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借着灯光,楚瑟终于看清楚了喉咙内的情况,她严肃道:“易拉罐卡在气管里面,划破了管壁。他的喉头水肿严重,声门已经闭合了,这个状态下,人是无法自主呼吸的。不超过五分钟,他就会窒息。”

“那你说,该怎么办?”薄瑾亭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在这种关头,只有他完全信任她。

楚瑟不假思索道:“等救护车已经来不及了。”又看了一眼高大的体育老师,道:“王老师,你帮我一下,从后面抱住他的腹部。”

她用的这一招叫做海姆立克急救法。

第12章 往事

曾经有位美国医生,他在从医生涯中,见过了无数个被异物窒息造成呼吸道梗阻致死的病例。他发现,医生往往会拍打病人背部,或将手指伸进口腔咽喉去取的办法排除异物,结果却是使得异物更深入呼吸道,酿成一桩桩悲剧。

于是,他发明了一种利用肺部残留气体,形成气流冲出异物的急救方法。

这就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老师,用你的手臂围住他的腰腹部,就是这个位置,对,双手握拳,拳心向内!”

“老师,现在开始按压李建阳肚脐和肋骨之间的部位,力气越大越好!”

按照楚瑟的指示,王老师双手急速用力向里挤压。如此反复了五六次,李建阳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随之一声“叮当”响,一个金属的易拉罐拉环掉落在地上,锋利的边缘带着血丝。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李建阳这会儿复活了,一边喘气一边抹眼泪,别提多狼狈了。

楚瑟暗暗骂了一句没出息。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王老师先把李建阳送去医院检查,顺便喊上了帮忙的薄瑾亭和楚瑟。也就十几分钟之后,陆老师、薄主任,乃至是校长大人都陆陆续续打车到了医院。

王老师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医生说,要是再耽误几分钟就晚了,多亏了旁边有人懂那什么急救法…”

而薄瑾亭问她:“想好回校以后怎么当英雄了吗?”

刚才若不是楚瑟在,等救护车的那么十几分钟里头,李建阳肯定要窒息的。有了这个功绩,十中肯定要把她大夸特夸一番,毕竟这个差学校很少有正面的报道了。

楚瑟思考了下,只是很严肃道:“我觉得,这个年代的学校啊,医学知识的科普做的太不到位了。都高中的人了,居然没人知道海姆立克急救法…”

薄瑾亭听她这么正儿八经的语气,也是笑了:“你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会儿,几位老师和校长都找到了他们。陆老师几乎是拉着她的手,热泪盈眶:“小楚啊,这次多亏了你!”薄主任则是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说要全校通报奖励,还要联系本地的报刊,对她“见义勇为”的事迹大书特书。

楚瑟对什么奖励什么表扬没兴趣,她只是说:“我想进去看看李建阳怎么样了。”

李建阳正躺在床上吊盐水,看到她进来很是尴尬——老实说,他从前也并不是想故意为难楚瑟。只是从开学第一天开始,班上的同学都在孤立楚瑟。楚瑟就像是一个靶子,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了她,谁若是不骂她,就会被其余的人所孤立…

而现在,这个一直被嘲笑,孤立,谩骂的靶子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却是作为他救命恩人的身份——他觉得她一定是来骂自己的。

可是出乎意料,楚瑟只是淡淡地嘱咐道:“你的咽喉出血了,一周之内只能吃流食。”

李建阳忽然脸红了,他小声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嗯?”

“以,以前我总是骂你…这,这次你还救了我。”

“我救你不是白救的。”楚瑟打断了他的话,拿出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来:“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你的这个恩,你自己算算看有多大。要么答应我做一件事,要么,就是给我五万块钱。咱们就一笔勾销。你自己看着办。”

李建阳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套,当场就愣住了。可楚瑟了解这个前同桌,虽然李建阳脏话连篇,但是为人十分讲“江湖义气”,和外头的那些“黑.社.会”都称兄道弟的。所以上辈子的时候,李建阳混成了十中的校园杠把子。

她不需要一个小屁孩的忏悔,那对她来说毫无作用。她只需要来点实际点的报酬,钱也好,还是一句应诺也好。

最后李建阳选择了前者:“你说,你要我做什么事情?”

“我还没想好,你先休息着,回到学校以后再说。”

李建阳点了点头,他忽然发现:原来在楚瑟肥胖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善良的心。

只不过从前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去注意罢了。

*****

放学时分,楚闲林收到了十中校长的电话,说楚瑟校救了同学,感谢他教出这么好的女儿。

楚闲林还再三确认了下:“是楚瑟救了人?!”

