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吃饱了,今晚就这么多。”

张淑琴奇了怪了,这丫头今天居然没主动加饭,于是不甘心地追问道:

“真的不吃了吗?晚上不吃饱的话半夜会饿的哦。”

楚瑟嘟着小嘴:“我真的不吃了,我再吃的话,岂不是比爸爸都要胖了?”

楚闲林瞥了妻子一眼:“小孩子说不吃了就不要给她装了嘛!看看她都多胖了!”

张淑琴笑道:“我这是关心囡囡,我们家囡囡上了高中,营养可不能跟不上,你说是不是?”

楚瑟“嗯”了一声。

楚闲林很满意妻子的贤惠,于是道:“淑琴,蕾蕾,畅畅,这周末我有空,带你们三个去花鸟市场看看怎么样?”

楚畅欢呼起来:“奥耶!nice!”楚蕾更是走到了父亲的身边,小牛皮靴踮起,亲了亲父亲,小嘴甜甜地道:“爸爸我爱你!”

楚闲林满含爱意地看着儿女和妻子。

楚瑟默默扒饭,她似乎连出声打扰这一家人,都是一种罪恶。

第3章 高中

第十中学是本市倒数的高中,也就比职高稍微好一点点。

每年高考的时候,十中只能考出几个二本学生出来,四五年才能出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而大多数十中的学生,只不过是在学校混日子罢了。

——楚瑟明白,若不是上辈子后母欺压的太甚,她的成绩完全是可以上好高中的。但是为了生存,为了躲避继母的迫害,她必须装出愚笨的样子,故意考不出好成绩,这样才能让张淑琴确信她无法上大学,继而放松了警惕。

这辈子,她也要压抑自己的聪明才智吗?

到了高一(3)班的教室,楚瑟还没踏进班级的大门,已经有男生在门口吹口哨——

“肥婆来了!”

在第十中学,楚瑟是没有名字的,只有无数个代号:肥婆、肥猪。因为她是整个学校最胖的女孩,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球似的。熊孩子们当然不知道这是激素的作用,熊孩子们只负责嘲笑,因为他们只会这么无聊的勾当。

楚瑟不和这些小孩子一般理论,坐在了座位上,拿出了课本。

同桌位叫李建阳,属于那种仗着有点小帅就很坏的男孩,今天的李建阳也不忘了重画了三八线,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肥猪!你敢过这条线我就用圆规戳你!”

楚瑟白了他一眼:“你骂谁呢?!”

李建阳呵呵笑:“当然是骂你肥猪啊!你爸妈是不是给你喂的猪伺料长这么胖啊?!”

她冷冷怼道:“我中午吃的是食堂里大家吃的饭菜。这么说来,全校学生吃的都是猪伺料喽?”

李建阳的脸都红了:“你才吃猪伺料呢!全校这么多女的,就你长得跟一头猪似的!”

“哦,我长得是一个头两只手两只脚,摆明了是个人。这么说来,你认为人长得像猪吗?还是你自己长得像一头猪啊?!”

“哈哈哈!”旁边围观的学生都笑了起来,李建阳被噎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死肥婆你等着瞧!”

“哦,我对一头自称像猪的男生不感兴趣。”

“哈哈哈哈!”旁边围观的学生笑得更夸张了,有的还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的楚瑟战斗力太强悍了,这个李建阳其实从开学开始就欺负她了,一周下来各种难听的绰号,都是从他的嘴巴里面出来的。之前楚瑟听到了只能忍着,今天她爆发了,三言两语就把李建阳打发了个干净,灰溜溜地走了。

不一会儿开课了,老师却迟迟才赶来:

“…省中转来一名学生要来我们班,李建阳,你坐去郭安安旁边!”

——开学以后才转学,的确有些不常见,但楚瑟没当一回事,李建阳搬就搬吧,正好眼不见为净。但刚逃离了“猪婆”的李建阳也不开心,因为他的新同桌叫郭安安,班上有名的“臭臭女”,身上总是有一股汗味。

全班同学都在窃笑:这倒霉催的转校生居然要和猪婆当同桌,真真是太可怜了!还有李建阳,居然和臭臭女坐在一起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忽然一阵掌声响起。

班主任陆老师带头鼓掌:“让我们一起欢迎薄同学!”

话音刚落,走进来一个人。

满室的阳光和煦,台上的少年穿着圆领衫,戴着一副大圆眼镜,五官逆着阳光看不太真切。

有女生在底下小声地说:“你看,他长得好高哦,我们班没有男的比他还高了吧?”

另外一个女生道:“你看他的鞋子,Base London的,我哥哥说要几万块钱一双呢!”

