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她收起了小性子,“不要到时候又说忙。”

“不会。”

“哦……”她悻悻地答应着。

电话挂断了没多久,他又打过来:“对了,忘了跟你说,齐诺打电话给我。”

“哎?什么?”她惊诧地问。

“问我你为什么不翻译他的新书了。”

“我跟他说过啊,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出版社又急着要出中文版。”

“他好像不相信。”陈洛钧轻描淡写地说,“觉得是我不让你接了。”

“什么?”齐诺这人是什么逻辑?

“嗯。跟我说了很多,你跟他只是工作上的关系,绝对没有其他事情,让我理解。”

雪容差点吐血。

“阿洛……他这人奇奇怪怪的,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嗯。”他笑笑,“你还是跟他说清楚吧,不然我罪过可大了。”

“我知道了。”她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怎么会直接找你的?”

“我不知道。”他很坦荡地说。

挂了电话,雪容赶紧打给齐诺。

“齐诺先生啊,我拜托你,你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行不行?牵扯到我男朋友算怎么回事?”

“那我总要各种办法都试一试啊。”齐诺满不在乎地说,“我觉得你很听他的话,就找他试试喽。”

“谁说我很听他的话了?”

“感觉。上次他来香港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

“那你感觉错了。”雪容嘴硬,“我不接你的书是没办法的事,你找他也没用。”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齐诺得意扬扬地说,“我跟出版社说了,这本书不让你翻的话,我下一本书的翻译版权就不签给他们了。况且你都已经看过了,说不定翻起来比找其他人还快。”

雪容被他搞得头大:“那等出版社来找我再说吧。”

“他们会找你的,等着吧。”

“对了,你跟我男朋友说的是英文?”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齐诺的伦敦音特别重,不习惯的人听起来很费劲,何况陈洛钧应该中学毕业就把英文丢了吧。

“你上次问过了啊。我又不会说中文。他英文挺好的,跟我说话完全没有问题啊。”

“上次面对面地说还好,这次电话里也是?”她还是不太信。

“要不要我告诉他你这么瞧不起他?”齐诺坏笑道。

“你……”她气得半死,“我不跟你说了。”

“好啊。等着出版社来找你吧。”齐诺又强调了一遍,“好好翻哦。不然我从香港杀去找你。”

雪容哭笑不得地挂了电话。

她觉得应该有人教教齐诺“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意思。这么赤裸裸地跟陈洛钧说他俩没别的什么关系,不是给他添堵嘛。

她头大如斗地提醒自己,回去见了面要好好解释一下,否则他说不定又要憋在心里郁闷很久。

只是她好不容易回了A城,却一直没见到陈洛钧。

他先是忙着排话剧抽不开身,接着又开始做《逐鹿》的宣传,当空中飞人的频率比她还要高。

直到月底 ,他们才终于见到一次面,还是在机场碰见的。

雪容跟两个同事一起出差,正在行李传送带边等箱子,远远地就看到陈洛钧他们剧组的一行人走了过来。

“看那边看那边。”雪容的同事捅捅她,眉飞色舞地说,“陈洛钧!还有韩远!”

雪容往那边看了一眼,不小心正好撞上了陈洛钧的眼神,顿时不好意思地别开脑袋。

她心如擂鼓地站在人群里,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头都不敢抬。

“好帅啊……”她的同事还在旁边做花痴状,“你说我去找他要签名会不会被拒绝?”

“我不知道。”她低着头,想到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结实而柔软的身体,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雪容他们先领到了行李,转身走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刚好往她的方向看过来,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难以察觉的微笑。

她的心仿佛被这个笑填得满满的,好像一脚踏进云里,整个人一下子轻飘飘的。走到出口她才发现已有很多影迷来接机了,把到达大厅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

她们好不容易才挤到人群的尽头,还没来得及喘气,身后就听见有人尖叫:“他们出来了!”

