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暖意随之缓缓升腾,如穿透阴云的阳光,袭遍了全身。秦若岚微闭上眼,从开始的排斥,到享受着这种舒适。贺泰哲的手极其温柔,能感受到握笔的右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却并无粗糙之感,接触到肌肤,带着奇异的酥麻,使得室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有些****难明。

“可以了。”秦若岚终忍不住打破沉默。

贺泰哲侧过头询问:“感觉好些了?”

“嗯。”秦若岚想了想,又轻声道,“谢谢。”她这两字并无半分虚假,贺泰哲不仅在危急时刻让她幸免被掌掴,更是用自己的药酒为她推拿,解了她的困境,于情于理,她都应对他说个谢字。

贺泰哲凝视她片刻,从她神情不难看出,她定是独立惯了,平日里鲜少向人求助,就连这声“谢谢”,都说得极为不自在。他轻巧地起身,语带戏谑,“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套?再说,我也拜这所赐,饱了眼福。”

顺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去,秦若岚发现自己裙脚还未掩上,露着一截白皙的小腿。她羞恼地瞪了贺泰哲一眼。这男人,看来真是一如传闻中的****成性、举止轻佻。

不给秦若岚发作的机会,贺泰哲已利索地收拾好药酒,在地上熟练地铺好被褥,灭了灯,躺了回去。

秦若岚无奈,只得也掀被躺下,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确实也感到困乏。就在她意识稍感模糊之时,贺泰哲的声音自黑暗中传了出来,“日后离二娘远些。”

秦若岚微怔,他是在担心她?但他俊逸的眉目皆隐在夜色的幽暗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遂无法看清他此时脸上表情。秦若岚眼前似乎浮现出黄萱咄咄逼人的模样,也心知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淡淡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宁可对面真小人,最怕身边伪君子。”

等了半晌,并未听到贺泰哲回答,就在秦若岚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忽闻一声低浅叹息,飘散在夜晚清冷的空气中,入耳即化,几不可闻。虽在那之后,贺泰哲便不再出声,可秦若岚心中却对这个已是她丈夫的男人,多了些许莫名好奇,更想要一探究竟。

月光如水,风清月白,漾起一缕温柔,沁入了心田。

第十章 挺身求助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四处一片苍翠,空气中涌动着花草的味道,被炙热的风一吹,平白生出些许压抑与沉闷,仿佛只有一丝清爽才能缓解。

贺凝羽走在校园中,想着她与纪怀宇之间的细节,发现每每他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多是不知不觉地扯到秦若岚身上。比如她最近经常做些什么,喜欢吃些什么。起初也是因为贺凝羽想多与纪怀宇聊天,很多内容都忽略掉了。可昨天开始,纪怀宇就没有到学堂来上课,直到今天过半,他依旧没有出现。这让贺凝羽不自觉地胡思乱想起来。细想之下,其实除了关于秦若岚,她和纪怀宇之间,似乎再没其他联系,这一点认识让她感到害怕。

他会不会是出了事?贺凝羽心中担心且烦躁,莫名的会有很多的猜测,想各种他没有来的原因。她甚至会傻傻地想着,会不会因为自己经常缠着他聊天,而引起他的反感,让他躲着自己?

贺凝羽连忙打消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她坚信他不会这样!

“凝羽…”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贺凝羽的思绪,这人便是贺凝羽在女子学堂的同学兼好友——季颖慧。“你怎么又站在这株玉兰树下?这花早就过了最好花期。”

“颖慧。”贺凝羽转过身朝那人走去。

“真不知道你为何对这株玉兰这么感兴趣,昨天就常站在这里,今天还是,我看你要是这么喜欢,回去在贺家院子自己也种一株算了。”说着,季颖慧挽上贺凝羽的手臂,“还不走,一会儿该上课了。”

“哦,纪老师来了吗?”贺凝羽轻声问道。

“纪老师?估计这几天都来不了,刚才听她们说,昨儿个白天,纪老师跟着大学生去游行,听说好多人都被巡捕抓到了巡捕房去,纪老师到现在还没来,想来也是被抓了。”季颖慧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偷偷一笑,若有所指道,“你怎么对纪老师这样关心?”

