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打定主意就翻出书本,这种生活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大把的时间自由支配,她要尽快学得一技之长,不仅能维持生计,还要保证她有尊严的立身于这个复杂阴险的社会。

而隔日收到的一份礼物,更是为她圆梦行动添了左膀右臂。

“礼物”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与之配套的,还有电脑桌电脑椅,书柜,护眼灯等。白露怔怔地看着家具公司的人进进出出,把一间原本空置的房间快速的填满,周姐指挥着工人安窗帘,还招手问她,喜不喜欢这个颜色。

她不明所以,周姐笑道:“这是你的书房啊,程先生没跟你说么,看来他是想给你个惊喜。”

房间很快就布置好,收拾得纤尘不染。白露在电脑桌前坐下,是她喜欢的颜色,咬了一口的苹果图案,她知道是个有名的牌子。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机盖,按下电源按钮

晚上,那人迟迟未归,白露躺在床上直直的望着天花板。

她心中有小小的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那个人,她对人对事向来是一码归一码。可是,在这个人身上,似乎不太容易划分得清。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仍是又气又恨,还有几分恐惧。

但是,那个书房和电脑,她确实已经享用了大半天时间。一声不吭的话实在违背她知恩图报的原则。

就在白露换成侧卧且无意识地咬着手指时,程彧终于回来了。洗完澡上床,话也不说一句,脸上似有疲惫之色,伸手就关了灯。

白露这才回过神,忙躺平身体,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可是,她有种预感,照这样下去,她今晚会失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黑暗中那人呼吸均匀,马上就要入睡,白露心里一急,脱口而出:“谢谢。”

程彧像是半睡半醒间,犹闭着眼问:“什么?”

“书房和电脑。”

“哦,喜欢么?”

白露想了想,嗯了一声。

“喜欢就行。”

他轻描淡写的结束对话,白露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想不太明白,而且说完谢谢,心头一松,睡意马上就席卷而来,她翻了个身背对那人,打了个哈欠安心地闭了眼。

同一时间,身后的人睁开眼,在黑暗中看着她的后脑勺,心想,投其所好这一招,不管对付敌人还是女人,果然都是最管用的。

从那以后,白露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里,周姐如果不叫吃饭,她根本就忘了还有这码事儿。周姐说,我儿子高考那会儿也没这么用功过。

聊起读大学的儿子,周姐就滔滔不绝,白露也忍不住提起自己弟弟妹妹,有了共同话题,俩人交流不限于平时那几句,偌大的别墅里多了些人情味,白露有时会帮周姐做点家务,比如喂个猫给猫个洗澡。

虽然她不待见这猫,可它却黏糊的紧,听周姐说以前它都是十天半月见不着主人一面儿,也怪可怜的。她看书上网时它就蜷缩在她脚边地毯上睡觉,她遇到难题时心烦就拿脚蹂/躏它几下,它顶多委屈地喵喵几声仍是不离不弃。

白露醉心于知识的世界里,学累了就去海边走走。深秋的海多了几分辽远和沧桑,大多时候是平静的,仿佛在冷眼打量着这个世界,又似乎在暗暗酝酿着一场狂暴,她觉得它跟某个人有点像。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转眼入冬。

白露的衣柜里又添加了一批冬装,是程彧的秘书陪她去添置的。

那个秘书长得高挑又漂亮,像杂志上的模特一样,还一点架子没有。白露打心眼里不解,有这么个尤物在身边,程彧怎么会“看上”她?果真是大鱼大肉见惯了,偶尔也要来点儿清粥小菜么。

白露本以为这些华服的作用,不过是装点她的衣柜,毕竟她现在是标准宅女一枚,连去看小天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天傍晚,小童受命来接她,说是老大晚上有个饭局。见她还没领会到精神,他催促:“赶紧换衣服吧。”

等她穿得严严实实下了楼,小童又夸张的扶额,“我说,你能不能穿得稍微——贵气点儿?牛仔裤大棉袄,你当是逛菜市场呢,逛菜市场的大妈还知道拎一假LV呢。”

说完亲自上楼,跟周姐一起帮她挑了一套,待她换完出来,小童挑挑眉毛,“这还像点样,就算不能添彩,也别给老大丢人啊。”

到了酒店门口,正好程彧也刚到。

带她上去,包房里已经坐了七八个,立即起身相迎,热情寒暄,连带着她也受到几分重视,一听说话口音,还是半个老乡。

服务员开始一道道上菜,各种的海鲜和野味。据说那些野味还是这些人带来的,出自某山某岭,纯野生。

然后男人们开始聊天。

白露听出点苗头,是一家钢材供应商,由人牵线求合作。座上还有一个女孩,二十出头,姿容艳丽,打扮时髦,话多直爽,比她更有地域特色。原来是那个钢老板的侄女,他介绍了侄女毕业的院校和专业后,半开玩笑道:“这丫头一直崇拜程总,想目睹程总风采,非要跟来。”

程彧和蔼一笑,“没失望吧?”

