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能够感应到神器,陈靖仇早就知道,但以往她能感应到,并没有头疼过。他道:“他拿到了女娲石,你当然能感应到。小雪,你如果真的受不了,还是去歇息吧,让我一个人来。”虽然师父在前,但陈靖仇见小雪这般难受,这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还是说了出来。

小雪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还行。陈大哥,你要小心。”

那队人马已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的正是宇文拓。他一马当先,在鞍上正若有所思。这一次奔波,从南岭鬼窟取得的女娲石却是假的。他得到的女娲石消息有两个,一是在南岭鬼窟,二是在蜀中的蜀王古墓。当时因为南岭较近,他先赶往南岭,可是南岭的女娲石既是假的,很有可能就是在蜀中了。只是他要赶时间补救错失时辰的长沙万灵血阵,再赶往蜀中,时间便要来不及,当时脱身归来的斛律安便请缨前去,到现在尚无消息,也不知顺不顺利。他正想着,突然头部感到了一阵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宇文拓怔了怔。他自幼修炼,功力越来越高,师父也说自己早已青出于蓝,这些年百病不侵,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过,这般突然觉得头疼还是第一次。

难道那些一直在阻挠自己的敌人就在前面?他曾听斛律安说起袭击长沙军营的几个人,那几个敌人年纪不大,出手却阴毒狠辣,竟然对全军先行下毒。只是当他从南岭匆匆赶回救援,却发现士兵中毒其实甚是轻微,而且敌人杀进来时还颇有分寸,并不滥杀,士兵一个未死,只是上官震远却已丧命。上官震远在四部将中名列第三,虽然此人心高气傲,宇文拓一直视其为股肱,见他丧生,不禁大为伤心,对这些敌人也多了一分恨意。现在生了疑心,他更不敢怠慢,立刻喝道:“传令下去,全军暂停前进。”

一旁的中军过来道:“太师,怎么了?”

宇文拓看着前面道:“斥候有回禀吗?”

行军之时,前方必有探路斥候,打探路况。虽然这儿离大兴城很近,也一样会派人探路。中军道:“方才斥候回来禀报,说前方大路坦荡,并无异样。”前方是片山坡,这一次急着赶路,马上就要到大兴城,士兵们归心似箭,现在见前面是片山坡,正好埋锅造饭,休息一下就进城休整,没想到太师竟然要全军暂停前行,这中军既感意外,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满。

宇文拓皱起了眉。现在他凝神定气,头疼已基本上感觉不到了,可是心头那种不安仍然未解。他勒住马,看向前方。前面这片山坡上杂草丛生,丝毫看不出异样。陈靖仇以鬼谷秘术中的五行阖闭术掩去声息,但宇文拓却仍似看到了什么,扭头道:“让全军就地稍息,我过去看看。”

太师居然要亲自充当斥候,那中军吃了一惊,忙道:“太师,还是让人再去探探吧…”

“不用了。”

宇文拓带了带马缰。他的这匹马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高大骏健,脚步也大,平时小跑也赶得上寻常马匹的奔跑了。得到主人指令,战马扬蹄向前,一下便上了山坡。一见宇文拓竟然单骑上前,陈辅精神为之一振。虽然不知宇文拓到底打什么主意,但他孤身上前,只消混元太乙奇门发动,到时这山坡便布下结界,他带的兵再多也上不来。他虽然已打定主意,不惜造此杀孽,但能够少杀人,心里总要安一些。他小声道:“靖仇,准备了。”

陈靖仇只见过宇文拓两次,龙舟上玉儿行刺是第一次,第二次便是在魔王砦。两次都是惊鸿一瞥,看不清楚,现在光天化日,才算看个清楚。只见宇文拓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双眼有光,瞳仁却是一黑一蓝,心道:“他外号叫‘阴阳妖瞳’,果然身具异相。”但看到他身后背着一面阔剑,想起张烈说过,宇文拓若是黄金剑在手,他亦不是对手,而师伯正是中了宇文拓一剑后一直缠绵病榻,直到过世,心中既有惧意,更多的却是不服气,心道:“张大哥虽然说不是你的对手,我倒要试试!”

