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雪容点点头。

“帮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生姜。”

她拉开冰箱拿出一块递给他。

“鸡蛋。”他又说。

“哎呀你倒是一次性说完嘛。”她小声抱怨道。

“还有沙茶酱。”

她顺从地把他要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操作台上,又乖乖地退到他身后。

他低头切着菜,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忽然说:“以后不要跟那个什么林晓琪打交道了。”他说这话的口气,就像平时说“今天降温要多穿一点”那么笃定和不容辩驳。

雪容愣了愣说:“为什么不行?我们以前是好朋友,就算……”

话没说完,他便打断她道:“哪有好朋友会趁你不在的时候抢你男朋友的?”

她呆了呆:“也不能说是她抢,我们本来……”

“还有那个孟良程。”他又一次打断她继续说,“你看谁都是好人,也从来不知道拒绝别人,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谁会要卖我啊……”

“你自己当然看不出来。”他声音抬高了一点。

雪容低下头去。

陈洛钧没再说下去,只是心无旁骛地接着做饭去了。

雪容闷闷不乐地退到角落里,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黯然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陈洛钧转身时看见她一脸委屈的神情,不由得心软了,走过来低头拍拍她的脸颊:“怎么了?我说错了?”

她挥开他的手:“没错。我在你眼里本来就是个笨蛋。把什么事情都搞砸了,最后只好等着你来救我。”说着,她就绕过他从厨房里走了出去,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愣了一会儿,却忽然笑起来。

她一被教训就张牙舞爪反抗的样子,还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容容?”他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叫她。

房间里没有声音,于是他推门进去,发现她正气鼓鼓地坐在书桌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听见他进来,头都没抬。

他在她的床上坐下才又叫了一声“容容”。

她没绷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过来。”他探身把她从椅子上抓起来,拉到自己膝盖上坐着。

雪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阿洛。”

“嗯。”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林晓琪现在是记者,我跟她说不定经常会碰到,不可能不打交道的。至于孟良程嘛……”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我才不会见他呢。”

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喂,刚才明明说没生气的……”她声音又低下去。

“有人欺负你,我才会生气。”他说得极其自然。

“哪有人欺负我……”她一半甜蜜一半心虚地倒在他肩头,想了想,又坐起来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阿洛,我去英国的时候……你是不是气疯了?”

她第一次问他关于当年的问题,紧张得要命,却很努力地跟他对视着。

他认真想了想,摇头一笑说:“没有。”

“为什么?”

“当时……也不能全怪你。”他一边说,一边顺了顺她额前的短发,“况且你欺负我不是很正常吗?我哪里气得过来?”

她低头使劲捶了捶他;“讨厌,谁欺负你了。快给我做饭去,饿死了。”

他用胳膊箍住她,低头把脸埋在她肩上,低声说:“好好好,一会儿就去。”说着,他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脖子,动作难得地满是依赖和软弱。

她顿时软下来,有些不太习惯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表示安慰。

“大不了我以后乖一点喽。”她小声在他耳边说,“算补偿你的。”

“我不用你乖,只要你在就可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却充盈着无可奈何,又无处安放的深情。

她的心紧了紧,使劲点着头“嗯”了一声。那种被人全身心爱着的感觉,如此柔软地填满了她的心房,却令她淡淡地觉得恐慌,就像害怕好花终究会凋零,白雪终究会消融一样,有种患得患失的甜蜜。

去香港的培训申请两个星期以后出了结果,雪容没有被选上。

明明本来也没多想去的,可是知道自己被刷下来了以后,她居然奇怪地失落了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回去跟陈洛钧说起来的时候,才恢复了笑呵呵的状态。

他看她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只好也笑笑说:“下一次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明年再说喽。”她嘿嘿一笑,“你暂时摆脱不掉我的。认命吧,陈先森(先生)。”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不过我可能最近要有一段时间不在。”

“啊?”她的笑容先是僵了两秒,随即又舒展开来,“是好事吧?去拍戏?”

