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呀。我先去看看粥好了没有,你等等哦。”

雪容站起来冲进厨房,伏在水槽上无声地大哭。

原来她在他心上捅得那么深,那个她以为早就愈合了的伤口,其实每一天都在他心底里流着血。

他从来都没有怪过她,不代表他不难受,不代表他不介意。

她蹲在地上,心底绞痛得几乎站不起来。

雪容哭了好一会儿,才硬是忍住了,她擦干脸上的泪痕,盛了一碗粥,吹得半凉了才端回去。

陈洛钧还是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来,先吃点粥吧。”她笑着坐下,舀了半勺粥送到他嘴边。

他睁开眼睛,没有张嘴,只是伸手接过了碗和勺子。

雪容的手一直虚虚地托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碗。

他吃得明显比平时快,雪容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一直说:“慢点,当心烫。”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她接过空碗安抚他说:“先少吃点,待会儿饿了还有。”

他点点头,脸上终于因为吃了东西而浮出一抹血色。

“你再躺一会儿。”她把他的被子拉拉好。

他顺从地又躺回去,疲惫而倔强地睁着眼睛看着她,像是生怕她会走一样,眼神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她。

雪容刚想站起来把碗送回厨房,他就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我不走我不走。”她立马把碗放回去,坐在床边,两只手一起,紧紧地把他的手合在手掌中间。

她不知道他的意识回来没有,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他。

他也就这么看着她,无力虚弱的眼神,却好像一直看到她心底里去。

“阿洛,你睡一会儿吧。我真的不走。”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他不知道听清楚没有,犹豫着闭起了眼睛,没过几秒却又睁开,看见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儿,才又放心地阖上了眼睛,捏紧了她的手。

雪容不敢走也不敢动,只得一直守在他的床边。

他的床头柜上有一本薄薄的包着封皮的书,里面的书页则已经有些旧了,书角被揉得软软的,仿佛看过无数遍了似的。

她拿过来,翻到扉页看了眼。

《金刚经》。

她从来没看过这种佛经,只看了两行,就觉得言辞深奥,自己完全没有看懂的慧根,讪讪地放下了。

不知道他看了多少遍才把这本书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转了个身半跪在床边,吻了吻他瘦得让人不忍心看的脸颊。

半夜他醒过来一次,体温降下来一些,又吃了碗粥,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再度睡了下去。

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他的思维是不是还停在几年前她要去英国的时候,也不敢问,只是小心地照顾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趴在床边打盹。

她睡得一点也不深,每隔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熟了。

醒过来时,陈洛钧正默默地看着她。他不知道醒了多久,看着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地在看着一幅画,或是一片风景。

“你醒了?”雪容揉揉眼睛坐起来,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肩膀和胳膊。

“今天星期几?”他问。

“星期六。”

“你不是说这个周末要去香港?”

谢天谢地,他终于清醒了。雪容松了口气说:“嗯,明天走,今天可以再陪你一天。”

他想了想,动作缓慢地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说:“上来。”

雪容乖乖地脱了鞋,上床躺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面对面的侧躺着,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对望着。

还是雪容没忍住先抱怨道:“你这家伙,回来都不告诉我。”

他笑了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明天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她又问。

“不怎么办。”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她气得牙痒痒,想咬人又下不了口,只好转而握住他的手。

他伸出手臂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地说:“再睡一会儿吧。”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都用来睡觉多浪费。”雪容嘟囔了一句,却实在抵挡不住他怀里的温暖和一阵阵袭来的倦意,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次她是被门外传来的吵架声吵醒的。

她先是朦朦胧胧地听见了陈洛钧的声音,低沉模糊,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接着就是个女人的声音,虽然也同样压低了,却因为尖细而显得格外清楚:“你别告诉我你看剧本的时候安迪没告诉过你,这角色是我替你硬找来的啊?”