他的右手已反手握住了背后长剑的剑柄,只消一用力,长剑便能脱鞘而出。按理宇文拓催马上前,这短短一程片刻即到,但陈靖仇却觉这一段竟长得无穷无尽,似乎总赶不到近前。

十步…九步…八步…

马蹄错落有致,踏在黄土上发出清越的响声。宇文拓看样子虽然有所怀疑,却并没有什么防备。他带马上了山坡,先看了看周围,忽然向一边走去。

那一边是坎位,正是崆峒印的所在。四象阵的四个方位乃是震、兑、坎、离,正合木、金、水、火,加上中央为土位,恰好能和五行合一的太乙奇门配合成混元太乙奇门。陈辅虽然没能修成太乙奇门,但在秘录中读到这一条,实是心向往之久矣。他见宇文拓走向坎位,心想这小子难道也懂太乙奇门,要破阵不成?只是现在他全无防备,正是发动阵势的良机,当即喝道:“出去!”

陈靖仇一直都在跃跃欲试,听得师父的声音,再不迟疑,一个箭步便一跃而出。他一下踏上震位,长剑已拔在手中,猛地插入土里。此处正是神农鼎埋下的所在,长剑一插下,便觉地底有股力道源源不断流出,正如春日草木萌动,他双手一错,捻了个诀,喝道:“三洞灵章,泄自太虚。诸天龙神,三界主者…”

咒声极快,宇文拓却更快,当陈靖仇一出来,他的身子便是一动。他人在马上,转身并不容易,但左手两指在鞍上一压,身体已从马背飘然而下,直如一道流水。此时陈靖仇的咒才念到一半,宇文拓却已如影随形,只一瞬就到了他跟前,一手便向陈靖仇插在地上的长剑抓来。陈靖仇施法时心不旁骛,双手捻成诀后不能分开,否则前功尽弃,正在着急,却听身后有人叱道:“中!”

声音清脆,正是拓跋玉儿。拓跋玉儿除了刀法,最擅弹弓,此时弹弓已握在了手里,她比陈靖仇要稍慢一些,刚要起步,已见陈靖仇冲出树林,抢到了震位,可宇文拓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快,陈靖仇还在念咒他就冲上来了。拓跋玉儿的手比脑子更快,不假思索,一弹便打了出去。

这颗弹丸破空而至,直奔宇文拓面门,若是击中,定要打他个头破血流。但宇文拓也不见如何作势,一只左手忽地挡到面前,后发先至,一下抓住了弹丸。这弹丸在这点距离打来,速度非同小可,当初在黑山镇那高尉官虽是妖物,身如金铁,被拓跋玉儿一弹打中手腕后也握不住刀子,但宇文太师的手明明纤长白皙,握住弹丸后却如铜打铁铸一般,石弹反而被握得四分五裂,石屑飞扬,而他的右手仍然探向陈靖仇插在地上的剑柄。

一旦长剑被他拔起,那这个混元太乙奇门便发动不起来了。陈辅虽然功力全失,眼光却还在,心知不好,一个箭步便要冲出去。可是就算全盛之时,只怕也赶不上,不要说此时他功力已失,步法更慢,哪里还来得及?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陈辅想着,突然从他身边一道黑光射出,直取宇文拓,正是小雪放出的玄铁环。玄铁环比玉儿的弹丸稍慢片刻,又是掷出的,速度更不及弹丸快,宇文拓若仍去抓剑柄,玄铁环只怕也赶不上,但他刚要不管,忽地眉头一皱,手也慢了下来。

脑后那阵莫名的疼痛突然又涌了上来。宇文拓依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这些敌人的法术。他功力高绝,甚至有“天下无敌”之号,实在很难相信世上有什么人会有这等厉害的秘术能让自己突然头疼,可是疼痛使得他的动作慢了许多,而此时,陈靖仇的咒声已念到了结尾:“…咸遵奉行。违者斩尸,急急如律令!”随着这“令”字出口,宇文拓只觉眼前一黑,天地在这一瞬间亦如翻转过来,混元太乙奇门已然发动!

当混元太乙奇门发动之时,山坡下那中军亦觉眼前突然暗了下来,仿佛一刹那就从白昼变成了黄昏。他大吃一惊,心知不妙,叫道:“快!快冲!”宇文太师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谁都担待不起。宇文拓率领的这支人马足有两千余,一闻军令,全军便向那山坡冲上,但还没冲几步,却听得宇文拓的声音从山坡上传了过来:“原地待命,不得上前!”

