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薄瑾亭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语气中不乏心疼和安慰:“楚瑟,你需要好好休息。”

眼前的女孩,顶着一双黑眼圈,发丝凌乱,一看就是昨天没怎么睡。

楚瑟觉得自己十分冷静:“薄瑾亭,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来找我,应该抱着什么目的吧?我不相信你是那种做事没有目的的人。”

薄瑾亭乍听了这话,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微促的呼吸轻轻波动。一刹那间,楚瑟似乎看到他的眼神破碎了,但仅仅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正常。

他说:“不错,我来找你的确是有目的的。”

楚瑟松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的,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放心了:

“那你答应和我结盟了吗?”

“我答应。”

薄瑾亭无奈地看着她,楚瑟都哭成了这样,他怎么忍心不答应?

第14章 祖母

周末,薄瑾亭约楚瑟出来。

薄老爷子的别墅坐落在城郊的古河道旁。民国的时候,这里是英国领事馆所在地,周围保留着许多古色古香的建筑物。

车停在山脚下,楚瑟摇下了车窗,仅仅是一眼看过去,就可以看到五幢东印度风格的建筑依山而建,错落有致。

谁不知道,这座山头到底有多大,那隐藏在崇山峻岭之后的薄家,到底有多么深厚,多么的复杂。

薄瑾亭先下了车,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衬衫。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白皙的胳膊。修长挺拔的身材,配上斯文的五官,给人的感觉就是“少年俊杰”四个大字。也只有这样的少年,才会让前来接应的仆人,纷纷称呼为“大少爷。”

薄瑾亭不紧不慢道:“告诉奶奶,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她老人家。”

等薄瑾亭上了车,楚瑟就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搞什么呢?!”

说好了今天来谈判结盟的价码的,顺便看看郦伯母,结果薄瑾亭先带她来薄家老宅,这是什么意思?!

“跟我上山,你就会知道了。”

“前提声明,我不想见你的老家人,所以待会儿我不会下车啊。”

薄瑾亭表示了解,他说:“你看到她,就会明白的。”

车开进了别墅内,一个满头银丝的妇人站在那里,撑着黄花梨木的拐杖,背后跟了一大票子人。那气度,一看就是一位优雅老去的大家闺秀。

薄瑾亭下了车,楚瑟则躲在后排的座位上,仔细看着这位老妇人:薄瑾亭喊她为奶奶,那就是薄家老祖母喽?她倒是听伯母提到过的:薄家奶奶生前很喜欢薄瑾亭的,若不是老奶奶去世的太早,薄瑾亭不会那么快就失势。

薄瑾亭住院期间,也多次提到过:“楚医生,我的祖母死于一场心脏搭桥手术。如果当时给她开刀的,是你这么负责的好医生,她本可以活下来的…”

她终于明白了,薄瑾亭到底要的是什么。

好在,薄瑾亭没有让她等太久,回到了车上,他对她坦白了这件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带过我一段时间。在她老人家看来,不管我到底是为何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始终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娓娓道来——

“奶奶的心脏不太好,三年后,她的心脏病发作了。我的那个父亲和继母,推荐她去美国治疗。结果这一去,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去世以后,薄谨礼和他的母亲就更加嚣张了,他认为我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已经无法和他抗衡,所以才会雇佣那些下三流的人,对我痛下杀手。”

“我掌握到了证据,但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楚医生,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失去了祖母支持的薄家大少爷,就是那个在医院的轮椅上绝望的年轻人。”

听到里,楚瑟抬头看着——薄瑾亭的半边脸色隐没在阴影中,一双冷厉的眼睛,清澈,锐利。隔了半身子的距离,她也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很快,他的呼吸声,很粗重。

薄瑾亭淡问道:“楚医生,你现在知道我想和你交换什么了吗?”