“是,就是高一三班的楚瑟,要不是您的女儿出手相助,那孩子就危险了!”

等楚瑟回到了家,楚闲林和张淑琴一起问了她这件事。楚瑟不想多说,就轻描淡写敷衍了过去,倒是张淑琴笑了笑:“这种急救措施,我上班那会儿经常用在病人的身上。没想到小瑟学了过去,还救了同学,真是不简单呐!”

看看,三言两语,就把功劳抢了过去,张淑琴真是厉害。

楚闲林也以为她是跟张淑琴学的急救法,于是道:“看看,这就是言传身教。小瑟,你要跟你张阿姨多学学,别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在他眼里心里,女儿还是个笨蛋,只不过遇到一个好继母而已。

吃完了饭,张淑琴洗着碗,楚瑟帮忙擦干净筷子。

张淑琴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小瑟,你最近是不是减肥了?”

“是,我每天都在操场上跑二十圈,既锻炼身体,也调节了心情。”楚瑟头也不抬一下。

张淑琴明白了,她就说怎么最近楚瑟变瘦了,这死丫头居然开始减肥了!于是低头俯视着她,在楚闲林看不见的角落,她才会厌恶地瞪着这个继女,冷冷地问道:“怎么,心情不好吗?学习的压力这么大?”

“学习的压力不大。”楚瑟把筷子放进了碗橱里,却勾起一抹冷笑:“但是想着怎么减肥,怎么锻炼瘦下来,压力还是蛮大的。所以除了跑步之外,我还做了点其他的锻炼,再适当地控制了下饮食,体重就慢慢瘦了下来。”

张淑琴越发不高兴了,她恨不得看到楚瑟胖成猪,却没料到楚瑟成熟的这么快。但面上还是挂着慈母的笑容:“有机会跟小蕾讲讲,她最近长得太胖了,还不知道少吃点。”

“哦,我知道了。”

楚瑟洗干净了筷子,就离开了客厅。

临走前,她注意到张淑琴拿起她刚才吃的米饭,轻轻嗅了一下。

***

隔日周末,楚瑟迫不及待去了杨叔叔家。

蒋阿姨准备好了午饭,招呼着她和明佑一起吃饭,却绝口不提饭菜化验的事情。

还是杨明佑挑起了话题:“爸,妈,你们前几天拿去化验的食物结果怎么样了?”

杨叔叔的语气很温和:“食物是没有问题的…小瑟,你这个激素水平不正常会不会是其他方面导致的?”

楚瑟叹息了一声,察言观色,杨家人可能不信任自己了。于是道:“也许吧,最近我调整了饮食,再过几天我去医院查下…”

杨叔叔松了一口气,道:“这样才对嘛,你还小,饮食方面是该注意下的…”

和大人谈完了事,杨明佑就带她出去玩了。但楚瑟心情不好,没心思坐什么三轮车,就提出来想看看他家的藏书,于是杨明佑把她带到了书房。

杨明佑看她挑了一本英文教材,也是吃了一惊:“你看的懂这个吗?!”

“嗯,《High-Yield GrossAnatomy》系统解刨学第四版,是美国职业医师执照考试必看的书目。”她看的很是津津有味。

“你居然看得懂?!”杨明佑几乎是震惊了。

楚瑟笑了笑,她还没来及说什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原来蒋阿姨他们提前回来了,楚瑟听到了“缪林懿”三个字,阻止了杨明佑出声。

——蒋婉玲和杨正茂趁着孩子们不在,正在谈论着大人们之间的事情。

蒋阿姨的语气似乎有些责怪:“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跟楚闲林走得太近!你这是做什么,看人家楚闲林有几个钱,你就得巴巴贴上去,给人家当什么法律顾问?!”

杨正茂不知道两个小孩在楼上,还安慰着老婆:“我这也是为了孩子考虑。你看,明佑后年就要出国了,在美国读医学院不要花钱?现在,楚闲林让我当他的法律顾问,每年能从他的公司收取二十万的顾问费用,这也是一笔积蓄嘛!”

“给谁当,也不能给楚闲林这种人渣当顾问!”蒋婉玲没好气道。

要不是刚才丈夫坦白,她还不知楚闲林早就和丈夫谈好了砝码,由他担任楚家的法律顾问。这还是张淑琴一手促成的。

杨正茂不明白了:“缪林懿不是奉子成婚嫁入豪门吗?楚闲林怎么就人渣了?”

