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呀,现在想到我啦。”她抹抹眼泪说。

他已经没力气跟她争辩,自己默默地躺下了。

他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容容,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

他酝酿了一下,一字一句缓慢地说:“你既然要跟我在一起,就要相信我。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怀疑我。”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解释,可是说的那么认真严肃,雪容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只是沉默默地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他够到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愣了愣,像是一时不能消化他说的话,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涌。一边哭,一边趴在了他胸口上。

他叹着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说:“好了,别哭了。可以放假回家了,应该开心才对啊。”

她摇摇头:“我不回家,我要留下来陪你。”

“那怎么行?你爸爸会担心的。”

“才不会。他反正早说我以后要改姓陈的。”她说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你让你爸爸一个人过年?”

“他又不是一个人,他有赵阿姨。”雪容认真地说,“你才是一个人。我得留下来照顾你。”

这个寒假雪容过得有点悲惨,她虽然空有一颗照顾人的心,却完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学着买菜,学着做饭,学着打扫卫生,每天都忙得她乱七八糟。陈洛钧这次伤得不轻,起初几天都下不了床,后来好点了,雪容还得陪他去中医院按摩治疗。她其实很心疼他,却死活不承认,老是借口说“你的医生是个大帅哥”赖在治疗室里,偷偷把手递给他,好让他疼的时候可以抓着。

年三十晚上的时候,她给爸爸打电话,不知道是想家了还是累了,说着说着就哭了。

“不要哭。”爸爸命令她说,“你现在哭,被洛钧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我想你了嘛。”她哽咽着发嗲道。

“那没有办法,你自己选择留在那儿陪洛钧,可不是爸爸逼你的。你那么大人了,做什么事,要付出什么代价,自己应该清楚。”

“爸爸你生气啦?”

“当然生气。我就一个宝贝女儿,过年还不回来陪我。”

“那今年情况特殊嘛,阿洛以后也不会一直挑过年受伤的呀。”她想想不对,“呸呸呸,阿洛以后不会受伤的。”

“那很难说。到时候你就不管爸爸了。”

“爸爸。”她很小声地说,“我今天陪他去医院,听医生说,他是好久以前受伤的时候没有休息好,所以现在旧伤才那么容易复发的。就是……就是他连夜坐火车回来找我那次……所以,我得负责任,照顾他一辈子呀。万一再养不好,以后阿洛要是站不起来了就完蛋了啊。”

她说得很认真,爸爸在那头忍不住都笑了。

“大不了以后过年我们一起来陪你嘛,好不好?”她知道自己耍耍赖,发发嗲,爸爸就没有什么事情不答应她的。

“好吧好吧,反正也不在乎这一年。”爸爸果然很豁达地笑着说。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从此再也没有跟爸爸一起过过年。这回不管她怎么耍赖,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

今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早,一晃眼,满大街都已经挂满了灯笼,迎接新年的气氛浓重而热烈。

林晓琪回老家去了,雪容在家门上贴了一个很大的福字,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人的春节添点喜气。

年三十晚上,她一个人抱着大桶爆米花,在看电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下的贺岁喜剧,笑得眼泪都快迸出来了。

房间里老旧的暖气制暖效果不太好,她看了一会儿,便冻得只能冲了个热水袋上床,裹着被子继续。

快到午夜的时候,周围开始传来连绵不绝的鞭炮声,震得她耳朵都木了。

欢快热烈的鞭炮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窗外阴霾暗沉的天空也不时被璀璨的烟花点亮。

片子是看不成了,雪容索性穿衣服下床,一个人走到小区外面。

小区门口是条平时没什么人的林荫道,这时候密密麻麻的都是拖家带口出来放鞭炮的人。

她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闲逛,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折回这头。

快到零点的时候,她停下来站在路边,拿着手机开始群发拜年的短消息。

发到一半,孟良程的电话来了,他问:“你在干吗?”

“在林晓琪家……放鞭炮。”

“哎,你都不知道,我没把你劝到我们家来过年,让你溜去了林晓琪家,我妈到现在还生气呢。刚才吃饭的时候一直唠叨我,连饺子都只给我吃了一点点。”他愤愤地抱怨。

“那回头我请你吃呗,不就是饺子嘛。”

“今年的饺子跟明年的饺子怎么能一样?”他哼道,“我妈说,为了补偿她,你必须一回来就上我们家来吃饭。你初几回来?”