“我…”贺凝羽迟疑着,可思绪却停留在纪怀宇身上,脑子里一片烦乱,掩饰不住的担忧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顷刻便将她淹没。他真的被抓了吗?想着,贺凝羽紧蹙着双眉,迈步朝校门匆匆走去。

“凝羽,你做什么去?不上课了?”季颖慧在后面高声叫道,可贺凝羽跑得很快,仿佛充耳未闻,丝毫没有理会。

贺凝羽径直跑回了贺府,不理会下人对她的问候,快步往前厅走去。

“小姐。”

贺连这时正从后厅来到前厅,见到贺凝羽一脸的慌张,先上去问了好。

“连管家,我爹在哪里?”贺凝羽脚步微一顿,急切地问道。由于她从女子学堂一路跑回来,未来得及歇息,满脸通红,汗珠直往下掉,喘着粗气,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小姐,老爷还在珠宝行,尚未回来。”尽管对贺凝羽急切的神情感到疑惑,贺连还是如实回答。

贺凝羽听罢,只是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又跑开了,甚至连汗都顾不上擦拭,身影所到之处,掠起一道清风。

“泰福”珠宝行离贺家并不算远,贺凝羽快速穿过街道,心中焦急不已。她对纪怀宇的心意,从未像此刻一般清晰,像是多耽搁片刻,便会失去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一样。不多时就到了店里,她无视一楼员工纷纷的问好,直奔向二楼办公室。

砰的一声将办公室的门推开,贺凝羽见贺峰正和经理唐海谈着事情。唐海跟贺峰一起打拼十余年,在珠宝行里最得贺峰所信任。

突如其来的推门,将办公室里谈事的俩人吓了一跳,一时间停住了口,齐齐望了过来。贺峰看清来人之后,正欲勃然大怒,出言斥责,却被贺凝羽的话语所打断,“爹,我有事要求您帮忙。”

“看看你,成何体统?身为贺家小姐,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你没看到我和你唐叔正在谈事情吗?岂是你能随便插嘴的?你先出去,有话回家再说!”贺峰的语气严厉,看到贺凝羽如此没有礼貌,真想教诲一番。如果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真是太让他贺家在人前失了面子!

“爹,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贺凝羽连声说着,人已经快步走到贺峰身旁,拽住他的胳膊,施力想将贺峰从座椅上拉起来。在她心里觉得,只要多耽搁一分钟,纪怀宇就可能在巡捕房多受一会儿的罪。想到这里,她心上更如有只爪子在挠一样。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真是太无理取闹了!”贺峰紧皱眉头,将贺凝羽的手拨开,自顾又坐了回去。

“贺老板,您交代的事情我大概都明白了,现在就去准备。”唐海见他们二人争执不下,想毕竟是人家家事,于是借口就出了办公室。

见唐海离开,贺峰望向贺凝羽的神色中怒意更甚,声音威严,“你倒说说,这风风火火地跑来有何要事?如此不知深浅,平日里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爹,女儿真的是有急事求您帮忙,您要是想训话,且等事情结束了,女儿任凭您责罚,绝无半句怨言,好吗?”见贺峰气恼,贺凝羽反而有些冷静下来。现下不是惹爹生气的时候,毕竟他愿不愿帮忙,贺凝羽自己也没太大把握。她趁这时间,将思绪尽量梳理清晰,希望能让贺峰尽快了解。

闻听贺凝羽认错,贺峰心下缓和许多,但脸上神色依旧严肃,转而收敛了质问口气,平静地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一个朋友被抓进了巡捕房,求爹您给那边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将他放出来。”贺凝羽一脸的期望,等着贺峰的回答。因为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也就只有贺峰才能有这个面子。

贺峰才舒缓开的眉心又微微蹙起,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贺凝羽。她那充满乞求的模样,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贺凝羽在家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想来,她从小到大也没有这样着急过,并开口求他帮忙的时候,这不得不让他心生些许想要深究的疑惑来。

“你所说的朋友是何人?之前怎么从未听你提过?”贺峰继续追问。

“就是…”贺凝羽的话才出口,却又连忙收住。总不能说纪怀宇是贺府以前的下人,然后又成为她的老师吧?这样爹恐怕会问得更多,牵扯出诸多麻烦。想着,贺凝羽缓缓说道:“其实是我学堂的老师,以前很照顾我,只是这次参加游行抗议,所以才被巡捕房抓了进去。”