蒋婉玲说到这段往事,语气也激动起来,简直恨不得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

“你不知道,林懿师姐那会儿和胸外科的石医生两情相悦,楚闲林只是她的一个普通病人。林懿师姐给楚闲林开了一刀,楚闲林就看上了她。后来,林懿师姐被纠缠的没办法了,就答应和楚闲林一起吃晚餐,打算和楚闲林摊牌拒绝他的…”

杨正茂一愣:“那怎么会…”

“楚闲林这个混账,居然把师姐给灌醉了!师姐和他…完全是被强迫的!后来师姐怀孕了,为了这个孩子着想,才答应嫁给楚闲林的!没想到…楚闲林这个畜生!”

门外,楚瑟呆呆地站着。继续听杨叔叔问:“那林懿为什么不报警?!”

“楚闲林的人脉关系很硬,师姐也向院方诉说过委屈的,但是没用,楚闲林派人把事情压了下来,师姐最后也是走投无路了。”

剩下来的话,楚瑟就听不清了。她的脑子里乱乱的,耳边像是回声挥散不去,一直重复着蒋婉玲的话:

“缪林懿她是被强迫的!”

缪林懿,就是她一眼都没见过的亲生母亲。

第13章 结盟

阳台上,杨明佑不知怎么安慰楚瑟。

或许她哭出来还好一些,但是现在,楚瑟连哭都不想哭,她只是看着远方,目光没有焦距点,像个破损的人偶一样。

这种安安静静的女孩,虽然不哭不闹,可就是倔强到令人心疼不已。

于是说道:“楚瑟,我跟我爸爸妈妈说,把你接到我家来。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顿了顿,少年承诺道:“等我们长大了,再去找你的父亲和继母算账,好不好?”

“不好!”楚瑟终于开了口,口吻也不再冷漠,反而迸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沉静来:“长大太漫长了,我等不了了。”

再说了,长大是多大?!十年吗?二十年吗?!

上辈子,她的确等了二十年,但是二十年后又如何?!楚闲林在加拿大当了富豪,张淑琴成了多伦多的贵妇人,他们都是人生赢家!而楚蕾楚畅都上了墨尔本大学,读了博士,功成名就,每个人都活得好得很呐…

等?!老天爷不会给你等的时间!

所以,她发誓:“我不会再犯错了,我不会再等了,惩罚就是要速战速决!”

杨明佑看她的双颊通红,情绪激动不已,就把住了她的肩膀——“小瑟!我知道你的妈妈死的冤枉,但是你冷静一点,现在你还太小了,没有能力独立。所以你不能跟你的父亲闹翻。你只有慢慢长大,积蓄力量,才能和你的父亲抗衡,明白了吗?”

但楚瑟打断了他的话:“明佑哥哥,你说,我还有机会等到长大的那一天吗?”

杨明佑愣住了,他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在楚家,楚瑟的处境可谓是四面楚歌,继母戕害下毒,弟弟妹妹各种刁难。楚闲林可能知道全部的情况,可是他就是讨厌大女儿,继而包庇了张淑琴他们的所作所为,等同于共犯。

在这种变态扭曲的家庭里,楚瑟不得精神病疯掉就是个奇迹了,她还能等到长大的那一天吗?

眼看着杨明佑答不出来了,楚瑟就悲凉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没,没那么脆弱,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谁也不会放过的,但我也不会伤害到自己的…”深吸一口气,她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会请一个人帮我的。”

晚上回到家中,楚瑟打开了母亲留下来的《协和胸外科》。

她抚摸着母亲的字迹,是清秀的蝇头小楷,就像母亲的人一样漂亮端庄。

“妈妈。”

把笔记本搁在心头,仿佛还能体会到母亲的温度。

——有些话,她谁也不能说的,但若是面对母亲,那就倾述一回:

“我一直想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这段黑暗的日子。但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那些仇人,不会站在原地等我的。”

她是个外科医生,人生的轨迹是四年读本科,四年去国外留学,回国复旦直博毕业以后,七八年泡在医院里做临床。不懂琴棋书画,没有其他赚钱的能力,更不会勾心斗角察言观色。所以就算努力十几年,到头来,也只拥有一双慈悲的手,却没有学会任何惩罚人的手段…

——现在说说复仇,也多半是小孩子闹闹脾气而已,归根到底,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报仇。

倒是有一个人,即使重病缠身,无法行走,也鼓动了家族中的两面战争,让恶毒的继母和弟弟的日子都不好过,逼得他们不得不逃到国外以求自保。若不是他死的太早了,上一辈子,薄家到底属于谁,还是个未知数呢!

