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脸,看向身侧伊莫顿的脸。此刻他两眼紧闭,双唇干裂,脸上沙尘满面,就像是乞丐一样狼狈。

伊莫顿这样狼狈的一面,基本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出现的吧?

许怀凌默默地想。

忽然,她的视线越过伊莫顿,被地平线处的摇曳黑影吸引。是海市蜃楼,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人来救他们了?

许怀凌挣扎着要起身,奈何体力早已告罄,她甚至连地面都没离开,就无力了。

她看到那些黑影越来越近,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如果那些不是幻觉也不是幻影,就可能是来救他们的人,也或许是来杀他们的…

黑影越来越近,许怀凌瞪大双眼,直到确定那些

人影们全是祭司的装扮,这才放心地闭眼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许怀凌感到浑身像散架了一般,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地方就像瘫痪了一样,甚至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试了几次无果后,她只得放弃,用她还能动的双眼看向四周。这是一间简陋却不失温馨的土房,空间不大,却不会给人以逼仄的感觉。

呼吸间感觉到淡淡的香气,那是只有埃及贵族才用得起的香料,许怀凌一阵放松。

得救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感受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的满足感,慢慢闭上双眼。可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这使得她猛然睁开双眼,竭尽全力看向身侧。

伊莫顿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许怀凌瞳孔一缩,没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大人,您没事吧?”门外立刻响起祭司担忧的声音。说是门,其实不过是一道帘子,那祭司的声音清晰可闻。

“无事。你先退下。”伊莫顿的声音依然低哑,显然还未从连续的干渴中恢复过来。

许怀凌稳住砰砰乱跳的心,盯着伊莫顿,又是惊惧又是喜悦。

伊莫顿侧过身体面向许怀凌,伸手将她额头的乱发拨到耳后,微微一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许怀凌愣愣地摇头,眼中还带着刚醒过来的迷茫。

伊莫顿原本徘徊在她长发上的手顿住,眼神一暗,片刻之后,他低声道:“这两天辛苦你了,再睡会儿吧。”

看到伊莫顿没事,两人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许怀凌紧绷的心骤然放松,果然感到一丝困倦袭来。她原本以为伊莫顿就躺在她身侧,她是怎么都不可能轻松入睡的,可鼻翼萦绕的淡淡香气令她心神渐渐变得放松,很快就沉入梦乡。

又一次醒来的时候,许怀凌发现自己正被伊莫顿圈在怀里,而他则闭着双眼,似乎正在沉睡。

他的脸型不是现代有些人故意塑造的能戳死人的尖脸,而是略圆,他的五官英俊大气,此刻的神情十分安详。

许怀凌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动了动自己的手脚。再次感觉到自己对四肢的掌控,许怀凌心中一松。

她悄悄抬起依然虚软无力的手,拨开伊莫顿放在她腰间的手,慢慢起身。

“你要去哪里?”伊莫顿的声音骤然响起。

许怀凌一惊,身体陡然僵住。

伊莫顿再度将手压上她的细腰,让她躺回去,低柔的声音却是不

容置喙,“你需要足够的休息。”

许怀凌被迫躺了回去,犹豫半天只得讷讷地说:“我…我内急。”

伊莫顿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吩咐两个女奴进来,扶着许怀凌去隔壁。

这两个女奴并不是先前的两个,许怀凌不禁想到那两个无辜的女奴,也不知道她们后来怎样了。大抵,也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的吧。

解决身体的自然需求后,许怀凌又被扶回了伊莫顿身边。

不过,同床共忱的养伤生活并未继续下去。

当天下午,完全由祭司组成的队伍立刻开拨上路。阿蒙神像遗失在那场混战中,新做的软轿上躺着两位行动不便人士。

许怀凌本想自己走,却被伊莫顿强行拉上软轿,不得不躺在他的身边。而周围的祭司却都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两人的亲密动作。

在软轿一摇一摇的颠簸中,三日后,这支队伍终于回到底比斯。

想到这里是伊莫顿的大本营,许怀凌原本提着一路的心终于放下。她一直担心着那些士兵会追上来突袭,好在直到看到卢克索神庙,都没有异状发生,她才安心。

然后,她注意到伊莫顿一直轻松柔和的神情在踏入底比斯之后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硬和漠然。

她知道,神殿大祭司和维西尔的一场恶战,即将拉开。

而许怀凌相信,最后的胜利者必定是伊莫顿。

令许怀凌疑惑的是,明明在回来的途中,伊莫顿已经可以行动了,可他却一直让祭司们将软轿抬到他的卧室。

他似乎是故意做出虚弱不堪的样子。

许怀凌随即想到,伊莫顿这样做,应该跟扳倒维西尔有关,便放下心来,不再多想。

“把她的东西都搬到这里。”一到卧室,伊莫顿就指挥着女奴们将许怀凌房间的东西都搬过来。

“等等,你不能这样!”许怀凌一怔,立刻反对道。前两天,白天晚上伊莫顿都没离开她半步,这让她压力巨大。原本是考虑到回到底比斯之后她就能解放,之前便一直都忍耐着,可谁知道回到这里之后,伊莫顿竟干脆就让她搬到他房里住了。