“什么?”贺峰有些惊讶,“当老师的居然还带自己的学生去游行抗议?就是把他关在里面八九年都不多,这样的人怎么能为人师表?如今时局如此混乱,商不涉政,不然容易引火烧身,此事我不能管。”贺峰像是打定主意,说完之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爹,就求您这次,凭您的面子,也只有您能帮他。”贺凝羽继续哀求道,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贺峰丝毫不理会,而是拿了手提包,起身往外走,“我说不管就是不会管,走了,闹够了就回家去,别在铺子里丢人现眼。”语毕,犹自往前迈步走开。

“爹——”

贺凝羽追在贺峰身后,希望还能尽力说服他,可上了贺峰的汽车,直到行至贺家门口,贺峰都微闭双目,任凭贺凝羽苦苦恳求,皆充耳未闻,打定了主意不予理会。

到了贺家,贺峰也不看贺凝羽,昂首阔步走向了前厅。被丢在后面的贺凝羽垂着头,缓缓走向院子内,却平息不了纷乱的心情。她剪水般的双眸里隐有泪光闪动,那份焦急与担心仿佛一团火,灼痛了她的心。她该怎么办?爹不帮她,她还能找谁帮忙?

秦若岚?嫂子?不知为何,此时贺凝羽眼前闪现的却是秦若岚的身影。纪怀宇说什么也算是她的远房亲戚,她应该很愿意帮忙才对。想到这里,贺凝羽转而往贺泰哲和秦若岚居住的院子跑去。

“嫂子,嫂子——”才踏入院子,贺凝羽便迫不及待地唤道。

秦若岚正捧着一本书坐在窗边,心思却无法如往日一般集中。她的视线凝在自己膝头处,即便隔着衣物,似乎也能感受到前些日子贺泰哲为她按膝盖时,留在肌肤上温暖的触感。想着,她不由得心念一动,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他那双流连花丛的手,不知如此爱抚过多少女子,她又为何要因无意中的肌肤相触而分神?

还未理出个思路,她便被贺凝羽那风风火火的疾呼声打断。听她如此着急,秦若岚猜测着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于是连忙起身走到屋外。

“凝羽,怎么了?”秦若岚伸手扶住因为快跑而气喘吁吁的贺凝羽,轻声问道。

“嫂子,不,不好了,他,他被抓起来了。”贺凝羽勉强将气缓了下来,但开口还是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可是你哥出事了?”秦若岚一听,下意识想到了贺泰哲,本以为已经有些收心的他,莫不是又惹出了事情?

贺凝羽一看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哥,是纪怀宇!”

“怀宇?他…”秦若岚冲口而出,可却发现灵儿正从外面回来,忽而收了声,压下心中担忧,轻咳了一声,拉着贺凝羽步入房间。谨慎地将房门关上后,秦若岚面色也忍不住显露出一抹焦虑,“你快说说,发生了何事?怀宇他为何会被抓起来?”

秦若岚紧紧抓住贺凝羽的手腕,却感觉心头犹如一把火在烧,然后又被冷水浇灌下去,复又松开。虽然仅是片刻,但秦若岚如此激烈的反应,还是让贺凝羽愣了一愣。她知道秦若岚定会关心纪怀宇,可没想到会关切至此。这让贺凝羽觉得,自己确实没找错人,只要秦若岚在意纪怀宇,纪怀宇便有救。

“昨天他就没回学堂讲课,今天又没来,后来同学告诉我,说他因为参加了前天的游行抗议,所以被抓进了巡捕房。刚才我去求爹帮忙,但是他不愿意,嫂子,我现在只能求你了,请你帮帮他吧。”咽下心中那份苦涩,贺凝羽说着,眼中已经微微泛红,含着泪水。

秦若岚被贺凝羽泫然欲泣的模样震住了,她没想到贺凝羽待纪怀宇如此认真与用心。想到这里,她不禁猜测道,莫不是贺凝羽喜欢上纪怀宇了?