楚瑟瞥了一眼这小鬼,也没在意。直到男孩开了口,是低沉好听的嗓音:“我叫薄瑾亭。”

楚瑟蓦然抬起头,就在这一刻、这一秒,脑海中仿佛有千百遍烟花放过——

轰——!啪——!

炸的她的眼前眩晕,人也神志不清起来。

薄瑾亭、为什么他也叫薄瑾亭?!这世界上,有多少个同名同姓者吗?!

记忆中那个一脸病容的经济学博士和面前的这个健康的少年…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介绍完毕,陆老师安排薄瑾亭坐在了楚瑟的身边。

旁边的女生纷纷吐槽:怎么猪婆和帅哥坐在了一起去?真的是暴遣天物!

而正当她们还没咬牙切齿完毕的时候,薄瑾亭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单独跟楚瑟打招呼:

“楚瑟,你还记得我吗?”

楚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还没回过神来:“你…是谁?”

“去年寒假补习班,我们见过面的。”薄瑾亭道:“当时我说,我会来找你的。”

见过面吗?是吗?去年寒假补习班?可她那时候没重生啊!

可是,少年的目光那么温柔,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明明重合得起来。

楚瑟觉得自己在做梦,谁告诉她这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薄瑾亭的人生轨迹改变了,没有上全市第一的省立高中,反而转到了差学校十中来?在那场车祸、那次手术之前,他们不是互相不认识的么?!

楚瑟深吸一口气,她有点怀疑薄瑾亭也重生了,毕竟这是唯一的解释手段了。

不过她还是个谨慎的人,谨慎地上完了一节课,谨慎地等到了下课,才慢慢地打量着他。

好看——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熹微的晨光里,男孩的皮肤光洁得没有一点瑕疵, 微微上翘的眉毛, 几乎卷成一个弧度,可以接得住雨水。嘴唇是单薄嫣红的两片。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温柔。看起来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小鲜肉。

虽然这个小鲜肉的毛还没长齐,可是她确定,他应该是…那个人。

眼看快要上课了,这个问题已经憋不住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心里藏不住多少话的,不问出来整个人都不舒服。

于是淡淡道:“我们,是不是在医院的胸外科手术室里见过的?”

这下愣住的人是薄瑾亭。

他们面对面看着对方,她是懵逼震惊,而薄瑾亭却带了一点了悟。

如果说刚才她还在怀疑什么的话,当薄瑾亭递来了一张小纸条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谁了。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二百多斤》】

如果不加书名号,她可能以为这是谁在赞美自己有内涵,但是加了就不一样了——

阳光如这天一样清澈,病房里已经消过毒了,到处弥漫着药水的味道。

她拿着一本住院记录走了过来,看了看薄瑾亭拆线的伤口:“恢复的不错,不过这一刀开下来,你又要少掉五斤肉了,小薄。”

“那楚医生,你怎么不能少几斤肉的?”彼时,薄瑾亭的眉眼很成熟很好看,尤其是看着她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缱绻。

她笑着回复道:“我是个外科手术大夫,在意的是人体的五脏六腑是否完好,不在乎皮囊这种东西的,那是皮肤科的事儿。”

薄瑾亭笑得很开心,说:“跟你说话总是这么有趣,楚医生,你这张嘴是怎么练出来的?”

“诺,看看这本书。”

她送给了小薄一本《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二百多斤》。

——那是薄瑾亭住院的第三年了,他们渐渐熟悉了起来,经常互相开玩笑,她总说他是她最顽固的病人,动不动就出血、休克,让人吓个半死。而薄瑾亭说,她是他见过最有趣的灵魂,虽然长得不太好看(诚实),但是和她在一起很高兴。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十五岁的薄瑾亭却递给她这样一张纸条。

楚瑟看了看字条,又抬头看了看他,对方的目光有些紧张,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一点庆幸地问道:“楚医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楚瑟的脑子还有点乱:“薄瑾亭,你也重生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的寒假。”顿了顿,薄瑾亭问道:“那你呢?”

“昨天…”

忽一个粉笔扔了过来,是陆老师在吼:“楚瑟!薄瑾亭!你们上课还讲什么话?!有没有一点课堂纪律?!”

…对哦,已经打过上课铃了。

第4章 缘故

虽然老师不让说话了,可是还有小纸条神器!

