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将布巾搭在小臂,端着木盆转身。此时朝阳正缓缓升起,橘红色的光照在小段脸庞,玉色肌肤镀上淡淡一层金色,狭长凤眸轻眨,似乎还带着刚起床时的朦胧睡意,粉粉的唇上带着淡淡水汽,可能因为光线的缘故,面上神色较平常柔和许多。

赵廷只觉得心跳渐渐就急切起来,“扑通扑通”的直震得人胸腔子发疼,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直到小段轻声说了句“早”,又转身去一边水槽倒水,最后又端着木盆回房,赵廷仍傻傻站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

吃早饭时,赵廷头都不敢抬,只一径夹菜吃包子喝粥,生怕再被那人勾的丢了魂。小段吃饭时向来半垂眼眸,自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李青澜和陶涵之则直当年轻人胃口好,也没往心里去。

唯有展云发现赵廷实在不对劲,昨晚上敲他房门,屋子里也没人应声。展云知道赵廷向来晚眠,那个时辰肯定是尚未入睡的。但赵廷那个脾气,要是不想搭理人,旁人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展云索性就没再执着。可看今天这脸色,展云不禁暗暗摇头。听闻当年赵小王爷十六岁带兵跟辽人打仗时候,接连三天不睡依然精神奕奕,英姿飒爽犹酣战,这怎么一晚上没睡好,就把自己给熬成这样了!

三人吃过早饭,带着几个捕役一路往城东赶,到了“醉朱颜”店门口时,正赶上人铺子开门。几个捕役连忙上前,招呼几个帮工的伙计,说这店先别急着开了,协助官府查案要紧。

店里几个活计都挺委屈的,嘟嘟囔囔说查案子就查案子呗,也不能不让人做生意啊!这铺子关张一日,得少挣多少银子哪。有人去叫了管事的来,几人先后跟着张叔进了铺子,此时门板正好卸了一半,借着外面光线,铺子里头倒也挺亮堂的。

“几位官爷。”被人称作张叔的张管事拱拱手,“几位有什么需要咱们配合的,尽管开口。咱们‘醉朱颜’是这条街上的老店铺了,做的也是本份生意,还请几位爷高抬贵手,别让小店做不下去买卖。”

展云和小段正和人交涉着,那边赵廷让一名捕役撑着布袋子,手一挥,便将台面上二十几只青瓷心形小盒都扫了进去。张管事一看就急了,快步上前拉着赵廷一侧手臂:“哎,这位爷!这可使不得啊!这是我家老板前些天新研制出来的新品胭脂,算今天才刚摆出来第四天,您可不能…”

“都用出人命来了还有什么使不得的!赶紧把你家老板叫出来,跟我们回衙门走一趟!”赵廷明显心情十分恶劣,剑眉一扬,冷声命令。

“这…”张管事面上显出些许犹豫,“我们老板已经好久不来店里了…”

“张管事,已经有两位姑娘因为你家的唇脂中毒身亡,现在我们尚且不能确定,你这铺子里,到底还有多少胭脂里头混进了那种剧毒。这铺子暂时是不能开了,你们家老板,我们也一定要见一见。”展云每说一句,张管事的老脸就白了一分,一边摇头一边喃喃低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官爷,您是不是查错了,我们家的胭脂,怎么可能会有毒呢?我们…”张管事正慌张解释着,就见一个小童跑的满脸通红的进了铺子,一边失声大喊:“张管事,不好了!您快回家,府里头出大事了!”

张老头本来就让展云几人给说的一懵一懵的,此时一听小童叫嚷,更觉得心中无措头皮发麻,头一阵一阵晕的厉害:“又怎么了?官府这来人正查咱们铺子呢,你先别管别的,把大小姐请过来——”

“就是夫人出事了!”小童喘着粗气打断老头的话,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夫人她,夫人她没气了!”

此言一出,铺子里众人俱是一惊,张老头本就心焦心慌的厉害,此时一听家里顶梁柱去了,顿时眼一翻腿一软,直接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唔,心情好~也祝各位看官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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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疑云?惑...

