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洗完薛柏的长衫,那边已经望不见人影了。

虽说他是玩惯了水的,她还是有些担心,时不时扭头朝那边张望。

“呦,那是薛老二的媳妇吧?你倒是挺勤快的,这么早就出来干活了。”

正用力搓着,身后忽然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大红衫裙的少妇朝自已走来,那人头上插着一朵精致的簪花,眉眼妆容浓淡适宜,配着她婀娜摇曳的步姿,真像是画里头走出来的人物。

应该是村里的媳妇吧?

叶芽略有些迟疑,站起身朝她笑了笑:“您是?”

柳玉娘把怀里的盆子放在叶芽旁边,热情地拉住叶芽的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十分熟稔地道:“什么您啊您的,我姓柳,名玉娘,也就比你大个六七岁,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就是。”言罢低头看叶芽的手,手心手背都看了个遍。

叶芽很不习惯这种热情的寒暄,喊了声“柳姐姐”,便用力抽出手,装作要洗衣服的样子。她虽然手笨,心却不笨,在葫芦村这种近似封闭的小地方,好人家的闺女媳妇怎会打扮地如此招摇?那日她穿着孙府的丫鬟衣裳出门,都被好多人指点了一番,所以她在铺子里特意选了粗布的衣衫,并打定主意再也不穿那身衣服了。且此人举止也有些轻佻。

她的抗拒太明显,柳玉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见叶芽埋头洗衣,她轻笑了一下,也拿起衣服洗了起来,口上却道:“妹子,姐姐该怎么唤你啊?”

叶芽虽本能地不喜这人,可对方如此热络地与她攀谈,她也拉不下脸来不理会,便报了自已的名讳。心中却盼着薛树早点回来,她好有借口离开。

“原来是叶妹子,别说,你跟傻老二还挺配,一个树一个叶,可不是天生的一对儿!对了,你是哪里人啊?看你细皮嫩肉的,应该不是山里边的吧?”柳玉娘盯着自已虽然白皙却不如以前嫩滑的手,头也不抬地问道,说到最后,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芽听她语调怪异,更不想理她,只道自已是山后头的。

柳玉娘却忽的笑了,笑声如黄莺啼柳,随着哗哗的水声飘散出去。她歪头瞅着叶芽,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讽刺:“你拿这话骗谁呢,就你这副皮相,一双显然没干过重活的手,还有那日穿的绸缎衣裳,若住在山里,那肯定是被爹娘娇生惯养的,寄予厚望,怎舍得将你卖给薛家?哼,一看就跟我当年一样,是被他们从窑子里买回来的吧?说说,你是哪条街上的,怎么小小年纪就被你家妈妈嫌弃了?难不成有什么隐疾?”这样的姿色又是花样的年纪,如果不是身子不好被贱卖了,薛家兄弟怎么可能买得起?

“你少胡说!”叶芽端起木盆就要走开,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平白无故地瞎说!

柳玉娘提着裙子跳了起来,伸手拦在叶芽身前,依旧笑着看她:“这里没有别人,我都跟你交待我的来历了,大家是一路货色,你还装什么良家女!唉,姐姐我十七岁就到了这儿,不知被村人明骂暗咒了多少回,连个交好的姐妹都没有,前几年那个短命鬼也去了,害我成了寡妇,更是被人整日戳脊梁骨。如今好不容易盼了你来,你可千万别跟我生分,你且等着,日后有你的苦头吃呢,到时候你要是觉得没处诉委屈,千万记得来找我啊,我现在一个人住,说啥都方便!”

她在葫芦村的日子,说苦也苦,说不苦也不苦。头两年她还会气恼旁人说三道四,现在也看得开了,她照例勾搭男人,那些邋遢婆子有本事就用吐沫淹死她,没本事还不就只能干骂两句?于她而言不疼不痒痒。可她毕竟是个女人,也想有个伴儿凑在一起说说闲话。那日瞅见薛树兄弟背叶芽回来,她就留意上了,如今她认定叶芽也是窑子里出来的,便想拉拢她,与她站在一条线上。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让开!”