“心脏搭桥手术并不难做,我的成功率是100%。”顿了顿,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在国内的三甲医院,心脏搭桥手术的成功率也高达90%以上的。如果是国外大拿来做的话,成功率也是100%,所以你的祖母是…”

薄瑾亭点了点头,说:“楚医生,你教会了我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一旦上了手术台,医生才是决定你生死的关键部分。假如医生本身出了问题的话,那制造一场医疗事故,实在是太简单了。”

楚瑟明白了:“你想让我主刀你奶奶的搭桥手术?”

“是,作为交换,我也会尽可能去帮你。”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有一点,三年以后,我才刚刚十八岁,没可能考到国内的从医执照。你打算怎么让十八岁的小孩去做你奶奶的手术?”

这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没从医执照就断然上手术台,是违法的事情。

但薄瑾亭道:“这些问题交给我解决,你只需要信任我就可以了。”

“那好!成交!”

楚瑟也豁出去了,不就是信任么,他们认识了七年,薄瑾亭曾将生死托付与她七年,她有什么理由,不去信任他?!

看完了薄奶奶,就要去见郦伯母了。

虽然认识了七年有余,但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薄瑾亭住的地方。

只见薄家的墙壁是用马赛克的白色砖堆砌起来的,配合了淡雅赤陶的地板,看起来十分的朴素典雅——看得出来,郦伯母是一位十分热爱生活的女人,她把这个只有儿子和母亲的小家,装扮得体贴温馨,品味不俗。

很快,她就看到了郦伯母。年轻了二十岁的伯母真是一个大美人,肩膀瘦削,皮肤白的跟陶瓷般,一双大眼睛秋波流转,难怪能生出薄瑾亭这样的儿子来。

“伯母。”她还是如此称呼她,郦辰君就笑了:“你就是楚瑟吧?小亭早就跟我提过你了,今天过来我们家玩,想吃什么别客气,伯母中午给你做。”

“好的,谢谢伯母。”

送走了伯母,楚瑟才坐下来和薄瑾亭谈正事。

解决完了薄瑾亭的需求问题,接下来,就是她的需求问题了。

“我想过了你的问题,要分三步走。”

薄瑾亭斯里慢条,他喜欢一步步地规划,一步步地来:

“第一步,我咨询了几个律师:该如何剥夺你父亲和继母的抚养权。但你们家对你的虐待,主要还是精神方面的,这样一来就不容易取证。我的意思是,大路走不通,就走别的通道,逼着楚闲林放弃你的监护权。”

楚瑟点了点头,屁股挪近了一点。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薄瑾亭的嘴角弯了弯。

楚瑟说道:“但楚闲林不是一般的商人。”

——楚闲林是本地的房地产大佬。投资了数十个黄金地段。和政府的关系十分友好。他的家庭背景也不凡,远方亲戚里面也有当官的。所以,仗着自己的人脉关系,楚闲林在本地算是如鱼得水,当初才敢那么嚣张地霸占了她的母亲。

“我知道,我调查了你的父亲,前几年手腕不错,搞垮了几家投资方,独吞了临湖的土地,把商业用地改成了居住用地。”

楚瑟愣了愣,薄瑾亭说得这些,倒是她不知道的。楚闲林在家中从不提及商业上的事儿,谅他也做过某些不可告人的事儿。

薄瑾亭继续道:“那么问题就好办了,我会请人拿着他非法占用土地的证据去找他谈判。”

楚瑟忍不住问了:“你还这么小,能请到什么人啊?”

薄瑾亭噎了噎,提醒她道:“楚医生,我比你早重生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头,我也没闲着。我把我爷爷留给我的一些财产变卖了,投资了一些股票,也投资了一些人。这些人里面,正好包括了这次可以帮得上忙的人。”

“哦。”

说的也是,毕竟薄瑾亭这么聪明。

“那第二步呢?”楚瑟眨巴眨巴着眼睛。

“第二步,你现在有糖皮质激素依赖综合症,我咨询了医生,这种病忽然停止摄入激素的话,会出现一系列的戒断反应。我担心你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搬出来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每餐都跟我一起吃,可以吗?”

