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泰川因被巡捕压着而不能动弹,只得挣扎着怒瞪那个坐在沙发上一脸无辜的买办,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昨日他们还一起在烟馆谈笑风生,可转眼那买办便出来指责他诈骗,让他至今还像在梦里一般。

“娘,救我。”贺泰川无奈,只得求助自己的娘。

“泰川。”黄萱闻声心中一疼,快步来到贺泰川跟前,却被巡捕挡住,让她无法接近他。

“贺夫人,按照合同上面的约定,这栋洋房已经归这位买办了。”巡捕冷冰冰地继续开口说道。

“你们含血喷人,是你们串通起来害我的!”贺泰川不甘地高声叫道,但似乎预见了自己的命运,神色中染上几分绝望。

巡捕斜睨了贺泰川一眼,不屑地开口道:“贺公子说话要小心,你与这位买办白纸黑字可有合同,用这房子做了抵押,从印度购进一批洋货,你已经签收了,白纸黑字都在这里,现在却不承认,还居然说我们串通,我没有办你倒卖舶来品,你倒反过来咬人,真是不识好歹。”

“你当洋人的狗当得…唔…”贺泰川正要开口大骂,却被一旁巡捕用布堵住了口,说了一半的话就这样硬生生被堵在了口中。黄萱看着儿子心疼,却只能眼睁睁地见他受了罪,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来人,把他带走,将房子封起来,房内所有人都不能拿走屋里的东西。”为首的巡捕吩咐之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开了。那买办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豪华大厅,意味深长地牵唇一笑之后,也连忙跟了出去。

“泰川,泰川…”黄萱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因为突然的打击已经让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贺连赶忙上前扶住她,可巡捕走得很快,黄萱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贺泰川被巡捕逮走。

黄萱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哭了出来。离开贺家后,她第一次感到心底涌起了深深的懊悔…

贺泰哲站在上海最大的当铺“金禄”门口,仰头望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匾额,迟迟难以迈开脚步。虽是八月的艳阳天,午后火热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他却感到心中如坠冰窖,冷得几乎要冻结,感受不出任何温度。

终于,他皱着眉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入了金禄前堂。柜台后坐着个略胖的中年男人,听见脚步声抬了抬头,但看到是贺泰哲,本要抬起的屁股便又坐了下去,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金经理。”贺泰哲行至柜台前,清了清喉咙出声道。

金经理像是此刻才发现贺泰哲的存在,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报纸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泰福的少东家哲少爷吗?不知大驾光临我们这地方,有何贵干?”

贺泰哲不语,将目光扫过柜台上的报纸,上面巨大的字体写着泰福陷入绝境,面临破产的新闻。他心中冷冷一笑,早已习惯了这种势利小人的嘴脸。可如今各大银行迫于司马兴的压力,不肯向他伸出援手,他能想到缓解泰福危机的,也只有这一途。所以,尽管再厌恶,也还得小心应付着。

“金经理说笑了,上海滩谁不知道您的买卖?我来金禄还能做什么?”

“哲少爷,可别跟我说您是来典当东西的,堂堂贺家大少爷,还需要这点儿钱?”

“金经理想必也听说了,如今贺家遇到了些困难,急需资金周转。”贺泰哲心忧泰福之事,也不再和金经理多废话,直接掏出公事包里的两张房契,想了想,又将其中一张放了回去,把另一张摊开在柜台上,“这是泰福分店的房契,金经理给个价钱吧。”

贺泰哲看着金经理将房契拿在手里,左右翻看,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苦涩、无奈、不甘,种种心绪齐齐涌上心头。这间新店是他为了秦若岚,答应贺峰去经营的,他与秦若岚在一起之后,秦若岚也曾在新店办公室陪伴他度过很多美好时光。那些凝了岁月和回忆的美好,都在这一刻要放手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便空荡荡的。

未料金经理只冷冷一笑,“我说哲少爷,现在生意不好做,您以为这要破产的铺子,还能值钱?”

贺泰哲暗自咬咬牙,“金经理您说便是。”

“我看这样,给贺少爷点面子,这个数如何?”金经理说着,伸出两个手指。

“何意?”

“两根金条。”

贺泰哲皱起眉,眉心有了些隐忍的怒意。当初贺峰将这铺子买过来,用了四根金条,眼下却被压了一半的价钱,怎能不让他恼怒?