宇文拓一见天地变色,便知敌人的秘术已然发动。饶是他强绝天下,但这混元太乙奇门却也闻所未闻,只觉身周罡风如刀如剑,仿佛都要刺入他的体内。太乙奇门本来就极其厉害,有四件神器辅助,威力更增,宇文拓虽不知该怎么对付,但他功力之深,当世真个不作第二人想,深吸一口气,抱元守一,已疾退到白马身边。这阵势虽然厉害,却也无奈他何,他担心的却是这匹坐骑经受不住。一退到白马边,他已急急绕着白马转了一圈,一脚在地上画了个圈子。虽然只是道浅浅的痕迹,却如一道铜墙铁壁,在这圈中便已暂时无恙。他凝神望去,只见这片山坡在一瞬间已昏天暗地,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厉害的秘术!这些敌人当真不是易与之辈,尤其宇文拓刚才和陈靖仇打了个照面,见他脸上稚气犹存,比自己还要小十来岁,真不敢相信一个少年竟会有这等本领。这混元太乙奇门虽然改天换地,但声音仍能传入,听得中军在叫着要冲锋,心想自己画下的这个圈子只能护自己一人一马,这么多人可护不住,他们冲过来只是白白送死,立刻出声喝止。那中军虽然看不到宇文拓人影,但听他的声音仍是神完气足,定了定神,止住冲锋之势,高声道:“太师,出了什么事?”

宇文拓高声道:“这些小贼不过疥癣之疾,我收拾了他们再说。”

当年在建康城外,正是宇文拓一剑摧毁了陈节的冲锋大军,这情景陈辅今世再不能忘。隔了十六年,见当年的少年已长成这般一个英挺不凡的青年,他心中恨意更盛,沉声道:“靖仇,五行雷迭次轰击,定要将这小子轰到骨肉成泥!”

陈靖仇心想若把宇文拓轰到骨肉成泥,他身上的女娲石岂不也要化为齑粉?而且鬼谷五行秘术,他对金系雷术一向一窍不通,虽然借太乙奇门五行合一也能使出金系秘术,威力终不如擅长的木水两系,低声道:“师父,不怕伤了女娲石吗?”

陈辅笑道:“女娲石可是神器,岂是秘术能伤?放心吧,五行轮转,五雷齐发!”他虽然未能修成太乙奇门,但其中秘要尽都了然,陈靖仇听师父胸有成竹,不再迟疑,双手在胸前又连变数个手诀,喝道:“疾!”

随着他一声清叱,半空中忽地一声炸响,一道雷火劈头打下。这五行雷如轮之转,五雷齐发,由一化五,便如一道火瀑飞流直下,有将一切都摧为尘土之势。只是眼看到了宇文拓头顶,却似撞上了一个倒扣着的碗一般,又四散落下,直插入地,当中宇文拓一人一马一丝都碰不到。宇文拓朗声笑道:“好个雷术!还有什么本领,都使出来吧。”

陈辅见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困住了宇文拓,但人在眼前,却无奈他何,心头火起,喝道:“靖仇,再加一把力!”陈靖仇抿着嘴,一声也说不出来,拓跋玉儿见他明明已在全力施为,陈辅还要他加一把力,忍不住道:“老师父,阿仇已经竭尽全力了。”

陈辅哼了一声,险些又要骂出声音,但话到嘴边总算悬崖勒马,低声道:“靖仇,胜败在此一举,你想清楚了。”

陈靖仇心想:我哪会想不清楚,这是战胜宇文拓的唯一机会。他早已毫无保留,但不论如何催动真力,五行雷仍是四散劈下,根本到不了宇文拓身上。他咬咬牙,低声道:“师父,我快要撑不住了!”

五行雷威力虽大,但迅雷疾电,亦不能持久,说话间雷电已然减弱,宇文拓早已察觉,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混元太乙奇门虽然厉害,他仍能来去自如,拓跋玉儿见不妙,正要冲上前去,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正是陈辅。

陈靖仇遇险,陈辅也已看在眼里。这个计策是他殚精竭虑才想出来的,本来觉得就算宇文拓本领再高,一般也挡不住混元太乙奇门之力,可是没想到宇文拓的本领高到了难以想象地步,自己谋定而后动,合四人之力,仍然显得不堪一击。当拓跋玉儿要冲出去替陈靖仇挡这一剑时,陈辅也已冲了出去。

少主,你若有命逃生,不要忘了我的遗愿。

陈辅知道,只消冲到陈靖仇身前,自己肯定也要粉身碎骨,但不这样救他,陈靖仇先要被宇文拓一剑斩死。这一刻,陈辅没有多想,想的还是陈靖仇若能逃生,仍然不要放弃复兴大陈的大业。陈靖仇心下大恸,叫道:“师父!”可现在就算收了混元太乙奇门都来不及,而陈辅的长剑肯定也挡不住宇文拓的大剑,却听宇文拓叱道:“连师父都不要了?”这声音却又远了许多。陈靖仇吃了一惊,凝神看去,却见宇文拓已退到了白马边上,脚下却多了一团冰坨,再仔细看,这冰坨正是陈辅。他大吃一惊,喝道:“宇文拓,你好卑鄙!”