叶芽听她兀自说的痛快,真恨不得堵了自已的耳朵,免得听那些污言秽语。想走,偏被她死死拦着。

“我都跟你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装啊,我……”

柳玉娘娇声笑道,只是话未说完,河里忽有人腾地冒了出来,紧接着一道水柱从天而降,一点不差地全都泼在她身上,不但头发脸湿了,衣襟更是湿了个透彻,薄锻红衣紧紧贴着胸口,露出两团浑圆的形状。她愣了,刚抹掉脸上的水想睁开眼睛,就听有人在她身前大吼:“不许你欺负我媳妇!”

这声音她认得,正是人人皆知的薛家傻老二!

她开口就要骂人,可当她看清眼前的男人时,不由失了声。

薛树沉着脸挡在她和叶芽中间,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胸膛。因为怒火,他眼里没了平时的傻气,这样皱眉瞪着她,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男人魄力,格外吸引人。水珠顺着他俊朗的脸庞滑落,慢慢汇聚到下巴处,再一路向下,流经结实健壮的胸膛,平坦紧致的小腹,然后,被他湿透的短裤挡住。

柳玉娘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向下看去,那短裤湿哒哒地贴在他身上,现出伟岸的男人物事……

没想到这傻子还挺有料啊!

这个意外的发现驱散了她的羞恼,柳玉娘慢慢抬起纤手,轻轻抚着自已的胸口,玉指刻意沿着那令许多男人垂涎的丰盈形状移动,媚眼如似地睨着薛树,声音绵软:“薛树啊,你干嘛拿水泼我?你看我的衣裳都湿了呢……”

薛树气呼呼地瞪着她:“谁让你欺负我媳妇!”

捉完鱼,他沿着较深的河岸游了过来,本想吓吓媳妇的,却瞧见村里不受待见的柳寡妇挡着媳妇喋喋不休。三弟告诉过他,说柳寡妇不是好人,让他见了她要躲远些。现在她说的话惹媳妇不高兴了,还挡着媳妇不让媳妇走,可不就是在欺负媳妇?

“阿树,我们走,不用理她!”叶芽瞧见柳玉娘的眼神动作,知那是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便拉着薛树要离开。

“我的衣裳还有鱼都在那边呢,咱们先去拿回来。”薛树反握住叶芽的手,牵着她要一起走。

柳玉娘微微一愣,没想到傻薛树竟然不吃这一套。她对自已的身子还是很自信的,莫非是他还没尝过女人滋味,不知道这里的甜头?

她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便娇笑着跟在两人身后,“薛树,你泼了我的衣裳,该怎么赔我啊?你媳妇还没跟你洞房呢吧,要不要姐姐教你?”她是窑姐出身,会的就是勾引男人的功夫,荤话简直是随口就来。当然,若是平常,她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当着人家媳妇的面使坏,可她认定叶芽是同路人,就想激激她。

叶芽没想到她脸皮这么厚,气得手都隐隐颤抖,余光中瞥见薛树裸着的长腿胸膛,想到柳玉娘正肆无忌惮地跟在后面打量他,她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突地顿住,转身挡在薛树身前,对着柳玉娘骂道:“你还要不要脸?”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骂人,骂完脸都红了。

柳玉娘诧异地瞥了她两眼,疑道:“叶妹子,你这么容易害羞,该不会还是个雏吧?”

“你……”

“你走不走?你要是再跟着我们,我就……我就让大黄咬你!”薛树拉回叶芽,本想说要把柳玉娘推到河里,眼睛忽然一亮,指着柳玉娘身后改口威胁道。大哥说过,不许打女人,那让大黄咬她总行了吧?

大黄?

柳玉娘面色一白,颤巍巍地转过身,果然望见一只巨犬立在近处的草丛里,正拿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幽幽地盯着她!

想到村人对大黄的敬畏,她吓得倒退一步,未料那健硕的巨犬嗖地跃了出来,眨眼就停在她身前,一身柔顺的毛发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可是毛发再亮,也比不过它朝她龇嘴时,露出来的两排白牙刺眼,特别是那几根锋利的长牙……

薛树该不会真想让大黄咬她吧?

