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次手术真的成功了,将会彻底挽救他的生命。到那时候,薄瑾亭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个七八十年,继续他的辉煌人生、娶漂亮温柔的妻子,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又丑又胖、又很凶悍的外科医生对他想入非非呢?

可是现在…十五岁的薄瑾亭居然向她追讨前世的债了!

楚瑟愣了愣,不假思索道:“我那次答应…只是为了鼓励你活下去的。”

“可你答应了。”薄瑾亭脸色不好了,可能觉得被楚瑟欺骗了,所以语气也沉了下来:“既然说到,就要做到。”

“薄先生,这个玩笑不好笑。”她并不认为,他们之间是那种谈婚论嫁的关系。

“我没开玩笑。”男人的语气一贯的严肃:“当时我们都老大不小了,三十四岁早就过了平常人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我向你求婚就是奔着过一辈子去的。”

更何况七年了,他也再没有心力去忘记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还不如善始善终,就只要楚医生一个人。

“可我并不想…”楚瑟头疼起来了,薄瑾亭这人怎么这么犟脾气呢!话到这里,已经是不投机半句多。于是她招招手,故作潇洒道:“老板,我买单!”

话刚出了口,才想起来根本没带钱。

老板:“一共67块,是现金还是转账?”

楚瑟:“…”

正在尴尬如何向薄瑾亭借个钱,薄瑾亭已经拿出了一张毛爷爷。

她脸红了一会儿,起身小声道谢,就绕过了他的位置,走向了大门口。

身后却传来一句:“我会等你兑现承诺的。”

****

晚上放学回家,父亲他们正在收拾准备明天的春游。

楚瑟自然是捞不着去的,那一家人的队伍里面容不下她这个异类分子。所以她乖乖吃完了饭,再被张淑琴打发去洗碗。

张淑琴对家中洗碗的要求颇高,必须是沸水烫三遍才可以。有一回她嫌开水太烫了,用了温开水洗碗,妹妹楚蕾就打了小报告,说“姐姐洗碗连个消毒都不知道!”张淑琴就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要知道“洗碗很重要”,却故意让回家的爸爸听见了。

那天,爸爸罚她把这个碗橱柜的碗全部都洗了。

现在,她好好用开水过三道碗,却在拿开水瓶的时候,背后被谁猛地推了一下。

开水瓶瞬间摔在了地上,水瓶胆四分五裂,热水流了一地,楚瑟被烫的大叫了一声。

叫声引来了父亲和张淑琴。

楚畅站在沙发处,笑弯了腰: “妈妈!姐姐真笨,连个水瓶都抓不好!”

楚蕾也跑了出来,看了一眼客厅就拉走了弟弟:“畅畅,你站远一点,别让开水溅到你。”

这话提醒了两位父母。

楚闲林拉过了机灵可爱的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张淑琴关切地翻看儿子的手心手背:“畅畅,刚才没溅到你吧?”

“没有!我刚才想帮姐姐洗碗的,但是姐姐好笨哦,居然把热水瓶给打了!”

楚闲林看了一眼楚瑟,150的个子180的体重,就是一副蠢猪的样子,看到就心里来气,心想我楚某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猪胎似的女儿。于是很不客气道:“畅畅,下次你这个傻姐姐洗碗,你离她远点!”

“对啊畅畅,下次我洗碗,你别跑到我背后吓人了。”楚瑟冷冷道。

楚畅很会演戏:“明明是你自己太笨了嘛!”

“畅畅,她是你姐姐,不可以说人家笨,知道了吗?”张淑琴微笑。

楚畅:“知道了,妈妈。”

少不得楚闲林又要夸赞妻子知书达理,至于她这个猪婆似的女儿,楚闲林只有冷冷一句:“快收拾干净了,写作业去。”

隔日一大早,一家人就兴高采烈地出发踏青去了。

楚瑟打开了电视机,电影频道正在播放《这个杀手不太冷》。

娜塔丽·波特曼扮演的小小萝莉Matilda家破人亡,她流着眼泪问里昂:“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里昂回答了她:“一直如此。”

楚瑟用一根针挑破了手背上的水泡。

不,亲爱的Matilda,只有人小的时候才如此软弱无力。

第5章 求诊

这天楚瑟也没闲着,去了第一人民医院,用学校发的医保卡挂了内分泌科专家号——

“医生,请问做一下肾上腺皮质功能检测需要多少钱?”

