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刚多愣了一下,伸手将那张纸拿起来,找到了所说的那个名字,又翻了一下纸的背面,扬了扬眉头:“我父亲…是个战士?”

“他是个血族。”克维尔顿说,“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么,就是吸血鬼。”

特刚多呆了呆,突然激动起来:“你胡说!”

泰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扯远了些,一边偷瞄教皇一边低声跟特刚多解释,出于保护他的原因瞒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想到冕下会这么干脆直接地将这个话说出来,这对于一直接受“异教徒”思想的特刚多来说,简直不亚于一场毁灭性打击。

“我不信,我父亲怎么可能是吸血鬼!”特刚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叔叔,不是的!我是个人啊,我不怕光,也没有长长的耳朵,牙齿…那不是长了点的虎牙吗?”

泰宁一边安慰一边也只能说出“其实不是所有的血族都是坏的。”“你不要难过叔叔带你去吃冰淇淋”之类的句子,克维尔顿沉默地看着他们,低下头继续签署文书,她忽然想起第七纪元的出海日,她被一群侍从攻击人类血统,摩西雅怒斥他们后,修沃斯王温柔地引导她——别对人类有偏见,对血族也不要有。

你拥有那么独特的血统,这是奇迹,所以更应该爱这个热爱创造的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当我爱它时却令我痛彻心扉,是否对我心怀愧疚呢?

… …

这一年的冬日,那一条暗河终于在教皇的督促下完成,从咔莎河引来的水淹没了遗迹。

在多次命人下潜后找不到结果,克维尔顿不顾近卫劝阻,执意下了水,河水搅动泥沙,浑浊不堪,她手中的人鱼烛在水中依然燃烧,照亮一小片水域。

人鱼烛的蜡是海女尾部分泌出的油脂,海族灭绝,这种资源已经断了,只是几百年前的屠杀,导致鱼尾之墓中还残存有蜡脂,只不过价钱在节节攀升。

她沉入水中,脚踩到了底部,突然觉得嘴角刺痛,用手一摸,那一道被她自己牙齿咬破的伤口又往外渗血,这道血口无法愈合,多年来已经凝成了黑红色。

一丝血在水中蔓延开来,浓艳夺目。

她伸手挥散了那缕血,过了一会,突然心中漏跳一拍,总觉得这片石雕群有什么不对。

克维尔顿忽然转身,层层叠叠的白色石雕,如同树林丛生包裹了她,令她仿佛置身群魔乱舞的狂欢盛宴。

它们活了。

比起傀儡师用木偶演绎的戏剧,这一大群石雕堪称史诗巨作,浑浊的暗河水冲天而起,泥沙荡开,克维尔顿呼吸出一串气泡,炸裂在轰隆的声响中。

她看见了最中心那个石雕站了起来,黑发如瀑,瞳孔殷血,深红天鹅绒的披风拖曳在脚下,一瞬间克维尔顿立刻拔剑在手,什么都不想,迅速后退,面对这个战无不胜的女人,没有人有任何胜算。

无驳宿命君主,黛布安王。

但下一刻克维尔顿就发现是自己误会了,这些石雕没有攻击力,它们如同提线木偶,循着一个轨迹,慢慢陈述初始纪元的历史。

这历史的篇章从第二次种族大战开幕,在后世的史实里,黛布安王创立了血族的核心政权,寻觅到了血族的国度,制定了一系列法典书籍,以及铸造了“血冕”的王权戒指。

这样一位暴权的君主,唯一的失败是第二次种族之战。

败于月辉圣女之手。

战败后,黛布安王遵从约定离开了诺丹罗尔,开始寻找一片承载血族的土地,在出海远航的过程中,她结识了海女王李瑟狄丝。

李瑟狄丝指引她来到新的土地上,在黛布安王割开血管浸入泥土后,这被正式命名为“依布乌海”。此刻黛布安王转身,对海浪中的海女王说:“这份情谊血族会铭记。”

李瑟狄丝却说:“不,你帮不了我什么。”

黛布安王一生倨傲狂妄,听到这种话挑了眉,意义不明地发出一个音节:“哦?”

李瑟狄丝神情平静:“我已知悉海族的终结,在遥远的未来,谁也无法改变。”

“你们连自己的未来也能预言么?”

