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刚多!”赫利戈扭头叫道。

特刚多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从口袋里掏了掏,又把血冕之戒翻了出来,赫利戈伸手夺过去,试探着碰了碰荆棘,然而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死心地敲了敲,还是没有反应,身后还有一群人安静地等着,他头顶有些冒汗——已经计划了这么多,怎么可以功亏一篑!

诡异的寂静中,特刚多又掏出了复生之血,嘟哝着:“这个呢?”

赫利戈啧了一声,拿过了银丝瓶,将戒指扔了回去,特刚多一个没留神没接住,戒指勾在了荆棘上面,特刚多哎呀一声,伸出手去拿。却不想手刚一碰到戒指,突然间荆棘抽动了一下,他闪避不及,手背被划出一道口子,血洒在了泥土上。

特刚多痛得直抽气,然而赫利戈瞪大了眼睛,那枚被血溅到的戒指,它周边的荆棘都裂开了,坚不可摧的防护自动裂开了一条缝。

“特刚多,你拿着这枚戒指往前走!”赫利戈命令,“快!”

“好疼啊!”特刚多抖了一下,望着前面密集的荆棘,捂着手挤出几滴眼泪。

赫利戈一副不容置喙的强硬:“立刻!”

钢铁荆棘纷纷让开了路,像是欢迎一样对他们张开了怀抱,赫利戈眼神怪异地看着特刚多,特刚多心里一凛,猜出了是自己血统的问题,但嘴上只说:“大概是克维尔顿一世让我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吧…走之前我喝了一杯下午茶。”

赫利戈收回了目光,这个时候不是探究问题的时候。

最后一层荆棘也裂开,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赫利戈突然站住了。

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第四军团长挤上前来,半晌,他嗓子哑了一般:“这…这是睡美人的…国度么?”

无人否认它的美丽,忽视掉那些层层叠叠的钢铁荆棘,这个国家恢弘而静谧,潺潺的河流被冻结,远处的殿堂与学院像是上个纪元的神奇古迹。

但并非那么和谐,有些地方还存留着战火,反叛者与血族战士拥抱着厮杀,他们的表情那么安然,手中的骨刃带出的血花还凝固在空中。

没人说话,他们将惊疑埋在了心中。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啊!”

圣城军团都步入了荆棘内部,开始向内部进发,他们甚至会围绕着一个血族来回转,真是奇异的景象,恐怕一生都难以再看到了。

特刚多则握着血冕之戒,它上面有一股引力似的,越来越大,直接把他拽着跑,赫利戈二话不说当他是个罗盘跟着他走,此刻后悔没带一匹马,走走停停不知多久,才走到了一座被荆棘包裹的城池面前。

“进去!”赫利戈下了令,特刚多也只能硬着头皮破开了荆棘。

令人惊讶的是,这座城里残破不堪,木屑满天飞,各种奇奇怪怪又工艺精湛的木制品随意摆放,赫利戈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军士立刻上前,将那些罕见的精品一扫而空。

“那里有两个吸血鬼!”跑在前面的特刚多忽然返回,一指不远处,“这个戒指越来越不听话了,它好像特别喜欢其中一个穿红衣的,然后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赫利戈听到这个话,立刻往前走,大概十几分钟后,看见了城中心处,伫立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宝石红的头发不羁地散落;另一个披着深红色长袍,银发飘动,手握权杖,尊荣典雅。

赫利戈没来由地一阵心悸,突然转身问特刚多:“克维尔顿一世还给了你一瓶血?是叫复生之血?”

“是的。”

赫利戈端详着手中的那个银丝瓶,突然猛地往地上一砸,霎时那滴鲜艳的血珠四分五裂开,像水银一样裂成更多的小球滚动,溅了特刚多一身。

“啊你干什么!我的衣服!”特刚多急忙在身上拍,试图把那些血珠都拍下来,又听到赫利戈冷冷说:“在旁边找个木箱子,把吸血鬼之王封起来带回去,对了,权杖另外装起来。”

特刚多皱着脸:“为什么这么麻烦?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不用杀,他已经死了,但我,需要一份剿灭功勋的证明。”

旁边的军士已经开始动手找箱子了,特刚多也只能磨磨唧唧地跟在后面,在放置血族君主的时候,特刚多试图从他手中取下权杖,却又不敢碰他的手,急得整个人直抖,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衣服上残留的小血珠滚落下来。

只有百分之几的复生之血滴在了君主苍白美丽的面容上,很快溶了进去,然而剂量太微小,他睫毛低垂,仍然安睡。

特刚多终于将权杖抽了出来,舒了口气,拍了拍衣服,又有更多看不见的血粒滚了下去。他扭头看向赫利戈:“大人!我们接下来干什么?这边还有一个红头发的,也要装起来吗?”

