“傻丫头,有权有势的,哪一个是干净的?”瑶君笑叹。

“将军就是凭真本事——”曹彧就是自己拼出来的,所以他才配得上她们大人。

瑶君笑呵呵道:“那是你站得位置不同,他们曹家里外勾结,对太后来说,他们才是大奸大恶之徒。”

“可是他们又没做错什么。”收都城、夺青华、攻南郡、占燕岭,这都是为齐国好啊。

“这恰恰就是他们的错处,因为他们功高过主。”瑶君跟随樱或多年,对权谋钻营早已深入骨髓,“大人当年扶持曹家,同时也花尽力气去控制他们,可惜却被玉婆的一记小人心给输了个干净。”大人在秦川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以为她会帮曹彧,可是没有,她始终没有背叛太后——以大人的能力,她若是真背叛了,曹彧在燕岭绝不可能会因为缺钱少粮而陷入苦战,这一点太后心里是有数的,所以她才会留大人一条命,“大人和曹将军的心思,本就不是你我能猜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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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春毕,永宁公主也刚好满十五岁,在近一年的权势与亲情的比较后,太后终于还是放弃了后者——决定将女儿下嫁东郡王刘潭。

公主倒也没有再闹——母亲既然已在权势与亲情之间做了选择,恐怕再闹也无用。

“我跟母后说过了,嫁妆她随便给,我只要姑姑你送我一程——”小丫头对着镜子说得默然。

樱或正帮她梳头,听了这话,手微微一顿,“殿下”缓缓放下梳子,捧过小丫头的脸,“姑姑不想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你现在在气头上,估计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只问你,相不相信姑姑?”

泪珠滑出眼睫,“”如果连亲娘都不管她,她不知道还能相信谁,“我不知道。”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相信姑姑,就一定不能做傻事。”凑近小丫头的耳侧,“姑姑答应过你,要送你到永宁,我可一直都放在心里。”

“可是——母后她——”小丫头眼泪不止。

“她的难处太多,已经累到看不清前面的路,不要怪她。”擦掉小丫头的眼泪。

不要怪她?她从没有怪过她,不管她是不是放弃了她,她仍然是她的母后,这就是她痛苦的原因,因为她不能怪母亲,同时也不能恨母亲,“你呢?恨她么?”毕竟是母后分开了她们母子,还关了她那么久。

“傻丫头,‘恨’这个字太重了,怎么能随便说出来?”拾起梳子继续给小丫头梳头,“你记住一件事,没有你母后,不论你,还是我,都没有任性的本钱,更没有说‘恨’的权力,是她给了我们说‘不”的能力。”

“如果她真得看不清前面的路,姑姑——为什么你不提醒她?”

“”苦笑,“她只是在等——等我给她一个理由来原谅。”

“我真的非要嫁给那个刘潭?”她知道刘潭是什么人——一个年长她十几岁的势利小人。

“有的时候,忍耐也是一种机会。”

“”也就是说,她还是要嫁过去了,“呜”趴到梳妆台上呜呜哭起来,她是真的不想嫁过去。

门外——

詹太后单手扶在门框上,默默站了好一会儿——听到女儿哭出声后,总算是放心了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芙蕖和瑶君,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直到步出芳卿阁,坐上御辇,才招来内侍,“去太学阁把孩子接过来吧。”让她们母子分开也的确有些残忍。

内侍正要领命,太后又道,“另外——把张昭他们几个叫过来,随公主一同往东郡。”张昭他们是她身边最得力,也是最忠心的内廷侍卫,有他们陪在女儿身边,她才稍许安心。

内侍领命而去。

御辇起驾——

而芳卿阁这厢——

樱或从内室一出来,瑶君便附到她耳边低语——

但见樱或眉梢微微扬起,“去准备一下行李。”估计太后应该已经同意她去送嫁了。

果不其然,太后当晚就传旨过来——让樱或送公主出嫁,跟随旨意一起来的还有小家伙。

因为有了小家伙,芳卿阁乍然变得热闹起来——连带院子里的海棠花也跟着喧闹,纷纷掉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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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都城不同,燕岭的春天来的较晚,别处的海棠都已落尽,这里的海棠方才缤纷。