女孩立即面露娇羞。

旁人适时打趣讨好,“程总一表人才,自古美女*英雄,佳人*才子。”

白露在心里撇嘴。

倒酒时,白露说不会喝,服务员推荐一种低度果酒,程彧说少喝点没关系,白露接过杯子小小啜饮一口,果香浓郁,很可口,一抬头对上那个女孩带着不屑的目光,她手里端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酒,跟在座男士们一样。

酒过三巡,男人们越发豪爽起来,聊到这个时节北方正适合滑雪狩猎,钢老板诚邀程彧去体验北国风光,提及自己打猎经历,说有一次一发子弹射中两头狍子,众人讶异,他得意洋洋道,里面还一只,来了个心连心。

众人附和地笑,白露却觉得胃里刚吃下的东西开始翻腾,恶心劲儿往上涌,忙连喝了几口果酒压下去。

那个钢老板大概是怕冷落了白露,刚好服务员送上一道菜,叫龙眼野猪肉,他推荐道:“这个好,适合女士,养颜美容。”

这道菜看起来不错,猪肉做成卷,裹着碧绿的莲子,摆成花团锦簇状,上面浇了红色卤汁,颜色分明,鲜亮诱人。

程彧也看了一眼,说:“这个看着不错,你尝尝。”然后给她夹了一块放碗里。

白露却放下筷子,“我不吃。”

他表情一顿,眼里带着疑问,她一板一眼说:“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众人一愣。有人笑着解释:“这个嘛,偶尔打一两只不至于濒危。”

白露小声回:“都这么想的话,就不是一只两只了。”

那女孩嘴快的接道:“还挺环保呢,那你穿的皮草不是从动物身上扒下来的?这叫双重标准。”她叔叔脸色一变,咳嗽一声示意她闭嘴。

白露倒是一愣,她没想过这一层。

程彧却只是淡淡的接道,“那个是人造的。”

众人愣住,随即明了地笑,有人说:“程总幽默。”

白露也看他,他只是淡淡一笑,给她盛了一碗菌类蔬菜汤,放到她面前。她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我给你的东西,只能接受。刚才算不算是忤逆了他?

回去路上,车里空气不通畅,白露觉得那好喝的果酒像在她胃里一点点发酵,膨胀了的分子蠢蠢欲动地往外涌,让人也变得飘忽浮躁,隐隐的亢奋,有种想说话的欲望,于是问:“我刚才是不是让你没面子了?”

程彧看着前方,一脸平静道:“我的面子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抹掉的。”

她撇撇嘴,也对。然后低头看身上雪白的毛茸茸的外套,搓搓手感,揪揪毛,似是在辨认真假。

“别看了,真的。”

“是什么的毛?”

“雪狐。”

白露微怔,想起好像在电视里看过,那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

旁边的人漫不经心道:“既然有人卖,就有人买。”

“不对。”白露争辩,“是因为有人买才有人卖,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程彧有点意外她的激动,挑眉看她。

白露却无法抑制那冲动,一吐为快:“你们都一样,都是涂炭生灵的刽子手。”

程彧眯了眯眼,阴沉道:“看这怨气深重的,憋了很久了吧?有种你脱了别穿。”

没想到她真的脱下来递过去,大义凛然道:“给你。”

程彧皱下眉,伸手越过她降下她这一侧车窗,“有本事你扔了。”

呼呼的凉风立即灌进来,白露没料到他这么直接,一时间捧着衣服呆在那儿。

程彧嗤笑一声,“怎么,舍不得了?”说完又自语一般:“坏事也不是谁都有本事做的,就你这脑子,这胆量”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哇的一声。

程彧呆滞了足足三秒钟,大声命令:“停车。”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晚20点,万一更不成,就后天10点。内容有点小复杂。

23

车子一停下,程彧就忍无可忍地推开车门,把还在干呕的人提溜下车,看她弓着腰费力的呕着,他挡了下鼻子,还是有味,低头一看,自己袖口也沾染了秽物,气得恨不得给她一脚。

司机递过来一瓶水,他摆摆手,司机直接拿给白露,他叫了声等等,夺过水,拧开瓶盖,拎起白露后领粗鲁地灌她喝下去,她漱完口居然还要咽下去,他一巴掌拍她后背:“吐出来。”

车子脏了,司机知道素来洁癖的老板是万万不会再坐进去的,打电话让人再开一辆过来,可是这大晚上的,等着也不是个事儿,他提议就近找个地方避避风。

程彧看看身边已经站起来的女人,没好气的说:“就在这冻着。”

司机没法,自己也不好回车里,只好站在一边陪着挨冻。

白露手里还抓着那件外套。身上只剩下薄薄的羊绒连身裙,她似乎想要穿上,估计也嫌脏,又放下。修身的裙子勾勒出曲线,脚蹬三寸高跟,长发披肩,怎么看都是一副女人味十足的扮相,可动作却一团孩子气。

程彧叹口气,对司机说:“不等了,打车回去。”

白露吹了会儿冷风,人已经清醒了些,知道自己犯了错,见那人忽然朝自己走来,心虚地往后挪了一步。

谁知他走到面前,竟脱下大衣,然后一言未发地披在她身上。

白露惊愕地抬头看他,对视几秒后,小声问:“你不冷吗?”