他不愿意多说:“到时候再说吧,还没定下来呢。”

“哦。”她点点头,“那到时候就剩我跟小雪相依为命了……”

连着好多天,他都没有提过要去拍戏的事情,雪容也不敢问,生怕这事其实已经黄了,自己瞎打听刺激到他。

而她的培训,却忽然出现了转机。

大老板Peter有天刚一上班时就把她叫到办公室去,和颜悦色地说:“培训部那边有新的消息,本来我们中国这边今年没有人够资格去,不过马来西亚文化中心那个人忽然去不了了,所以就换成了你。”

雪容呆了呆。

Peter只当她是惊喜得傻了,笑着说:“培训要六月份才开始,你这段时间交接交接工作,顺便跟男朋友交代一下喽。”

雪容脸红起来。

“哦,我听你上司Maggie张说你会弹一种中国古代的乐器,叫……”Peter皱皱眉。

“琵琶。”雪容自觉地补上。

“对对。我已经跟那边培训部的人说过了,他们强烈要求你在开学典礼上表演。”Peter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好好表现。”

雪容头大如斗地从Peter的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不要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摸过琵琶了,她现在身边连琴都没有,让她拿什么表演。

她愁眉苦脸地在办公桌前坐了片刻,又忽然接到陈洛钧的电话,说他那部电影开拍了,下午就要飞去进组。

“太好啦。”雪容高兴起来,“这下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片子了吧?我到时候好去贡献票房啊。”

“到时候再说吧,会不会上映还不知道呢。”他依旧极其淡定,好像这片子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似的。

“哦……”她也没有追问下去,“那你要去多久啊?那个……我还是得去香港。忽然又多出来一个名额。”

“是吗?”他好像比她还要高兴,“你什么时候去?”

“六月初。”

“那还有两个月呢。我应该回来了。”

“那就好……”

挂了电话,她闷闷不乐地想,两个月,再加六个月,想到要跟他分开那么久,顿时就想冲进Peter的办公室,跟他说那个培训她不去了。

但是陈洛钧一定会生气吧。

是他教会她,人生里除了两个人卿卿我我之外,还有现实,还有理想,还有很多不得不为之奋斗的东西。

她一下又回到了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的生活里,起初着实花了点时间适应。

为了保住Peter的面子,雪容只好又去新买了一把不是很贵的琵琶,每天下班回来就练上一两个小时,慢慢地找回感觉。

每每手指触到琴弦时,她就会恍惚起来。仿佛那些在陈老师家学琴上课,坐在陈洛钧身边吃饭的日子就发生在昨天。只是她清楚无比地知道,那些日子,已经离她无比遥远了。

她原本每周都要给爸爸写信,现在则变成了两三周一封,因为每次提起笔,她都会想起上次陈洛钧爸爸那个“你好好想清楚”的眼神。世界上应该没有像她这么不孝的女儿了吧,明明有机会帮自己的老爸,却视而不见。那种心被撕成两半的感觉其实无时不在,像个幽灵一般纠缠着她。

陈洛钧在的时候,她从来不敢,也不愿表现出一丁点的失落和伤感,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只有他不在时,她才会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的机会。

她那些对着外人强颜欢笑训练出来的一点点本事,竟然在他身上派上了最大的用场。

去培训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雪容也越来越忙。

要离开半年,她得去把宽带电话什么的暂时先停了,又得把带去的行李收拾好,再把剩下的家具用品妥善保管起来,每天都能想到一件新的事情要做,忙得团团转。

对于她的忙碌,齐诺居然是意见最大的一个。

“我的书你还翻不翻了啊,都快一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拖着她晚上聊天,只是在她上班时用MSN敲她。

“我翻,我翻。我有空就翻呢。”雪容诚恳地道歉,“确实是慢了点,对不住。”

“去什么香港,一个人跑到那么陌生的地方。”

“我也不想的啦。那既然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啊。”

“你男朋友没意见?”

“没有呢。还是他非让我报名的。”

“那他不陪你去?”

“陪什么陪啊。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好不好。”

齐诺还是嗤之以鼻:“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外地,真是难以理解。”

“你那小脑瓜是难以理解。我不跟你说了,还得写第二季度的工作小结呢。”

等她交接好了工作,把小雪送去了江海潮家,连带去那边给老师和同事的见面礼都买好了,陈洛钧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临行前,领导放了她两天假。

她小心翼翼地发短信问过陈洛钧,他只回说他的戏份还没有杀青,暂时回不来。

她失落极了。

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他虽然还是每天会跟她说晚安,可是那短短的几条信息,根本不足以缓解她对他的想念。而等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整整六个月的分别。

出发前的那个周五,她没忍住,在傍晚的时候去了海棠花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陈洛钧不在家的时候去那儿干吗,偷一样他的东西带在身边?还是只是闻一闻他的气息?她只知道她想他,那无可排解的思念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能这么漫无目的地去他那儿看看也好。