“凝羽你是说,他去了你们学堂当老师?”秦若岚终于听明白了贺凝羽的一番话及她为何会知道纪怀宇的真名了,于是问道。

“嗯,才来了没多久,本是想先告诉嫂子你的,可我又没找到机会,所以耽误到现在。”贺凝羽解释。

“知晓他的下落,我便放心了,他有事做也好,总比在这里当下人要好。”秦若岚闻言,反倒从容下来。纪怀宇到贺家是为了她,离开亦是,他的用意,她自然是明了的,他该离她远远的,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嫂子,你帮不帮我倒是说句话啊!”贺凝羽可不似秦若岚这般沉得住气,她摇晃着秦若岚的胳膊,打断她的思绪,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又能做些什么?我在巡捕房根本没有认识的人,除非…”秦若岚顿了顿,见贺凝羽一脸的期待,她又继续说道,“除非去求爹,现在也只能找他帮忙了。”

“我早就去试过了,可爹他不同意。”说到这里,想到贺峰之前强硬拒绝的态度,贺凝羽已经泪眼婆娑了。

“你先别哭,我先去找爹试试,我觉得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俩一起去,我们一起说肯定能好些。”

“嗯。”贺凝羽听到秦若岚愿意帮她,高兴地点了点头。

贺峰一回到贺家,就直接去了书房,就连黄萱想要进去都被贺峰挡了出去。他不想见其他人,尤其是贺凝羽。一想到贺凝羽那苦苦哀求的神情,他便觉得头疼不已。这丫头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希望别再节外生枝才好。

门口的下人见少奶奶和小姐来了,又听说她们要见老爷,想到贺峰的吩咐,于是劝她们过会儿再来。可她二人焦急的心丝毫不能停留,决定敲门试试看。

“爹,我是若岚。”秦若岚轻轻敲了两下门,清亮的嗓音说道。

“进来。”

不承想,门内传来贺峰充满威严的应允声。见他开口同意秦若岚进入,着实让秦若岚和贺凝羽相对松了口气。

推开门,贺峰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摊开着几本账簿,见到秦若岚进入却并没有收起,可目光触及跟在秦若岚身后的贺凝羽,让贺峰一下明白了秦若岚的来意。

“这丫头居然把你给叫来当说客。”贺峰语气并不觉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一样。

“那想必爹定是知道若岚的来意了。”秦若岚上前,从一旁的茶几上端起茶壶,为书桌上已经喝尽的茶盏斟满,不急不缓地说道。

“既然不能为人师表,不如在巡捕房待着,还做什么老师?身为老师,怎么能够不顾自己学生的安危,而去游行呢?”

贺峰说着,面上有些许激动。最近珠宝行的生意有些低迷,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受不了那些学生游行,而出走上海的有钱人。所以,他很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自诩为爱国的学生,更何况是鼓动学生游行的领头人呢?

“虽然最近学生游行比较多,但是政府也确实腐败了些,他们游行的时候高举的口号也算是与时俱进,只不过他们的做法过于激动了,但我们不得不说,他们的初衷还是积极的。所以爹,若岚觉得,今日凝羽所说那人,想必这次被抓了进去,苦头也是吃过了,今后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再说,这人也是凝羽的老师,被抓多日还会耽搁了课程,我想爹也是不愿意看到这些老师影响凝羽的学业吧?”秦若岚缓缓说道。

“这…”秦若岚一番话说得既不偏袒何人,又在情理之中,贺峰有些被她的话语打动,心中仿佛正思考着什么。

“爹,就求爹帮这一次。”贺凝羽见贺峰似有所动,忙不失时机地在旁边哀求。

“既是这样,”贺峰顿了顿,望了一眼贺凝羽,“我就打个电话吧,能不能帮到,我便不得而知了。这次政府想要加大管理游行的问题,也不知道那边的态度如何,只等看他自己的造化。”贺峰说着,伸手拿起电话,熟练地拨通了电话。

秦若岚见贺峰已经拨打了电话,于是拉着贺凝羽走出了书房,静静站在外面等着贺峰的消息。她明白,贺峰能够答应打电话给巡捕房,已是最大让步,至于结果,他不能保证也是自然。

尽管秦若岚同样担忧纪怀宇的安危,可她比贺凝羽还是要冷静些许,不似贺凝羽一般急得团团转,看不清眼前的形势。那份沉着,让秦若岚自己都感到心惊,像仅是对一个朋友,丝毫感受不到灼心灼肺般对爱人的担心。难道她对与纪怀宇那份有缘无分的情,真的在心底已经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在书房的贺峰似是将电话挂断,又将秦若岚叫进了书房。

“事情也算是差不多了,一会儿再问问话他们便会放人。”贺峰简单地说道。

“谢谢爹。”秦若岚虽然表面淡淡的,可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爹开口肯定管用,爹最好了!”贺凝羽在一旁也跟着说着感激的话语,而后又道,“爹我先出去一趟。”说着,人已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贺峰见贺凝羽如此,只觉得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了,看来凝羽这丫头对这个老师还真上心。”说罢,他叹了口气。

