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了啊。”齐诺笑得无比灿烂。

“玩得挺开心吧,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开心啊!我刚到拉萨住进青旅就碰到了几个同路的,我们一路……”齐诺本来说得手舞足蹈,看她神色不对,赶紧刹住了车,“咦,你怎么见到我不是很高兴?”

“高兴你个头。”雪容气哼哼地说,“你消失了这么多天,我都快报警了。”

“哎呀,我忘了跟你说,手机丢了,那张你给我买的手机卡也丢了,找不回来了。”齐诺摊摊手,完全没有一丝歉疚的样子,“你的号码我又背不下来。”

“哼。”雪容扔下他往前走。

“哎你去哪儿啊?”

“我回家。”

“那我跟你回家。”他厚着脸皮贴上来。

“你跟我回家干吗?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宾馆吗?还是钱都挥霍完了?”

“我得去你家拿东西啊。”齐诺摸摸自己的脸颊,理所当然地说,“刮胡刀也丢了,还好有个备用的在你那儿。”

雪容被他气得无语,只好气急败坏地打车带他回家。

“让我先洗个澡,我都要臭了。然后你请我出去吃饭,我要吃炸鱼薯条。”齐诺一进门就扔下自己的行李往洗手间冲。

雪容就猜到他厚着脸皮跑过来没这么简单,只好任命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行李从门口挪进家,折腾得一头汗。

她趁齐诺洗澡的工夫匆匆地给小雪倒了点猫粮和水,陪它玩了一会儿。齐诺一出来,就嚷嚷着饿得快死了,拽着她出去吃晚饭。

雪容带他去了A城一个非常地道的英国餐馆,给他点了他梦寐已久的炸鱼薯条,自己则没什么胃口,只叫了一份色拉。

他们坐在餐馆二楼的露台上,一边吹着夜晚惬意的凉风,一边看着齐诺在西藏拍回来的照片。他话很多,几乎每张照片都要配上好多解说词,上千张照片看下来,累得瘫倒在了椅背上狂喝水。

雪容一边笑他,一边不经意地往楼下看了看。

他们下面就是车水马龙的商业街,正是华灯齐放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外嘈杂热闹。

人行道上有两个打扮成大号寿司形状的巨型人偶,一边派发寿司店的传单,一边跟热情的行人合照。

雪容往下看的时候,发现有一只寿司正抬头看着他们这个露台的方向。

她起初没有留心,漫无目的地东看西看了一番,收回目光时,发现那个寿司又看了她一眼。因为穿着厚厚的硬邦邦的连体衣,所以他抬头时需要把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动作特别滑稽明显。不知是不是看见了雪容,他很快就转回身去,往人行道里面走了几步,站到屋檐下面去派传单了。

雪容转回头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只寿司的哪一点击中了心弦,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来,齐诺再说什么,她都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地探头出去往下看。

吃完饭下楼的时候,齐诺还想去泡吧,被雪容拒绝了。他看看她似乎不太开心的情绪,也就没再纠缠下去。

两个人走到饭店外面,雪容忽然站住了。

“我想去拿个传单。”她跟齐诺说。

“哦。那去喽。”齐诺说着就往那边走。

雪容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刚才那只抬头看她的寿司递给了齐诺一张宣传单以后,也跟着走过去。

那人明明看见了雪容,却假装要发传单给别人,不经意地转过了身。

雪容走了几步,绕到他的正前方。

这回他没有躲,只是低下头去,看也不看地塞了一张薄薄的传单到雪容面前。

他低头的一瞬间,雪容就已经看见了他藏在厚厚头套后面的眼睛。

她低头看着花花绿绿的寿司折扣券,迟迟没有伸手接。

那人也很奇怪地一直没有把手缩回去,就这么跟她僵持着。

“我这里有了啦,走吧。”齐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她碰到什么麻烦了,跑过来拖着她就走。

雪容被他拖着走了很远,才终于甩开他的手,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了下来。

“怎么了嘛?吃坏肚子了?”齐诺又莫名又担心地晃晃她。

她摇摇头不说话,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的色拉冰凉凉地堵在胃里,冻得她手脚都麻木起来。

齐诺想了想,很聪明地意识到了问题:“刚才那个人是谁?”

雪容还是摇摇头。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认出他来。可是那双她看了十几年的眼睛,又怎么会认错。

“是不是你认识的人?要不要再回去看看?”齐诺又问。

这回雪容拼命地摇了摇头。

她再回去,不就是再往他心上扎一刀吗?

“我有点不太舒服,回家吧。”她站起来笑笑说。

齐诺给她一个熟悉的明朗微笑,没有开玩笑,反而很绅士地搂搂她的肩膀说:“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

齐诺跟她回家,拿了自己的行李,临走时有点不放心地问:“你真的没什么事吧?是不是被我烦的受不了了?”