柳玉娘双腿发软,几欲瘫倒在地,可她不敢动啊,生怕那畜生真的扑上来!

☆、14情爱

大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狗,可那深褐色的毛发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狼。

一般的狗都认家的,哪怕跑出去溜达,最后还是会回到主人家。但这只狼狗却是无主的,至少它的主人不住在葫芦村。自打前年开始,这只狼狗每个月都会跑到葫芦村溜达两圈,或是跑到哪家院子里调戏母狗,或是躺在沙堆上晒日头,好不惬意。

久而久之,村人不再惧怕它凶猛的外形,更有人动了收养它的心思,它一来,便丢肉给它吃。奈何这畜生贼不讲道理,给肉就吃,吃完就跑,简直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后来没人想养他了,却有贪吃的无赖想抓它炖狗肉,这下好了,看似凶猛却表现地很温顺的狼狗突然发了飙,一个猛扑就把那无赖咬残了腿,因为救治不及而一命呜呼。村人怕它继续伤人,联合起来想抓它,它便摇摇尾巴跑进了山,好久都没再出现。

再出现时,却是被薛树抱回来的,原来它与猛兽干了一场,被咬的鲜血淋淋,跌在地上没法动弹,恰好被薛树撞上……那时距离它上次伤人已经有半年多了,村人怒意消了些,再加上薛树死死护着它,一副谁想打死狗就先打死他的样子,村人便饶了它一命,却再也不敢招惹它。

狼狗在薛家住了十来天,跟薛松、薛柏都比较生分,却十分亲近薛树,哪怕薛树给它取了个既不符合它毛色又不堪匹配它威名的土气名字,它也不生气,只要薛树唤一声“大黄”,它就会乖乖跑回薛树身边,不管之前它是在吃肉,还是在与母狗嘿咻嘿咻,总之薛树让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村人见了,都说大黄有灵性,把薛树当成主人了。

可惜大黄并不是这么想的,它还会跑到山里,一去就是大半个月,野够了再跑回葫芦村,直奔薛家。

柳玉娘当然知道薛树与大黄的关系,所以大黄一呲牙,她便哆嗦着朝薛树告饶:“薛树啊,我刚才是跟你媳妇说笑呢,你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这就走,这就走,你让大黄到一边去成不?”

薛树没说话,看看大黄,再看看一身狼狈的女人,似是在琢磨到底要不要放她走。

柳玉娘忙看向叶芽:“叶妹子,我不对,不该胡说八道,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瞎说了,求你让薛树放过我吧!你不知道,这畜……大黄以前咬死过人的,它又特别听薛树的话,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我被狗咬死吗?我就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吧?求求你帮我劝劝薛树吧!”她是真心害怕啊,说着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早在大黄跑过来时,叶芽就紧张地抓住了薛树的胳膊,躲在他另一侧,生怕被狗咬。

她不怕狗,可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凶猛的巨犬,甚至都不敢看它的那双眼睛,所以她完全可以体会柳玉娘心中的恐惧,便用力捏了捏薛树,“阿树,你让她走吧。”厌恶归厌恶,却不能单为几句浑话就放狗咬人的。

薛树被媳妇紧紧靠着,心里十分舒坦,便没有那么生气了,朝柳玉娘哼道:“那你快走,以后再欺负我媳妇,我就让大黄咬你!”又低头唤了声大黄,牵着叶芽往河上游走。

大黄收起攻势,盯着柳玉娘倒退两步,然后屁颠屁颠地朝薛树二人追了上去。

待两人一狗走远,柳玉娘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浑身早已湿透。什么叫劫后余生,她算是真真正正尝到了!

