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许愿。”唱完了,他对雪容说,却发现雪容怔怔地看着他出神。

“是不是我唱得太难听了?”孟良程惴惴不安地问。

雪容回过神来,笑着说:“不是不是。你唱得挺好的。谢谢你。良程。”

她知道自己欠他太多,一句“谢谢”远远不够,可这一刻,她确实是无比真诚的。

“赶紧许愿,快点,蜡烛要烧完了。”

雪容捧着蛋糕低下头去,很认真地闭上眼睛。

“你别告诉我许了什么愿啊,不然可不灵了。”

“我才不告诉你,想得美。”雪容哼了一声。

他们在车上吃完了蛋糕,一直堵到快半夜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

“周末我们得重新吃一顿补回来。”孟良程愤愤地说。

“那当然。”雪容笑着点头,“不然太便宜你了。”

洗完澡上了床,雪容才发现枕头上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她的地址和名字,字体飞扬挺拔,却没有落款。

打开信封,一抹金色从开口处滑了出来。那是条细细的金项链,很秀气精致,链子上挂着一只hello kitty的吊坠。

她对着那条项链发了一会儿呆,又重新下床,找出本来藏得很深的一个信封,那里面是一对hello kitty的耳环,跟这链子,是一套的。

耳环是她二十岁的生日礼物,陈洛钧带她去商场逛了好久,她才终于看中了这套东西,因为纯金的价格太贵,她没舍得都买下来,只买了对耳环。

他执意要把项链也买下来,她却死活不肯:“我不要我不要,好东西不能一下子都占着了,不能这么贪心。明年你再给我补嘛。”

回到家,她嬉皮笑脸地让他给自己把耳环戴上。他没怎么做过这事,连着戳了她耳朵好多下,才终于顺利地把耳环戴了上去。

“容容,生日快乐。”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吻她的耳垂。她的耳朵顿时就烧起来,红的都快透明了。

雪容看着终于成套了的耳环和项链,忽然心浮气躁,走出去就把信封狠狠地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哎你干吗呀?”林晓琪坐在客厅里看见她冲进厨房扔东西,奇怪地跟过来,“不是人家送你的生日礼物吗,干吗扔了啊。”说着,她从垃圾桶里捡起信封,把项链和耳环倒了出来,“要是你不喜欢就放我这儿保管吧,金子的呢,扔了多可惜。”

“随便你吧。你把它当了折成钱请我吃饭也行。”雪容回到屋里,拉起窗帘,倒在了床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陈洛钧这个时候还要把这条项链送给她,这人是不是不搅得自己寝食难安就不甘心?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翻身下床跑到林晓琪的房间里问:“项链和耳环呢?”

“你又舍不得要拿回去了?”林晓琪把信封递给她,“这反悔的速度也太快了。”

她没回答,只是飞奔下楼,打车冲去了安迪的酒吧。

酒吧里刚好是人气最旺的时候,她费了好大劲才挤到吧台前找到安迪问:“陈洛钧呢?”

她不得不喊得很大声,才能让安迪听见。

安迪问了问旁边的酒保才指指后门对她说:“好像被人叫出去了。”

雪容“哦”了一声,又穿过重重人墙挤到后面,推开门走进后巷。

后巷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尽头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把手伸到口袋里,一手紧紧攥着装着项链和耳环的信封,一手攥着手机,探头探脑地往巷尾走。

巷子在尽头拐了个弯,雪容从墙角伸出头去往外看,一眼就看见了正面朝自己的陈洛钧。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跟他个子差不多高,比他胖一些,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有本事就永远都别回家!”

雪容一惊,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空易拉罐,那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又转回头去对陈洛钧吼道:“你竟然还跟这个丫头在一起?”

陈洛钧看了眼雪容,没有解释,只是低声平静地说:“我跟不跟容容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人气得发抖,指着陈洛钧的鼻子骂道:“好,很好,你放着家里这么大的生意不管,非要去跳什么舞、当什么演员就算了,现在还要跟这个贪污犯的女儿在一起,我陈茂祥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他说完转身就走,路过雪容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陈洛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雪容面前,低声说:“刚才那些话……对不起。”

她尴尬地笑笑:“那些话又不是你说的,你道什么歉。何况你爸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贪污犯的女儿。虽然我不相信我爸真的是那样的人,但是其他人怎么想,我也控制不了。”

说着,她靠在墙边,无意识地踢着脚下的易拉罐。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低下头去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包烟。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放回去,只是靠在她对面的墙上,抬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雪容捏了捏口袋里的信封,想拿出来还给他,可看了看他明显肿起来的脸颊,又有点不忍心。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细小湿润的雪片落在脸上,凉凉的。

陈洛钧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揽住雪容的肩头说:“进去吧,外面冷。”

她推开他的手臂,摇头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那我送你。”

她还是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他也没再坚持,只是跟在她后面一直走到外面的马路上,看着她坐进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快开车的时候,她忽然让司机停了下来,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欣喜地奔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雪容就从车窗里递出一个信封给他,接着便关上了车窗,绝尘而去。

陈洛钧没有打开信封,就已经明白里面是什么了。他退后两步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摸出一根烟点着,没有抽,只是一动不动地捏在手里。

雪越下越大了,很快就把他的头发染成了白色。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站起来,拍了拍满身的雪花,走回酒吧里。

酒吧里的人已经比刚才少了很多,只剩下几桌喝多了的客人还赖着不肯走。

他走到吧台里刚要跟安迪说什么,却一眼看见吧台的尽头坐着孟良程。

他明白过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问:“先生,要点什么?”