朱府后院。

江城已经初步检验过朱当家的尸体,确认是中毒身亡无误,在她卧房梳妆镜前,也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青瓷心形唇脂盒子。唇脂也已经验过,同样含有剧毒成份,并且与前两位死者一样,都是虞美人。

展云吩咐张管事找来几块白布,在一边草地上铺好,又将“醉朱颜”铺子里所有的胭脂水粉都摆在上头,跟着来的那几名捕役,按照江城所讲,蹲在草地上,一盒一盒的试毒。朱家众人都站在院子里,等待接受小段三人的问询。

朱家的胭脂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意,偏偏到了这一代,家中唯一的男丁不到三十岁就病死了。当时只有二十出头年纪的朱芳华从兄长手里接过“醉朱颜”的生意,一面没日没夜的研制新香,一面还要打点店铺生意,几个人的工作都压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二十多年来,倒是把铺子的名声越做越响,生意比从前父辈时候还要红火。

朱芳华的夫君姓许,是入赘进朱府的。比朱芳华年纪还要小上五岁,四十出头的年纪,样貌生的一般,倒是一身书卷气。听张管事讲,店子里的生意他是从来不管的,一来是身为铺子老板的朱芳华不让,二来他也的确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每日就闲在府里,读读书,作作画,偶尔出去参加个诗会什么的。

此时,许世岚脸色灰白嘴唇发青,双眼有些失神的望着前方,看那模样,似是一时之间很难接受结发妻子骤然离世的事实。旁边站着的那几名女眷,分别是朱芳华的妹妹、小女儿、嫂子、以及侄女。

朱芳华共有一子二女,长子在邓州的一个小地方做县官,长女则远嫁到抚州,家中只余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女儿。挨着小姑娘站着的那位就是朱芳华的妹妹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听说几年前夫君离世,前年才搬回朱府。

那位一袭雪缎婷婷站立在一位妇人身边的年轻女子,则正是前两日才刚刚见过的朱巧怜。就见她一边拿出丝帕轻擦眼角,一边轻声安慰站在自己身边的妇人。原来这位故去的“醉朱颜”朱老板,众人口中的“大当家的”,正是朱巧怜的姑姑。而她身边的那位,不言而喻,正是她的娘亲,朱芳华的嫂嫂了。

这个时辰,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碧蓝天空里,一丝云彩都没有。正是春末夏初时节,暖暖的阳光照在院子里,一派春光明媚娇花盛开的景致。可惜院子里众人却无心赏景,个个面色凝重,几位女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互相搀扶着,个个噤若寒蝉。

“各位,请问谁最先发觉朱老板情况不太对?”小段将面前几人打量一圈,最先开口发问。

“是我。”朱巧思怯怯开口,见众人均将视线投向她,女孩一双眼哭的肿成了小核桃,鬓发微微凌乱,颤声说道:“娘亲说今天要到铺子走一趟,吃过早饭,我便央着娘亲快些走。刚走到大门口,娘亲就有些喘不过气,直说心口难过,我连忙搀着娘亲往回走,走没几步,娘亲就晕过去了…”

说着说着,女孩就又呜呜哭了起来,一边朱芳晴将朱巧思搂进怀里,连声安慰。又抬眸看向小段,一双美目也有些红肿:“这位官爷,孩子年纪尚小,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刚刚都吓坏了。要是没别的事,能不能先让巧思回屋歇着…”

朱芳晴目中哀求之意甚浓,小段看了看伏在朱芳晴怀里耸动巧肩嘤嘤哭着的女孩,轻轻点头。待朱巧思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远,小段复又开口,这次问的是许世岚:“早饭您可是同朱老板一起用的?”

许世岚微微一愣,随即笑得有些苦涩:“我们分房睡有几年了。我一直睡在书房。所以…”

身边几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连同站在一边的张管事也一并面无表情,一旁展云暗暗有些惊讶,看这样子,这事在朱府倒不是什么秘密了。

“感情不好么?”小段面不改色,继续冷冷问道。

此言一出,不仅朱府的人个个惊的惊怒的怒,就连站在稍远地方背对众人的赵廷也不由得回头,定定望向问话的人。赵廷幽深眼眸微微眯起,薄薄的唇微弯,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敢问啊!站在一边的展云则有些无奈,这人还真是有什么问什么,丝毫不在乎别人看法。