“是啊是啊。”雪容挥挥手,“快走吧,让我清静清静。”

“哦。”齐诺委屈地撇撇嘴。

“等等。”雪容叫住他,把给他订的宾馆地址抄了一下,塞在他的衬衣口袋里,“到了记得通知我啊。就算手机丢了,也有个东西叫电话的。”

“嗯。”齐诺忙不迭地点头。

他走了以后,雪容一个人洗了澡爬上床,给陈洛钧发短信说:“阿洛,我好饿。晚上被齐诺拖着去吃什么狗屁英国菜,又难吃又贵,没吃饱。我想吃你的红烧排骨。”

过了几分钟,他回给她说:“好啊。等我这两天忙完了就去做给你吃。”

“没关系啦,你忙你的好啦。我减肥。”她在句子的最后附了一个笑脸。

过了很久,他忽然回了一句:“容容,对不起,上次不应该对你发火。”

雪容恍惚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上次因为房贷闹别扭的事情。

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跟她说过对不起,就算以前有过,也只是哄哄她,不跟她一般见识而已,这样平等的严肃的语气,让她意外极了。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语气轻松地说:“回头拿好吃的来补偿我喽。”

他们谁也没有提晚上的事,又极其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整整一晚,他打扮成寿司笨拙而又滑稽地抬头看她的样子,都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走路的样子、他弯腰的样子、他坐在路边休息的样子,全都如此陌生,却又仿佛都能在她的记忆中找到似曾相识的影子,那么毫无意外,又猝不及防地击中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却还是带着一股想要见他的冲动,穿衣下床离开家,打车去了海棠花园。

雪容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陈洛钧在低头开自己家的门。

“阿洛。”她细细地叫了一声。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

走廊里的声控灯很快就灭了,雪容摸着黑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身上薄薄的T恤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软软地贴着那消瘦的轮廓。

他起初有些僵硬,最后终于完全投降般地放松下来,半靠在她柔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紧紧地抱着他,用力到近乎颤抖。

她能给他的,也只有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拥抱而已。

Chapter7 我只是想为你坚持下去

这一年写年终小结的时候,雪容很想在自我评价那一栏里写上,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过得最圆满的一年。工作,翻译,还有她和阿洛,一切都好像终于进入了正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除了一直见不到面的爸爸,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对命运要求更多了。

而跟她的顺风顺水相比,陈洛钧的下坡路还是没有走完,甚至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虽然他表现得一切正常,照旧有空就每天给来给她做饭,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曾流露过一丝消沉颓废的征兆,仿佛他的耐心与坚定永远不会消磨,可雪容还是心急如焚,一边替他担心,一边又明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竭力掩饰回避。

年终奖发下来时,雪容纠结了很久,最后终于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厚着脸皮趁吃饭的时候拿出来说:“阿洛,我发的奖金,你能不能帮我存起来?否则我估计很快就会花得光光的了。反正你每天都来给我做饭,我连菜都不用买,也用不到那么多钱。”

陈洛钧看了看她手上的信封,犹豫片刻,默默地接了过来,放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给她夹了块牛肉。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肯用她的钱,但至少他没有当面拒绝,这些钱无论如何都到了他的手上,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我这边的房租马上就到期了,要不我就不租了,搬到你那里去吧。”她趁胜追击道,“省得浪费一份房租嘛。交给你买好吃的做给我吃,不是更好吗?”

他又犹豫了片刻,这次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那里房子太小。”

“不小啊,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两个人住不是刚刚好吗。”她有点脸红地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他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一副明显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表情。

她也没有脸皮厚到硬要搬到他那里去的地步,只得悻悻地作罢了。

小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动作敏捷地爬到陈洛钧的膝盖上,懒懒地趴了下来。

“你把它带回家吧。”雪容满是醋意地说,“它根本就不喜欢我,从来都不跟我这么亲热。”

陈洛钧低头看了它一眼:“好啊。反正我待在家的时间比你多。”

雪容心里一紧,而他说得无比轻描淡写,一边说,一边还笑着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脑袋,挠着它的脖子问:“对不对啊小雪?”

他笑起来的样子,带着罕见的孩子气。

雪容伸手过去,想把小雪抱过来,它掉头拿屁股冲她,脑袋直往陈洛钧怀里钻,搞得雪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临走时,陈洛钧还是没把小雪带走。

“还是让你跟它多培养培养感情吧。”他蹲下来,挠挠小雪的脖子,“你乖一点,不要欺负人。”

她看着他们两个亲热,嫉妒得要命。这下倒好,她变成第三者了。

“路上当心点。”她恹恹地送他到门口。

“嗯。”他弯腰亲了亲她的脸颊,转身离去。

她走到窗口,看着他从楼梯口出去,骑上车走了。

天这么冷,应该提醒他别骑车了,改坐地铁的。雪容一边想,一边发了条短信给他。

他回到家以后才回她的信息,说了声“好的”。

第二天她还是不放心,又发了一遍:“今天真的好冷哦,记得坐地铁。”

“知道啦。”

肯定是嫌她啰唆来着。她一边嘀咕,一边看了看窗外阴冷的天空。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到快下班时已经呼呼作响,吹得雪容身边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颤动,天也变成了暗暗的铅灰色,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

她系紧了围巾往办公楼外走,却在下台阶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容容!”叫她的是陈洛钧的姑姑陈惠英,她身后还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一看就知道是陈洛钧的爸爸妈妈。

