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饭时也不时地瞄两眼手机,搞得齐诺都不乐意了。

“我难得来一次,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他气哼哼地晃着一头金亮得耀眼的头发说,“跟我吃一顿饭而已,有这么难熬吗?”

“没有没有。”雪容赶紧哭笑不得地求饶道,“陪你吃饭我求之不得,你还是我的摇钱树呢。”

“这还差不多,那把手机给我。”齐诺得寸进尺地伸出手说。

“啊?那就不用了吧。”雪容赶紧把手机塞回包里,“我不看了就是了。”

齐诺虽然还是一脸不满的样子,但终究还是饶过了雪容,没有没收她的手机,只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在等人电话啊?”

“没有。”雪容摇摇头。

“跟你男朋友吵架了?”齐诺还是死皮赖脸地继续问。

“没有啦。”

“真是奇怪,我认识你也挺久了,跟你也挺聊得来的,但是为什么每次问你男朋友的事情,你总是含含糊糊地不肯说呢。”齐诺挠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演员……”

雪容苦笑一下。

“那他平时都演什么啊?电影?可以看到吗?”

其实陈洛钧都已经快半年没接到过什么戏了,这个问题雪容哪里答得出来,只好岔开话题:“吃完了吗?隔壁有家味道很好的甜品店,我带你去尝尝。”

“有没有我上次跟你说的,在一家香港人开的店里吃到的那种红豆做的……”齐诺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地转移开来。

“有,有。”雪容把他领出去,吃完甜品,两个人又在老城墙边逛了一圈,才在地铁站里告别。

“等我从西藏回来再找你玩哦。”齐诺抱着一大包刚才买的零食,笑嘻嘻地说。他笑起来时总是满脸的明媚,孩子气的眉眼和淡金色的头发似乎能把周围的一切点亮。

“嗯。”雪容也笑笑,点了点头。

转过身去,她再一次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依旧什么消息也没有。

雪容犹豫了片刻,掂了掂手里拎着的三鲜烧卖,还是上了去海棠花园方向的地铁。

从电梯里出来时,她特地停下来,调整了表情,挂上一个单纯的微笑,才去敲门。

听见陈洛钧走过来开门的声音,雪容一下子心情大好,拎起手中的塑料袋笑着说:“先森(先生),你的外卖到了,全市最有名的三鲜烧卖哦。”

他只是笑笑,退后一步把她让了进来。

她拎着东西走进厨房,把烧卖装在盘子里再端到他面前说:“快吃,还热着呢。”

“好不好吃?”她趴到桌上谄媚地笑着问。

“嗯。”他点点头,却只吃了一个烧麦就停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

“刚才吃过饭了,不饿。”陈洛钧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碗筷送到厨房。

雪容跟他过去,看他洗手。

“你怎么找到我还房贷的银行卡的?”他背对着她,忽然问道。

“啊?我……”雪容一下慌了,“你去过银行了?”

他答非所问:“你存进去的一万块钱,我下个月还给你。”

她早就知道她的小动作瞒不了多久,可是明知道他最近都没接到什么工作,手头一定拮据不堪,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不用了啦。”雪容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你说过这房子是我的嘛,还点贷款不是很正常嘛?再说了,你每天都买菜给我做饭的,也得花不少钱,就当我们俩扯平了嘛。”

他置若罔闻地转过身来,从她身边绕出去,面无表情地说:“这种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干吗啦,我现在也有工作赚钱了好不好?虽然赚得不多,但……”雪容话还没说完,陈洛钧便已经走到了门口,换鞋准备出去。

“你去哪儿?”雪容跟在他后面弱弱地问。

“跑步。”他头也不回地关门出去了,留下雪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难怪他都不回她的消息,原来是闹别扭了。她知道自己这事做得确实是伤他的自尊了,理亏地不敢生气。

环顾四周,他的茶几边、电视柜里、书架上,全都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各种影碟,那是他这几个月来足不出户的全部动力,而沙发的一角都已经被他坐得微微塌了下去。

她走过去坐下来,觉得自己离他的生活,离他的世界,还有他的心,都越来越遥远,远得她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雪容一个人无事可做,只好把刚才的碗洗了,擦了遍厨房的灶台,拖了地整理了洗手间,再跑去阳台上帮他把晾着的衣服收回来,挂回橱里。

他阳台上的君子兰已经好久没开过花了,暗淡的叶片在角落里垂头搭脑的。而衣橱里他的衣服她很久以前就都见过,没有一件是这几年新买的,她看着看着,愈发觉得心酸。

衣橱角落里有一个叠得很整齐的纸包,她有些好奇地打开,发现是自己以前送给他的一副手套。这对手套是名牌真皮的,价格也不便宜,几乎顶得上她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只是她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有为钱操过心,买就买了,不过是自己少买件新衣服而已。

可他当时就不肯戴。

她一度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品位,很不开心地放弃了劝说他的念头,时间长了,早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是怕如果自己表现得很开心的话,她会一直这么大手大脚地给他买东买西。