人潮从她身边汹涌而过地奔向身后,她被撞得几乎都站不住身体。

第二天她跟同事结束了工作,一起去吃火锅时,看见店里的超大电视屏幕上正在播前一天的娱乐新闻,陈洛钧在首映礼的现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对着一排记者的闪光灯从左到右地笑过来,有人提问时他则会极其绅士地微微低头,把耳朵凑过去听人家的问题,再认真地作答,语调平稳、言辞流畅、不紧不慢,脸上始终带着礼貌而迷人的微笑。

那个笑,跟平时揉她脑袋时的笑绝对不一样。

他在台上光芒四射,一点她熟悉的影子也找不到。

结束了三天的工作,在去机场准备回A城的路上,雪容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竟然全是江海潮打过来的。

她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拨回去时脸色都变了。

“容容,你在哪里?”江海潮的声音听起来倒还正常。

“在去机场的路上。下午两点的飞机回A城。”

“你到了机场直接买回B城的票吧。”他说,“你爸爸……”

他没有说下去。

Chapter10 你的容容

B城下起了雨。

这座南方的江边古城在冬雨的笼罩下,透着一股悠远而宁静的沧桑气息,连医院也显得分外安详。

雪容下了出租车就一路狂奔,在快要冲进一楼的大厅时看见了江海潮。

他刚从电梯里出来,面沉如水,在看见她时,脸上的表情先是凝固了一瞬,接着眼底便漫起了难以启齿的沉重和悲伤。

他一言未发,只是远远地对她摇了摇头。

她停下脚步,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用充满了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江海潮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先是语气凝重地叫了一声容容,接着便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带我去看看。”她极其镇定地说。

江海潮犹豫片刻,便转身再度往电梯走去。

雪容跟在他身后,死死地把手指握成一个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肉里。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江海潮看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终于低声说了一句:“昨晚,突发心肌梗塞。”

雪容不信。她咬紧了牙关紧紧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对自己一遍遍地说“我不信”。

从电梯里出去,江海潮先是跟什么人低声交谈了两句,才带她进了一间病房。

三张病床上只有最里面那张有人,雪容跟在他身后走过去,站在床脚看了一眼。

那不是她爸爸。那个干瘦枯萎毫无生气的老人,不是她亲爱的老爸。

江海潮只让她看了一小会儿,就连拖带拽地把她从病房里拉了出去。

雪容靠在走廊的墙上,怔怔地抬头看着他。

“你先到那边坐一会儿。”江海潮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排椅子。

她听话地走过去坐下,远远地看着他跟别人商量着什么。

她其实明明能听见他在说什么的,脑子却好像裂成了碎片,没法把他的话转换成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过了很久,江海潮往她这边走来,站在她面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容容”。

她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着他。

他接着跟她说了一大串话,什么手续什么遗物之类的,她统统没有听进去。

他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都办好的。”

她点点头。

“我帮你打电话给陈洛钧?”他又问。

这回她使劲地摇了摇头。

“让他来陪陪你。”

她还是摇头。

江海潮只得作罢。

接下来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像个沉默的木偶,脚步虚浮,只是呆呆地听从他的指挥,不想思考,也不敢思考。

江海潮带她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个套间,一步都不敢走开地在厅里守着。

雪容则抱膝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电视。

“容容,你伤心就哭出来,不要憋着,啊?”江海潮坐在她面前。

她摇了摇头,拿着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换过来。

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两天。她几乎两夜都没有睡过,只是盯着电视,看到娱乐新闻时会下意识地停一下。

陈洛钧不时地在电视上出现。

有记者问他:“这么多打戏拍下来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是辛苦。不过值得。”

“是不是看到前两天创纪录的票房就觉得值了?”

他含蓄地笑笑,没有作答。

又有人问:“听说你最近的工作重心转到了话剧上,已经半年多都泡在剧场,推了很多电影的片约?”

“对。”他点点头。

“为什么?”

“我还是比较喜欢舞台。”他神色认真地说,“舞台是瞬息万变的,容不得一点点差错和重来。在台上的每一分钟都是在以最快的速度燃烧自己的能力和生命,那获得的成就感也是其他事情都比不上的。”

一说到这个,他似乎就起劲了,还想再说下去时,另一个记者插进来问:“上次跟你在一起的是你的女朋友吗?”