雪容强压着心底的一阵狂跳,走过去笑着喊:“陈老师。”又看了看她身后,叫了“叔叔阿姨”。

陈洛钧的妈妈走到她面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容容。”

雪容抖了一下,又乖巧地冲她笑了笑。

“走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外面这么冷。”陈惠英挽住她另一只手,两个人把她围住,几乎是绑到了旁边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咖啡厅里。

自始至终陈洛钧的爸爸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两眼雪容,目光里不带一丝情绪。

坐下点完饮料以后,陈惠英侧过身对着雪容,笑眯眯地问:“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雪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就好。”陈惠英拍拍她的肩,跟对面的两个人说,“我们容容可是个乖孩子。从小就听话,又用功。”

“看得出来。长得也漂亮,跟洋娃娃似的。”陈洛钧的妈妈笑着打量了雪容一番。

雪容愈发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了。

“最近洛钧怎么样?”陈洛钧的爸爸忽然问,语气严肃得像是在听下属的汇报。

雪容抬头心虚地看他一眼:“挺……挺好的。”

“哼。”他冷笑一声,“无业游民一个,也算挺好?”

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还是陈洛钧的妈妈再度微笑着对雪容说:“去年他爸爸过寿,听说还是你劝他回去的,我们还没谢你呢。”

“不是我劝他的。”雪容急忙解释,“是他自己决定回去的。我什么都没说。”

“哎呀容容,你就不要谦虚了嘛。”陈惠英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我们都清楚,洛钧谁的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要不也不会来找你了嘛。”

“我……”雪容早知道他们来找她肯定是为了阿洛,慌得只想逃。

服务生把他们刚才点的饮料都端了过来,雪容赶忙接过自己那杯热得烫手的咖啡,紧紧地捂住手心。

“容容。”陈洛钧的妈妈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始进入正题,“你也知道,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劝劝洛钧——他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雪容不知该说什么,只恨不得把脸埋进自己的咖啡里。

“以前他老说自己有梦想,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都没拦着,还劝他爸爸不要总是强迫他回去。”陈洛钧的妈妈声音不大,也很温柔,“可是他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在这个圈子也待了好几年了吧?结果呢?不要说大红大紫了,恐怕成家立业、自己糊口都成问题吧?”

雪容下意识地摇摇头,却找不出反驳她的话。

陈惠英接过话头,拿过雪容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说:“容容,你也知道,我是一向都支持洛钧的,但是他现在应该也很不开心吧?哎,这孩子也是太倔,就算自己搞得骑虎难下了,也不会低头的。只有你能劝劝他了。”

雪容又摇了摇头。

见她好像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陈惠英又放柔了一些声音:“容容,我们都是为了洛钧好——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们要是能回B城,生活就稳定下来了,房子啊车子啊都不用担心。你这么优秀,又留过学,回去什么样的工作找不到?洛钧也能跟着他爸爸,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毕竟我们陈家的事业,除了他,也没人能接手啊。”

一番狂轰乱炸下来,雪容的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了。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懂,甚至不用他们说,她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她怎么可能去劝陈洛钧放弃自己的理想呢?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理解他、支持他,那个人也应该是江雪容啊。

“他不会听我的。”雪容沉默半晌,只得细声解释道,“他想做什么,自己都有主意的。”

陈惠英再度笑起来:“你可别太小瞧自己了。你说的话,他一定会考虑的。为了你,他可就没那么倔了。”

雪容咬咬嘴唇,声音还是很小,却坚定了一些:“不管洛钧要做什么,是演戏也好,还是回B城也好,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拦着他做什么,也不会去劝他做什么的。”

大概是没想到雪容这么不给面子,陈惠英的笑容僵了僵。

她很快恢复过来,刚想继续劝雪容,陈洛钧的爸爸忽然开口问:“你爸爸怎么样了?”

雪容没想到他一下子换了话题,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他。

陈茂祥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判了二十年是吗?其实他想早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表现好可以减刑,找找人,通通关系,还可以保外就医嘛。”说着,他放下了茶杯,看着雪容的神色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慈祥和亲切,“别的不敢说,在B城找找关系,我还是挺有把握的,你说是不是?”

雪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是要拿她爸爸做筹码?这算是威胁还是利诱?

见她一脸震惊的表情,陈洛钧的妈妈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容容,我们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了,你帮我们劝劝洛钧,我们也帮你爸爸想想办法,好不好?我跟他爸爸就洛钧这么一个儿子,他爸爸年纪大了,好多事情也需要他,你……”

她还没说完,陈茂祥就站了起来:“我们走吧。不早了,让孩子早点回家吧。”

他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陈洛钧的妈妈和姑姑只好跟着他站起来。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着意看了雪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你好好想清楚”的意味。

陈洛钧的妈妈拖在最后,悄悄塞了一个袋子给雪容:“把这些东西给洛钧,别说是我给他买的,他肯定不肯要。就说是你买的。”

“哦。”雪容木然地接过来。

“哎,这父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都这么硬。”陈洛钧的妈妈叹口气,转身走了。

雪容看着他们三个人上了等在门口的车。

“快下雪了,赶紧回家吧。”陈惠英挥手跟雪容告别,关切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