“这位公子,你这话问的可有些失礼。这是我姑姑、姑父夫妻间的私事…”一边朱巧怜微红美目一瞪,柔声开口。

“人命关天,还请许先生回答在下的问题。”小段直接截断朱巧怜的话,一双凤眸目不斜视,冷冷望着许世岚。

许世岚依旧微微笑着,面上疲惫之色愈重:“对。这几年,我们夫妻之间,感情不大好。”

“店里的生意,许先生从来不管,对么?”小段接着问道。

“是。我不懂做生意那一套,胭脂水粉一类的,我也不懂研制之法。只有她去采集花瓣的时候,才叫我一起。不过最近几次,我也都没跟着去。”许世岚淡淡说着,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你们都知道她这次研制出来的新品胭脂?”展云接过话,一边温声问着,一边晃了晃手里的青瓷小盒。

几人都说知道。一直不断擦眼泪的朱芳晴轻声说道:“姐姐为了这次的胭脂,接连半个多月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前几天为了想给这只唇脂取名字,又折腾了整整一宿。好不容易胭脂卖起来了,听姐姐说,好多姑娘都喜欢这个颜色,可怎么会…”朱芳晴有些说不下去了,一边用帕子掩着口,低低哭出了声。

“这胭脂摆出来之前,都要经过哪些人的手?”展云问道。

朱芳晴只一径哭的厉害,一旁朱巧怜眼圈微红,颊上泪痕未干,柔声答道:“一般做胭脂,摘取花瓣、捣浆、过滤、阴干这些步骤,每次都是姑姑亲自动手做的,其他人跟着,也就是打打下手。接下来研磨调匀和最后的装盒,就是铺子里的伙计做了。不过都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师傅,很少出什么差错的。”

“做胭脂的全过程,是在府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小段侧眸看向朱巧怜。

朱巧怜却恍若未闻,面色微沉,执起手帕为身边妇人拭泪。站在一边的张管事连忙出声:“都在府里,后院有几件空房,是大小姐专门用来做胭脂的。”

小段点头,侧眸与展云对视,示意他若有问题便一并问了,待会儿去那几件房看看。展云浅浅一笑,示意明白,转过头看向几人,温声说道:“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刚才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请各位见谅。各位请便。”

小段则转头看向张管事:“麻烦张管事带路,我们想去那几间屋子看看。”张老头连连点头,说这是自然。

那边检查胭脂的工作似乎完成的差不多了,江城转身看向小段,面上神色颇有些怪异。小段快步走到跟前,江城伏在小段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小段微讶,粉唇微张,眉心渐渐蹙起。见小段露出这般神色,赵廷和展云也连忙凑了上来。

赵廷本来离得就近,刚刚小段和展云站在一处问话,他只背过身站在一段距离之外,表面上是看那些人拿着东西检查胭脂,其实却是竖起耳朵听那人说话。没办法,赵小王爷自我安慰,少看那人一眼,就少一分出事的危机。只是这一边听人说话,一边思考案情,随着那人言语时而扬眉时而微笑,本质上仍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此时一见小段走到江城身边,话未说一句先皱起了眉,赵廷想都没想便快步朝两人走来。

四个人一扎堆,那两位公子都是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四只眼亮晶晶望着小段。江城无奈,只能有低声重复一遍:“这铺子里摆出来的胭脂水粉都验过了,一盒含毒性的都没有。”

此言一出,三人都有些沉默。小段一时间也有些头疼,上百盒的胭脂,其中只有三盒有毒?这样一来,先前的推想不就都不成立了?小段一边琢磨着,白皙眉心越蹙越紧,倒把展云给看的唇角弯弯,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平日里想看他有点表情都难,可一到了查案子时候,或蹙眉或微笑或懊恼或惊讶,那面上神情顿时就生动起来。尽管笑时少忧时多,可总比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一行人跟着张管事走到西侧那几件屋子,张管事一一介绍。一间屋子是用来捣浆过滤的,一间小屋是专门阴干的,剩下两间,一件是伙计们帮忙研磨调匀以及最后装盒的,还有一间只有朱芳华一人能进,调色、分色以及后期的研香,都在这里完成。