“怎么?哲少爷不满意?”金经理将房契丢回柜台上,语气闲凉,“要不哲少爷可以再去别家问问,不过别说我没提醒您,放眼整个上海滩,金禄算是首屈一指,其他典当行还未必能拿得出这价钱。”

贺泰哲的拳握紧了又松,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了强压的镇定,沉声开口道:“就按金经理说的办。”

“可是——”金经理刻意将话音拖长,“两根金条也不是小数目,我得去准备一下,今日哲少爷您怕是拿不走,明天一早,金某让人送到您手上。”

“好,告辞。”

贺泰哲语毕,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像是生怕慢一点儿,就留给了自己后悔的余地。

第二十七章 祸福与共

贺泰哲刚走,金经理得意扬扬地就要收起房契,却有一道俏丽身影在柜台前站定,毫不客气地问:“喂,贺泰哲来干什么?”

金老板抬起头,一个身穿洋装,梳着微卷发式的年轻女子轻敲着柜台,气势十足。金经理不由得愣了愣,才答道:“典当房契。”

女子皱起眉,似在思索什么,然后伸手道:“拿来给我看看。”

“这…”

“磨蹭什么?你开个价,我买下来就是。”女子说得没有一丝犹豫。

金经理闻言,也看出此女子定不是普通人,忙将房契递了过去,“小姐要是中意的话,我给您算便宜些,四根金条。”

“你给贺泰哲多少?”

金老板为女子的直言一愣,继而讪笑,“这恐怕不方便告知。”

“哼,告诉你,我认得贺家人,只要一问便清楚了。”女子眼眸清亮,“要不是我不方便亲自出面给他们钱,也不用通过你了。”

“两,两根金条。”金经理抹着额间的冷汗,不由得被女子的气势压倒,带了几分紧张。虽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只要能从中有赚头就好了。

“奸商。”女子冷冷吐出两个字,“一会儿你派人到城北顾家别苑去拿五根金条,就说是小姐让的,你自己留下两根,剩下三根给贺家送去,说又重新估计了一下地价,多给他们一根。”

“是,是。”

女子说完,也不看金经理,而是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留下满头雾水的金经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顾思卿。她前几日回北平去看望父亲,回来才听说贺家出了这等大事。她本想找秦若岚,却在街上看到贺泰哲走进了当铺,疑惑之下,才跟进来看看。

顾思卿本想去贺家,但是出了金禄的门之后,却变了方向。看来贺家的困境,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不然贺泰哲也不会典当铺子了。她还需要再多去做些准备,她回国后基本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有接近她的也是为了她家名声。可秦若岚不一样,想到那个淡雅如兰的女子,她是打心里把她当作挚友,不管怎样,顾思卿已在心里打定了帮助贺家的主意。只是方法,还需要从长计议。

这天夜里,贺泰哲回来得很晚,秦若岚坐在桌旁,边看书边等贺泰哲归来,以至于他才一进院,她便已知道。打开门迎上,贺泰哲一脸疲惫,她关切地询问,他只淡淡解释是因为有些累了。

“吃过了吗?”秦若岚将房门关上,接过贺泰哲手中的公事包放到矮柜上。

“还没。”贺泰哲坐了下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那我让灵儿赶紧去张罗。”

秦若岚转身要走,贺泰哲轻唤,“若岚,今天我想小酌一杯,你可愿意陪我?”

“嗯,若岚愿意陪夫君。”说着,秦若岚转身步出房门唤了灵儿让她安排晚饭去了。

吩咐之后,秦若岚转身,从矮桌上端了盘点心放在贺泰哲跟前,“先吃点点心吧。”贺泰哲应了一声,却并未动手。

秦若岚打量贺泰哲,见他神色恹恹,让她心中很是心疼。她起身来到他身后,伸手按住他的太阳穴,稍加施力揉压,希望能够缓解他身心的疲劳。

灵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饭菜摆上桌了,见秦若岚朝她点了点头,她便会意地离开了,并反身将门关上。秦若岚拿了酒壶为贺泰哲斟满酒杯,又将自己杯中倒满。

贺泰哲凝视这杯酒,秦若岚则充满怜惜地看着他。蓦地,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秦若岚微微一怔,见他不似饮酒更似灌酒,但她心中却也明白,他心烦,她也应当陪伴左右。

“若岚。”贺泰哲忽然轻唤她,隔着潮热的空气,秦若岚可见他深深地望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唇边苦涩。良久,他才轻道:“新铺子,被我当掉了。”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压抑着千斤的重量,令秦若岚心中一滞,持着酒壶的手微微一抖,却很快稳住,面上依旧一副柔和应道:“嗯,你决定就好,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但秦若岚明白,新铺子对于贺泰哲来说,意味着什么。