楚瑟再次呆住了,她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简直像是未成年同居关系啊!

可偏偏薄瑾亭理所当然: “我要用你的手术刀救我祖母的性命。既然要安排专人做这么一场手术,是需要花费很多功夫的。”

也是哦,他说得也在理。

楚瑟不纠结这个问题了:“那第三步呢?”

“第三步…今天我们好好聚一聚,互相增进一下医患关系。”

话音刚落,薄瑾亭的左手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楚瑟吓了一跳,她一点都没有防备,靠的实在是太近了,下意识去拨开他的手,却被他的右手抓住了。紧接着,薄瑾亭侧过了身子,俯身向她而来,眉宇蓦然在眼中放大。

他似乎是要吻她?

楚瑟不敢动,甚至紧张得不知所措,她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就是没和男人亲近过。只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甚至紧张到闭起了眼睛——从心脏,到身体,都微微地颤抖。她绷直了腰,也绷直了手臂,指端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当中。

但是料想中的柔软触觉并没有来临,楚瑟惊讶地睁开了眼睛,薄瑾亭温柔地注视着她,嘴角噙着笑意:

“楚医生,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楚瑟这才捞回了理智,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被他蛊惑了,居然想不起来拒绝了,这是色令智晕吗?!

她很不客气道:“喜欢你个头!”

但是令她昏了头的男人,却说:“我会等你心甘情愿的。”

第15章 逃离

中午吃饭,伯母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评。

饭桌上,伯母详细问了问她的一些情况,还夸赞说她漂亮。

薄瑾亭还问道:“妈,你觉得楚瑟哪个部分最好看?”

郦辰君不假思索道:“眼睛,小瑟,你的眼睛弯弯的,好像一轮月亮。”

“我遗传了我妈妈的眼睛。”楚瑟笑了笑,她的妈妈当初可是医学院校花,尤其是一双桃花眼,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学长学弟们。

“你刚才说,你妈妈是个医生?”郦辰君感兴趣了。

“嗯,她是上海医学院毕业的外科医生。”

薄瑾亭插了一句:“妈,小瑟家是祖传的医生,你的朋友有什么健康问题,都可以问她的。”

楚瑟脸一红,刚才薄瑾亭想亲吻她都没这么脸红过。可是谁夸自己的医术高明,就是对她最大的赞扬了。刚想谦虚一句,结果伯母一拍大腿,说,隔壁的王奶奶前天进了医院,一院的医生拍了片子,说老人家没救了。王家人只好把王奶奶接回来准备后事了。

“小瑟,你母亲是上海的大医生,你能让你母亲给王奶奶看一下吗?!”

楚瑟愣住,她还没说母亲早就去世了。

薄瑾亭替她开了口:“妈,你让王叔叔把片子拿过来,先让楚瑟看一看。”

伯母就去要片子了。

楚瑟瞪了薄瑾亭一眼:“我还没有行医执照哎,你别害我。”

“堂堂外科专家楚博士,还搞不定一个心肌炎?”薄瑾亭眉眼含笑:“难道你是很久没出诊了,害怕了?”

她果然心气上来了:“谁说我怕了?!”

不一会儿,王奶奶的儿子媳妇都来了,他们听说她的母亲是上海大医生,所以一家人都过来听报告了,还带来了诊断书和各种片子。

楚瑟依次看了心内膜心肌活检、X线检查、心电图、超声心动图和血液检查单,心中就有数了:

“这是重症心肌炎,伴随着阿斯综合征。我想老人家进医院的时候,就出现了心力衰竭,是不是?”

王家儿子一拍大腿:“对!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楚瑟继续道:“老实说,老人家的情况不太乐观。尤其是考虑到她的年纪大了,输液的风险更高。”

王家媳妇也附和,医院的专家都说,他们的老母亲年纪大了,无法开刀手术 ,只能保守治疗。但要是强行注射的话,那么死在输液室的风险还很高,所以,家人不得已放弃了治疗。

两个人同时问道:“那我母亲还有救吗?”