宇文拓一怔,马上笑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师父险些毁在你手上,是我以冰封之术救下他一条性命,他才没在你这阵势里粉身碎骨。”

他这般说,陈靖仇倒是无话可说。他知道宇文拓所言不虚,方才师父冲到了自己跟前,他功力全失,哪里挡得住混元太乙奇门的威力,如果不是宇文拓,师父现在已成尘埃。此时陈辅已在宇文拓手上,他不敢再次发动阵势,只是道:“你将我师父还给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宇文拓淡淡一笑道:“阁下还在睡梦里吗?你这阵势的确很了不起,不过尚不足以置我于死地,我倒要看看你能耗到几时。”

陈靖仇心里暗暗叫苦。宇文拓洞若观火,显然已经看透了陈靖仇。到了这时候,陈靖仇真觉骑虎难下,不知怎么是好,一旁拓跋玉儿见陈靖仇沉默不语,知他难下决断,喝道:“宇文拓,你真以为我们杀不了你?”

宇文拓看了看天,朗声笑道:“诸位年纪小小,已到如此境界,宇文拓实不敢小觑诸位。不过,诸位想要杀我,只怕十年之内尚无此能。”

陈靖仇心想当初墨砚农也说自己十年内对付不了宇文拓,那时自己还不相信,但宇文拓也这般说,而且十年后宇文拓仍是年富力强,自己就算勇猛精进,一样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更不足与他匹敌。可是师父已在宇文拓手上,而且四神器都埋在这山坡上,这样退却,着实心有不甘。他道:“那你要如何?”

宇文拓沉吟了一下,举起剑向陈靖仇行了个礼道:“阁下年纪虽轻,一身本领却是不凡,请问尊姓大名?”

陈靖仇心想他居然还好整以暇地要和自己通名,他道:“我叫陈靖仇,你记得了?”

宇文拓道:“陈公子吗?”他又是一笑,将黄金剑交到左手,道,“陈公子,我许你为我生平之敌,因此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只以左手与你比试,只消你三人能逼我用右手,我便自认失败,任尔处置。”

陈靖仇没料到宇文拓竟然提出这般建议来,虽然平手相斗自己肯定胜不了他,但他只用左手,自己只怕并非毫无胜算。现在混元太乙奇门不能用了,这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他看了看拓跋玉儿,见拓跋玉儿跃跃欲试,小声道:“玉儿姐姐,你看看小雪怎么样了。”

小雪方才昏倒在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拓跋玉儿“啊”了一声,捡起玄铁环走到小雪身边,扶起她道:“小雪!小雪!”她见小雪面色苍白,掐了一下她的人中,小雪这才悠悠醒转,低声道:“玉儿姐姐,我…我怎么了?”

拓跋玉儿心道:你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晕过去,我怎知道?她道:“小雪,你身子行不行?我们要和宇文拓那小子最后一搏了。”

小雪的神情依然恍惚,只是“嗯”了一声,从拓跋玉儿手中接过玄铁环道:“老师父呢?他没事吧?”

拓跋玉儿还没说,宇文拓已道:“姑娘,这位老师父虽然受了伤,但没有大碍。有什么本事都用出来吧,宇文拓不会手下留情的。”

小雪走上前来,低声道:“陈大哥,我们…我们别和他打了吧?”陈靖仇见小雪醒转,信心多少回来了一些,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说,扭头道:“小雪,宇文拓只用左手与我们相斗,只消迫得他用右手,便是我们胜了,你别担心。”他怕小雪心有余悸,不敢出手,因此先给她吃颗定心丸。

宇文拓见他们已站定方位,将长剑一指道:“我第一剑要分袭左右,陈公子,你拔剑吧。”

陈靖仇心想若是一拔出长剑,混元太乙奇门便解除了,不说别个,就算能胜宇文拓,他那些士卒一冲上来,己方三人哪里还能对付?幸好师父的长剑就落在他身前,便捡了起来道:“我以师父的剑来对付你。”

宇文拓倒也不说什么,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人忽地一闪,便已欺到近前。宇文拓的黄金剑比一般剑要阔许多,想来亦沉重非常,但他只用一只左手,仍是运用自如。陈靖仇咬了咬牙,喝道:“小雪,玉儿,三才阵!”