“年初六吧。”雪容胡诌道。

“那行,我到时候去车站接你。”

“不用……”

“什么不用,别啰唆了。”他打断她,“倒数了倒数了,别说话。”

他那头传来电视节目里吵吵嚷嚷的“十,九,八”……

“新年快乐!”他卡在零点到来的时候冲她大喊。

“新年快乐。”雪容笑笑说。

挂了电话,她回到家里,重新又钻进被窝捧着电脑上网乱逛,几次想跟一个人说“新年快乐”,却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伸向手机的手。

可越是想忍,那股愿望就越是强烈。

她自我安慰地打开了陈洛钧的论坛,心想上去看看说不定就不会再想他了。

论坛里置顶的帖子是他上个月接了一部电影的新闻,她曾经在电视上无意中看过报道,知道那是一部古装战争剧,他演男二号,一个月前剧组就开赴大漠里的一个小镇取景去了。那时她还松了口气,觉得他走得远远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往下拉,是昨天发出的一条消息,标题触目惊心地写着:“《逐鹿》剧组发生重大车祸!!!”

三个惊叹号弹入眼帘,她的脑子一下子就停转了。

愣了半天,她才点开那个标题。

正文里语焉不详,只说剧组春节放假从大漠出来的车辆发生了车祸,具体是哪辆车,车上有哪些人员还不清楚。

消息从昨天发出来到现在都没有更新过,不知道是因为快过年了没人关注,还是因为出事的地点太过遥远,还没人拿到最新消息。

她砰地合上电脑扔在一边,用被子紧紧裹住脑袋,过了一会儿又弹起来,打开电脑搜索跟《逐鹿》剧组相关的新闻。她从搜索结果的第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的有关车祸的消息都跟刚才那条一样,没有任何进展。

每翻一页,她都觉得自己的大脑充血一分,到最后已经满脸通红,无法呼吸。

她只好穿上衣服下床,把电脑远远地丢在沙发的角落里,跑到楼下,傻傻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满目白茫茫的积雪,上面散落着刚才绽放的烟花留下的碎屑,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一片片鲜红的血迹。

这回她没有再犹豫,终于按了那十一个熟悉的数字,拨出去。

他关机了。

她握着手机,颓然蹲在地上,久久都站不起来。

爸爸不在,阿洛也不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时他在舞台中央明亮耀眼的身影,如果多看两眼就好了。

多看两眼,她或许现在心里就不会那么空,那么凉。

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游荡了很久,雪容才浑浑噩噩地回到楼下。她忽然不敢回家,怕自己回了家忍不住又一遍一遍地上网搜新闻,却什么消息都搜不到。那种无力感只是稍微幻想一下,都能立刻吞灭她。

她站在楼梯口发了很久呆,终于冻得受不了了,才决定转身上楼。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手机响了。

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的陈洛钧的号码时,她根本没敢接。

铃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响了很久,停了,过了两秒钟又响了起来。

她狠了狠心接起来,“喂”了一声就不敢再说话了。

很奇怪,听筒那头传来的是深重的喘息声,像一阵阵的风划过耳畔。

她竭力地听着在耳边一片空荡的声音,试图找到点什么。

“你在哪儿?”陈洛钧的声音终于从耳畔传来,虽然有些抖,却真真切切的,她捂住嘴唇,一下子就哽咽了。

“我在林晓琪家过年呢。”她骗他说,“你呢?”

“我在找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说。

“找什么……”雪容还没问完,便被人从身后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那股冲力如此巨大,推得她往前踉跄了一步,手机也飞了出去。

刚才从话筒里传来的喘息声一下子到了耳边:“找你。”

雪容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站在原地,背紧紧地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你敢骗我。”他仍旧气息不稳地说着,两只手已经交错在她的身前,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

她再也没有犹豫,转身扑进他的怀里,隔着衣服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她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虽然衣服挺厚的,他还是痛得一下抽紧了眉头。

他绷紧了身子忍着,直到她松开了口,才把她从肩上拉起来,一半奇怪一半心疼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气成这样?”

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看着他。

他整个人都瘦了很多,本来就消瘦的面颊完全陷了下去,脸色暗沉,胡子也乱乱的,几天没刮了的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额上还带着刚才一路狂奔过来留下的一层薄汗。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就红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皱眉。

“你……没出车祸?”她问。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希望我出车祸?”

雪容胡乱摇头:“我看新闻,你们剧组昨天下午的车,出了车祸,出来的路上……”

他从她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明白过来:“我昨天早上就提前走了。”

他昨天提前坐老乡出来赶集的驴车到了镇上,再转车到县城,坐火车去当地有飞机的城市,飞回A城,一路上颠簸了三十几个小时,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大年夜赶回来。

他早就猜到她会一个人躲起来过新年,所以第一时间长途跋涉回来找她。即使知道他来找她似乎有些不合适,他却控制不了自己。

雪容看看他一天一夜没睡的憔悴面容,两行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趴在了他的肩上。

“大过年的不许哭。”他按住她的脑袋,“我不是好好的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凶了,他只好温柔点劝她:“容容,别哭了。我的衣服上全是灰,你当心哭得一脸泥。”

雪容抽泣着站直了,抹抹脸,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要上去洗个澡。”他拽着她往上走。

“哎你干吗……”雪容拖住他,“干吗要去我家洗澡?”