可她心中的庆幸很快就被愤怒取代,同是窑子里出来的,她装什么装?哼,以为有傻男人罩着就行了吗?呸,她还非要让她也尝尝自已当年受过的白眼鄙夷……

那边,叶芽就差没跳到薛树身上了,她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小声央求着:“阿树,它不是听你的话吗?你快点让它走!”大黄追上来后就一直跟在她脚边,鼻子凑在她腿上嗅来嗅去的,她真怕它突然咬一口。

薛树哪里听得到她在说什么,注意力全集中在挨着他胳膊磨蹭的柔软上,见叶芽低头看着脚下,他偷偷瞄了一眼她的胸前,那里都被他身上的水浸湿了,虽没有柳寡妇湿的厉害,却也隐隐现出了形状。想到那天见到的两团软肉,他呼吸就重了起来,故意拿胳膊蹭她,嘴上却道:“媳妇不用怕,大黄不咬人的。”他喜欢被媳妇依赖的滋味,自然不会让大黄走。

他想的倒美,却因为第一次这般吃豆腐没有掌握好力度,很快就被叶芽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叶芽脸上红白交加,又羞又恼,豁出去被狗咬了,猛地推开他,“连你也欺负我……”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在柳玉娘那受到的委屈涌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

做坏事被抓破,薛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别开眼睛不敢看她,后来见她哭了,忙把大黄赶到一边,凑上去就要拉叶芽的手:“我再也不敢了,媳妇你别哭……”

叶芽避开他,扭头看向东去的河水,眼中泪珠无声地滚落。他都说过好几次不敢了,她信他,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趁机使坏?她算是看透了,男人都是色胚子,整日就想着那事,管他脑袋傻不傻呢!

她在那边委屈难过,薛树可急坏了,想碰不敢碰,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站到她对面,叶芽朝东他就站在东边,她朝北他就追到北边,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真是个无赖!叶芽咬牙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裸着的胸膛上,赶忙又低下头,却忽的想起刚刚柳玉娘露出的媚态,不由有些犯疑,既然他那么热衷于男女之事,怎么刚才丝毫没有动心的意思?

他不动心,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乐意自已的男人被勾搭走,可她气薛树在她吓得要死的时候还只顾着占她便宜,赌气道:“既然你喜欢……摸,你去找她啊,她巴不得你摸她呢!”虽是气话,毕竟太过直白,她自已也红了脸。

薛树傻傻地看着她:“找谁啊?”

“刚刚那个柳寡妇,她挺好看的,你找她好了!”叶芽悄悄瞥了他一眼,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薛树撇撇嘴,想也没想地答道:“她又不是我媳妇,我为啥要找她!”

“你不是喜欢动手动脚吗?你找她,她愿意让你摸!”叶芽气道,跟他说话真够费劲的。

薛树愣住,目光自有主张地落在她的前襟,挠挠头,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摸她,我就喜欢摸你!”

叶芽听见了,让她奇怪的是,除了羞恼,她心里竟然还有点欣喜。说实话,柳玉娘面容姣好,她还真怕日后薛树被她勾了去,现在薛树表明对那个女人没有兴趣,她也就放心了,但还有点疑惑:“你为啥不想摸她啊?”

“三弟说过,好男人就只摸自已的媳妇!”薛树本能地挺起胸膛,极其认真地看着叶芽:“媳妇,我是好男人,我只摸你!”

听到这样简单的理由,再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叶芽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一个念头忽的浮了起来。他眼里看不见别的女人,是因为他牢记薛柏的话,只能碰他的媳妇。那他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单纯的因为她是他的媳妇?换句话说,是不是不管娶谁做媳妇,他都会对那个人好?

“阿树,你为啥要对我好?”她看着他,低声问了出来。难得有人肯对她好,她希望对方是喜欢她这个人,而不仅仅只是她的媳妇身份,哪怕,她自已也还没有付出什么。

“因为你是我媳妇啊!”薛树笑着答,凤眼弯弯,单纯地就像个孩子。

叶芽胸口突然有些发闷,“那如果我不是你媳妇,你还会对我好吗?”

薛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媳妇就是媳妇,怎么会不是?

“你是我媳妇!”像是要证明什么,他大声喊道,洪亮的声音惊得卧在旁边的大黄抬起了头,大脑袋左歪歪右歪歪,疑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刚刚还细声细语的两人为何突然吵了起来。

叶芽垂下眼帘,薛树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啊……

或许是他不懂得这其中的差别?