“那若岚就不打扰爹了。”秦若岚不知该怎样接话,转身正欲走,贺峰却开口说道:“若岚,你有机会也要用用心了,今后还想让你帮忙操持家中事务。”贺峰声音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秦若岚脚步一顿,并未回头,而是迟疑片刻后,便跨步离开了书房。

第十一章 表里难一

贺凝羽从贺府出来,直接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了巡捕房。巡捕房并不远,可她却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这段路如此漫长,煎熬着担忧不已的一颗心。真正到了巡捕房大门口,望着门外的守卫和冰冷的门栏,她却停住了脚步,怔怔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前方,期盼那个身影能够出现在视线中。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转眼已暮色渐浓,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不知何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变得乌云密布起来。贺凝羽一心关心不知何时才能从巡捕房出来的纪怀宇,丝毫没有想会不会下雨。风渐渐大了,天空中的闷雷一阵一阵地咆哮着,贺凝羽瑟缩在巡捕房门口,一步也不敢离开。

这时,有位老妇人背着几把油纸伞从门前路过,“姑娘,你站在这里许久了,天估计要下雨了,你要不买把油纸伞吧?”

“嗯,好。”贺凝羽将钱递给了老妇人,接过了油纸伞抱在怀里,仿佛能够从中得到些温暖。

夜幕已深,从巡捕房陆续出来的人里,并没有纪怀宇的影子,贺凝羽等待的心情越来越焦急。巡捕房门前来往的人纷纷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可她无暇去理会,只将急切的心情放在纪怀宇身上,执着而坚定地继续望着。

蓦地,雨水一滴一滴落下,转眼已成倾盆大雨。贺凝羽撑起油纸伞,虽已进入夏季,却也有着些许凉意。她站在大门旁,缩着身体,时不时张望巡捕房的大门,真希望下一秒就出现纪怀宇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时,巡捕房的大门开了又关,伴着月光以及昏暗的街灯,贺凝羽看到纪怀宇缓步从巡捕房走了出来。

“怀宇。”贺凝羽高喊,而后快速跑到他跟前,将伞撑在他的头上,人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纪怀宇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贺凝羽,他微微一愣,显然有些吃惊。“你…你怎么在这里?”纪怀宇怔忡片刻,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听说你被抓,担心死了,还好你没事。”贺凝羽说着,却并没有将他松开。

纪怀宇僵在那里,被贺凝羽抱着,脑袋有些混沌,仿佛不会思考一般,就连贺凝羽无意间触碰到他的伤口而引起的疼痛,他都感觉不到了。

“你…”纪怀宇伸手将紧抱着自己的贺凝羽推开,轻咳了一声,复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纪怀宇分开些距离后,贺凝羽似是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唐突的举动,脸微微泛红,低下头不敢看纪怀宇的脸,轻声解释道:“我听同学说的,然后就求我爹看看能不能帮你,爹打完电话之后,就说你今天能出来,于是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贺凝羽故意没有提到秦若岚的帮忙,因为她记得,在去书房的路上,秦若岚曾认真嘱咐说,千万别将她帮忙的事情告诉纪怀宇。虽然贺凝羽不是很明白,但秦若岚既这样说,定是事出有因,她肯帮忙,自己当然不能破坏与她的约定。

纪怀宇听到贺凝羽的话,不禁怔在那里,没想到贺凝羽居然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助他。她为何要帮她?而一无所有的他,又要怎么谢她呢?

“谢谢!”纪怀宇认真地说道。他想,他现在除了用语言来表达,真的不能再做些什么了。

“你就不要跟我这样客气了,走吧,现在雨下得正大,我有伞,先送你回家,顺路看看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才好,我好饿。”说着,贺凝羽转身站到了纪怀宇身旁,向他俏皮地眨眨眼睛,“走吧。”

纪怀宇和贺凝羽从巡捕房出来,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找到一处面馆吃了晚饭。晚饭之后,纪怀宇坚持先将贺凝羽送回了贺府,而后自己才接过贺凝羽强塞给他的伞回去。

回到家,纪怀宇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贺凝羽的容貌,她的笑,她的泪。他摇了摇头,想着秦若岚知不知道此事,可在他心中,贺凝羽和秦若岚的容貌渐渐交汇起来。纪怀宇连忙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自顾解释是因为今天贺凝羽给他的震撼太多,才会如此。他决定不再去想,也许一觉睡醒之后,一切便恢复如初了。