赫利戈摆手:“那个不要了,去别的地方找点战利品吧,黄金和宝石之类的。”

… …

人类有史以来对依布乌海最大的搜刮开始了,当他们发现在诺丹罗尔万金难求的“深海的神酿”博维科酒,竟然在这里可以汇成一条小溪,更是疯狂得血涌上头。他们闯进了王城,将绽放殿堂的壁画刮了下来,又去了欧柏学院,将图书馆付之一炬。

血族积攒八个纪元的文明,就这么坍塌了。

赫利戈嫉妒得双眼发红,他没想到这个地方竟有这么多奇珍异宝,太多了,太美了,他后悔没有多带几条船来,能装得已经都装满,甚至军士们都抛弃了一些物资。

这么富饶的地方,居然是吸血鬼的国度,怎么可能呢?怎么可以呢?那群怪物,不应该生活在阴湿的洞穴里面吗?茹毛饮血,衣不蔽体,只能从人类社会里乞讨到一点技艺!

世界太不公平了,他想,世界对人类太不公平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正在八万军士兴高采烈地刨地三尺时,钢铁荆棘林轻微地动了一下,河流和发出了流水的声音,搏斗的血族战士转动了瞳仁。

“啊!啊啊!啊啊啊!!”特刚多惊恐地大叫,随手捡起地上一把骨剑,四处寻找赫利戈的身影,“大人他们活了!他们活了!”

不,应该说整个国度都活了。

赫利戈皱着眉,掐灭了一根烟:“不要再装宝物了,去把吸血鬼之王的棺木拖出来吧,趁他们还没彻底醒过来,我们离开这里!”

因为没什么珍贵物件,芬可城中没人驻守,芬可拉姆从轮椅上摔下,拖着两条断腿,一点点爬向了那个木箱,听着城外诺丹罗尔语的呼喝,脸上淌下两行泪。

“学长,学长,你快点醒来,你快醒来啊…”芬可拉姆撑着身体在棺边,伸手一下下推着沉睡的国王,一如千年前那个急得快哭了的小木匠,“你醒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知道他的王正在醒来,因为血脉链接的国土已经换发生机,但太缓慢了,王的心脏仍没有跳动,血液仍没有流动,依然如死亡般长眠。

“我不跟你作对了,我再也不会制造反叛者了,是我错了,我错了,求你醒来,救救我们的国…”

“人类来了,王,人类来了啊,七百年前他们灭了海族,我不想看到他们在我面前毁了依布乌海…”

… …

血族纷纷苏醒,像是经历一场大梦,还略带茫然地看着人类军士,但赫利戈一声令下,军士们四处泼洒煤油,握住刀剑预备与他们作战。

特刚多吓得不行,立刻跑回了海岸,刚走到荆棘林边缘,一扭头,正对上一个从荆棘中走出的血族,她十指断裂,血染的脸上还带着迷惘,似乎想认清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是哪里。

她慢慢看向了特刚多,特刚多情不自禁一抖。

他怕极了,握剑的手心都挤出了汗,眼见那个血族越走越近,猛地大吼一声,直刺了过去,锋利的骨剑捅进了那个血族柔软的腹部,却卡在了脊柱上,无法再洞穿她的身体。特刚多第一次与一个血族这么身体相贴,他惊恐地不去看那张将死之时的脸,手指哆嗦着拔剑,察觉拔不动后抬腿就是一踹,自己也被反推得后退几步,跌倒在地大口喘气。

那个血族却还没倒下,她靠在荆棘上默默按住了伤口,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眸中似有疑惑,然而眼睛很快空泛了起来,她吐出了大量的血,慢慢死了。

“快看!快看!”特刚多像是一个想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小孩,急切得到他人承认,“你看我刚刚杀了一个吸血鬼!是我杀的!”

没有人理睬他,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沉浸在了胜利的快感中,遍地都是还没完全苏醒的吸血鬼,血花泼洒,大仇得报,并且收缴的战利品可以换到高几个等级的功勋。

特刚多喊了一阵,渐渐停歇了下来,一小步一小步移过去,试图找出点战利品。那身盔甲银光闪闪,看起来是好货色,他摸了摸边缘,看见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

诺丹罗尔语与依布乌海语属于同语系,虽然不同演变了数万年,但在名字这一块的读音还是有些类似。特刚多磕磕巴巴地念:“托…托…孙…”