她拿钥匙开了门,发现他走的时候关上了所有的窗,拉起了窗帘,家里一片昏暗。

玄关那儿的灯也坏了,她只得摸黑往客厅里走。

刚走没两步,她踢到了一个饮料瓶,再走一步,又踢到了一个软软的,像是旅行包一样的东西。

这乱糟糟的感觉,一点都不像陈洛钧的风格。

她正在狐疑的时候,卧室的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

“谁?”一个沙哑而虚弱的声音问道。

雪容吓得往后一退,靠在墙上的时候刚好撞到了客厅灯的开关。

陈洛钧一手扶着墙,一手抬到眼前,试图挡住突如其来的光亮。

雪容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差点没忍住尖叫起来。

他瘦得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没有一丝神采,双颊已经脱了形,唇上全无血色,而他抬起的手臂细得几乎不堪一握,皮肤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极其明显而恐怖。

他皱起眉,盯着雪容看了很久,眼神一直是飘忽的,好像穿过了她,直接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阿洛?”雪容叫了一声,颤颤巍巍地往他的方向走。

他无神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却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时,仿佛才终于认出她来,眼里有了一抹意识。

雪容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他却忽然两脚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阿洛!”她飞快地扑过去,及时地抱住了他往前栽倒的身体。

他倒在她的怀里,久久都没有找到支撑自己的力量。

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搂住他的腰,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天已经开始热了,隔着两个人薄薄的衣服,她竟然感觉到了他突兀嶙峋的两排肋骨。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虚弱成这样,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晕了过去,只是惊恐而无助地一遍遍地叫着“阿洛”。

他却一直没有答应她,她叫得已经心慌意乱了,他才终于动了动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抬起头看着她。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就红了眼眶。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像是努力想要确认她是谁一般,冰冷的手指在她脸上一寸寸地流连。

“阿洛,是我啊。我是容容啊。”雪容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捧住他的脸,盯着他茫然的眼神。

“容、容……”他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

“嗯。”她如释重负地抱紧了他,“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到底去干吗了?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依旧神情恍惚:“导演……要我减肥……”

“那导演有病啊!你本来就那么瘦了,还减个屁肥啊!”雪容气急败坏地叫,“你是去演难民去了吗?”

他没有答,只是扶住身边的墙壁,试图站起来。

雪容抹抹眼泪,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半扶半抱地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撑到了床边。

他上了床,紧紧地蜷成一团,明明已经夏天了,却好像怕冷似的,整个人微微地颤抖着。

雪容匆匆忙忙地从橱里又搬出一条毯子给他盖上,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心疼地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他已经阖上了眼睛,不知睡着没有,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她摸摸他的额头,发觉有一点点烫,只好哽咽着叫醒他问:“阿洛,你好像在发烧,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无力地摇摇头,指尖动了动,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没事,我只是……有点饿。”说完这句话,就又没了声音。

雪容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下面,冲去厨房翻出了一点米,匆匆煮上一锅白粥,又奔回卧室里。

陈洛钧睡着了。

房间里的台灯不是很亮,照得他的脸色愈发灰暗,只有指甲尖上那一点透明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雪容小心地坐在他的床头,拨开他额上的乱发,俯身仔细看着他。

他全身的骨架都明显地突了起来,包裹在上面的,好像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肤而已。

她看了他很久,一直看到他渐渐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犹豫着睁开了眼睛。

他还是刚才那灵魂出窍的样子,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给了她一个微弱的淡淡笑容:“容容。”

“嗯。你醒啦。在煮粥,马上就可以吃了。是不是饿死了?”她也跟着笑了笑,探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热度似乎降下来了一点点。

他恍若未闻,只是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你回来了。”

雪容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顺着他说了下去:“我哪里也没去啊。是你刚回来吧,行李都还在厅里没有收呢。”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问:“你是不是不去英国了?”

雪容惊呆了。她不敢动,也不敢问他到底怎么了,只得继续顺着他:“我哪儿也不去啊。”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交换生这么好的事情,当然要去了。”说完又是淡淡一笑,“你先去,我巡演完了就去找你。”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沿着他的指尖一直滑到掌心。

“不要哭。”他动了动手指,准确地抹掉她脸颊上的泪,“两年很快。等我去了,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好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