红罗帐中,暖风生香。房内很暗,只燃了两盏泪烛。夏莲一身青色羽纱衣,摇曳的烛光将她婀娜的身影映得好似净水中一株嫩叶,随时等待有人来怜惜采撷。此刻,她正微翘着唇,拉着贺泰哲的衣袖,风情万种地倚靠在床柱上娇嗔。

“怎才来就要走?我不依。”

贺泰哲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这才被老爷子放出来不久,再惹怒他老人家,定又要吃苦头。”

“以前也不曾见你怕过。”夏莲撇撇嘴,吃味地起身,双臂环住贺泰哲的脖颈,“还是说,家有****,就看不上我们这等货色了?”

她轻披在身上的薄纱本就起不了太多遮掩作用,现下更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滑落肩头,露出里面一大片惹人遐思的白皙。夏莲将身子刻意向贺泰哲又靠了靠,嘟起嘴向他亲了过去。贺泰哲倒也不客气,伸臂顺势揽住她纤柔腰肢,吻了下去。

就在夏莲娇喘连连,双眼迷蒙地享受这一吻时,贺泰哲忽然放开了她,站起身整理起自己的衣裳。

顿时失了支撑的夏莲,片刻才从方才的激情中回过神,亦不甘地跟下床,复又贴上贺泰哲,“外人都道贺家少爷对我多宠爱,天天往冷香园跑,可自打你结婚后,便没在这儿过上一夜,每次都是匆匆来待会儿就走,难道哲少爷你之前对我万般好,皆只是做个样子不成?”

“乖,除了老爷子安排的婚事不能推,其他哪件事我没依了你?甚至你不满我娶亲,我都应了你去婚礼上闹,难道对你还不够好?”贺泰哲亲昵地抚着她的脸颊。

“要不是哲少爷你应允了在前,就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闹事。”

“我答应你,等这阵子风声过去,就给你赎了身可好?”

夏莲喜上眉梢,小鸟依人般依偎进贺泰哲怀中。虽然他的话并未说明,可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夏莲自发将贺泰哲之言理解为,他会择机纳了她。只要能嫁入贺家,还愁好吃好穿不成?反正她一介风尘女子,本就没想过会有何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也不要求正妻名分,有棵大树好乘凉便罢了。

“如此,夏莲便等着哲少爷。”

见她乖顺,贺泰哲在她脸上印上一吻,才放开她道:“我先走了,待过几日,我差人再送些珠宝首饰来,你随便挑。”

夏莲闻言,脸上笑意更深,甜甜回道:“多谢哲少爷。”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些?”贺泰哲向她抛去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在夏莲目送中,开门离去。

贺泰哲离开冷香园,并未返回贺家,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前。他打发了车夫,下车改为步行,终在一间小门面前驻足。这间铺子很是奇怪,虽坐落于人来人往的繁华之处,却低调而古朴,甚至门楣上连个写着店名的匾额皆无,与两旁鳞次栉比的豪华商铺比起来,简直会以为是哪家的仓储,被人直接忽略过去。

贺泰哲也不迟疑,迈步径直从敞开的门走了进去。紧挨着墙的柜台后,一个头绾发髻、身着靛蓝色格子布旗袍的女子,正低头翻看着桌面上的账册。

“再看也是徒劳,您这里的生意,还能有进账?”贺泰哲含着笑意开口,语气却是格外轻松。

女子抬起头,是一张略上了年纪,但依然充满风韵的容颜。她笑着一哼,“没大没小,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我哪有这胆子?”

“你这小子什么事做不出?天天顶着逛****的名目往我这里跑,要是让别人知道,你每日实则就是去冷香园点个卯,就溜到我这儿睡大觉,怕人家还以为你贺少爷某些方面无能呢。”

对于女子的调侃,贺泰哲也不介意,而是走至一处不起眼角落的椅子前,大咧咧一坐,“素姨您也明白,我不过是做个样子给那些跟踪我的人看,好让他们回去有个交代罢了。”

素姨脸上闪过一抹慈爱与疼惜,“泰哲,你如此生活这许多年,未免太难为自己了。”

“万般皆是命,自大哥死的那日开始,我便失去了在人前肆无忌惮活着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