夕阳西下,号角的余音在山峦之间来回回荡——

一队队军士从校场往宿营地而去,在经过山涧的河潭时,炸了锅般涌向河面,一个个恨不得泡在水里再也不出来。

“将军,都城刚送来的信。”周律把信递到曹彧手上。

曹彧一脚跨在水中,另一脚还在岸上,打开书信看罢,眉梢不禁微扬,大手一挥——把信连带封皮一起堆回周律手上,随即解下手腕上的腕带,一纵身跳进深水处,半天没冒头,弄得一旁的卫兵还颇有些紧张——

周律摆手,示意卫兵不必紧张,将军的水性还没差到如此地步。

果然,没过多会儿,他犹如一条活鱼般跃出水面,抹一把脸上的水渍,对岸上的周律道:“让老郭头带齐东西到我那儿一趟。”

老郭头是营里的伙头,除了会做饭外,他还有门好手艺——剃须。

41 四十捕捉(中)

过了太平湖,往东便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如果把燕岭比作一条蛟龙,那么这里便是龙身的一段——这里原归北郡管辖,自从刘家入驻后,就成了他们的属地。

送嫁队伍是四月初八从都城出发的,到四月十四这天刚好抵达太平湖。

“姑姑,你不在这儿住?”月鹄有些好奇,大队刚驻扎完毕,为什么姑姑仍是一袭行装,不像是要停驻的样子。

“往东就是东郡辖内,虽说之前都已谈好密约,可把你送去之前,我还是不太放心,趁这几天先过去看一下。”齐国风俗——立夏时不做嫁娶——后天就是立夏,大队要在太平湖呆到立夏之后再进东郡。

“姑姑是担心那个刘潭不守约?”月鹄起身帮樱或整理一下头发。

“东郡与燕岭接壤,东边紧靠赵境,再加上朝廷驻军,几乎是三面受敌,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刘潭不守约很正常,但是他得听调。”至少娶了公主之后,他得调两万精锐到北郡助防,以防赵军在燕岭捞不到好处而从北郡下手。

“他要是不听调,我该怎么办?”她担心的就是自己下嫁也换不来刘家的归顺,到时她该怎么办?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婆家,她要怎么选择?

“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看你自己了,不管你做什么选择,相信都不会有人怪你。”毕竟是别人先对不住她,“连赶了几天的路,早点休息,过两天还要走山路,不养好精神,哪来的体力?”把斗篷帽拉过头顶,“夜里要是觉着害怕,玉婆她们就在前面小楼里。”这里不比王城,夜莺、飞鸟众多,这丫头可没见过那些东西。

“我才不要玉婆那些人过来,有瑶君她们在,我什么都不怕。”自从得知是玉婆害得姑姑变成现在这样,她理都不想理她,“姑姑走时,把张昭带去,他为人机敏。”

樱或点头,随手招来侍女,让她带公主先去休息。

樱或从楼上下来时,日头已快落山,她却只带了几名侍卫进山——

望着绝尘而去的几骑,前面小楼靠东的窗子慢慢放下,一名穿黄衣的侍女转头问玉婆道:“大人,她搞什么鬼?”

“还能是什么鬼?不过就是想唱一出‘大义灭亲’。”她几乎可以肯定曹彧现在就在东郡,那小子不可能把东郡拱手让给太后,必然要在背后捣乱,“这次就看看她的本事,看她是怎么捉自己男人去邀功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让她得手,她岂不是又要一手遮天?”黄衣侍女。

冷哼,“今时不同往日,早过了她一手遮天的时候。”

黄衣侍女了悟,暗道玉大人定然是已经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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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没入铅云后,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山间鸟鸣不绝于耳,三尺宽的盘山小道上,偶有野物从两旁的草堆灌木中蹿出,惊得马儿连连抬腿尥蹶,张昭担心樱或的马受惊,特意行在她前面。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后,红月渐渐从东天升起——

“大人,再往东就是清埠,属下先去看一下。”张昭拦住樱或的马头,并招手示意其余四名侍卫做好守卫。

“去吧。”樱或勒紧马缰。

不到一刻的时间,张昭便转了回来——清埠一切如常,可以过去。

六匹马哒哒哒的下了山道,来到三座山之间的空谷之中——这里就是清埠,是太后在东郡私设的一处“驿站”,表面上看是一栋山间茶肆,实际却是一处传送东郡消息的驿站。

茶肆的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稍显粗壮,满嘴的东郡口音,“大人,茶——”恭敬地将茶碗放到樱或面前。

“刘潭那边什么说法?”樱或没碰茶碗,而是急于想知道刘潭那边传来的消息。

“刘潭对在北郡派军没有异议,但人数只能一半。”也就是说他临时变卦了。

樱或哼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遵守约定,“什么时候出发?”一万人助阵足矣。

“明晚子时。”

子时是担心被赵国发现兵马调动?“有什么说法?”

