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

“容容。你跟我在一起,早晚会面对这些的。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温和而冷静地说,“我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只要你愿意。”

她依旧沉默着,一句话也接不下去。

“你要不要想一想?”他问。

“我在开会。待会儿让我先看一下新闻再说。”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好。”他答应了。

雪容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里,发现满屋子人都在等她。

见她回来了,Peter说:“我们刚才说到这次公开课项目的媒体宣传。这次算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项目,涉及到十几所英国高校和几十位教授,是进一步拓展我们影响力的绝佳机会。Sherry你会后把手头的媒体资源整理一下,我们一起看一看怎么开始做宣传计划好吗?一次新闻发布会是肯定不够的。”

“好。”雪容点点头。

Peter对她笑了笑。从香港回来以后,这个大老板就对她格外优待,似乎非常看好她。

会议结束以后,雪容来不及吃饭,就开始按Peter的要求整理媒体清单。

等着Excel打开时,她上网看了一眼娱乐新闻。

那张陈洛钧和她的照片是昨晚在小区门口打车时拍的,他搂着她的肩膀,拎着她的行李,她则半靠在他身上,刚好用他的身体挡住了自己的脸。新闻里把她叫做“神秘女子”,说她在陈洛钧家“春宵一度后离开”,两人“恋恋不舍”。

她关掉网页,闭起眼睛深呼吸。

MSN上有林晓琪的留言,问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被出了名的八卦杂志拍到。

她没心思回她,只是一边工作,一边飞快地在想该怎么办。

下班前她整理好了资料交给Peter,从他办公室出来时,Peter忽然叫住她说:“Sherry,Maggie推荐你做这次的宣传经理,你觉得怎么样?”

她愣了愣。

“你不用担心,我和她都会帮你一起做的。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们。”他笑眯眯地说。

“谢谢。”雪容点头笑了笑,“我很荣幸。”

“那加油吧!”Peter鼓励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见周围的同事都已经下班回家了,才拿出手机,对着“阿洛”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才拨了出去。

他的铃声响了很久,接起来时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喂?”

雪容一下子蒙了,半天都没说话。

“你找谁?”那个女人问,“你是哪位?”

雪容仓皇地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陈洛钧把电话打了回来。

“刚才是我的经纪人。她是来……”他似乎笑了笑,“是来教训我的。”

雪容没笑出来,只是有些陌生地叫了一声:“阿洛。”

“嗯?”

“我最近可能会比较忙,公司有一个大项目。”她深呼吸一次,攒了点力气,“我实在是不能分心,而且我整天要跟那些媒体打交道,万一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了,肯定会问这个问那个,耽误正事的。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吧。”

他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适合把自己搞上娱乐版面,但听见他的呼吸声从听筒里传来,她还是无法自持地心软了。

“阿洛。”

“嗯?”

“我不是不愿意,也不是害怕,只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对。”她安慰道。

“我知道。”他又是一笑,“以前那么多次都没拍到,偏偏昨天……”

“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嗯。”

“我先下班了……”她犹豫了一下,“你……自己当心点。”

“好。”

她准备挂电话时,他忽然叫住她:“容容。”

“嗯?”

他沉默片刻,郑重地说:“对不起。”

她心酸地笑了笑:“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挂了电话以后,陈洛钧重重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洛钧,不是我说你。”田云见他挂了电话,便立刻走近两步,“哪有你这样的?刚被人拍了一张照片,就送到枪口上要承认自己有女朋友?你这么一来,大家刚被吊起来的兴趣可一下子就全没了。”

他苦笑一下,抬头对田云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下你满意了?”

“太好了。”田云松了口气在茶几上坐下,面对着他,“《逐鹿》还有几个月就要上映了,到时候话题越多越好啊,回头这事儿肯定有人要关心……”

他微皱了眉站起来:“拜托你们不要拿我做话题好不好?”