这三才阵以前一直都是以陈靖仇为主,小雪和拓跋玉儿为辅,但小雪刚才昏迷过一次,陈靖仇则是连施两番血咒,元气大伤,反是拓跋玉儿最强。拓跋玉儿生怕陈靖仇挡不了宇文拓这一剑,便上前半步,举刀去挡宇文拓的长剑。哪知她的刀刚举起,宇文拓喝道:“来得好!”黄金剑忽地一转,不等她的腰刀碰上,便已横斩过来,本来他这一剑似是大力劈落,如此一来却变成小巧绵密的招数。陈靖仇没想到他用一只左手舞动这般一口大剑,居然招式也这般变化多端,而且一只右手当真贴在腰间动也不动,心想:“要斗招数吗?那就正好。”

他最担心的,还是宇文拓仗着体力来硬碰硬,三人依次上前,每次后面两人都有一口喘息之机,因此虽然渐落下风,却还不露败象。待三才阵变到第七转时,宇文拓忽然舌绽春雷,喝道:“破!”这一声震得三人耳中嗡嗡直响,此时正是小雪转到他正面,正举玄铁环去格挡,被他一声猛喝,手不知如何便一软,“当”一声,玄铁环已被他击落在地。

在击落玄铁环的一瞬,小雪和宇文拓都觉脑后又是一阵刺痛。宇文拓功力高深,尚不觉如何,但小雪却是一个趔趄。陈靖仇见小雪遇险,大惊失色,本来这时候他要向右下跨出一步,情急之下,反倒向前跨了一步,而这时拓跋玉儿也已踏上前来,这样一来三人位置便已错位,三才阵已然乱了。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是一个心思,想要替小雪挡这一剑,但宇文拓的黄金剑中宫直进,自上而下劈落,两人都觉一股大力袭来,宇文拓这一招竟然在转眨间又由巧化拙,但这拙而又拙的直直一剑却是什么妙招巧招都无法抵挡的,两人同时被震开了两步,宇文拓的长剑已到了小雪头顶。

黄金大剑只消再落下数寸,小雪的脑袋就要被一劈为二。小雪现在又昏迷过去,躲都没法躲,陈靖仇只觉心先已裂开了,嘶声道:“小雪!”他不顾一切就要上前,竟然要伸臂去挡,宇文拓的长剑却收住了下落之势,悬在空中道:“陈公子,你们败了吗?”

陈靖仇一心想说“没败”,但他毕竟还没有这等惫懒,见一边的拓跋玉儿亦是花容失色,鬓边头发也已散乱,颓然道:“我们是败了。”宇文拓的右手仍然贴在腰间,当真从来未动分毫,他真个只凭左手就击败了自己三人。陈靖仇纵有千般不甘,可败了就是败了,还是直言承认。

宇文拓淡淡一笑道:“陈公子,其实你也不必太过自卑,再苦练十年,必能与我一战,只是今天还早了点。”

陈靖仇恨道:“你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已赢了,说吧,怎么处置我们。”

宇文拓道:“若我杀了你,只怕你又要说我是怕你十年后超过我,因此趁着现在斩草除根。也罢,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走吧。”

如果说宇文拓要把自己一剑斩杀,陈靖仇也没这等吃惊,他睁大了眼道:“你不杀我?”

宇文拓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杀你又有何用?只是你拿到手的那几件神器都要交出来。”

陈靖仇心头一动,说道:“败军之将,已无所求,不过那几件神器不在此处,我要回去…”

他话未说完,宇文拓摇了摇头笑道:“陈公子,你还真不是个老实人,当我不知道你那几件神器就在此处吗?若不是依仗神器之力,你们岂能与我斗这半日?一、二…三,没想到你们居然拿到了三件神器,除了神农鼎和崆峒印,还有一件什么?”