他替她把衣襟拢紧,只说了句:“我是男人。”

白露不明白男人跟怕冷有什么必然关系,不过他一身笔挺西装的样子,矗立在寒风中,还真挺男人。然后又意识到他站的位置好像是风吹来的方向,心里蓦地一暖。

出租车迟迟未见一辆,倒是有晶莹的小东西从天空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白露惊奇地叫了声:“下雪了。”然后还伸手接雪花,先辨认一下形状,再看着它们在手心一点点融化,这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件事。

隔了会儿觉得旁边人过于沉默,她扭头看了一眼,对上他看白痴一样的目光,又听他波澜不兴道:“看了二十多年,还这么激动?”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不都一样?”

白露闭嘴,收回手。

终于拦到空车,刚上车坐好,身边男人打了个喷嚏。

白露“关心”地问,“你冻着了?”

程彧矢口否认,“没有。”

她要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他摆摆手,“穿着吧。”

那件染了呕吐物的外衣在狭小空间里,不和谐的味道再次明显起来,程彧皱眉,“你还真是一口酒都不能沾。”

“我说了我不会喝。”

他看她,“这么说是我的错了?”

白露斜了他一眼,没敢顶撞。

隔了会儿小声说:“我能喝一点儿啤酒。”

说完她就想起了苏辙,她曾为庆祝他实现梦想而破过例,那天啤酒泡沫的味道在舌尖萦绕了许久,此时回想起来心头一阵苦涩。

很久不见,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又破获了很多大案子?

程彧并不知她心里活动,只是见她眼神发怔,当是习惯性的犯傻,不过还是交代一句:“以后不管什么酒,一口都不要沾。”

这个小插曲,在俩人关系中并没掀起什么波澜。

只是白露以为经过这一次,程彧不会再带她出去,没想到几天后,他又让她收拾收拾跟他去个地方。

还提醒,化个淡妆。

画个眉毛涂个口红白露还是会的,可是,上次那个女秘书帮她买的一堆太高级,上面全是外文,她都分不清是往哪用的。看着梳妆台上没拆封的大小盒子,程彧终于有一丝无奈,这璞玉也有璞玉的缺点,欠缺的太多,现补都来不及。幸好时间还充裕,于是坐下和她一起研究这些新鲜玩意。

他一边看说明一边训导:“明儿找人来教教你,女人化妆不光是为了好看,是表示对别人的尊重,基本礼仪常识。”说完顿一顿,“而且,也能提高自信。”

白露嘴上嗯着,心里却不服气的想,你带我去就是对人最大不尊重。

“你不是天天学英语么,怎么连这个都不认得?”

听他略带促狭的语气,白露鼓着嘴不吭声,很快就见他挑出若干件在她面前一字排开,修长指头一个个点过去,“粉底,眉笔,眼线,睫毛,口红,腮红。”

白露不禁肃然起敬,全才啊。

等她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地弄完,程彧已经给她选完要搭配的衣服,然后打量她的脸,低头拿起一把大号刷子,在她两颊刷了两下。又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枚小发夹,把她长得快遮住眼睛的刘海别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然后点点头,“以后就这样。”

白露摸摸脑门,露这么多,不太习惯。

程彧扯下她的手,“以后不需要遮遮掩掩的,要让自己有存在感。”

一路无话,车子停下的地方,是一间画廊。

一看到那极具艺术感的店面设计,白露就露出一种茫然的表情。

程彧解释,“朋友开的,来捧个场。”

店员认得他,热情请进去,要去知会老板,他说不用打扰,我先看看。拉着白露的手随意走到一处,浏览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幅作品,跟她说:“挑个买回去。”

“我不懂。”她忙推脱。

“不需要懂,捧场而已。”

白露头一次涉足这种地方,深深的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人不少,有男有女,都跟她身边这位一样,外有华服压阵,内有气质支撑,用一种欣赏鉴别的表情,时而点头,时而低声交谈。

“程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白露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优雅端庄的女人面带微笑走过来,紫色旗袍,裹着翠绿披肩,颜色跳脱却又很好看,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并不出奇,但有种别致的韵味。

程彧给她们介绍,“这是这里的老板,莫漪,这是白露。”

女人很正式地伸手,“你好,欢迎。”

白露忙礼貌地回握,附赠一枚微笑。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一笑。

熟人见面,自然要聊两句,白露识趣地走开一点去看其他的画。

看着她的背影,莫漪低语:“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