“那不可能。”田云正色说,“你在这个圈子里还想洁身自好啊?你要是想把你那个小女朋友藏好点,不想她被当成话题,就得处处小心,别没事两个人就黏糊在一块儿。”

他没有答,只是走到窗边,对着夜色发了会儿呆。

“我走了。”田云叫他,“你可别再给我犯傻,老是想着要自己坦白啊,这个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家门关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只是沉沉地看着窗外。

他忽然想起好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天的夜晚,他刚结束一个城市的巡演回到家,也是这样站在这个窗口,听见雪容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阿洛,上次跟你说的,我们学校去英国交流生的名额,我……被选上了。”

当时他听出她的语气有点沮丧,却只以为她是因为要离开自己远行而忐忑,根本没有想到她是因为看到了他跟苏雅的绯闻,正憋着一肚子的委屈。

“那很好啊。什么时候去?”他转身问。

她嘴唇抖了抖:“十月初。”

他走过去,低头揉了揉她的脑袋:“那还有好几个月呢。干吗这么早就开始不开心?”

她死死地抱住他:“你放心让人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他当然不放心。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那么远,想到她要一个人住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饭,他头都大了。上一次听她说有可能要去英国,他就已经想好了要跟她一块儿去的办法。

“不放心也没办法啊。”他笑着弯下腰把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小容容长大了,本事了嘛。”

她恨恨地咬他的肩膀,气得半天都没搭理他。

他当时只想等一切都定下来以后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有料到,有太多的事情是他无法掌控的。

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命运居然毫不留情地把她从他身边夺走了。

他唯一珍视,唯一爱惜的宝贝,他的容容。

他更加没有料到,那样的打击让他现在终于明白该怎样面对这种事情了,她却会跟他说“时机不对”。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小容容果然长大了。

他不知该欣慰还是心酸,只得无力地走回沙发上躺下。

“我怕你最后嫁的不是我。”

连日来,雪容只要静下来就会想起这句话。

她已经不再因为这句话而烦躁或是生气,深深的无力感已经淹没了这一切。她只觉得自己如同扑火的飞蛾,不管前方是光明还是灭亡,都要先撞过去再说。

她跟陈洛钧还是如同以前一样靠电话和短信联系,只是暂时没有见面,也绝口不提任何敏感的话题。好在他们都事务繁杂,一时间顾不上儿女私情,卿卿我我。

她为了做新项目的宣传方案,几乎每天都在公司加班,就算回到了家思绪也停不下来,即使累得懒得动弹,脑子却始终在高速飞转,常常失眠。

她有天在床上折腾到两点多还是睡不着,终于崩溃地拨了陈洛钧的号码。

她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他很快就接了起来。

“阿洛……”她软软地叫了一声,“你还没睡?”

“你呢?”他反问道。

她无奈地笑笑:“睡不着。我终于明白你说的‘满脑子都是台词’是什么感觉了。”

“工作很忙?”他问。

“嗯。”她想了想又改口,“忙到还好,关键是要想的事情太多。”

“睡觉前想点别的,放松一会儿。”

“哦……像你一样看佛经?管用吗?”

他笑:“对你应该不管用。”

“为什么?”

“你心浮气躁,怎么静得下来。”

“我……”她无力争辩,只好认了,“你最近是不是也很忙?开始排练了?”

“嗯。”他说,“不过还好,还算顺利。”

“难得你就在A城,我们却没机会见面。”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有点无奈地抱怨道。

他笑笑:“我随时可以去找你。”

“算了算了。”她无力,“被同事什么的知道了多麻烦。”

他沉默片刻,还是又轻轻笑了笑说:“那随你。”

“你可以半夜偷偷来嘛。”

“那你不是更不要睡了?”

“那好吧。”她叹口气,“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下次我做好饭等你来。你当心点不要被人看见就是了。”

他想了想问:“你星期天有空吗?”

“我?有空啊。可是你……万一又被人拍到怎么办?”

“新月山上有一座寺,叫寒月寺,你知道吗?”

“呃……不知道。”

他笑笑:“那里没什么人去。回头我给你发地图。”

“哦,我知道了……”她会心地笑起来,“阿洛你好猥琐啊。”

“那星期天早上见?”