“可以。”李瑟狄丝抬起湛蓝的眼眸,“黛布安,原始血脉也不是不会断绝的,作为初代之王,你应该要想到这一点。”

黛布安王不以为意:“就算没有接班的原始血脉,我也可以拥吮一个孩子作为继承者。”

“是么?那想必你还没有尝试过,原始血脉拥吮人类的成功几率,是万分之一。”李瑟狄丝说,“也就是说,你拥吮一万个人,会死去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黛布安王无所谓:“我杀过的人不止这个数。”

“原始血脉是不可替代的,你也许需要认真了解自己。”李瑟狄丝甩了一下鱼尾,慢慢沉入海水中,“再会了,无驳宿命之王。”

海女王李瑟狄丝的这番话,给黛布安王敲响了警钟,她在拥吮一个儿子惠德尔之后,开始沉迷于研究自身。

并且为此,她杀了第二个原始血脉,奎米内。

黛布安王在斩杀了奎米内之后,反复剖开他的尸体研究原始血脉的骨骼与血液,在此期间,她锻造出了半成品的血冕之戒。然而在“复生”这个论题上卡了很久,最终她放了自己一半的血液,并且将逼位失败的儿子全身的血抽干,尝试做出一种可以令原始血脉恢复生机的药剂。

两百年后,奎米内睁开了眼睛,他浑身剧痛,看见了冷漠俯视他的黛布安王,迷怔了好一会,轻声问:“我…没有死么?”

“你复活了。”

“为什么?”

“为了种族存延。”黛布安王冰冷一笑,“现在你滚出这个地方吧,改名换貌,以新的身份再次来到依布乌海,我会收你作为养子,继承我的王座。”

奎米内怔了一下:“那惠德尔呢?你的儿子…你也复活了他么?”

黛布安王居高临下看着他,像是在嘲笑一只蝼蚁:“能令原始血脉复活的血液,你觉得,我会让最后的一滴用在一个废物身上么?”

奎米内喉咙干涩,他转动眼珠,看着初代君主走出了密室,她残酷、极权、无人能敌,只是一个背影,无法不令人深深忌惮。

两年后,初始纪元的依布乌海,迎来了“第三位”原始血脉,狄林哥。

这位体弱的王子对黛布安王极其恭敬,然而整整六百九十年的时间,他暗中策划的阴谋,让黛布安王之死,永远地变成了一个谜。

连带另一滴“复生之血”的下落,也成了永久的谜团。

月辉

这一幕幕的戏剧不断重复,克维尔顿不断挥散自己嘴角溢出的血丝,慢慢举着燃烧一半的人鱼烛沿着溶洞边缘前行。

几乎绕了大半个溶洞,眼前的石雕场景忽然变了,在血族历史石雕的背后,白金色长发的少女掀开了盔甲,她头上戴着月亮的额冠,像是沐浴在盛极的光夜之下。

克维尔顿停下了脚步,她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月辉圣女。

唯一可以令黛布安王低头的人。

初始纪元,月辉圣女带领人类反抗黛布安王的暴.政,利用阳光与火焰给予对方痛击,由于黛布安王过于追求个人力量,在统率方面略逊一筹,第一次大战以双方损失惨重而落幕。但黛布安王不肯放弃,时隔十年,宣布开始第二次种族之战。

人类的恢复速度明显跟不上血族,这几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作为黛布安王最渴望又唯一正视的强劲对手,月辉圣女从后方走出,掀开了面盔,剥去了锁子甲,用自己的命作赌注,与黛布安王秘密约赌十次。

十场赌局,月辉圣女全胜,像十年前一样,她再次说出了那句话:“滚吧。”

黛布安王忽然暴起,她一把扼住了月辉圣女的咽喉,将她钳制在地,那一刹那初代君主黑色的长发沿着背部铺下,笼罩着她们的脸,血液一滴滴地滚落,夹杂着疼痛的抽气声。

月辉圣女淡淡地仰望上方的那张脸,直视她血红的瞳仁,手中紧握着一柄骨头打磨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黛布安王的胸口。

黛布安王眼白里噬人的血色渐渐退了下去,她慢慢垂下头,靠在了月辉圣女的肩上,半晌后低声说:“谁告诉你要用骨制匕首?”

“你不用知道。”

“人类的骨是杀不死我的,能重创我的,只有我族的骨。”

月辉圣女眼神微微一动。

除去阳光与火焰,血族的第三个致命弱点,居然就这么被轻松披露了,用这样故意的语气。

黛布安王按住地面,慢慢撑起身体,匕首从她胸腔退出,微凉的血淅淅沥沥洒下。她脚步虚浮地站起来,随便拿了旁边的布巾擦了擦伤口:“你的目的就是把血族赶出诺丹罗尔么?”

“逐走了你们,我会将诺丹罗尔变成一个和平富足的土地。”

“你就这么肯定?”

“不明显么?血族一直在制造事端、不能自控、还容易心态失衡,譬如你,黛布安,你就像一只没有教化的野兽一样,自大自傲、不知恬耻、充满攻击性、征服欲强盛。”

“你是这么看我的?”