孟良程晃晃手里还剩下半杯的酒说:“要你离雪容远一点。”

他冷笑一声。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似乎全世界都打算来教训他。

他没搭理孟良程,只是转身去整理酒柜里的酒。

孟良程在他身后接着说:“我早就猜到你就是雪容上大学时那个男朋友。没错,她是对你念念不忘,但是你别忘了,她当时跟你分手,就是因为她想要的你根本给不了。”

陈洛钧轻描淡写地说:“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她要一个随时随地能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的人,她要一个稳定的衣食无忧的家,你给得了吗?”孟良程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说到他的痛处,“要是你给得了,当年她就不会离开你。你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他扬起眉,一笑说,“没错。从头到脚,都是我的。”

陈洛钧转身重重地放下手里一个酒瓶,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眯了眯眼睛,忍住了。

他打心底里不屑跟孟良程讨论这种问题,更不愿意跟任何一个人讨论雪容,她就是他心底那个藏得小心翼翼的角落,谁都碰不得。

他微微一笑,对孟良程说:“我们快打烊了。明天请早吧。”

孟良程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吧台上:“不用找了。”

“谢谢。”他还是客气地冲他笑笑,把钱放进了收银机。

酒吧结束营业上楼时,他把雪容刚才还给他的信封拿出来,塞进了床边行李箱最底下的角落里。手抽出来时,不小心被信封的边缘割了一下,划破了一个极长极细的伤口。他没觉得疼,只是盯着血珠缓慢地从伤口渗出来,在手背上画出浅浅的一道红线。

雪容小时候最爱的事情就是过年。一开始是因为过年的时候爸爸可以在家休息几天,她可以吃到爸爸亲手做的饭,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吃零食、看电视、晚睡觉,后来则是因为陈洛钧只有过年的时候肯定会回B城,她可以见到他那么几眼。

她上高中的时候,爸爸就已经一直拿陈洛钧来开她的玩笑了,总是说“我们家容容以后要改姓陈了可怎么办”,每次去陈老师家上课的时候,陈老师还会跟她打听陈洛钧最近的动向。

她那点青春期甜蜜的小心思,根本谁都瞒不住。

不过正是因为有陈洛钧,她才从来不敢偷懒。这人每周打电话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要问她作业写了没,接着就关心她最近有没有考试,考了多少分,哪门课成绩又掉下去了,是不是该恶补一下之类的,比她的班主任还难对付。而她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就是爱玩,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没什么毅力,所以以前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徘徊在班级里的中游。但是自从跟陈洛钧拉完勾要考去A城以后,她就忽然开窍了。

每次跟他汇报自己分数的时候,她都得意极了。而汇报完以后,她就可以屁颠屁颠地跟他唠叨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八卦了。为了不漏掉一点新闻,她还随身准备了一个小本子,一遇到什么要跟陈洛钧说的事情就立刻记下来,简直训练有素,专业极了。

有一次她在电话里很美地跟他说,前两天情人节,班级里有个男孩给她送了好大一盒巧克力。

“好吃吗?”他问。

“好吃啊,当然好吃了。”她开心地说。

他沈默了一会儿,又问:“你都吃了?”

“都吃了啊。”雪容一点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那个牌子好贵的呢,不吃多浪费啊。”

陈洛钧又沈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吧。”

“还行吧。”雪容稀里糊涂地没反应过来,“有时候会一起回家啊什么的,他有什么题目不会还会打电话来给我呢,哦对了,下周我们班级去春游,要搞划船比赛,他还约好跟我一组呢。”

她只顾自己说着,没留意到陈洛钧已经半天没出声了,等她把话都说完了,才不放心地喊了一声“洛钧哥哥”。

他“嗯”了一声说:“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什么男朋友?”她奇道。

他气结,耐足了性子说:“你又跟人家划船,又跟人家一起回家,他还不是你男朋友?”

雪容“啊”了一下:“你吃醋啦?”

她吃吃地笑起来。

“没有。”他一点也不在乎地说,“你这个年纪,有个男朋友挺正常的。不要影响学习就行了。我上高中的时候,班级里也有很多对谈恋爱的。”

这回轮到雪容气结了。

“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带你的小男朋友给我见见吧。”他一副家长的口吻说。

雪容砰地就把电话挂了,坐在沙发角落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一直叫他“洛钧哥哥”。

很久以前她跟他的同学们说自己是他妹妹,他就没有否认。

他说“等你考到了A城以后我带你去玩”,而不是“等你考到了A城以后我陪你去玩”。

原来他从头到尾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妹妹,所以才老是揉她脑袋,给她夹菜,关心她学习——这些事,从来没有哪件说明他对她有什么特别的。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彻底崩塌了。

第二个星期陈洛钧再打电话来时,雪容没有接,反而对着接电话的爸爸大声喊道:“你跟他说,我跟我的小男朋友一起写作业呢。”

爸爸挂了电话,脸色严肃地问她:“你胡扯什么男朋友呢?”