“赵国细作太多,未免被他们发现有兵马调动,刘潭打算明晚让助战的人马跟迎驾队伍一起出发,这么一来,不至于弄出太大动静。”妇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樱或,“这是刘潭让人送给孙捷将军的书信。”说是送给孙捷,其实是送给樱或,因为她才是这次送嫁的首要人物。

打开书信,信中内容并不多,一百多字——大致意思就是刚才妇人的叙述。

看罢,樱或将信纸凑近烛火引燃,望着信纸一点点化成灰烬,略有所思这次送嫁是太后给她的翻身机会,她本来以为会有些难度,想不到一切如此顺利,顺利的她都有点不自在了,“燕岭那边的动向如何?”她知道曹彧此刻一定在东郡,不管私事还是正事,他都必然要来一趟。

“燕岭的人三天之前就到了东都(东郡郡府所在),至今尚未离开。”妇人。

“”他既然已经见了刘潭,为什么不争取跟他合作抗赵,而让刘潭派兵到北郡助守?他就这么自信燕岭无碍?

“大人——”站在窗口的张昭向樱或警示一声。

樱或顺着他的示意看向窗外——东北方的天空一片火红,像是发生了山火,又像是战火——

“大人莫惊,这是古达山的山祭。”妇人道,“古达山是这片山峦里的其中一座,焦岩黑土,终年寸草不生,相信大人应该听过才是。”齐国人多少都听过古达山的传闻。

樱或的眉头缓缓松开,点头,古达山的传闻她当然知道——武秦之前,诸侯纷乱,据说岳王之子被各方诸侯围到了这古达山上,无路可逃后,焚山自尽,从那之后,这座山便寸草不生。

“这里的人都敬山神,这古达山的山神与岳天子一同焚尽,百姓敬他忠烈,每年立夏前后都会为他做山祭,为期七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妇人起身接过店小二送上来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厢房都收拾干净了,大人今晚可在这儿住下?”

“嗯。”天色太晚,山路崎岖,又是东郡地界,不方便连夜回去,“东郡可在山里设置巡弋?”

“设了,不过咱们这儿紧邻太平湖,巡弋来的少,一个月能有一两趟就算不错了,而且这儿离古达山近,巡弋队伍轻易也不敢过来。”妇人把托盘递还给店小二。

“为什么不敢靠近古达山?”樱或好奇。

“古达山周围住着‘古达山民’,他们野的很,不允许有人带着兵器靠近古达山,不管是官家还是山匪,见到都要拼命的,就算拼不过,也会下诅咒,都怕他们。”妇人用银筷在饭菜里依次试过毒后,方才把筷子递给樱或。

“到是一群忠烈之士。”这些古达山民定然是岳人留下的后代,不愿外人靠近他们的“天子”。

妇人苦笑,要是大人有机会见识一下那群人,就会明白他们可不是什么忠烈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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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饭,洗漱完,樱或躺在床上,半天没有睡意,总是不自觉地想着刘潭和曹彧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直到近午夜时分才开始迷糊

兴许是古达山祭的烟味太浓,樱或睡得十分不舒服,不是梦到失火,就是浓烟,甚至还有人从火堆里冲向她,用那双烧焦的手掐她的脖子——

呼——满头大汗的坐起身,室内安静如初——

抹掉额头上的汗珠,也许是闻了太多烟味,嗓子有些疼,伸手到床头柜上摸来茶碗——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响,像脚步声,可脚步声又不会这么慢似乎正从楼下往楼上来

樱或缓缓把茶碗放回原处,赤着脚轻轻走近门口,耳朵靠在门板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咚——咚——咚——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朝她的房间而来。

樱或略带惊吓地后退半步,张昭不可能随便放人进来,定然是楼下出事了——环视一眼四周——没有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唯一能借助逃生的只有窗子——可是她在二楼。