只是这个人叫薄瑾亭,她最不想麻烦的薄瑾亭。

七年的时间,两辈子的相遇,她已经喜欢他超出了理智太多太多。可是理智告诉自己,和这个人联手,将会有很大的麻烦。别的不消说,若是长大以后才发现彼此的人生道路不配合,那么,谁禁得起那样的后果呢?!

“妈妈…我到底该怎么做?”

黑夜很长,她从月落一直坐到了黎明时分。

***

第二天,楚瑟早早来到了学校里。

薄瑾亭还没到,她就去操场上跑一跑,调整一下今天的心情。

昨天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一半的时间在想如何为母亲报仇,一半的时间在思考如何和薄瑾亭坦白,这两题都不简单,她今天要一起去面对。

早上的课程都比较无聊,她就用手撑着下巴发呆,一呆就呆了整个上午。

薄瑾亭还以为她在看外面的小鸟织窝,于是问道:“你很喜欢白头翁?”

“啊,那只鸟是白头翁?”

“嗯,是母鸟亚成体,公鸟的胸前羽毛是深灰色的,母鸟才是浅灰色的。”

“真好…”她无比羡慕道:“它们看到的世界,比我们都大得多吧…”

薄瑾亭没笑话她的天真,只是笑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更大的世界。”

楚瑟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是一个不自由的人,重重的枷锁困在身上,不得挣扎。

日光渐渐西斜,从早上第一堂课到最后一堂课,楚瑟都没什么精神。

放学时分,班上的人渐渐散去了,她还是撑着小脑袋,流连着窗外的夕阳和白头翁。

薄瑾亭一向陪她一起放学的,今天楚瑟不走,他也陪着她看小鸟。

——等到小鸟飞走的时候,楚瑟才开了口:“薄瑾亭,你可以解答我的一个疑惑吗?”

“什么疑惑?”

“上辈子,你的车祸肇事者一直没有找到,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肇事的缘故,是不是和你的家族有关?”

薄瑾亭出车祸以后不久,薄家就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薄谨礼,居然立即出国留学了。后来薄瑾亭去世了,薄谨礼才从法国回来,当中有什么古怪,只怕薄瑾亭是清楚的,她也或多或少知道一部分,只是不好意思问个明白。

而今,她想知道答案,关于他死亡真正的答案。

薄瑾亭倒是直截了当:“我的那个弟弟…脑子有点问题,总是被迫害妄想。所以他请了人干掉我,至于那场车祸,就是他和他的母亲一手策划的。”

“难怪,我说你家人的反应怎么这么古怪。”

薄瑾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楚瑟,我去世以后…我母亲她…过得还好吗?”

“还好,你爷爷把你母亲接了过去,说什么也不让你母亲一个人住了。”薄家老爷子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觉得是自己家族亏待了郦辰君,所以让家人奉养了她。只不过,郦伯母一直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之中,不可自拔。

楚瑟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你至少…还有个爱你的母亲。你不知道,我的母亲…”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先溢了出来。

止不住了,真的止不住了,悲伤就是一道洪水猛兽,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坦白了,都对薄瑾亭坦白了,包括继母是怎么下毒迫害自己的,弟弟妹妹是如何不把她当人看待的,亲生母亲又是怎么死的,父亲又是怎么无动于衷的…其实每一件,每一桩,都是不折不扣的犯罪,都一起压在了她的身上。终于,铁打的楚医生也有这么情绪崩溃的一天。

薄瑾亭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他伸出了手,还未触及到她的脸庞,楚瑟就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生稻草:

“薄瑾亭,你不就是要争夺薄家继承人的位置吗?!好,我和你结盟,我是来自二十年后的医生,我的医术比这个年代的任何医生都要先进,我可以做你手中的棋子,救一切你想救的人…但请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没有钱财权势,也没什么感情砝码,能交换的只有一技之长了。

——毕竟良医难求,薄家的长辈大都已经老了,其中不乏重病缠身的,若是大少爷给了他们新生的恩惠,哪个不会感激涕零呢?!

可——

“冷静下来了吗?”

薄瑾亭听完了她的请求,沉默了一段时间,故意晾了晾心火上头的楚瑟,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