张管事既是“醉朱颜”的管事,也是府里的管家。十几岁的时候便跟着朱芳华的父亲打点店铺生意,后来又跟着朱芳华的兄长,对朱家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提起朱芳华来更是恭谨有加,赞叹不已。

“花瓣都是从什么地方摘的?”小段望着屋子里的陈设,轻声问道。

“一般都是去南郊的‘雁荡谷’,偶尔会去西郊的雾霭坡。家里头也种了一些常用的花,不过大小姐总喜欢带着人去山里采。她总说,带着山间露水的花瓣,研出来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最新鲜…”张管事说着,微微有些哽咽,“到底是什么下了这般毒手!坏了我们铺子名声,还害得我家大小姐…”

“这杭州城里除了你们家,还有哪家胭脂铺子名堂响吗?”赵廷突然开口,惹的小段不禁侧眸瞟了他一眼。心说这人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倒是把心思用到案子上了。

张管事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其他胭脂铺子,也有那么几家开的不错的,只是都没有我们‘醉朱颜’生意红火了。还有一家跟我们有合作关系,经常从我们铺子里进货呢!”

“那就麻烦张管事待会儿列个单子,把城里有些名头的胭脂铺子都写下来,也方便我们一家一家查。”展云温声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这是别的胭脂铺子眼红我家铺子生意好,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坏事来?”张老头擦擦眼,面上似乎有些迟疑。

“现在尚且不能确定,到底是何人所为。我们只是想多方面了解情况。”展云浅笑着解释。

“听张管事意思,是觉得这事更像府里人做的?”小段细细打量张管事神色,轻声问道。

张管事一听便有些着慌,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小段一双凤眸冷冷盯着自己瞧,张管事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我是觉得,这胭脂,外面的人一般接触不到。摆到铺子里之前,一直都搁在府里,除了几个帮忙研香的老师傅,一般人也接触不到的…”

小段面色更冷,这言下之意,就是府里的人最有可疑了:“摆放胭脂的屋子,府里的人都进得吗?”

张管事面上有些为难,踟躇半晌方才答道:“按理说,除了大小姐,别人都不会来这边的。不过除了调色研香的那间屋子,其他屋子都不上锁的…”几人了然,这意思,就是府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接触到胭脂了。

又问了些话,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一路上,几名捕役走在后面。小段和江城走的近些,展云和赵廷走的近些,几人都没怎么说话。小段一路前思后想,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正琢磨着,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道清亮女声:“尘哥哥,我可找到你啦!”

小段下意识抬头,就见一道浅橘色身影眨眼工夫冲到自己面前,动作轻巧撞开一边江城,一双手臂紧紧揽住自己腰身。不待自己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啵”的一声,左边脸颊被人响亮的烙上一吻,一双圆亮水眸眨啊眨的与自己对视:“尘哥哥,可想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新来滴小盆友,小廷和小云感情滴助推力,青籽童鞋来咧~大家鼓掌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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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青籽?酸...

小段蓦地将女子推开一臂距离,清秀的眉微拢,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唤道:“青籽?”

女子眨了眨又圆又亮的眸子,有些调皮的笑道:“怎么,没想到吧?”不待小段发作,女子一挥手臂,就将肩上包袱扔到已然有石化迹象的江城怀里,接着纤腰一扭,转身娇叱:“小茴子,还不快点过来!”

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少年,慢吞吞从府衙门口的石阶上站起身来,又慢吞吞拖着两只大包袱朝几人走来。小段眉心蹙的更紧,一把拉开青籽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真是胡闹!”说着,快步朝那少年奔去。

江城抱着那只淡灰色的包袱,缓缓转动仍有些僵硬的脖子,就见一旁展云面色沉静,正不动神色的打量眼前女子。赵廷一张俊颜却早就快和身上衣衫一般颜色,深邃眼眸恶狠狠瞪着那姑娘,很显然,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眼前这位“青籽”姑娘估计早就被赵廷千刀万剐凌迟致死了。

青籽似是感应到身畔几人凝视的目光,施施然转身,猫儿般的大眼似笑非笑望向展云和赵廷,歪了歪头,一手食指轻轻敲自己一侧脸颊:“两位公子,我知道我人比花娇分外妖娆,可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也不好这样一直盯着奴家瞧,您二位说是不是?”