医生愣了愣:“小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家长在哪里?”

“哦,是这样的…”楚瑟把家庭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道:“如果我长期服用含有糖皮质激素的药物,就会引起肾上腺皮质功能亢进综合征,导致物质代谢和水盐代谢紊乱,所以我想要查肾上腺皮质功能。”

医生都呆住了,这,这小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不一会儿,医生才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如果你家真的有这种事,我建议你去青少年维权中心…”

“哦,那个机构我马上去。”楚瑟不卑不亢道:“但是就算维权,我也要拿到足够的证据,才可以和我的生父继母打官司。大夫,您直接说吧,做雄烯二酮、去氢表雄酮、去氢表雄酮皮质醇、促肾上腺皮质激素这几个检查,费用一共多少钱?”

医生都惊呆了:“你家有人当医生?”

怎么连肾上腺皮质功能全部检查名称都知道?!

“哦…久病成医嘛!”楚瑟淡淡道:“医生,您就直接开个检查单吧!”

答案是需要二百块钱,不算贵,但是她手中连这一笔钱都没有,于是预定下个星期再来做检查。

小病人走了以后,见多识广的老医生都不禁感慨: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厉害啊,他这个专业的内分泌医生,有的时候还忘了肾上腺皮质功能全部检查名称。小丫头却一口气全报了出来,连激素六项无法查糖皮质激素服用过多都知道。

人老啦,连个孩子都不如啦!

去完了医院,楚瑟直接奔到了当地的维权中心。

接待她的是一个公益律师,姓王,王律师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意见:

“孩子,你要从现在开始收集证据,包括证明:你的继母给你服用激素类药物的证据、你的继母平时有侮辱、侵犯你人格的行为。还有你父亲的一系列帮凶行为。只有在证明他们两人同时对你造成人身损害的情况下,法律才会剥夺其抚养资格。”

“我知道,欲使罪人定罪,首先要证明他们犯罪,是吗?”

王律师也叹息一声:“你太小了,剥夺未成年人父母的监护权,本来就十分困难。”

“我知道了,谢谢你。”

走出青少年维权中心,楚瑟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就是因为每天都生活在这种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日子里,才会引发无法治愈的心病。而心病无法去逃避,就算挖掉了也是化脓的创口。

——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即使功成名就了,还是会在午夜的时候惊厥清醒。醒来以后大汗淋漓,才发觉自己长大了,已经逃脱了那么艰难的小时候了,可一颗心还是无法去信任一个人,更无法去爱一个人。

有的人表面越坚强,只不过内心的伤痕越深罢了。

打车,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肚子也不是太饿的,楚瑟本想不吃算了,但是躺到了下午,又觉得不吃饭不行。无奈,去厨房弄了个番茄炒鸡蛋,拌了点饭随便吃吃。

刚刚吃到一半,门铃响了,打开门,张淑琴和她的一双儿女先走了进来。

楚闲林屁颠屁颠跟在妻女的身后,还拎了一个铁笼子。

“让开!”楚畅率先跳了进来,对着她大呼小叫的:“让开让开!本大爷的金毛狮王来了!”

楚闲林把铁笼子拎了进来,原来他们去花鸟市场买了一条小狗。

张淑琴温柔地整了条毛巾,帮丈夫擦了擦汗水:“叫你别听畅畅的话,你怎么就买了…”

“嗨,畅畅说他生日礼物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一条小狗。这个金毛,我早就跟宠物店的老板订下来了,这次带你们去就是拿它的。”

楚闲林蹲下来,幸福地看着一双儿女:“畅畅,蕾蕾,喜不喜欢爸爸的礼物?”

楚蕾蹦了起来:“爸爸最好了!我爱你爸爸!”