“你们的种族通过拥吮我们而来,正如果实结于树上,那你骨子里的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

“果实比树更好吃。”

“那如果树全枯萎了呢?是不是很可笑,果实想替代树,可它们连汲取营养的根都没有。”月辉圣女说,“如果只是单纯的捕食关系,或许我还可以承认血族在食物链中是更高层的,可你们连繁衍都需要借助人类的生育,还跟我谈谁服从谁,你有什么资格?人类吃牛肉,可没有借助牛犊来实现自己需要后代的愿望,你说呢?”

黛布安王望着她。

“承认吧,血族并没有比人类高等,在你们的自我感觉里,人类就像蝼蚁,但在我的眼中,你们跟寄生虫没什么区别。”月辉圣女,“现在,作为刚刚得知自己种族劣根的初代君主,能再说一遍你蔑视人类的理由么?”

寂静很久,黛布安王说:“我还能回来么?”

月辉圣女看着她:“在我有生之年,你一步都不能踏上这里的土地。”

“人类的有生之年太短了。”

“对于我,足够了。”

黛布安王微微欠了一下身:“好,我将遵守赌约,带领我的子民去寻找新的土地。”

这是个吻手礼的起始礼节,月辉圣女沉默了一下,将手伸出去,黛布安王却轻轻将她的手翻过来,俯身亲吻在她的手心。

“血族的礼节么?”

“是的,永别的意思。”

翌日,黛布安王启程出海,在海女王李瑟狄丝的帮助下,寻觅到了依布乌海。

两个月后,月辉圣女被杀害。

这个拥有驱逐血族之王辉煌功绩的人,却被自己人因私权杀死在了神殿,鲜血从手腕滴落,染红了洁白的圣坛。

胡蒂·安格罗借以圣女的声望创建了宗教国,然后又将她彻底掩埋,焚毁得一干二净,于是人们记得的,只是教皇安格罗一世。

之后某天的晚上,黛布安王出现在了诺丹罗尔,她披着猩红的披风,风帽垂下遮住了脸。她停驻在西港口,将月辉圣女训斥自己的话,一字一句重复在这片土地上。

她最后说:“树干被虫蛀了,果实也会苦涩,这不是血族的劣性,而是人类的劣根。”

“月辉,这是我们种族共同的劣根。”

此后,黛布安王常常单独返回诺丹罗尔,谁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只是她最后一次来过之后,海女王用蓝幽幽的瞳仁盯着她:“以后不再来了么?”

黛布安王罕见地笑了笑:“不来了。”

“为什么?”

黛布安王很久没有说话,她靠着礁石,在狂放的海风中,仰望着浩瀚的星空,慢慢垂下了眼睛:“有时候活着,仅仅需要一个理由。”

但如果疲倦到世界颠倒,那么亿万个理由,都阻止不了死亡。

… …

戏剧到此落幕,石雕归于原位,又重新开始,就如同不动的时间,一遍遍重复历史。

克维尔顿扔掉了手中燃烧完的人鱼烛,双手划动,浮了上去,血族闭气时间也快到了尽头,一身湿透地走出遗迹后,泰宁立刻拿了早就准备好的软毛巾给她披上。

傀儡师低头看着她一路拖出来的水迹:“我以为你溺水了。”

克维尔顿拧了一下头发里的水:“阿弗瑟德传记里说她十六岁的时候,曾经被她的兄长十六皇子追杀,负伤后逃入咔莎河,失踪了一段时间。我怀疑她就是那个时候被河水冲入暗河,然后看见了这个石雕群。”她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你可以下去试试,把手指割破,大概能看到黛布安王——反之,人血能看到月辉圣女。”

半晌没人说话,克维尔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傀儡师神色空茫地怔住了,顿了顿,她又说:“很可能,这个遗迹就是黛布安王做出来的,除了她,不会有人还能留下支撑几个纪元的法阵力量。”

傀儡师逐渐回神:“你看到了什么?”

“她留给人类关于月辉圣女无法被岁月摧毁的真实历史,留给血族的,大概就是…复生之血。”克维尔顿脸色沉郁,“但我没有找到,估计是被阿弗瑟德一世顺手带走了。”

“复生之血?”傀儡师蹙眉“我从没听过这东西。你想怎么做?解读那份阿弗瑟德留下的信?”

“太模糊了,没必要。”克维尔顿转身,“她受月辉圣女的启发,决心夺取教皇之位实现愿望,那么从这里拿走的东西,必定会被她当作一个信念之物。”

“所以?”

克维尔顿笑起来:“那就让我看看,阿弗瑟德究竟有没有把它带入坟墓。”

半个月后教皇返回圣城,克维尔顿一世的首个命令,就是开启历代教皇安息的陵园。

这一个消息晴天霹雳,把枢机会吓得差点跳楼。教皇陵园近乎天国之所,神圣不可及,只在每一代教皇逝世之时才能开启,是诺丹罗尔的禁忌圣地。

现在这位冕下是迫不及待…要躺进去了吗?