楚瑟撕下一张纸:

【你说,为什么我们两个会重生呢?】

【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重生了,楚医生。】

【我现在只是个高中生,根本不是什么医生,你也不是我的病人了,薄先生。】

【为什么叫我薄先生?】薄瑾亭的字迹很潦草:【既然你记得我是谁,为什么不喊我小薄?】

【薄先生,我知道你很感激我救过你的命,但是你知道么?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救过无数人,对我来说,你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患者而已。】

【楚瑟,我们认识了七年了,你救过我,至少七次。你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关系?】薄瑾亭真的不高兴了,连笔锋都不带拐弯的。

楚瑟忽然发现了敌情,慢吞吞地写道: 【薄先生,咱们再传纸条的话,陆老师又要拿粉笔来砸咱们两个了。】

讲台上,陆老师的眼神一直瞄着他们两个,楚瑟只好假装在抄写黑板上的习题。

薄瑾亭最后的纸条:【中午跟我出去吃个饭。】

【好,你请客。】

***

薄瑾亭很快点好了菜,把菜单交给了服务员。

楚瑟闭着眼睛,她仔细好好回忆了下:这位头号重症病人背后的故事。

——薄瑾亭的家庭情况很复杂,他的母亲是个有钱人的前妻,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赶出了家门。而小薄跟着母亲长大,虽然是家中的长子,但是家族的继承权却属于后妈的儿子。所以薄瑾亭和她算是同病相怜。

正因为如此,当医生的时候,她对他倾注了格外的关心。

但是关心归关心,薄瑾亭的病情着实不太好,到最后他的家族都放弃了治疗。

想到这里,楚瑟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挑起一抹正色道:“薄先生,我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有必要跟你说明一下治疗情况:你那时候已经完全没意识了,所以不会知道的…最后一场胸腹主动脉置换手术我失败了。”

主动脉置换术号称外科领域“金字塔顶尖手术”,全省能做的医生没几个,而薄瑾亭坚持要她来做。结果她失败了,这就是薄瑾亭死亡的缘故。

如今,“死者”淡淡一笑:“我签署了手术知情同意书,你说只有30%的几率成功。”

“老实说,我真的无法去面对你的母亲。伯母期盼你痊愈,期盼了七年的时间。”说到这里,她难得眼眶红了:“薄先生,很抱歉。”

当初薄瑾亭的那一刀,有其他医院的专家来自荐的。但是薄瑾亭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楚瑟为我开了七年的刀了,我只有躺在她的手术台上才可以安心。”

结果,她让他安心地去了。

“对不起。”

这是属于一个医生的无能为力。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比谁都希望我好起来。”

薄瑾亭看着她,就像以往许多次一样看着他仰慕的楚医生:

“好了,饭菜也上来了,我们吃吧。”

楚瑟“嗯”,夹了一只龙虾,下意识送到了他的碗里面。

做完了这个动作,她才愣住了。薄瑾亭也愣了愣,他们同时想起了什么——

那是薄瑾亭第四次手术结束后,由于营养不良,他一米八的人瘦得只剩下八十斤了。无论吃什么,都出现了恶心呕吐的反应。薄瑾亭的家属没办法,就过来求楚医生。楚瑟也只好自己端着个碗,押着她的头号重诊病人吃饭。

她发现薄瑾亭爱吃小龙虾,就把剥好的虾肉送到了他的碗里面:

“小薄,等你好起来以后啊,我请你出去吃海鲜大餐。”

如今,她还记得他爱吃什么…

楚瑟慢慢地把筷子收了回来,左顾右盼,心神不安。

薄瑾亭却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小口鱼肉放在了她的碗里:“吃吧。”

看着楚瑟吃完了,薄瑾亭才道:“你常常跟我说,人生的第一大事就是好好吃饭。以后,我希望能经常看到你吃饭的模样。”

看看,这小伙子年轻了二十岁,这撩人的本事不减分毫。

楚瑟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薄先生,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我想来,所以就来了。”

少年正襟危坐,淡淡的阳光镀在了他的周身。

他靠的这么近,人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真实起来。

楚瑟有些头晕目眩,说话也开始轻飘飘的:“那你来这里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薄瑾亭笑着问她:“还记得我上手术台之前,你的承诺吗?”

…记得。

在外科手术中,有个所谓的“标识原则”——

每场手术之前,需要在患者清醒的时候,用黑笔在他的身体上做记号。并且告知患者:我们即将在你的这个部位开刀。

那一天,是她亲自给薄谨亭做了标记:切口起自胸骨开始,一直沿着人体的主动脉蜿蜒到小腿上。中间画了个十字标记,这是因为要沿正中用电刀切开胸骨骨膜…

每画一笔,就意味着危险多一层。

画到最后心包的部分,一向冷漠强大的楚医生,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楚瑟。”床上的病人却看着她,尽管骨瘦如柴,笑容却很好看,很优雅地问道: “如果这次我还能活下来,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真烦,她想,真的很烦,薄瑾亭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寻她的开心。

“好。”

她当做是一场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