楚瑟不敢托大,只是道:“我得去看看病人的实际情况。”

一行人转到了王家,只见王家奶奶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楚瑟仔细看了看老人家的情况,就有数了:“医生之所以说没救了,是因为她的血管老化,管壁很脆很薄,如果使用传统的静脉注射疗法的话,一扎就是血流一片,老人家挨不起了。”

王叔叔急切地问道:“那我母亲只能等死了吗?!”

“不是的。”

短短三个字,就让两个大人重燃了希望。

楚瑟继续道:“老人家是不能承受静脉注射的普通针头了,但是使用幼儿细针头,从口腔静脉注射进去,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好,好的!”

她又补充道:“但是这种注射手段普通胸外科做不来的,我的建议,你们去本地的三甲医院,邀请个儿童口腔专科的医生来扎这个针。只要保证不出血的话,老人家就能保住一条命。”

“好好好!您慢点说,我现在就记下来…”

王家儿子拿着小本本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临走的时候,简直是千恩万谢。

关上了门,楚瑟才察觉到…背后投来两道崇拜的目光,一道郦伯母的,一道薄瑾亭的。

“小瑟,你太了不起了!”郦伯母拉着她手,简直是看着亲闺女的眼神:“天呐,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神人啊,居然能教出这么有才华的女儿!”

楚瑟沉默了,她的母亲已经…

薄瑾亭替她说了:“妈,楚瑟的母亲…在她出生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郦伯母的手顿时抓得很紧、很紧。

临走的时候,薄瑾亭把她送到了小区的门口。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说道:“要不然,你在我家过夜得了。”

“不必了,今天我能见到伯母就很开心了。留在你家过夜,影响不太好。”

说完,她转身要走,却被薄瑾亭拉住了手:“楚瑟!”

她挣扎不掉:“你干什么?!”

“我今天想搞明白一件事,”薄瑾亭眼神漆黑如夜,紧紧盯着她:“这些天,你在省中门口等的那个男生是谁?!”

楚瑟无语:“你跟踪我?!”

“我家阳台正对省中门口,我想装作看不见,都不可能。”

啧啧啧,这醋味浓的…

“他叫杨明佑,是杨叔叔的儿子。我找他,是为了把饭菜交给他,拿去化验的。你别多想了。”

薄瑾亭继续追问:“所以你不喜欢那个姓杨的,是吗?”

楚瑟更无语了:“我说你这个人…你就没有一点过去吗?你就没有在遇见我之前,喜欢上其他的姑娘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情绪开始失控。分明没资格这么问的,可是偏偏就这么问了出来。

薄瑾亭却告诉她:“你就是我的初恋。”

——这话并没有托大。遇见楚瑟之前,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遇见她以后,才知道有的女孩,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你有幸遇见了,就会疯狂地、不择手段地想要抓住这份幸运。

可楚医生怒了:“什么初恋?!那个叫陈曦的女孩是怎么回事?!”

薄瑾亭愣了愣,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是重症病人,任何人探望你都要登记姓名的!她是叫陈曦吧?!除了你妈,你爸,你爷爷,你做第一场手术那会儿,就属她跑ICU跑的最勤快!”

她一口气就把多年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鬼知道,薄瑾亭死了以后,一向铁打的楚医生一蹶不振了。她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精神接近崩溃,差点递交辞呈,就因为实在接受不了:唯一爱过的人,已经上了天堂。

她在床头床尾都摆上了他的照片;

她再也没有想过谈恋爱、再也没有相过亲、只是考虑着:短短一生,其实一个人也就这样过去了;

她死在了一年后他的祭日那天;

——可是,她却知道薄瑾亭的人生中有过那么一个女孩,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许多许多年,直到最后一天,直到最后一次手术,那个女孩还站在楼道口为他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