“昔日辉煌的泰福现却立于风雨缥缈之境,爹一生的心血,居然毁在我的手中。一直以来,为了防范二娘保护自己,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爹的处境,直到现在知道了,却也晚了。若岚,谢谢你陪伴在我身边,照顾好贺家,让我能放手处理,可爹的病况越来越重,虽然他强撑着身体,但我却也怕他因为泰福的事情而加重病情,而我不能保护家里的产业,只能靠卖了分店的房产才能还清欠款…”贺泰哲说着,声音低沉中带了几分哽咽,皱眉蹙额,忧心忡忡。

秦若岚动容,凝望着他,默默地聆听着他的话语,为他一杯一杯地斟满了手中的酒杯。

“若岚,你知道吗?现在咱们要面对的不光是泰福的问题,就连贺家我也快支撑不起来了,今天翻看账簿的时候,再紧缩开支,也无法撑起院子里的开支,我已经开始考虑精简一些下人,可那些看着我长大的或者陪我一起长大的下人,我对他们的感情已如同家人了,我又怎么舍得呢?”

秦若岚因贺泰哲的话语而触动心弦,仿佛感受到他心中的无奈与苦痛,终是忍不住缓缓落下泪水。贺泰哲抬目,怜惜地伸手抹去她落下的泪水,而她亦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让他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

“既然你已视他们为家人,那么他们一定会理解你的苦衷的。”秦若岚声音轻柔,充满柔情。

贺泰哲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说。

贺泰哲借酒浇愁,不多时已酒醉。秦若岚扶着他躺倒在床榻上,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醉酒,也许是因为累了太久,这夜,贺泰哲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床榻上传来响动,坐在桌旁的秦若岚侧目,见贺泰哲匆忙起身,说道:“别着急,还早。”说着,起身帮他穿着外衣。

“今天与那些债主约好了,不能迟到,省得又生是非。”简单洗漱完毕,贺泰哲就急匆匆准备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门房领进来一个人,正是金禄的金经理。金经理满面笑容迎上来,面对贺泰哲皱眉的表情,他也像是浑然未觉,依旧热情地走上前,将手中一个包裹好的纸包递给他。

“哲少爷,这里是您抵押房契的金条,您看看。”

“金经理太客气了,这事还需要你亲自跑上一趟?”贺泰哲接过包裹,掂在手上,面上显露出些许疑惑,迅速拆开来。秦若岚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三根金条从纸包里露了出来,在清晨的阳光下闪动着晃眼的光芒。

金经理搓着手,“毕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我不放心别人带来。”

“为何比昨日说的多了?”贺泰哲审视的目光,看得金经理浑身不自在。

“其实那间铺子已经卖出去了,比预想的价钱要高,所以这金条是您应得的,尽管拿着便是。”虽然金经理很想将多出来的那根金条神不知鬼不觉地纳入私囊,可他感觉昨日那小姐绝不好惹,这才打消了这念头。犯不着为了赚钱,得罪了大人物,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还好贺泰哲也没再追究,转头向门房道:“替我送金经理出去。”

逐客的意味表现得很明显,金经理也不再留,跟着门房走了出去。贺泰哲侧目看了看身边的秦若岚,将一根金条交给她道:“看看府上哪里需要。”

秦若岚却推还给他,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在家里用不上,你还是赶快拿到银行去换成银票,除了还给今日那些要债的人,日后要用的地方还多得很。”

明白秦若岚说得在理,贺泰哲也不再坚持,而是吻了吻她的额头,恋恋不舍地出了门。也许是这三根金条暂解了燃眉之急,让他脚步也轻快了些。

贺泰哲一走,秦若岚又坐回桌旁,拿着贺府下人的名单仔细打量。

昨夜,看着熟睡的贺泰哲,秦若岚却毫无睡意。她想帮他,想为他解忧。虽然有了那三根金条可撑上一阵子,可该做的事还是要按部就班进行,不能等着坐吃山空。

从昨天,秦若岚就盘算着贺泰哲昨天说的话。所以一早,她就让灵儿找来贺家下人的名单,看着这些名单,她也是有些吃惊的。贺家主人不过几位,可下人却已近百,有些名字她更是觉得陌生。略微从灵儿那边打听了下人们各自的工作是什么,心里大概了解之后,她才找贺峰。

“爹,若岚不孝,想遣散一些下人。”秦若岚端了茶水坐到贺峰床旁的椅子上,将茶水奉上,“现下,府里的人也不多,但是下人很多都是重复工作,况且现在上海物价也涨了不少,所以才…”

贺峰微闭双目,叹了口气,“放手去做吧,我相信你和泰哲。”