可他却一直默默纵容着她,连每次给她买的水果都是最新鲜上市最贵的,要不是她自己意识到,他永远都不会提什么房贷的事情。

她把手套重新包好塞到橱底的角落里,关了橱门,坐回沙发上,无意识地开着电视挨个把所有台一个个按过来。

等到快半夜,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知道他的习惯,不开心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去跑步,跑得越久,就说明他的心情越差。

她本来还想等他回来以后好好聊聊的,可越等下去,越是知道他不想跟她聊心事。那种疏离的感觉重重地击中了她,让她已经没有了再等下去的信心,只得灰溜溜地一个人回了家。

从到海棠花园到她家只有三站地铁的距离,她因为一路都在发呆,竟然不小心坐过了一站。

陈洛钧打电话问她去哪儿了的时候,她刚从地铁上下来。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回家了。”她没什么精神地说。

“到家了吗?”

“快了。”

“哦……”他好像没什么话好说,“那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问:“明天你在家吗?”

“啊,明天我要陪齐诺去买户外装备。他到了中国才决定去西藏的,所以什么都没带呢。”雪容解释道。

“哦,那好。”

“我最近几天估计都要被他缠住了。”雪容惊讶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没办法,财主可不能得罪哦。等他走了我们再碰头吧。”

“好。那你路上小心,到家给我短信。”他也没什么异议地答应了。

“嗯。拜拜。”雪容挂了电话,连提都没有提刚才的事情。

浑浑噩噩地晃回了家,信箱里有一封爸爸寄来的信,雪容站在楼梯口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爸爸在信里还是没有提他自己的情况,只是跟雪容说:“上次来信时,你说最近你升了职,爸爸很为你开心。没有想到我的女儿虽然娇生惯养,但是也有做女强人的潜力。而你说洛钧这几年来一直不顺利,又让我不禁担心,虽然我想洛钧不至于被挫折击垮,但你一向任性娇蛮,加上自己的工作又一帆风顺,难免更加心高气傲,忽视他的感受。爸爸希望你能够多为他着想,该忍让时要忍让,该温柔时要温柔,不要在这种时候跟他争吵,伤了和气,更伤了感情。”

雪容暗自郁闷,不知道自己爸爸是站在哪一边的,通篇都在帮陈洛钧说话。

其实她明明懂事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只是爸爸看不到了。在他眼里,容容还永远是那个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小丫头。

她迟迟睡不着,失落如同潮水般涌来,淹得她喘不过气来,索性开灯趴在床上看齐诺的新书,希望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看到第五页时,书的页眉上忽然出现了齐诺歪歪倒倒全是大写字母的一行字:“注意,我觉得这段你会喜欢,仔细看。”

雪容愣了愣,随即往后翻了翻,发现齐诺的“贴心小注释”四处都是。

“注意,这段我写的时候喝多了,写得很差,请忽略。”

“注意,第三行有个笑话,看懂了吗?”

“注意,下面诗是我原创的。”

她哑然失笑,翻回开头想再认真看书,却发现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了,每翻一页都在期待齐诺的手写字,这些潦潦草草的信手涂鸦居然让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齐诺出发去西藏那天一早先来了雪容家,把他暂时用不到的行李寄存在她这儿。他背着高过头顶的登山包跟雪容告别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软了一下。

“千万要当心啊。每天发条消息来报平安知不知道?”她难得地没有跟他插科打诨。

齐诺也难得地面色严肃:“一定。”

“路上别乱吃东西,不要玩得太疯。有什么急事随时打我电话。”她继续叮嘱道。

“想你了算急事吗?”齐诺很认真地问。

“去你的。”雪容扑哧一下笑出来,刚才凝重的告别气氛又变成了两人最常见的互相嘲笑,“那边姑娘多的是,你不被人拐走就不错了。”

“也是。”齐诺点点头,“万一玩得开心我就不回来了,你可不要太伤心。”

“赶紧走吧,赶不上车了。”雪容把他往门外推。

齐诺扬起眉,满脸欢乐地跟她挥手告别。

他走了以后没几分钟,雪容也出门上班去了。

她路上收到陈洛钧的短信,说他今天晚上有事,没空给她做晚饭了,让她一个人要记得吃饭。

雪容情绪低落地回了句“知道了”。

上一次房贷的别扭闹完到现在,两人都没有见过面,也都很默契地绝口不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上班的时候,雪容无精打采地一手撑住下巴,一手拨着鼠标的滚轮,看着陈洛钧那个论坛。

这个论坛上已经好久没什么新帖子了,一直挂在首页的,都是他那个叫“蔷薇草”的粉丝给他写的剧评。这人去看了他这两年以来不多的两三部话剧,每看一部都会极其认真地分析他的优缺点,研究他在台上的每一个动作和失误,热情而不失冷静,看得雪容自愧不如。陈洛钧不让她去看自己的戏或许也有道理——她不但不是个合格专业的观众,反而只会觉得自己的阿洛到了台上就变得无比陌生。