“嗯。”

“这两天睡好一点,不要带着两个黑眼圈来。”

“嗯,我尽量。”

新月山一向是周边游的热门景区,初秋的天气又最适合爬山,刚早上八点,上山的栈道上就挤满了人。

雪容在人堆里蹭了一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到了山顶。

陈洛钧说的那座寒月寺在山顶后面的一条小路尽头,大概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虽然就藏在景区深处,却年久失修,香火惨淡,所有游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山前新建的一座大寺上。

她沿着灌木丛生的小道走到尽头,推开了虚掩着的寺门。

院中一个正在扫地的小沙弥对她合了个十,就面如古井般地走开了。

佛寺的大殿里还有几个虔诚的香客正在祈福,而后院的偏殿里就只有一个身影,静静地跪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

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颀长安静,一尘不染。

雪容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跪在陈洛钧身边的蒲团上。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只是微动了嘴唇,轻声说了一句:“你来了。”

“施主你认错人了。”她一边说,一边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没有跟着她笑,只是神色庄重地冥想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雪容跟着站起来,又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殿后有一片小花园,他显然熟门熟路地样子,绕到花园的最深处,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来。

雪容在他身边坐下,抬头看看他问:“阿洛,你是不是真的很信这个?”

斑驳的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显得他的眼神格外深邃而陌生。

他认真沉思了一下才说:“算不上信。”

“那你又吃素,又没事就看经书……”她狐疑地看看他。

他不经意地一笑:“这样就算信了?”

“不算吗?”

“我看经书只是为了心静而已。”

“那就好。”她弱弱地靠在他肩上,“你可不要想不开出家当和尚啊。”

他终于忍不住笑开了:“我怎么舍得。”

她如释重负地抓住他的手,眯起眼睛迎着耀眼的阳光看着他的侧脸。

他不知什么时候留起了胡子,面容一下子显得沧桑很多。

在她记忆中,他十八岁时的样子还无比清晰,青春飞扬,踌躇满志。

如今的他已经成熟内敛,稳重含蓄,可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一直都有着让她心跳加速,奋不顾身的力量。

他转过头来,看见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是不是不习惯?”他摸了摸自己脸颊上青黑一片的胡楂,“没办法,工作需要。”

她摇摇头,抬起手来温柔而小心地沿着他的鬓角划到下巴,再把指尖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在想什么呢?”他抚上她的手,压低声音问。

她的目光渐渐飘忽起来:“想你老了会是什么样。”

“我留了个胡子而已,你就想我变成老头?”他淡然一笑,“再过几十年自然能看到。”

她勾起一抹他不太熟悉的笑容,摇头说:“我怕我看不到你老了的样子,所以先想一想。”

她成熟而温柔的微笑让他忽然心头一颤,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庞,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她就会消失不见,就像以前无数次从他梦里消失一样。

这天以后,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小寺庙成了他们的世外桃源。他们几乎每周都在这里见面,沿着后山没有人的小路上上下下,有时会在小树林里坐一会儿聊聊天,有时则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走路,从上午走到下午,再各自分头下山。

每次小别后的重逢都像是老天格外开恩的奖赏,那短暂而浓烈的幸福仿佛能掩盖一切寂寞和恐慌。

雪容一忙就忙到了深秋,她因为要去各个城市做公开课项目的媒体沟通而不停出差,几乎很少有留在A城的时候。

连陈洛钧的生日,她都是在外地过的。

“没关系,我晚上在剧场里吃过蛋糕了。”他在电话里安慰她,“大雾天飞机飞不了,又不能怪你。”

她在宾馆的房间里呆看着电视,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比郁闷,郁闷得直想哭。

“可是我……”她总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好像错过了他这个生日,就天塌地陷一般。

“好啦。别钻牛角尖了。”他笑着说,“等你回来了,我们在你过生日的时候再庆祝,去上次去的海边怎么样?”

她还没有回答,他就自己“啊”了一声,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糟糕。现在排的这部戏12月开始演。等圣诞好了……或者新年。”

他一下就把计划支到明年去了,她在电话这头更郁闷了:“我不要我不要。”

“乖,听话。”他的声音正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