抬头,看着紧张地盯着自已的男人,她压下心中莫名的苦涩,朝他笑了笑:“嗯,我是你媳妇。好了,快去穿好衣服,咱们回家!”

她真是奢望太多了,哪能指望跟一个傻子谈情说爱呢?

不管薛树懂不懂,他愿意对她好,就已经很难得了。人啊,该知足就得知足,否则也只能徒添烦恼。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是不是他们对她的好,都仅仅是看在她的媳妇身份上?

☆、15训斥

两人走回家的时候,薛松尚未归来。

叶芽让薛树去开锁,她在院子里晾衣裳,弯腰抬头的功夫,大黄慢悠悠晃了进来,绕着她转一圈,最后卧在一旁,脑袋搭在地上,一双褐色的眸子盯着她,一动不动,只有在她抖搂衣服时,它才会眨眨眼睛,两只耳朵竖地更直。

叶芽对它还是有些怕的,提着心始终留意着它的动静,晾完后往回走,见它没有跟上来,松了口气。

“媳妇,我帮你杀鱼吧?”薛树拎着两大一小三条鱼站在屋檐下,笑着看她。

“你会弄吗?”叶芽有点怀疑,抬头看看天色,是该准备午饭了。

薛树连连点头,他很爱吃鱼的,只是往常运气不好,很难抓到鱼,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一口气捉了三条!

“那你弄吧,我去蒸米饭。”

等她淘完米用粗布掩好锅盖边缘,薛树已经收拾好三条鱼了。

叶芽看着那鱼,想了想,决定一会儿都做了,到时候把小的那条留给薛柏吃。

“你去摘黄瓜和豆角吧,顺便摘洗干净。”她接过洗好的鱼,放在菜板上,一边在鱼背上划了几刀,一边对薛树道,三道菜,每样盛两盘,也看得过去了。

能帮媳妇忙,薛树很开心,高高兴兴地去了。摘完几把豆角就跑过来问够了没,叶芽说不够,他就回去再摘,来来回回好几次,总算是忙完了。

薛松回来的时候,就见叶芽弯腰在灶房里忙活,薛树扒在门口望着她,大黄也来了,伸着舌头守在屋檐下,脑袋对着灶房的方向。

诱人的香味儿伴着锅铲翻炒的噼啪声齐齐传来,他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某处渐渐被暖意填满。自从娘死后,除了在二叔家吃饭的那几次,他已经十几年未闻过这种菜香了。

“弟妹,这么早就做饭了?二叔他们估计还得等会儿才来。”他走到门口,拍拍薛树的肩膀,看着锅里的红烧鱼道。

叶芽给三条鱼挨个翻了一遍,盖上锅盖:“嗯,我知道,就是这个鱼做起来麻烦一些,我先准备好,其他的等他们来了再弄。”她往围裙上抹了抹手,抬头看向薛松:“买好地了吗?”

薛松立即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红,明显是哭过了!

他强忍着才没有回头去看薛树,面色平静地跨了进去:“买好了,就在河边,明天我跟二弟去锄草。”去洗衣服的那点功夫,难道二弟又欺负她了?

听他说明天就要下地,叶芽很不放心:“大哥,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地里的活就交给我跟阿树吧。三亩地,我们俩就够了。”她六岁就开始下地干活,拔草种地还是挺快的,如果不是被卖到孙府,估计要与庄稼打一辈子交道的。

“不用,我的伤不碍事,地里的活不用你插手,你帮着看好家就行。”薛松马上回道,他们不能给她锦衣玉食,却可以不用她操劳农事,她一看就没有做过多少农活,身上细细白白的,他不想她被晒得跟村里的妇人一般。

不给叶芽反驳的机会,他走到后门口,把薛树叫了过去:“弟妹你忙吧,我有些话要嘱咐二弟。”言罢便跨了出去。

他的脸色有些冷,虽说跟平常差不多,可叶芽还是察觉到他似乎不是很高兴,是她说错话了吗?她低下头,看着薛树慢慢吞吞地从她身旁经过,最后小声嘀咕着去了后院,只有大黄还留在屋檐下,陪着她。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其实她还没有了解薛家三兄弟,在他们眼里,她还只是个外人吧?