在最上面一篇剧评的末尾,“蔷薇草”写道:虽然最近几年,洛钧一直不曾等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机会,但是我想,他并不需要证明自己,他在台上的每一分钟,都能够焕发出如此强大的光彩,足以照亮前进途中的任何黑暗。那些时间里,我想他是无比快乐和满足的。

雪容盯着看了一会儿,沮丧地关了网页。

她的MSN忽然弹出一个对话框。

“我要结婚了。”孟良程跟她说,句子的末尾跟着一个巨大的笑脸。

他俩近来偶尔也会在网上闲聊两句,雪容一直觉得跟他聊天有点别扭,可看到他这条消息,她忽然意识到他早就没把她当回事了,心态没摆好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雪容呆了呆,接着便程式化地回道:“恭喜你啊!动作够快的。”

孟良程又回给她一个笑脸:“主要是家里人比较着急。其实我们觉得还有点早呢。”

“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雪容问。

“嗯,挺好的,最近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隔着屏幕,她也能感觉到孟良程那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边觉得替他高兴,一边又灰心地觉得那种单纯的幸福离自己很远。

“你呢?”孟良程问。

“我挺好的啊。”雪容也给他一个笑脸。

“最近还经常要加班出差吗?”

“偶尔吧,还行。”

“上次你翻得那本书我看过了,文笔越来越好了嘛。”

“过奖过奖,是齐诺写得好。”

“那倒不是,你第一本书还有点翻译腔,语调也不稳定,现在已经完全有自己的风格了嘛。”

“谢谢,谢谢。”

“要不是你,齐诺在中国也卖不了这么好。”

“拉倒吧,不要再吹捧我了,明明销量小得不值一提好不好。”

“那是齐诺写得不好,不能怪你。”

雪容在电脑这头笑起来,这话要是被齐诺听到,非要提刀杀到孟良程那儿单挑不可。

她跟孟良程又聊了一会儿,到午饭时间便各自去吃饭了。

吃饭时她翻看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跟陈洛钧的短信,千篇一律的,都是下班前问今天的安排,睡觉前说句晚安,几乎没有其他内容。

晚上她一个人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家,抱着小雪懒洋洋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就上床准备睡觉了。

齐诺发短消息过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我的卧铺包厢里有个几个月大的小宝宝,一直在哭。我头疼。”

雪容笑笑:“你走远一点,人家就不哭了。”

齐诺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

“除了被吵以外,其他都还顺利吧?零食还没吃光吧?”

“都很好啊,就是有点无聊,没人跟我说话。”

“你挨个车厢去找会说英语的嘛,总能找到。”

“不要啦,被人当成变态就不好啦。”

雪容躺在床上跟他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她手机屏上最后一条消息是齐诺发来的:“你睡着啦?那晚安喽。”

她在收件箱里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陈洛钧的消息。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晚上没有说晚安。

她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他是因为太忙没来得及想到她,还是因为上次的冷战还没结束,又或是其实他根本不是很在乎每天跟她说晚安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把它当做一种特别的仪式?

思来想去了很久,她找不到答案。

迷迷糊糊地睡去再醒来,已经到了要上班的时间了。

雪容憋了整整一个早上,才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陈洛钧。

他那头很吵,像是在室外。

“在外面?”雪容问,大白天在外面闲逛,不太像他的作风。

“嗯。”他模糊地应了一声,“有点事情要办。”

“哦……昨晚你是不是在忙?都没有跟我说晚安……”雪容的声音小下去。

他愣了愣:“昨晚有点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语气很温柔,可说的明显是托辞。

冷静,她跟自己说,他也许真的只是忘了。

连说了无数遍,她才平静下来。

“我最近晚上可能没空去你那里了。”他忽然说。

“哦?要工作?”她有些兴奋起来。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雪容听见同事在叫她,“同事喊我去吃饭了,回头再说。你有空联系我哦。”

“好。”他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他们连着好多天都没见成面,陈洛钧不知被手上的什么工作占据了全部时间,忙得不见人影。

齐诺也在去了西藏第二个星期忽然没了消息。

前两个晚上雪容没有在意,只当他疯得太累了,第三天晚上才不太放心地打了个电话给他,发现他关机了,到了白天再打,还是关机。她试着给齐诺的邮箱发了封邮件问他什么情况,也如预料之中那样,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除了手机号码和邮箱,她跟齐诺没有任何其他联系方式,他像个断线的风筝,一下子就杳无音信。雪容开始有点着急,搜了搜最近那边的新闻,生怕看见“国际友人遭遇川藏线塌方不幸身亡”之类的消息,又纠结了很久,想或许应该去户外旅行的论坛上发个帖子寻人,又怕自己只是杞人忧天,反而把事情搞得太大。

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她有天下班时,在公司门口看见了齐诺。

他还背着那个一人高的登山包,金色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浓密的胡子都冒了出来,活脱一个外国流浪汉的形象。

远远地看见雪容,他踮起脚使劲挥手,生怕她看不见如此醒目的自己。

“哟,活着回来了啊。”雪容没好气地走过去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