楚畅也道:“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给我买的IPAD我也很喜欢,但我更喜欢这金毛狮王!”

楚蕾瞪了弟弟一眼:“什么金毛狮王,好难听的名字,直接叫它小黄不好么?”

金毛小狗忽然“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楚闲林一拍大腿:“哎呀!刚才忘了买狗粮了!”

张淑琴笑道:“我去网上买进口的狗粮,这几天就做饭给它吃吧。”

楚瑟一直站在旁边像个空气似地看着这一家人,不就去了个花鸟市场么?回来又是狗又是花的,嘻嘻哈哈,真的是儿慈女孝的一副“温馨画面”啊!

张淑琴却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囡囡,我看你中午烧了饭吧?先拿一点来给小狗垫垫饥。”

她就把自己碗里面的饭端了过来。结果楚畅不高兴了:“姐姐,我们中午在全聚德吃的烤鸭,你就吃番茄炒鸡蛋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啊?!”

——言外之意,她吃的东西连狗都不如。还不就意味着,她的地位连家中的狗也不如了吗?

张淑琴笑着抚摸着儿子的头:“妈妈去超市买点碎牛肉,给小黄吃牛肉饭。你们先在家里乖乖的,听爸爸的话,知道了吗?”

“好!”楚畅抱起了小狗狗,瞪了她一眼:“姐姐,你笨手笨脚的,别碰我的金毛狮王!”

楚瑟“哦”了一声,她也没必要再待在客厅里了。下面的那个是他们的家,只有小阁楼房间才是她的家。

只是写作业的时候,视野逐渐模糊了,看不真切。

抹了一把脸上,才发觉原来是眼泪。

楚瑟休息了一会儿,但心情越来越抑郁起来,口干舌燥,灵魂也在躁动不安地响,不自觉地想要吃点什么,去填满心中无法平息的这把邪火。

——这是抑郁症发作了。

十岁以后,她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抑郁症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让你感觉生而无趣,她治疗的办法就是去暴食,以毒攻毒。

于是半夜的时候,偷偷打开了冰箱…拿出已经冻僵了的番茄炒蛋和半锅的饭,放在微波炉里旋转了几周,然后狼吐虎咽下去。

却有一道光照了过来。

楚瑟吓了一大跳,筷子“啪!”地落在地上。

楼上传来张淑琴的喊声:“闲林,楼下怎么啦?是不是有老鼠啊?”

楚闲林厌恶地看了大女儿一眼。他睡得好好的,妻子把他推醒了,说刚才听到楼下有动静。他就打了个手电筒下来看看,结果看到了这一幕——

痴肥的楚瑟抱着一个饭盆在不停地吃,腮帮子上全部是饭米。看起来简直就跟个弱智一样!

他就知道,大女儿发胖不是没有原因的。都180斤的人了,还不知道减肥,还在半夜偷吃!

“没什么!淑琴你先睡觉!”楚闲林打着手电筒走了下来。

楚瑟知道父亲很反感自己发胖的体型,于是小声道:“我肚子饿了。”

“啪!”楚闲林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了女儿的脸上。

他对这个前妻的女儿本来就没多大的好感。和张淑琴的一双活波可爱的儿女比起来,楚瑟真的是又胖又丑,拿出去说是他楚闲林的种,都觉得丢人现眼!现在更是厌恶至极:“你自己看看!胖的跟个猪似的,还吃!还吃!怎么吃不死你?!”

楚瑟捂着脸,小声道:“我想住到学校去。”

“好,你给我滚到学校去住!”楚闲林火了:“别在家里偷吃,丢人现眼!”

张淑琴这时候走了下来,妙曼的美妇人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衣,露出了保养极好的肌肤,看着丈夫的时候,眉眼也极温柔:

“闲林,这是怎么啦?”

“这死丫头半夜爬起来偷吃!还想去住校!”