陈靖仇没料到宇文拓连这都知道,只是他说只有三件神器,看来还漏了一件。但宇文拓就算这般说,他仍怕是诈自己,只是说:“哪在这儿…”

宇文拓面色一沉,忽然又上前一步,伸左手一把拔出陈靖仇插在地上的长剑。他出手如电,竟不比最初慢,陈靖仇却已筋疲力尽,哪里还阻得了?宇文拓拔出长剑,一脚在地上重重一踏,喝道:“起!”却听“轧轧”有声,地面裂开几条细纹,陈靖仇他们好容易埋在土中的神农鼎竟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提起来一般,从土中冒出了一只角。

宇文拓见神农鼎出土,朗声笑道:“果然是神农鼎。神鼎造世,怪不得能汇聚五行之力,陈公子,你这一手倒是了不起,我不如你。”

他虽然自承不懂混元太乙奇门,现在却是他大获全胜。陈靖仇见师父想的这条计策最终一败涂地,连到手的神器都要落到宇文拓手上,心都要滴血。此时长剑被拔下,混元太乙奇门被破,结界也已解除,他带来的诸军见山坡上方才昏天暗地,现在又是光天化日,定是太师获胜,一声欢呼,齐上坡来。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见大势已去,心头绝望,一个扶着小雪,一个将师父抱了过来,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宇文拓也不管他们,指挥士兵起出神农鼎。陈辅先前指挥陈靖仇将四神器埋下,地面掩饰得极好,根本看不出破绽,但宇文拓却不知为什么,似乎能看穿地底,又从坎离两位取出了崆峒印和炼妖壶,忽然拿着炼妖壶走来,向陈靖仇道:“陈公子,令师受伤不轻,移动的话只怕会加重伤势,你将他收入九黎壶中,带回去再将他放出来。冰封术对他的身体无损,五个时辰后便自行解开,到时服些滋补药品,伤势便可痊愈。”

这一席话实在太出乎陈靖仇意料,他道:“这壶还能这么用?”

宇文拓一怔,马上笑道:“陈公子,你一直带着九黎壶,竟还不知这用处?九黎壶能吞天地,人当然也可以收入。而且壶中无日月,进了壶里,时间都会停止,你师父现在正用得上,我却没什么用,就还给你吧。”

陈靖仇实在想不到宇文拓竟会把炼妖壶还给自己,接过壶来,心中一片茫然。宇文拓向他拱了拱手道:“陈公子,十年之约,请君莫忘,我也希望将来有一个人能够与我平手一战,当是此生至快。”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扶着小雪的拓跋玉儿,诧道:“这位姑娘不是当初在龙舟行刺陛下的那位吗?”

拓跋玉儿恨道:“没想到宇文太师还记得我。不过,这回我们已是第三次照面了。”

宇文拓又是一怔:“第三次?恕我眼拙,第二次是在哪里?”

拓跋玉儿见他还要抵赖,喝道:“那一次你鬼鬼祟祟地摸上魔王砦,难道光彩吗?”虽然这般痛骂只怕宇文拓会恼羞成怒,可拓跋玉儿本是个急性子,气头上哪还顾得上别个。

宇文拓笑道:“宇文拓光明磊落,这一生还从未去过什么魔王砦,姑娘只怕记错了。”他又向陈靖仇拱拱手道:“陈公子,后会有期,希望下回见面诸位不要再让我失望。”说着便吩咐中军传令,诸军出发,竟真的不再理睬陈靖仇了。陈靖仇看着宇文拓骑着白马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既痛恨,却也有几分佩服。

天下无敌宇文拓,这话看来当真不假。宇文拓放了自己,只怕也是坚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吧?陈靖仇虽然一场惨败,心里仍是不服气,暗暗想着:“我一定…一定会超过你!”

第二十九章 复得又复失

回到郡王府,先把小雪放下,又从九黎壶中把师父放了出来,陈靖仇去市上请大夫回来治病。到了市上,却听得不少人在谈论宇文太师的事。现在刀兵四起,宇文太师奉命平叛,但各处叛乱越来越多,宇文太师却还命民夫去东都建造什么高塔,民声多有怨言。

请了大夫过来,那大夫姓宋,在大兴城里颇有名望,医道甚高,给陈辅搭了搭脉,说这位老先生虽然外伤甚重,但未伤肺腑,只是浑身冰冷,不知是怎么回事。陈靖仇自然也不好说那是中了宇文拓的冰封术,只说是在一个玄冰洞里采药,中了寒气。陈辅也是道装,宋大夫也不疑心,点头说那玄冰亘古不化,寒气极重,好在陈辅元气未伤,并无大碍,醒来后吃些滋补汤剂便好。

陈辅的伤没什么大碍,但宋大夫给小雪看时,却犹豫了半晌。他给小雪搭了半天脉,拱手道:“公子,老朽无能,实不知这位姑娘生了什么病。”

陈靖仇道:“她醒时说觉得头疼,便人事不知了。大夫,她是不是有什么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