陈洛钧没理她,只是退下来一步,搂着她的肩膀,半拖半抱地就把她骗上了楼。

一进门,陈洛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洗手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雪容站在门口听了很久。那么普通的声音,却让她挪不开脚步。

陈洛钧出来时终于刮干净了胡子,露出被晒黑不少的脸颊。

看见一直在门口等着的雪容,他情不自禁地伸臂想要抱她。

雪容条件反射般地退后一步说:“你饿不饿?我去帮你煮点东西吃。”

说着,她简直像逃窜似的跑进了厨房。

陈洛钧只好无奈地去客厅坐下,看见雪容的笔记本被扔在沙发上,就拿过来掀开了屏幕。映入眼帘的十几个网页,都是那条她刚才说的新闻。他一路上都没上过网,也没看过电视,直到见到雪容才知道这件事,看着看着,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雪容端着煮好的面出来时,看见陈洛钧正在用她的电脑,想到自己的屏幕上全是他的名字,便慌忙放下碗,一把把电脑抢了过来。

他也没反抗,只是弯腰凑在低矮的茶几上,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来。

雪容还没见过他饿成这样,很快就把一碗面全都吃光了,连汤都没有剩下。

她把空碗拿进厨房洗了,回来发现陈洛钧已经睡着了。

他只穿了件很薄的毛衣,什么都没盖,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

雪容走过去推他:“别睡这儿,当心着凉。”

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自己走到雪容的房间,重重地一头倒在了她的被子里。

“你睡这儿,我怎么办啊?”陈洛钧占据了她小小的单人床的一大半,几乎把她的被子全裹在了身上,雪容弯腰下去晃了晃他。

他翻了翻身,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好香。”

雪容好不容易分辨出这两个字,顿时哭笑不得。而床上的人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她去整理他刚脱下来的衣服,发觉他的钱包掉在地上,捡起来准备塞回他的口袋里时,无意间发现里面有样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是一块旧的发黄的伤筋膏,上面留着她亲手写的“阿洛加油”四个字。那还是当年她要离家出走,他连夜赶回来时贴在背上的。

那天他也曾经这样躺在她的小床上,睡得很香。

雪容抱着膝盖坐在陈洛钧脚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呼呼大睡的样子。

他的嘴唇上全是干裂破皮的口子,脸上的皮肤也红一块白一块的,粗糙不平。

她趴近了一些,有点心疼地伸手蹭了蹭他的脸。他没有反应。

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了拨他的头发。他还是没有反应。

她收回手,看了他半天,偷偷摸摸地弯下腰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嘴唇。

这回他反应了过来,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啊!”雪容叫了一声,刚挣扎着侧过身,他却自个栽到她身边躺下,从背后抱着她,很快又没了动静,睡着了。

只是他用两只胳膊死死地抱住了她,她一点都动弹不得,只好睁着眼睛盯着他就在眼前的手看。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只是手背上的皮肤有些干燥粗糙。

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怀抱里抽出来,试探着放在了他的手边。

他在睡梦里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分开五指,紧紧地交错着她的手指。

雪容闭起眼睛,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陈洛钧这一觉睡了很久,他醒来的时候,发觉天还是黑的,房间里开着一盏台灯,雪容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侧面对着他,正低头不知在写着什么,一会儿皱皱眉头,一会儿咬咬嘴唇,满脸的孩子气。

他欠了欠身张口想叫她,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便又躺回去,看着灯下她小小的身影。

她记忆中及肩的黑发不知什么时候长到了过胸的长度,细密微卷,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背上,显得人更小了。

他看着她认真写字的样子,不知不觉地看了很久,直到雪容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

“现在是年初一晚上了。”她看他一眼,声音闷闷地宣布说。

陈洛钧试着又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坐起来伸出一只手,示意她过来。

雪容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神里交织着担心和胆怯。

他看着她怔忡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整个人贴近她的身体,极其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她近乎本能般地闭起了眼睛。

他的嘴唇有些干,吻着她的动作带着曾经没有的生涩。

可那对她仿佛却是莫大的吸引,她只是犹豫了片刻,就放松了身体,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回应他。

他轻轻地托住她的脑袋,依旧温柔而小心地触碰着她唇齿间每一寸的温暖。而她却忽然狠狠地开始咬他的嘴唇,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

似乎只有这样激烈的动作才能让她确定他就在自己面前,毫发无伤的,她原本的担心害怕都是只是误会。

他再也按捺不住,呼吸急促,拉开她的衣领,沿着她的脖子火热地一路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