张淑琴摇了摇头,面上带着菩萨一般的体谅,又弯下腰看着她:“囡囡,这就是你的不对,你爸爸也是为你好,才让你住在家里的。学校里都没人照顾你,你说是不是?”又对丈夫道:“孩子饿了,吃就吃吧,大不了以后我把冰箱锁起来。”

“我想住校去。”楚瑟重复了一遍。

“不行,你还小,我们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学校住呢…”

张淑琴笑眯眯地看着“继女”,这般的美丽这般的轻声细语,仿佛圣母一般的慈悲。

她的反抗和申请都被宣布无效。

第6章 有眼

第二天,楚瑟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去上学。

时间还早,班上的同学却来了大半,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转校生。

薄瑾亭的确很引人瞩目的,要知道,自古以来只有从差学校转到好学校的学生,他却是考了个全市第三的好成绩,自动放弃了进入省中的机会,非要进入十中。

这般离奇的经历,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有人说他是因为看上了本校的校花、高三的胡婷婷,所以不惜转校来追胡婷婷。

有人说他是因为和教导主任是亲戚,教导主任想让十中出一个清华北大的标杆,所以让自己的亲侄子进入了十中。

还有人扒出来:他是坐保时捷豪车上学的、接送的司机都是同一位、用的是德国的派克笔,穿的一身都是名牌。肯定家里特别有钱…

总之,薄瑾亭、薄瑾亭、到处都在议论着薄瑾亭,反而没人再关注楚瑟了。

但是这天,薄瑾亭刚刚踏进了班上,放下了书包。王雪诗就跑到了薄瑾亭的身边,说有什么数学题目不懂要请教,一双粉嫩的小手晃来晃去的,黄色连衣裙贴合着曼妙的身材,百褶样式的裙摆下面,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腿儿。

——周围的男生都在眼馋,看这新来的小子,真的是艳福不浅,王雪诗可是三班的班花。

但薄瑾亭根本没理会王雪诗,只蹙起了眉头:“楚瑟,你的脸怎么肿了?”

王雪诗继续厚脸皮地捧着作业:“薄同学,我这道方程题不太懂…”

薄瑾亭瞪了她一眼:“不懂去问课代表,没看到我有事吗?”

王小公主哭唧唧地走了。围观的群众全部愣住,薄瑾亭这厮够不解风情的。

没了王雪诗的干扰,薄瑾亭继续重复了他的问题。楚瑟敷衍道:“昨儿发烧挂了青霉素,今天还有点过敏。”

薄瑾亭打量了她一眼,眼神不自觉落在了她的袖口里,只见肌肤上隐隐约约有一道鲜红…楚瑟还没来得及缩回手,薄瑾亭已经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秀气好看的眉毛几乎蹙成了一团,声音也无比严肃:“这又是怎么回事?”

“开水烫的。”

被挑破的脓包留下了结痂的伤口,楚瑟不想让他看到这么丑陋的伤疤,于是努力挣扎缩回。但是薄瑾亭紧抓她的手腕不放,周围有女生看到了,都瞪大了眼睛窃窃私语。

而楚瑟也窘迫了,她瞪了他一眼:“小薄!”

薄瑾亭这才放开了她的手,楚瑟放下了袖子,掩盖了烫伤的部位。

上课的时候,薄瑾亭写了一张小纸条:【楚瑟,下课以后,我们去操场好好谈谈。】

【也好,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薄瑾亭看到这张纸条,难得露出了笑容:【你终于有事拜托我了。】

【你这么希望我拜托你吗?】

【当然,很久之前我就希望可以帮到你点什么。】

上辈子的那个薄瑾亭,真的欠了楚医生太多太多的救命之恩。

还记得,那是个倾盆大雨的天。

他的保时捷和一辆路虎相撞,送到医院的时候,人还清醒着,全身却痛的无法言喻。值班的外科女医生拿了一个听诊器放在了他的胸前,沉着冷静地报数:“血压五十、三十、血氧饱和度五十、心律一百三十…病人多处肋骨骨折,胸骨断裂,应该是心包损伤和血气胸。”

陪伴的师兄几乎哭了出来:“他会死吗?”

“通知外科手术室,患者胸腔积液严重,马上准备抽吸!”女医生又看了一眼心电图,沉声道:“护士,去药房拿强心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