“那次可能是有点误会。”

“那你现在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是什么状态?”

“我现在的注意力基本都在工作上,没时间考虑这些。”

他微微一笑,笑得潇洒流畅,犹如光风霁月,明朗乾坤。

雪容默默地换了个台。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无声的电影,整个电影院里只有她一个人,对着惨白的大银幕,不知道别人在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那个熟悉的身影如此陌生,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看不见灯塔的一叶孤舟,漂不到岸。

“容容。”江海潮又走到她床边坐下,“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明天早上还要早起。”

她乖巧地关了电视钻进被窝,摸到手机按了“阿洛晚安”四个字发出去。

第二天早上她在殡仪馆又一次见到了爸爸。他躺在那儿,平静安详,好像下一秒钟就会醒过来,跟她说:“容容,走,爸爸带你去吃竹鹤楼的灌汤小笼包。”

她想把他拽起来,却知道自己不能,于是手便一直抖。

告别厅里很安静,除了她和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江海潮,便没有第三个人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人走了进来,像是无边无涯的黑暗中的一抹微光。

他径直走到雪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她只来得及呼吸了一口他的气息,便脚一软,趴在他胸前号啕大哭起来。

世界仿佛一瞬间变得清晰而尖锐起来。一波波的悲伤涌入她的胸口,还来不及化成眼泪就崩裂开来,侵入她体内的每一寸,疼得她几乎站不直身体。

陈洛钧紧紧地抱着她,承担了她身体大半的重量,低头不断轻吻着她的额角,小心翼翼,像抱着一个脆弱柔软的婴儿。

她憋了两天的眼泪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如江河入海般,一发而不可收拾,哭得几近虚脱。

终于平静下来时,她的眼睛和脸庞都肿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小心地用手指抹着她的泪痕。

“容容,我来晚了。”他略微叹息了一声说。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眼泪几乎又要飙出来。

江海潮见陈洛钧来了,便安顿好了事情,提前飞回A城了,留下他俩,回到酒店的房间里默默相对。

雪容依旧抱紧膝盖坐在床头一角,陈洛钧则坐在她身边,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他撩开她遮住脸颊的长发,极小心地问。

“我去洗个脸。”她下床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自己红肿的双眼。

陈洛钧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等在门口,见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以后忽然转头跟他说:“阿洛,你应该回趟家。”

“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有听清。

“回家。看看你爸妈。”这回她说得很坚定,“你难得回来一次。”

他顿时明白了,犹豫片刻后便决定道:“好。我们先吃饭,然后就去。”

雪容依偎在他身边出了门,刚走到室外就被冬天的朔风吹得一个寒战,不禁往他那边贴了贴,这时才发现他只穿了一套西装。

“你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她抓抓他的衣角问。

“等下回去就可以拿到衣服了。”他说着,又把她搂紧了一些。

雪容的胳膊攀上他的腰际,指尖在他的体侧渐渐收紧。

陈洛钧家在郊外,独门独院的别墅,占地面积大得惊人。

雪容在院门外就打了退堂鼓不想进去,被他硬是紧紧抓住了不愿放开。

他带她绕到后院的一个玻璃花房里,推开门跟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说几句话,很快就来。”

她点点头,声音微弱地叮嘱了一句“别吵架”,满是不安和悲伤的眼里带着一丝鼓励。

他重重地抱了她一下,才转身离开。

花房里暖意十足,所有的寒风都被隔绝在外,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透明的顶棚,满目琳琅缤纷的花朵仿佛都闪着金光。

雪容在角落里的一张躺椅上坐下,对着周围环绕着她的梅菊兰草,怔怔地看了许久。

连续两天没怎么合过眼,暖风熏得她脑袋越来越重,终于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睡着了。

醒来时陈洛钧正坐在她身边,面对着她的方向,一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样?”她一睁眼就问。

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有些孩子气地像是要确定一下她的存在似的,然后才轻声地问:“怎么不告诉我他们找过你?”

她睫毛闪动了一下,默默地坐起身。

他坐到她的躺椅上,温柔地抱住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