默了片刻,她又重新振奋起来,今天最重要的是招待二叔一家人,其他的,以后再说吧,大不了什么都听薛松的好了,再也不自作主张。他让她做饭她就做,他不让她下地她就不去……

那边薛松把薛树叫到树下,绷着脸训道:“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

“我没有……”薛树心里有鬼,没敢与他对视,扭头看着栅栏里的小黄鸡,一只一只地默数。刚数到五,就听大哥似强忍着怒气般问他:“你没欺负她,她为什么哭了?别想扯谎,我知道她哭过!”

薛树撇撇嘴,大哥还是那么厉害,小时候他偷二叔家的东西吃,明明把嘴擦干抹净了,最后还是被大哥看了出来,把他提到二叔家,当着二婶的面狠狠打了一顿,至今他都记得那天屁股开花的疼。

想到扯谎的后果,他觉得屁股又疼了,偷偷去看大哥,就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他吓了一跳,忙小声辩解道:“不是我先欺负媳妇的,是那个柳寡妇,我游到媳妇跟前,就听她在不停地说着什么,还拦着媳妇不让她走,我就泼她……”

柳寡妇?

薛松皱眉,打断他的废话:“那你听见她都说啥了没?”

薛树挠挠头,仔细回想了一番,把记得的都说了一遍,前后有些不连贯,但薛松还是听明白了,柳寡妇说叶芽是窑子里出来的!

那个长舌妇,她要是个男的,他现在就去打烂她的嘴!

他攥紧拳头,良久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看看依旧不敢抬头的傻二弟,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又问:“那你怎么欺负她了?难道你信了柳寡妇的话,骂她了?”这种事不是没有过,那次柳寡妇被南头李金媳妇扇了脸,她没法撒气,就故意挑唆二弟说些难听的话,好在被三弟及时发现端倪,才没有惹到李金媳妇。

“我没有骂媳妇!”薛树受了冤枉,立即抬头吼道,十分气愤。

薛松吓了一跳,“你瞎嚷嚷什么!你没有骂她,那你干什么了?”担忧地看向后门,怕被叶芽听见。

薛树马上蔫了下去,左脚磨着地,“媳妇怕大黄,让我赶走它,我没赶,还用胳膊蹭她的胸口,她就哭了……”说到底,媳妇还是被他惹哭的。

大黄吓人,她害怕,胳膊对胸口……

薛松很快就猜出了大概情景,不由用力踢了薛树一脚:“我不是说过只要她不愿意,就不许你碰她吗?你是不是非要逼她走才高兴?”她本来就在柳寡妇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他还作出那种轻浮的举止,她能不多想吗?

薛树没躲,只是有点委屈:“媳妇那里软软的,我喜欢摸嘛,不信你试试,碰到后肯定就会老想着的!”他爱吃鱼,但也不是非要天天吃,可媳妇不一样,只尝过一次,他就记住了那极致的美好滋味,而且媳妇又不像鱼那样难以抓到,她就在他眼前晃悠,大哥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吗?

越想越觉得委屈,薛树跑到薛松的影子前,恨恨地踩他的头:“你就会打我!哼,等你娶媳妇了,我天天盯着你,你要是偷摸你媳妇,我也打你!”说完,好像又怕薛松打他似的,一溜烟跑了,自然也就没瞧见,他大哥,脸红了。

叶芽正在切豆角,见薛树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刚想问他跑什么,就听他朝前院喊了声“二叔”。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解下围裙,匆匆整了整衣衫,跟着迎了上去。

薛山梁和林氏并肩走在最前面,穿的都是粗布衣衫,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前者身形高大,肤色黝黑,背已经有些佝偻了,瞧见叶芽,他脚步一顿,随即善意地朝她笑了笑,叶芽忙喊二叔,然后看向林氏。

林氏头上裹着灰布巾,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显得整个人十分利落。她有些瘦,颧骨略高,但除了看着严厉些,她还是很好看的,哪怕常年劳作让她白皙的皮肤变得粗糙发黄。