伊莫顿对女奴们挥挥手,让她们自去搬东西,自己则一脸柔色地看着许怀凌,声音诚恳,“安卡苏纳姆,你该明白,接下来,我和来克莱尔会有一场恶战。那晚的祭司都已死亡,你作为重要人证,若不在我身边,会很危险。”

“但那也不用…”

“我必须小心。”伊莫顿打断许怀凌的

话,神情温柔,语气坚定,“若你出了任何意外,我便无法扳倒来克莱尔。”

在伊莫顿“正当理由”之下,许怀凌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可让她就这么搬过来,她又实在不甘心。

“那么至少…我要自己睡一张床。”许怀凌争取道。

伊莫顿点头,“你若要求,我便满足你。”顿了顿,他似是又想起什么,说道:“新的床需要工匠们赶制,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睡我的床。”

“…其他房间的床呢?”许怀凌怀疑道。她不信这偌大的建筑物里只有伊莫顿的房间有一张床。

“那些床…”伊莫顿的神情很是诚恳,“都是为每个房间特制的,包含了我们对阿蒙神的敬意,不可轻易移动。”

许怀凌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任何反对的话来。

她明知伊莫顿这是在胡说八道,可他以神明为借口,她又无法反驳。这个国家,对神的信仰是极度虔诚可怕的,她要是说了什么不敬的话被人知晓,会为她自己,也会为伊莫顿这个神殿大祭司带来麻烦。

她不无忧愁地想,那个时候伊莫顿说过会给她时间,应该不会太过分地做什么的吧?

许怀凌对自己的未来,越来越迷茫了。

由于伊莫顿高调地回到了底比斯,又作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来拜访的贵族和其他神殿祭司很多。

但伊莫顿以身体虚弱不宜见客为由,全部不见。

直到塞提一世也被惊动,派使者来询问。对于法老的使者,伊莫顿不可不见。只是他会客的地点是在床上,并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他没有让许怀凌回避,许怀凌也就坐在他床边,作出为他擦汗的样子演戏给使者看。

使者见到伊莫顿的凄凉状况,果然大为惊讶,恭敬地询问伊莫顿发生何事。许怀凌连忙退到一边,静静听他们说话。

伊莫顿先是语焉不详地支吾了几句,等到使者声音渐高,激动起来,他才叹息着取出盖了维西尔印章的文书,对使者说:“我本不愿让法老怀疑他最得力的官员,但维西尔大人竟胆敢暗害侍奉神的祭司,或许哪一天他也会对法老不利。那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请将这个交给法老,我相信法老自有判断。”

伊莫顿神情坦荡诚恳,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

“安卡苏纳姆,你过来。”伊莫顿又对许怀凌招手,示意她上前,对使者道,“这位是当时作为阿蒙神的侍女一起去的安卡苏纳姆,她可以为我的话作证。”

使者郑重其事地接过那

物证,又看了许怀凌一眼,脸上神情很是凝重。

“多谢祭司大人。请安静养伤,我会立刻禀告法老,还您公正。”

“多谢大人。”伊莫顿点点头,又闭了闭眼,一副虚弱到不行的样子。

使者见状,连忙起身告辞。

等到使者离去,房间中只剩下伊莫顿和许怀凌两人,他微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神凌厉,哪里还像伤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字大章,补昨天的字数…捂脸,我直接让女主和伊莫顿睡了,增进感情…

你会害怕吗

许怀凌又一次见识到,伊莫顿确实是这个时代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祭司,他的变脸能力令人恐惧。

然而,自己是与伊莫顿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对付维西尔,许怀凌又觉得特别安心。一个团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现在拥有神一样的队友,就算对手不是猪一样,也逃不脱被他们打败扳倒的命运。

许怀凌从思索中回神,就见伊莫顿已经从床上下来,无言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这个房间的露台上。

露台下是不大的小池,微风一吹,波光粼粼。

此刻还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晕染着大地,也为这个建筑镀上了一层金光。许怀凌双手扶在露台的栏杆上,悠然望向前方。

“如果法老找我作证,我该说什么?”许怀凌想起自己被伊莫顿说成除他之外的唯一人证,不禁问道。

“如实说出你的所见即可。”伊莫顿温声道。他站在许怀凌身旁,牵她来时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在栏杆上更紧地交握。

或许是夕阳金色的光令人眩晕,片刻,许怀凌又喃喃地问:“我们能扳倒来克莱尔吗?”

不管是自己的仇,还是安卡苏纳姆的恨,许怀凌都无法对那从未谋面的来克莱尔释怀。现在又多了暗杀伊莫顿的仇,她就更不可能放任来克莱尔下去了。虽然她的力量有限,她也会竭尽全力,将来克莱尔拉下维西尔的位置。

“以前是我顾忌法老而不愿与他冲突,但这次,他做得过分了。”伊莫顿声音轻柔,脸上却是一片肃杀和冷漠,“我能捧他上这个位置,也能轻易将他拉下来!”