展云被青籽给说的一愣,接着清咳两声,握着折扇微微一揖,便越过女子往前走了。赵廷嘴角一阵抽搐,移开目光,跟上展云步伐,也朝小段走去。女子又将目光投向江城,猫儿般的大眼狡黠一眨:“这位大哥…”江城一哆嗦,转身将手中包袱递给身后一名捕役,撒丫子就朝小段奔去。

青籽伸手将包袱从那名已经看到傻掉的小捕役怀里捞回来,低声嘟囔一句:“真是的,让你帮忙拿东西是看得起你好不好!大叔…”

小段刚从少年手里接过一只包袱,只觉手上一空,偏头,包袱被赵廷接了过去,赵廷有些不自在的看向门前石阶:“先回衙门吧。”

小段有些迟疑,正要开口,就听小茴轻轻“哎”了一声,转头,就见另一只包袱已经被展云拎了过去。展云微微一笑,温声说道:“东西挺沉的,还是我来吧。”

少年有些无措的看向小段:“段,段,段大哥…”话音刚落,就被来人伸指赏了一个暴栗,一身浅橘色衣裙的女子圆圆眼眸一眯,恶狠狠吼道:“什么段大哥!叫师叔,听到没有?这一路上白教你了!”

少年有些倔强的抿唇,半垂眼眸,很是不甘愿的小小声嘀咕了句:“段师叔。”

小段没应声,只侧眸看向站在一边笑得一脸猖狂的女子,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女子无辜眨眼,丹红的唇张成樱桃型:“什么怎么回事?”见小段目光愈冷,女子连忙轻抬素手,一脸慈爱的拍拍少年的头,又不顾人家奋力反抗的一把揽过少年肩膀,呵呵笑道:“这你还不明白么?我收的徒弟啊!这往后啊,端茶倒水、捶背捏肩、夏天扇扇子、冬天捧暖炉,总而言之,林林总总所有琐碎事,就由小茴子一人包了!保管把师兄你伺候的舒舒坦坦的!”

小段伸手握住女子手腕,将她手臂从少年后背拉下来,一边冷声问道:“师傅同意了?”

女子一噎,一双大眼骨碌碌乱转,还未来得及开口,小段手一甩,侧眸看向少年:“你甭理她。过几天就回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哎,不行啊!他可是我…”女子伸手拽住小段衣袖,却在后者冷冷瞪视下自动消音。小段抬脚就往衙门里走,女子紧紧黏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往小段身上蹭:“小尘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嘛!小尘,我可是不远万里山水迢迢赶过来找你的…你别不理人嘛!小尘,尘哥哥,师兄,段段…”女子一路忙不迭的陪不是,换着花样的叫小段,直听得江城双肩抖动,展云清俊面容益沉,赵廷一双黑眸险些喷出火来。一直沉默的清秀少年双拳紧握,跟在人群最后面,半低着头进了府衙。

陶涵之正捧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就听院子里一阵吵闹,打开门一瞧,就有捕役兴冲冲凑过来,眉飞色舞一阵八卦,说是小段这家伙真有本事,未婚妻人美性子又泼辣,都找上门来了。老陶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走到隔壁房间拉起李青澜就往外走,直说有热闹瞧了。

两人一进屋子,就见一位身穿浅橘色衣裙的女子拽着小段绕圈圈,小段往左她也往左,小段往右她也往右,一迭声的叫着“尘哥哥”。再看旁边那几人,江城苦着一张脸,展云和赵廷俩人均面色不善,旁边还站着一位陌生少年,也沉着一张脸,看模样倒是清秀的很。

陶涵之凑到李青澜耳边低声调笑:“我说小段这媳妇找的,可比当年嫂子还彪悍!啧啧,这个黏糊劲儿…”

李青澜眉一挑眼一瞪,胡子一翘:“胡说!你嫂子当年多温婉可人,哪有这丫头这么疯!”