林氏进门后就飞快扫了一眼院子边角,见东西都收拾地整整齐齐,绷紧的嘴角略松了些,可当她看见虽一身布衣却难掩明艳姿色的侄媳妇,眼里便闪过一道厉色,对于叶芽的招呼,也只是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叶芽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薛树说了她很多坏话,所以她只是尴尬地红了脸,倒没有露出害怕委屈的神色。

薛山梁知道自家婆子是什么德行,咳了咳,侧过身,朝身后的姐弟道:“这是你们二嫂,还不快点叫人!”

“二嫂!”几乎同时,一轻柔一清脆的两道声音同时传进叶芽耳中。

她“嗳”了一声,待看清两个孩子的样貌,嘴角不由带了笑。

左边十三四岁的少女应该就是春杏了,白皙的鹅蛋脸,秀挺的鼻梁,水灵灵的桃花眼,就那样带着好奇和善意望着她。在她身上,叶芽看到了薛家人样貌上的所有优点,真是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的俏姑娘。

而薛树口中常常欺负春杏的虎子,其实只是个六七岁的男娃子,小肚子圆滚滚的挺了出来,脸蛋也圆圆,虽生着与姐姐一样好看的桃花眼,看着就没有那么出众了,但也算的上憨厚可爱。

他喊完二嫂,眼睛一转,瞧见已经挪到灶房里卧着的大黄,立即不耐烦地挣脱春杏的手,猛地朝灶房跑去,因为薛树和叶芽并肩站在门口,他的动作又太过突然,叶芽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所幸旁边就是门板,撑一下就重新站稳了。

男娃子都这样,她家里的弟弟也是莽莽撞撞的,叶芽没有在意,笑着遮掩过去,要请三人进屋。

身后却突然传来虎子的挣扎:“大哥,你放开我,我要跟大黄玩!”

薛松直接把人提到叶芽面前,压着他的肩膀:“先给你二嫂道歉!”

☆、16二婶

虎子从来没有因为撞人道歉过,他不愿意,可肩头被他向来害怕的大哥按着,他也跑不了,便很是委屈地朝林氏喊了声“娘”,清脆的童音拉得长长的,末了绕几个弯儿,好不可怜。

林氏没吭声,看了叶芽一眼。

叶芽真没想到薛松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一个孩子较真,所以愣了一瞬,但很快就被虎子的叫喊惊醒了,对上林氏意味不明的眼神,她忽的记起家里弟弟撞完她就跑、她追上去教导他不可如此淘气时,娘劈头盖脸就把她一顿好骂,骂她没有一点当姐的样子,什么都斤斤计较。

大多数农家都是重男轻女的,况薛树跟她说过,虎子抢春杏的东西吃,林氏也是不管的,想来对待孩子,林氏与她娘差不多,现在林氏虽未说话,心里肯定也不愿自已儿子因一个新娶的侄媳妇受教训。

“大哥,虎子不是故意的,你就别生他气了,咱们赶紧让二叔他们进去吧!”她轻声劝道,伸手搭在虎子肩膀上,想推他往前走。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惹大家不快?

她看着他的眼里带了难以察觉的乞求,薛松心里一颤,手却没有放开。虎子越大越不服管教,二叔脾气软管不了他,二婶不舍得管,如此下去,早晚得教坏了,今日若他以为撞人没有关系,那明日可能就会撞到旁人,叶芽纵着他,旁人也会吗?多少事都是因为一言不合惹出来的,虎子的脾气必须改。且,他也不想她被虎子看轻,小孩子也有心眼,会欺软怕硬。

他不放人,虎子犟着不肯道歉,气氛一下子就僵了下来。

薛山梁看看满脸通红的侄媳妇,咳了咳,“虎子,快点跟你二嫂赔不是!”

叶芽忙摆手:“二叔,真不用,我……”

“还不快点道歉,没眼力见的东西,整日就知道熊瞎子似的乱跑!”林氏突地骂道,打断了她的话,说完扬起手,一副虎子不听话就要打的仗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