不像啊,她还生龙活虎着呢。

自克维尔顿一世加冕以来,二十多年来动荡不休,还把诺丹罗尔挖成了筛子,迫于夜莺教皇强势把持着圣城军团与水玫瑰党,枢机主教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然而,这次的做法已经隐隐突破了忍耐的底线,枢机会不免动了联合废除教皇的心思。

这个提议一旦被宣之于口,就是一阵沉默。

枢机会日复一日被削弱,如果想成功罢免教皇而不被反杀,唯一的办法是与外援结盟,而贵族三党的态度,当真是暧昧不明,枢机会纠结了好多天,才试探着给三党各发去了一份同样暧昧的信。

出乎意料的,月党与狮党竟然都视而不见。

寒冬的大雨中,圣城阴霾一片,雨水淋漓的街道旁只有一位使者登门,黑色的手套举着一柄漆黑的伞,面目隐藏雨雾中,他说:“枢机主教大人,信已收到,我来自水玫瑰党。”

第九纪元五十九年的开春,诺丹罗尔被笼罩在不间断的大雨中,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洗花了眼,白天黑夜都混成一团。在这压抑沉闷的气氛下,幕后的人们站在高处,俯瞰着黑色的街道。

傀儡师默默坐在戏剧院的木阁楼上,一点橘红的烛光摇曳,他穿好最后一根线,将刚刚出炉的木偶放到了架子上,与其他的成品动作整齐一致。

克维尔顿一世终于扛住各方重压强行打开了教皇陵园,枢机会竟然集体保持静默。克维尔顿一身白色进入陵园,经过数位教皇的墓碑,弯腰放下白玫瑰,触摸到了阿弗瑟德一世的墓地,雨水瞳仁阴沉冷漠,很快这片土地就被翻开,雪白的棺盖被掀起。

阿弗瑟德教皇被开棺的那一天,特刚多·格尔木对克维尔顿一世的不满简直爆发到了极点,他怒气冲冲对泰宁发泄情绪:“那是教皇的坟墓,她怎么能这么做?她有什么理由?她还是个人吗?!”

“别说了特刚多…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泰宁头发花白,他慢慢靠在椅背上,窗外大雨滂沱,他目光轻悠悠的,没有聚焦。

就在昨天,水玫瑰党的来使敲响了他的门,要求他确定立场。

“血族竟被一个混血用王权之戒压迫,她的极权已经严重妨碍到了种族和平,你决定跟随我们反抗么?”——这是水玫瑰党的原话。

泰宁是被水玫瑰党派到克维尔顿身边的,然而如今他发现,无论是水玫瑰党,还是克维尔顿,都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模样了,自从波因尔总督失踪后,一切团结的假象都消失了。

克维尔顿血洗了波因尔城堡后,老一辈的血族已经苟延残喘,新一辈的却还没成熟,争强好胜,每一个都想成为历史铭记的英雄,而征途就从打倒残暴的夜莺教皇开始…

克尔殿下…究竟是怎么…

他忽然无比怀念格洛欧殿下,大概也只有她能撑起一代希望之光,那么年轻朝气、决断清醒,纵然是殿下之尊,依旧为了可以保全数万血族身先士卒跃入火海。

依布乌海仅剩的那一点贵族精神,原来已经焚毁于柯玛城。

归程

圣城行宫的樱桃木桌子上方挂着盏人鱼灯,夜风中轻轻摇曳,将那个古老的银丝瓶的影子晃得像是钟摆,里面那滴如水银似的血凝固着,颜色异常鲜艳。

传说中的“复生之血”。

谁也不知道它的效用究竟如何,唯一可以考证的,只是狄林哥王的复活,但即便他苏醒,身体也极端虚弱,甚至没撑住几百年就再次步入长眠。但不得不说命运也眷顾他,第二次复活是被古微多莉王女亲吻醒来,这在血族史上也是独一份儿的。

“你如愿以偿了。”

克维尔顿沉默着,无声落下泪来。

脊椎像是中空的泄了气,连带着筋骨都泡软了,翻阅传记、挖掘遗迹、开渠暗河、了解石雕,就算得知“复生之血”时她还不动如山,因为还没到最后一步,还没踏上归家的旅程。

此刻遥远的西港口的天空晴空万里,海风一阵阵吹过。

透过光滑的银丝瓶,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尽管一直把换血次数限制在范围内,但以一个混血的身体终究还是扛不住了,一旦放松下来,她发觉自己的头发里能找出几根灰白的,又用指节按了按眼角,那里的皮肤已经蔓延开细细的纹路。

“不过六十年,我已衰老。”克维尔顿端详自己仿佛皮肤黏着血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