不过眼下似乎也顾不得是不是二楼,后退几步靠近窗口,伸手打算推窗,手还没碰到窗扇,窗户便呼啦一声被拉开惊吓声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口鼻便被窗外的黑衣人捂住——这气息太熟悉,以至于她忍不住想对黑衣人动手。

“快上来。”黑衣人低道。

咚——怪声已到了门前。

也顾不上敌我,踩了凳子搭上黑衣人的肩膀——

嘭——门被推开的同时,窗子也恰巧合上,樱或只从窗缝里一闪而过的瞄到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像人,又不像

对习武之人来说,从二楼飞身跃下并不是难事,但若怀里再抱上一个,且又不想弄出噪音,那可就不简单了。

好在樱或体轻,他们踩到的又正好是菜畦,这才没有惊动太多人。

趁着月色,两人悄悄从菜畦掩进树影,这之后,樱或才动手推开救她的黑衣人,不过对方显然没有打算跟她失去牵扯,两人一番角力之后,樱或狠狠咬在对方的锁骨处,直到齿缝间渗出咸湿——

得罪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不管用什么方式。

哧——夹在着一股磷火的焦味,树影后亮起一抹幽蓝的光亮——

男人迅速将女人掩到身后——女人的嘴角还渗着血色

——樱或擦去嘴角的血渍,从身前的男人肩头看过去——周围正站着一群穿兽皮、画花脸的怪人

“在这儿!”其中一个怪人对楼上窗口处黑熊般的野人喊一声。

42 四十一捕捉(下)

时值初夏,正午时分坐在大太阳底下,已有些头晕目眩,尤其对面还坐着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更让人不愿睁开眼。

曹彧伸手想探视樱或的额头,手刚沾到她的皮肤,便被人掐住腕脉——樱或身旁的张昭所为,当然,张昭也没讨到好处,掐住曹彧腕脉的同时,自己的喉头也被人锁住——周律。

也许是他们四人之间的动作太过有杀气,一时间笼子里其他囚犯纷纷往旁边挪——惹来看守人注意,提了木棍对着笼子就是一顿乱敲,吓得笼子里的囚犯们叽哇尖叫——

樱或不耐烦的睁开眼,瞪一眼始作俑者,随即再看一眼张昭,后者缓缓松开对曹彧的钳制——角力也就此结束。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每年都向古达神纳贡啊——”一名老者抱住一个古达大汉的腿,被拖行了数尺——为了求他不要带走自己的女儿。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棍子敲上天灵盖,当场毙命——女儿仍旧是被扛走。

樱或和曹彧同时皱起眉头。

——要合作么?曹彧看一眼樱或。

——当然,眼前的局面如此混乱,自然是先保命要紧——四个人明显比两个人的机会更大一些——樱或回视他。

“给我设的陷阱似乎不管用。”曹彧终于开口,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话的同时蜷起一条腿,挡住张昭和周律试图解绳索的小动作。

樱或的视线则放在看守人身上,淡淡道:“那是因为你还没从陷阱里出来。”她想捉他,必然是按照一定要捉住他的情形预设的。

曹彧略微点头,视线定在另一个看守人身上,“原来你是打算同归于尽?连被古达山的“野人”活捉都估计到了。”略带“佩服”的语气,得来的却是对方的一记冷哼,“刘潭这小子油滑的很,寄希望在他身上可不明智。”如果把刘潭当盟友,可是非常不明智的。

樱或终于正眼看向他,“总比某些抛妻弃子的人值的信任,你说呢?”勾唇。

“所以你转身投奔敌人,就为了大义灭亲?”曹彧眉梢微扬。

“显然‘敌人’那儿更有保障,为什么不能灭亲?难不成有人还希望做错事不必受惩罚?”她早跟他说过,机会就一次,别希望还能有第二次。

“这么说,惩罚就是从此各不相干,相互残杀?”他没有抛弃她,只是机会错位了,他有能力救她时,她正好也决定背叛他。

“看起来是这样。”他抛弃她,她背叛他,很公平。

点头,随即又歪头看她:“这么说,再次婚嫁也行?”

“当然。”在她没能力控制局面时,他想做什么,是他的决定。

曹彧看一眼正往他们的笼子方向来的看守,突然凑近樱或耳边,低道:“已经娶了,你应该不会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