“要是我知道了,你觉得我还会接吗?”这回雪容趴到门上,听清了陈洛钧说的话。

“也是。”苏雅笑了笑,“你多么高风亮节,怎么会担我的人情呢。”

“好好好。”陈洛钧无奈地叹了叹气,“这次就算你帮了我,我多谢你,还不行吗?”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雪容不太放心,偷偷地把门拉了一条小缝,想张望一下,没想到木门发出“嘎吱”一声,惊动了站在家门口的两个人。

苏雅面对着雪容,看见她时,先是错愕了一下,接着便毫不掩饰地瞪了她一眼。

陈洛钧回过头来,示意她回房间去。

雪容没回去,反而往外走了一步。

“你还跟这丫头在一起呢?”苏雅对陈洛钧笑了笑,“真是不怕这个扫帚星拖累你啊?还没吸取教训……”

“你闭嘴!”他忽然火了,厉声喝住了她。

苏雅跟雪容同时愣住了。几秒钟以后,雪容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后,苏雅则抬眉又是一笑:“陈洛钧,算你狠。”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陈洛钧叫住她,恢复了平静,“我们俩从现在开始就算扯平了,拜托你不要再来找我。”

苏雅回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雪容一眼。

她走了以后,雪容才怯怯地伸出手臂,环住陈洛钧的腰。

他似乎已经筋疲力尽,默默地靠在了她身上,本来已经降下去的体温,好像又升上去了一点。

雪容扶他到沙发上坐好,倒了杯水看着他吃了药,才在他身边坐下了。

“阿洛。”她拽过他瘦骨嶙峋的手,低头捏着他的手指说,“为什么说我是扫帚星啊?”

“这种话你也信?”他好像又要生气。

“好啦好啦,我不信就是了。”雪容赶紧安抚道,“可是……其实是我去找的安迪,让他去找苏雅……所以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怪安迪哦……”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自责地把头埋了下去。早知道他一定会生气,反正她在他面前脸皮也厚了,索性自己承认错误算了。

他却出人意料地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从雪容的两手之间抽出来,搂住了她的肩头。

雪容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心虚地抱住他。

“刚才苏雅一说我就猜到是你。”过了良久他才终于开口说,“安迪不会做这种事情。”

雪容吐了吐舌头,见他没有真的怪她,便放心了不少:“也不一定是坏事嘛。说不定这部片子一上映你就红了呢。”

他无所谓地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即又忽然严肃起来:“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许再管。”

“哦。”雪容很老实地答应了,脱了鞋把腿蜷到沙发上,整个人钻进他怀里,“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为什么跟苏雅说你们俩扯平了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她啊?我觉得她对你挺好的嘛。”

他撩了撩她的头发,轻声说:“她差点害我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雪容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你不跳舞了是因为她?”

“你明天去香港的行李收拾好没有?”这回他完全没有要答的意思。

“嗯。”她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早就收拾好了。”

“还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带过去?”

“要的要的。”她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动弹,“我要把阿洛带过去。”

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低下头也抱住了她。

“你跟我去嘛,我打听过了,都是一人一个房间的,我把你藏在房间里,每天一下课就回去,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她发嗲道。

他不说话,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

“等你有事了再回来嘛,我报销机票。”她继续说,“你白天还可以帮我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什么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自己在白日做梦,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闭起眼睛听他的心跳。

明知道不可能,可她还是希望能永远记住这一刻的缠绵,留着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一遍遍地温习。

Chapter8 对他的爱,就是她最坚定最深刻的信仰

开始培训的第一天晚上,雪容就拿一首《阳春白雪》把所有跟她一期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和老师都震了。一下台就无数人涌过来围观她的琵琶。

“时间有点紧,所以只来得及练一首比较容易的曲子。”雪容跟人群解释道。

大家又是一番惊讶,纷纷表示下次要再听她表演。

她一边四处跟人微笑道谢,一边心里苦笑着想,这次真是被Peter害得不轻。

庆祝开学的派对结束以后,她跟一群同学一起往公司总部旁边的公寓楼走,一边走,一边低头急着拿新换的号码跟陈洛钧发消息,渐渐地拖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眼看就要走到楼里了,雪容刚想快点跟上去,冷不防地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她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齐诺。

“你……我……怎么……”她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本来走在她前面的同学听见她叫都转回了头,可是看见齐诺笑眯眯地低头看她的样子,又都心领神会地扭头走了。

“惊喜吧!哈哈哈哈。”齐诺一阵狂笑。

雪容等他笑完,终于找到话说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哈哈哈哈——”齐诺得意地快飞到天上了,“我来这里做客座教授的。都来了两个月了,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你?教授?开什么玩笑?”雪容也大笑起来。

“有什么问题!”齐诺怒了,“我博士毕业了好不好!”