陶涵之挑挑眉,明显一副“你就吹吧”的神情,李青澜面上一赧,低声解释道:“那什么…那不是后来年纪大了,脾气就见涨了么…想当年刚进门那会儿,也温柔的跟小绵羊似的…”

两人正站在门口窃窃私语,就见一道淡青色身影瞬间行至眼前,顿时把俩老头吓得一激灵。嗬!小段这孩子走路没声的!就见小段面色冷冷,跟两人一拱手:“李大人、陶先生,实在对不住。我师妹她事先也没打招呼,直接就找到府衙来了。我马上就带他们去客栈。案子的事让展云和江大哥跟您二位先说说,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转身走到桌边,一手提起一只硕大到有些吓人的包袱,侧眸看向青籽,冷声低斥:“还不走!”

青籽撅嘴,一双大眼泪光闪烁,委委屈屈的走到小段身边,轻声说道:“我拿一个吧,很沉的。小尘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段也不让她拿,拎起两只包袱就走,刚走两步就被李青澜拦住了:“小段,没关系的。府里还有空房,你师妹要是不介意,就让她在这先住下。她一个女孩子家出去住客栈,你不也放心不下嘛。”

“李大人的心意,我代我师妹领了。只是,不能再麻烦大人了…”小段话说一半,就被一边陶涵之截了过去:“小段哪,你就是太见外了!你师妹远道迢迢过来这边找你,还拿了这么多东西,多不容易哪!你看你,一来就把人家一通训,做男人不好这样子的。要懂得疼人喏!”一边说着,还朝小段眨眨眼。

此言一出,本来泪光闪烁的青籽“噗嗤”一声就乐了,伸手从小段手里接过包袱放回桌上,一边跟站在不远处的小茴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小段左手的包袱赶紧接过去。接着就拉着小段手臂甜甜蜜蜜一笑:“多谢李大人,多谢陶先生。那我们就在府衙叨扰几日。小茴子,还不快过来谢谢两位大人!”青籽说着,一边跟半低着头站在两人身后的小茴招手。

小茴上前行礼,低声跟李青澜、陶涵之两人道谢。小段抬手轻拂开青籽手臂,低声说道:“别叫他小茴子。人家孩子有名有姓的,别这么糟蹋父母给取的名字。”

青籽微微一愣,接着抿唇笑道:“好,都依你。”

时近晌午,众人围坐一桌,府里两个小丫鬟跑进跑出的端菜,一边小童则忙着给众人盛饭。李青澜捋着胡子看向小段,微微笑道:“原来小段全名叫段尘哪。哈哈,我们和小段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都不知道小段名字。今日若不是青籽姑娘来,恐怕我们还要小段、小段的叫下去了。”

“就叫小段就好。”小段勾勾唇角,轻声说道。

“是啊,你们就他小段吧!小尘不习惯别人叫他名字…”青籽甜甜笑着,猫儿般的大眼熠熠闪光,“小尘,有你最喜欢吃的醋鱼哦!来,鱼腹肉,最嫩了…”

小段有些尴尬的蹙了蹙眉心,侧过头凑到青籽耳畔,轻声说道:“别这样。这是在府衙,不比家里。这样很失礼。”

青籽闻言抿唇一笑:“好。我听小尘的。”接着,又夹起一筷子凉拌青笋丝,搁到小段碗里:“小尘,吃这个。”

小段无奈,抬眸看向众人:“对不住。我师妹一直住在山上,没怎么跟外人打过交道。失礼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李青澜连连摆手表示无妨。陶涵之则笑眯眯望着小段和青籽二人甜蜜互动的场景,心说总算见到小段这小子吃瘪的样子了!青籽丫头,小段这样的冷性子,就得这么缠啊磨啊的方能拿下,我看好你哟!

展云咽下口中饭菜,温声问道:“青籽姑娘,怎么你一会儿叫小段师兄,一会儿叫他哥哥,一会儿又叫他小…尘呢?”展云说到“小尘”二字时,明显停顿许久,清俊面容渐渐染上些粉色。毕竟,这般亲昵的称呼,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叫的,即便自己是学人说话,念起来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哦,是这样的。论辈分呢,小尘先我入门,我自然要称呼他一声师兄。可论年纪呢,我比小尘还要大上半年,所以一般时候,我都唤他小尘的。”青籽甜甜笑着解释,毫不意外的见到展云眉心微蹙,似乎仍有些不解。青籽大眼一转,笑得更甜了,至于叫“尘哥哥”嘛,自然是为了彰显一下我和我家小尘的亲密关系,好让你们都知难而退。谁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色迷迷盯着我家小尘不放!气死你们!尤其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瞪什么瞪,就说你呢!