“没有胡扯。”她反正从来也不怕她爸,就说了前一个星期两人吵架的事情。

爸爸和稀泥地说:“陈洛钧把你当妹妹不是很好嘛,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哥哥,能保护你,帮你出头吗?那年你去大伯家,认识海潮哥哥的时候,你忘了你是怎么死死缠着人家的了?连暑假放完了都不肯回来。”

“谁要他当哥哥!”她愤愤不平地说,“我有哥哥。海潮哥哥比他大,比他帅,对我又好,教我游泳带我去游乐场,又从来不凶我。我才不要那个狗屁陈洛钧当我哥哥。”

“那你想怎么样?”

“我……”她咬牙切齿了半天,也没想出要怎么样。

“容容。”爸爸给她出主意说,“要是你不想当陈洛钧的妹妹,就得懂事点,长大点,成熟点,他自然就不会拿你当妹妹了。”

雪容想了想,觉得爸爸的思路很正确。

“他比你大几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爸爸继续忽悠她,“等你考上了大学,回头再跟他一样找到了工作,开始赚钱了,跟他不是就平等了吗?”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牵扯到陈洛钧,智商就急剧下降,稀里糊涂地就被爸爸给下了套,不知不觉地拿“考上大学”、“找到工作”、“跟陈洛钧平等”当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小男朋友”的事情很快不了了之,陈洛钧还是每周都打电话来关心她的学习。

每次挂电话前,她都要恨恨地对着电话想:让你再拽两年。

终于等到她考上大学那个暑假,她觉得整个人都扬眉吐气了。

爸爸送她到A城报到,临走的时候郑重其事地握着陈洛钧的手说:“我把容容交给你了。”

陈洛钧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抓住他的手上下晃了晃。

雪容很不满两个人把自己当货物一样交接,哼的一声就走开了。

陈洛钧送她回学校,陪她往寝室走的时候,她一直在纠结怎样找机会拉住他的手,正大光明地在寝室楼下转一圈,好正式宣布把他霸占了下来,可走了一路都没敢伸手,急得满头是汗。

“要不要吃冰激凌?”路过寝室区门口的冷饮店时他问。

“哦。”雪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给她买了个甜筒,剥掉一圈包装纸递给她。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咬了两口,又撕了一圈包装纸,捏在自己手里。

“给我。”他冲她伸出手。

“哦。”她把手里的废纸交给他。

他用一只手接过来,另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空出来的手,十指交握,垂在身侧。

雪容顿时心跳加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捏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没怎么没怎么。”雪容忙不迭地跟上去,死死地扣住他的手指。

他脸上的淡然终于绷不住了,笑了笑,修长有力的手指也紧紧地扣住了她。

到了雪容寝室楼下,她有点舍不得他走,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地。

陈洛钧握住她另外一只手说:“周末就能见到我了。”

她攥住他的手,就是不肯放开。

“听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又说。

她笑起来。想想也是,这回他逃不掉了,她赖也要赖在他身边了。

“上楼去吧。”他松开她的手,打算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到她很反感地躲开了。

“不许摸我头。以后都不许摸。我又不是小猫小狗。”

“哦。”他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

她却伸出手,踮脚摸了摸他的头顶,一本正经地说:“阿洛,再见。”

他愣在那儿,都忘了反抗。

后来她一直叫他“阿洛”,反而是偶尔再叫“洛钧哥哥”的时候,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就是藏着什么坏心眼。

第一次看到他跟苏雅一起出现的时候,她也是站得远远的,叫了他一声“洛钧哥哥”。

那天他在排练的时候扭伤了腰,是苏雅送他回家的。

没想到雪容期末考试提前交卷了,早早地就拖着行李守在他家的楼梯间里,准备给他个惊喜,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跟苏雅搂搂抱抱地一起上了楼。

她在楼门口呆站了半天,看见苏雅走了,才神游般地坐电梯上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陈洛钧躺在床上,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勉强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躺回去了。

“洛钧哥哥。”她站在房门口,声音凉凉地叫他。

他冲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她没反应,只是还站得远远地问:“我是不是不应该来?”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费力地坐起来一点,半靠在床头,看见她眼睛都红了,委屈地盯着他。

“刚才我都看见了。难怪你最近一直都那么忙,总是要排练要排练,原来你的搭档那么漂亮。”她气鼓鼓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滴涌出来,“还说让我周末不用过来了,就是怕我耽误你们的好事……”

“容容!”他断然喝住她,腾地坐直了身体,却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势,整张脸都痛得白了。

雪容被他吓到了,半天都不敢动,眼泪流得愈发汹涌,也没想到擦一下。

他咬着牙等那一阵疼痛渐渐缓和下去一点,才低声地唤她过去。

雪容一开始还打算抵抗,见他连说话都吃力的样子,才不情不愿地挪到他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