“好好好,太厉害了!”雪容还是忍不住笑。

“这是什么?”齐诺指指她背上的琵琶问。

“不告诉你。”雪容假装想逃,却又被他一把拽住。

“喂!我大老远的来找你,不请我喝杯咖啡吗?”齐诺凑过来。

“下次好不好?我请你去吃饭。今天太晚了,好累。”雪容求饶。

“那你让我现在回去啊?”

“你住哪里?”

“倒是不远……”

“那就好了啊。有机会的嘛。”

齐诺不太情愿地答应了,又拽着她在楼下聊了一会儿,才勉强放她回去了。

回到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开始整理还没来得及拆包的行李时,雪容终于忍不住坐在地板上叹了叹气。

她本来也不迟钝,早就意识到齐诺的玩笑里至少有那么一点点是真心的,可是他们都默契地装糊涂,才能把这种单纯的友谊坚持到现在。只是他现在居然追到了这里,她觉得再也装不下去了,只是暗自希望他千万不要真的来个正经的表白——毕竟他们还有合作的关系,她也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雪容唯一的办法就是躲。

齐诺每次找她吃饭,她都装作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一拖再拖,他有意见的时候,她就把自己排的密密麻麻的课程表给他看,什么跨文化交流、媒体传播技巧,甚至还有项目预算设定之类的,看得他两眼发直,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每拒绝他一次,雪容都会觉得深深内疚。说不定齐诺只是单纯地找她吃饭而已,她却自己心虚,老是不给他面子。

只是她赌不起。她已经花了太多精力来建筑自己得来不易的感情,实在舍不得让任何一点点可能的隐患毁了她的成果。

其实她跟陈洛钧从一开始就是聚少离多的,哪怕是她到了A城以后,他也常有一出去演出就一两个月不见人影的时候,她一向都能调节地很好,自娱自乐地很开心。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年多来,他因为工作很少,几乎每天都有空陪她,搞得她反而不能适应现在的两地分居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这边温暖潮湿的空气,是因为每天没完没了地被丢在全是英文和粤语的环境里上课,还是因为总被齐诺骚扰而变得忐忑的心情,总之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从早晨一睁眼开始,就要跟强烈的想飞回去的欲望斗争。

她天天缠着他视频,他也好脾气地答应了,只要在家就上线陪她,哪怕不说话,一个人在这头看书,一个人在那头研究明天要上的课,也是好的。

她有一天晚上看着他的身影,一个没忍住就哭了。

他一开始还没看清,直到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才发现她哭了。

“怎么了?”他凑到摄像头前问。

“没什么啦。”雪容觉得自己笨得要命,一边慌乱地擦眼泪,一边却没出息地流得更多。

“没什么怎么哭了?”

“眼睛进沙子了。”她死不承认。

“房间里哪儿来的沙子?”他追问。

“你好烦人啊。”她哽咽着说。

“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雪容恼羞成怒地扭过脸去,“想你了,不行吗?”

他安静了片刻,随即温柔地唤道:“容容。”

“干吗?”她还是拿后脑勺对着镜头。

“转过来。”

“不要。”

“乖。转过来。”

她没什么抵抗力地转了过去,不太好意思地低着头。

“真的想我了?”

“废话。”

“那怎么办?”

“不知道。”她抽泣着嘟囔了一句。

“你回来?”

“那怎么行。领导会杀了我。”她抹泪。

他偷偷叹了口气:“以前没见你这么脆弱啊。”

“那你眼睛上面那个疤哪儿来的?”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了按眼角,会心一笑:“被小猫挠的。”

她含泪笑起来,又嘟着嘴说:“阿洛,你什么时候有空来看我嘛……我这两个月已经跟同学们开发了好多好吃的地方了,就等你来带你去了。”

他考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最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