秦若岚顿了顿,“爹,若岚无能。”

贺峰缓缓睁眼,将茶杯递还给她,“贺家和泰福什么样,我心里早已明白,你二人能撑到现在也是难得,去吧,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便是。”

“谢谢爹。”

贺家的一切,皆在秦若岚井井有条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解散家仆,说起来容易,但真要实施,却仿佛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虽然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好在一些被辞退的下人也算是明白贺家的困境,拿了遣散费之后也就离开了。

不过三天的时间,因为忙碌不已,超出了负荷,秦若岚已经瘦了一圈,穿在身上的旗袍也松松垮垮的了,就连贺峰看到,也不禁夸她懂事。贺泰哲看到眼里虽然心疼,可因忙着泰福后续事务根本脱不开身。虽有那几根金条在手,帮了大忙,暂时解决了资金问题,可依旧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定夺、处理。他也是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每每半夜回来,天还未亮人又走了。

贺泰哲时常打趣道:倒是俩人做了同命鸳鸯。而秦若岚却不以为然,因为鸳鸯都是成双的,只要在他身边,她已经很满足了。

盛夏的天,阳光透过窗洒落在秦若岚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黄。天越来越热了,她左手摇扇,右手执笔,正聚精会神地在账簿上写着贺府的开支。这是秦若岚持家以来的习惯,她都会将贺府每日的用度一一记录下来。

“少奶奶,有人找。”灵儿缓步走了进来,“是顾思卿顾小姐来了,现在在前厅呢。”因为前些日子秦若岚与顾思卿走得近,灵儿因此也认得她。

思卿来了?秦若岚停下手上的动作,最近一直忙着,没有时间与顾思卿走动,更无心思再去琢磨设计图。前阵子顾思卿回北平时,前来与她道别,之后贺家便出了事。没想到她又返了回来,而且还到家里来找她。

秦若岚忙将笔放下,将账本收到了柜子里锁上,才快步来到前厅。

“思卿,”秦若岚热情上前,一把拉住顾思卿的双手,“何时自北平回来的?也不差人说一声?”

顾思卿起先也是开心地笑,可见秦若岚清瘦了不少,于是关切地问道:“你最近是吃了什么苦,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那个贺泰哲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给你做主去!”

顾思卿瞪大了双目,语气状似认真无比。她这模样,让秦若岚心底一暖。想到自贺家出事以后,处处闭门不见的昔日贺家之交,诚不如她们这般小女子来得真挚,这便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吧。

秦若岚因顾思卿直白的话语,温柔一笑,也难得放松了些心情,戏谑地回道:“有你撑腰,他怎敢欺负我?只是最近院子里的事情有些多,累了点而已。”

顾思卿闻言一叹,见秦若岚面露疲惫,也敛去了玩笑神色,握着她的双手,一双澄澈的眼眸真诚地凝望她,“贺家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辛苦你了。”

“切莫这样说,我也是贺家一员,贺家之事,便是我的事。”

“我当然明白,要不我也不会买下那间铺子了。”

“什么铺子?”秦若岚抬眸,问出口后,旋即便想通了顾思卿的话,“你是说,泰哲卖掉的铺子,是你买下的?思卿,你不该如此做,你我虽是朋友,可我们不能欠了你这么大一个情。”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顾思卿无奈地抚额,她来之前,便想到了秦若岚不会轻易接受,可若要她不说出来,又难受得紧,毕竟她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况且,她既说明原委,便还有其他后续。顾思卿顿了顿,用眼神示意秦若岚听她说完,“其实,我早有意自己独立,而非依附在我爹的羽翼之下,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创出一番事业,所以才回国后留在上海,没回到我爹身边,不然肯定会被他逼着到家里的铺子做事去。”

秦若岚静静听着,她似乎隐约间有些明白顾思卿要说的话,却还是耐心地等她说完。

顾思卿撇撇嘴,“我爹就我这一个独生女,我必定要接手家里生意,但我不想直接坐享其成,我要让大家都看到我的努力,所以,我想开个铺子,等做得有模有样,再回北平去,底气十足地接下家业,如此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用任人摆布。”

秦若岚仍是没有开口,却轻点了点头。她想到当初与顾思卿提到联姻时她抵触的话语,看来,顾思卿一开始便是有这个打算的。

“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机会,泰福在上海也是数一数二的店铺,你们有名气,而我有资金,那铺子名义上还是泰福分店,而我要求在店里做主事的经理,设计和决定权在我手中,盈利我们五五分账,账目每个月会上报给贺泰哲,你觉得如何?”