当初来克莱尔刻意亲近他,百般讨好,就是为了维西尔这个位置。他对于官场争斗本就没什么兴趣,便借着神谕向法老引荐来克莱尔。现在,来克莱尔的位置坐稳了,就想将他除去,他怎会让那忘恩负义的人如愿?

吃过并不令人满意的晚饭,许怀凌在纠结中跟着女奴去洗澡。洗完后,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许怀凌才回到房间。

许怀凌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没看到伊莫顿的人影,心中一松,匆匆忙忙跑到床边躺下,侧身面朝外,听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跳声,紧闭双眼让自己尽快入睡。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伊莫顿的声音。

“安卡苏纳姆呢?”伊莫顿问。

“正在里面。”女奴恭敬回道。

许怀凌心中一紧,紧接着便听到衣料摩挲的轻微声响。她脑中不自觉地想象着伊莫顿赤脚走在光滑地面上的样子,他一

定是步履沉稳,身姿挺拔地缓缓走来,不急不躁,犹如闲庭散步。

心中默默估算着以伊莫顿的速度到达床铺所需时间,随着距离的接近,许怀凌的心跳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身后忽然向下一凹,许怀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滑了滑。她的身体瞬间僵直,置于身前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

然而片刻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怀凌知道伊莫顿已经躺上了床,但他甚至没有碰到她分毫,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她悄悄地舒了口气,僵硬的身躯终于柔软下来。

偏就在此时,一只大手毫无征兆地压在许怀凌的腰上,五指正好落在她的腹部。掌心的热度透过轻薄的衣料昭示着那强烈的存在感,身后的男性气息紧随而至。

许怀凌感到自己被搂在了一个拥有强烈存在感的男性怀抱中,那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喷洒在她的后颈出,让她一阵轻颤。

这种时候,除了继续装睡,许怀凌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然而,要在这样的怀抱中若无其事地睡去,绝不是件易事。特别是对方不经意间的移动时,手擦过她的皮肤而引起的细微战栗,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沉入梦乡。

许怀凌想自己今晚恐怕要失眠整晚了,只能让呼吸变得绵长,好像真的沉睡了一般。

这样僵硬的睡姿果然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凌晨时分,许怀凌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终于忍不住轻轻拉开他的手,从床上翻了下来。

好在尼罗河边的夜晚并不寒冷,许怀凌躺在床边冰冷的地上,舒心地勾了勾唇,很快便睡去。

第二天睡醒睁眼,许怀凌原本带着迷茫的眼神立刻就满是震惊。

她昨晚明明逃到地上睡去了,怎么现在是在床上?更可怕的是,为什么她面向伊莫顿,如同婴儿般缩在他的怀中,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许怀凌的呼吸猛然乱了,而仿佛是感觉到她凌乱的心跳声,伊莫顿缓缓睁开双眼,对她微微一笑,声音低沉暗哑,“早安,安卡苏纳姆。”

说着,他低头,轻轻在许怀凌唇上啄了一口。也不等许怀凌反应,他起身,取过床边的长袍穿上,慢慢走到露台上。

许怀凌终于回神,她摸了摸仿佛还带着伊莫顿温度的唇,在床上犹豫了半分钟,终于也起身。

从露台上看出去,其实并不能看到什么,许怀凌顺着伊莫顿的视线望过去,却只能看到远方的尼罗河。

“今天,塞提法老必定会召

见你我。”伊莫顿说,“会害怕吗,安卡苏纳姆?”

许怀凌摇头,声音低沉,“我不怕。”扳倒维西尔是她此刻最迫切的愿望,为此,她将舍弃所有胆怯,勇敢面对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牢房之中,安卡苏纳姆的哥哥对她说的那句“远离塞提法老”。她轻轻蹙眉,心中似乎涌动着一种不安。这种不安,是因为她违背了安卡苏纳姆哥哥的遗愿而产生的潜意识的愧疚么?

许怀凌摸不透这种不安情绪的来源,她只能将它归咎于即将见到法老的紧张。

果然如同伊莫顿所说,近午时分,法老的使者再次到来,请伊莫顿和许怀凌到王宫去。

“来克莱尔大人也已奉诏前往,法老等着您两位当面说明一切。”使者依然毕恭毕敬地说。

“多谢大人。因我所受伤还未痊愈,请允许我的祭司们抬我去王宫。”伊莫顿放低姿态道。

“这个自然!”使者连声说。

互相又寒暄了两句,许怀凌跟在抬着伊莫顿的软榻旁,跟着法老使者一起去了王宫。

此时的王宫,不是她在后世看到的废墟,而是真正巍峨,雄伟壮阔的建筑,令人无法不惊叹。

许怀凌跟随大部队,一脚踏进了王宫。

那一刻,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好像有什么由不得她掌控的事情即将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