青籽一边紧紧挨着小段给他夹这夹那,同时还不忘以眼神示威,一个劲儿的白瞪赵廷,间或瞟一眼展云,小段却顾不上这三人之间电闪雷鸣火花四溅,思索了一会儿,小段便抬眸看向几人:“待会儿怕是还要去趟朱府。”

“怎么,小段你又想到什么新线索了么?”方才饭前,几人已经将大略情况跟李青澜和陶涵之陈述一遍。这次的事,还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小段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我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李青澜点了点头:“这样,衙门里的捕役,就让他们拿着朱家张管事开的那张单子,去各家胭脂铺子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循。两位公子,就和小段一起,去那朱府再多了解些情况。你们看这样安排行吗?”

赵廷点头,展云微微笑道:“就按李大人说的,待会儿我们再去趟朱府。”

“小尘…”青籽一双大眼亮闪闪望着小段,小段继续垂眸吃饭,轻声说道:“不行。”

“不是啦,小尘。查案子的事我又不懂,我不会去给你添麻烦的。”青籽伸手抚上小段手臂,撅了撅丹红的唇:“我说的是小茴子,呃,小茴啦!”

小段夹饭的筷子一顿,偏头看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楚茴。少年放下筷子,一双眼清亮若山间溪流,静静与小段对视。小段一双凤眸冷冷望着少年,唇角微勾:“想子承父业?”

楚茴微微动了动唇,有些倔强的抿紧唇角,半晌才答道:“我想跟着段大哥闯荡江湖,帮官府破案子。”

小段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要混江湖,还是要在官府当差?”少年皱眉,一时之间有些吃不准小段这句话的意思。小段放下筷子,轻声说道:“在官府当差,就如你父亲当初一般。在江湖上打混,就像我现在这样。你选好了,别将来后悔。”

少年手揉搓着衣衫,有些踟躇:“有,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段勾勾唇角,转而看向默默夹菜吃饭的江城:“江大哥,让这孩子跟你两天,行吗?”说着,又偏头看向李青澜:“就让他帮忙打打下手,多见识一下。”

李青澜略有迟疑:“跟着江城好吗?要不让他跟着小陶,或者衙门里其他人…”李老爷子顿了顿,“毕竟,江城做的那些,一般人接受起来,总有个过程,我怕把孩子吓着。”

江城也跟着点头,小段唇角微弯:“江大哥,这孩子的父亲,跟你是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其实青籽童鞋是个深沉的娃,以上全部是假象,假象。。

然后就是小段不让青籽叫楚茴“小茴子”的事,原因很简单,请研究小段和青籽的名字,就真相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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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花苞?试...

依照往常,小段走在中间,赵廷在左展云在右,三人一路往朱府行着,间或聊几句天。“想不到青籽姑娘这么了不起!年纪轻轻的,照顾那么一大群孩子,还要叫他们念书识字。”展云轻摇折扇,微微笑道。

小段勾勾唇角,没有说话。那家伙,从小就喜欢当孩子王。明明只比自己大半年,却整日抢着做这做那的,非说要好好照顾小师姐。第一次煮面给自己吃,害的自己闹肚子闹了一整宿,接连三天高烧不退。偏偏那几天师傅不在,两人年纪都还小,也不懂煎药,吓得她搂着自己哇哇大哭,直说要害死小落了。

赵廷侧眸,就见小段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粉粉的唇轻轻抿着,一双凤眸望着前方,仿佛蕴藉淡淡笑意。赵廷心里一窒,心说听到别人夸她两句你就这么开心?那什么青籽的,姿色平平性子泼辣,说起话来张牙舞爪的,还不知羞耻的一个劲儿缠着人不松手,一点身为女子的矜持都不懂,真没看出到底哪点好!