“这好像对你太不公平了。”

“不会,我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施展我设计水平的天地,况且——”顾思卿说着,扬了扬唇角,“我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秦若岚反问,但她并不担心顾思卿会提为难他们的事情。

“我要向贺泰哲借他亲爱的老婆,到我铺子里去帮忙。”

“我?”一抹讶然从秦若岚眼中闪过,“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跟我学了那么久的珠宝设计,我觉得你有这方面的天分,再者说,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们两人联手,定能将铺子弄得有声有色。”顾思卿挥着拳头,信誓旦旦道。

秦若岚被她坦诚的模样逗笑,可心底还有一丝疑虑,“泰哲怕是不会想和你爹那边有所牵扯。”

“这你放心,我这次买铺子,没用我爹一个银元,都是我这些年画设计图所赚和我的嫁妆钱。”说到“嫁妆”,顾思卿俏皮地吐吐舌头,“所以,你们可不能让我的投资血本无归,最后连嫁妆都赔进去啊!”

秦若岚脸上的笑意更深,感受到这些日子以来前所未有的快乐,“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泰哲那边,我负责劝说他。”

“那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马到成功。”顾思卿说着,眨眨眼,向秦若岚伸出手,“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与顾思卿相处许久,秦若岚也习惯了她的握手礼节,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两人相视一笑。有许多话,不用说得太过明了,不管因由如何,总有一份不言而喻的情意在彼此心中融化,胜过窗外炙热的艳阳。

第二十八章 携手合作

顾思卿来过的当晚,贺泰哲亦是深夜才归。还未踏进门,便见一灯如豆,微黄的光芒自窗子里透出,映照在院子中,仿佛深海中的引航,连心皆被这光亮拢得温暖起来。一日的劳碌,也感淡去了许多。

他推开门,见秦若岚坐于椅子上,单手支腮,微闭着眼眸小寐,他忙轻声关了门,走到近前,拿起一旁外衫,小心地披在她身上。但仅是这般轻微的动作,却还是惊醒了她,四目相对,流光盈动。

“你回来了?”

“我吵醒你了?”贺泰哲收回手,爱怜地端详着她有些憔悴的脸,心底生了些丝丝缕缕的疼,“不是告诉过你,不用等我回来吗?为何如此晚还没休息?”

秦若岚摇了摇头,起身拿起他的公事包放到一旁,又忙碌着为他更衣,“我有事要同你说。”

他拉着她坐到床边,轻声询问道:“何事这样重要?今日非说不可。”

“我怕明日一早,你便又出门去了。”秦若岚顿了顿,思量该怎样措辞与他说起顾思卿提议之事,“泰哲,今天思卿来过了。”

“来见你?你们有些日子未见,也该好生聊一聊,家中事务晚些做没关系,你找时间和她出去散散心吧。”

“不,她来谈生意上的事情。”

贺泰哲微怔,“她与你谈什么生意?”

“泰哲。”秦若岚垂下眼眸,心一横直言道,“你卖掉的那铺子,被思卿买去了。”

秦若岚能感觉到贺泰哲握着她的手明显一震,随即放开她,起身踱至屋子正中,每一步,皆流露出心绪浮沉。他放于身侧的手握了握拳,终于站定。

“不行,我们不可收她的钱,不然与被吞掉又有何区别?我便是东拼西借,也会将银票还给她去。”

“你听我说完,泰哲。”秦若岚也起身,行至贺泰哲身边,“思卿她用的是自己的钱买下了那铺子,自然这其中有帮我们的情意在,但她也有她的想法。”

秦若岚说着,将顾思卿提及合作之事和盘托出。

贺泰哲面色微沉,但紧绷的情绪看似稍缓了一些。他缄默不语,走到椅子旁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凑到唇边却不饮,眼底交织着些许繁杂的情绪。秦若岚也不催促,她明白,他需要思考的时间。

“若岚,此事你怎样看?”

“我觉得可行,这样做泰福可保住名号,解了燃眉之急,且为泰福这样的老店注入些新的活力,也许还能达到意想不到之效,何不尝试一下?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唯一,姑且将思卿只当作我们的朋友,而非顾长林的独生女,有何不可?”

贺泰哲饮了口茶,缓缓将茶盏放下,“好,我们便试上一试,只是,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切莫这般说,泰哲你别忘了,这贺家并非你一人的家,还是我们大家的,便是为此,我也该尽自己的力量。”

贺泰哲微微一笑,“那明日我便同爹娘去商议一下,将家中事务重做安排。”

“嗯,今晚早些睡。”秦若岚说着,倒好热水,准备帮贺泰哲洗漱,却被他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