“青籽姑娘,好像性子挺活泼的。”不同于赵廷面色愈加阴沉,展云一直微微笑着,一边说话,一边悄悄观察小段神色。

小段粉唇微张,有些惊讶的侧眸,紧接着面色就沉了下来。展云一看小段那眼神就郁闷了,心说坏了坏了,小段可别是想歪了。果不其然,小段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一双凤眸里写满认真,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师妹心思单纯,对人对事,都很容易认真。展兄若真有心,我自然不会阻拦。但若只是一时兴起,想随便找人玩玩,那还请展兄高抬贵手,不要打我师妹的主意。”

小段一番冷言告诫,直听得展云简直哭笑不得,心说这就是多说多错吗?自己不过是想找个话题,逗小段多说些话,结果一个没弄好,愣是搞出这么个乌龙。展云扇子一敛连连摆手:“不是的,小段你误会了。我,我对青籽姑娘,绝无半分遐思,我,我…”展云急的脸颊都晕出淡淡的粉,“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所幸小段并没紧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轻轻点头,掀起袍子拾阶而上,抬手叩响朱府大门。展云正纠结的厉害,侧眸就望见赵廷正挑眉盯着自己瞧,展云脸颊更粉,清咳两声,迅速移开视线,端正神色正视前方。赵廷眯了眯眼眸,这家伙…

三人进了府,跟许世岚寒暄几句,便要求再去那几间做胭脂的屋子瞧瞧。依旧是张管事带路,小段一路走,一路细细观察院中花草。展云也跟着一同四下看着,毕竟三人里,只有他见过虞美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走着走着,展云渐渐停下脚步,朝一株雪色蔷薇走去。展云掀起衣袍蹲□子,细细打量半晌,接着便侧过身子,让身后几人也看的清楚:“这是什么?”

张管事凑的近些,就见那株蔷薇底下,斜斜立着一支荏弱花株,羽毛状的翠绿叶片,蛋圆形的洁白花苞,上面还包着两片绿色白边的萼片。“这…”张管事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花,也不像野花啊!”

小段眸光渐冷,虽然花朵尚未绽放,但应该是“虞美人”没错。昨晚上特意跟陶先生讨了两本相关书籍,有一本书上还绘有“虞美人”植株形态,文字描述也与眼前这株完全相符。植株靠近根部的花梗微微有些弯折,似是被人用脚碾过,根部仅连着一点土壤,残喘倚靠在身后那株蔷薇茎干上,居然还顽强的开出了花。花苞初初抽枝,应该只是一半个时辰之内刚长出来的。

“张管事也不知道这花怎么来的?”展云站起身问道。

张管事老实摇头:“后院的花草一直都是二小姐打理。这些花大多是用来做胭脂的,所以要特别精心呵护,一般人都不能碰的。”一边说着,微微灰白的眉毛越皱越紧,“可院子里的花向来按不同种类、花色栽种,这一片都是蔷薇,这株花没理由种在这啊…”

“麻烦张管事帮忙找个盆子,这株花我们要带走。”小段与展云对视一眼,轻声说道。

“啊?哦,好。”张管事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捧着只小花盆回来了,里面已经装好了土,还喷了点水。展云将花株小心移出,又在花盆中埋好,还找了几只小木棍和一截细绳,将花茎固定。小段在一边看着,唇角微勾,赵廷瞧见小段那般神色,也不禁浮出淡淡笑意:“他平时就喜欢弄这些花啊草啊的。有时候从早上折腾到天黑,一身白袍都染成了土黄色,还在那捧着花盆傻笑。”

展云闻言转头睨他,笑得也有些无奈:“也就那么两回,还都被你赶上了。我那时候是为了那两株双蕊金墨兰,平时也不那么折腾。”

两人又你来我往调笑两句,展云捧着花盆,三人跟在张管事身后进了第一间屋子。“张管事,如果要在做胭脂的过程中,加些什么东西进去,最可能在哪个步骤?”小段伸手抚上捣浆的青石臼,“捣浆的时候,可能么?”

张管事摇头:“不太可能。每次捣浆、过滤、阴干这些步骤,大小姐都亲自动手,即便是二小姐和思小姐来了,也只能在一边打打下手。大小姐看的很紧,就怕一个不小心坏了颜色或香味,所以每次都很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