弗莱蕾·托逊。

那是安瑞·格尔木的母亲。

与此同时,芬可城城门被冲破,走进来一队圣城军士,看也不看抠住木箱的芬可拉姆,一脚踢翻了他,然后将箱盖关上,捆上铁链,由几个人拖着走了。

芬可拉姆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嘶嚎,他支撑起自己无力的身体,一点点试图站起来。

有人类军士回头瞥了一眼,轻蔑道:“是个瘸子。”

芬可拉姆喘着气,一点点用膝盖挪动追赶,他觉得自己快要耗尽力气,君主没有完全醒来,整个国土也随之无法焕发出更大的力量。

他终于靠到了城门边,抬头,看到了人类赐予血族的炼狱。

“你怎么敢这样杀戮我的种族?带走我的王?你怎么敢?!”芬可拉姆忽然咆哮,他的长发如火焰燃烧,他的眼中也有火焰,狂怒冲刷着他的血管,支撑起了他疲乏的身体。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硬生生扭断了挡在身前的钢铁荆棘,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附近的反叛者与他一同咆哮,震动天穹。

所有人都被惊慑住了,一时间耳洞里都要流出血来。

“火!点火!快!”赫利戈迅速指挥,“浇油!然后都退回到船上去!烧死他们!”

火挡不住他,刀剑也挡不住他,他是曾经的九位学术领袖之一,是狂妄骄傲的反叛者首领,他狂饮鲜血,悲凉大笑,反叛者坚定随他赴死,圣城军团被杀破了胆,节节后退。

赫利戈也吓住了,忙不迭返回船上,抛弃了断后的军士,命令一边泼煤油一边开船,油层浮在海面上,依布乌海里面也烧起来了,逐渐烧到了外面,一片火光。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却听见特刚多发出一声尖叫:“他过来了!!”

芬可拉姆毫不犹豫走来,熊熊大火将他的脸烧得变形,海岸边的浪花太浅,就算俯身也无法全部潜入水下,但他坚定地淌过来,半身水,半身火,水火两重。

船还没有开出很远,人们惊惧地盯着那个如恶鬼一样的身影,烧焦的皮肤化成灰,露出了白色与血色的交织的骨头,恐怖如噩梦,他追上了船,五指狠狠扣在了船底,刺啦一声撕开,如同餐刀切入奶酪,海水立刻灌了进去。

那副残破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他像条鱼一样从船底钻了进去,挥舞着手臂撕扯一切阻拦他的东西,来自原始血脉的血骨渐渐消融,以便提供给他更强大的力量。甲板上的脚步声嘈杂,开始有人叫:“弃船!弃船!水已经漫上来了!”

芬可拉姆没有借助任何反推力地跃了上去,提起一个人的脖子,狰狞地拗断。

“学长!”他扔下尸体,大声呼喊,四处奔走,“学长你醒了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他跌跌撞撞地来回跑,像一只撞到笼子的鸟。

… …

天光渐渐破晓。

被凿沉的船渐渐被海水吞没,上面的人纷纷弃船跳海,努力划动追上前面的船只,来不及逃走的人浮在海面上,血液慢慢扩散开,引来了凶猛的鱼类。

芬可拉姆翻遍了整艘船,才意识到君主不在这里,也浸入水中,迅速追上前面的船,他刚一只手扣在了船上,一桶煤油就兜头浇下来,他在火柴落下的瞬间埋入水中,上面立刻噼里啪啦烧起来,温度灼热。

他身体里仅仅有六十二根原始血脉的血骨,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拆一条船了。

他疲倦地吞咽了一口海水,试图让自己清醒。

绕过那片烧起来的海,他从另一个地方浮了起来,抠住船边,仰头用第三纪元的诺丹罗尔语说:“把我的王还给我。”

不等上面的人们说话,他又说:“还给我们依布乌海,否则你们一定会受到诅咒。”

静了一会,赫利戈拨开人群,指了指远处:“你先退后。”

芬可拉姆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甲板上有几个人拖着什么过来,慢慢松开了船板,退开了一点,张开双臂预备接住他们抛下来的东西。

那几个拖东西的人站成了一排,却突然同时举起几面镜子,晨曦的光芒霎时强盛成一片白光,海洋波光粼粼,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阳光。

镜子掉落,强光消散,海面上飘着一层浮灰。

无人说话,慢慢的,那浸在水中丑陋可怖的下半块的骸骨从水里漂了起来,枯黄焦黑,分崩离析。

船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副手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个怪物,说的那几句话我好像还听懂了呢…是不是以前的诺丹罗尔语啊?”

“怎么可能,他大概是在胡乱求饶吧。”赫利戈点燃一根烟,嗅着空气中的焦臭味,“起航吧,尽快离开这个恶心的巢穴。”

浩浩荡荡的船队凯旋返航,在他们身后,依布乌海血流成河,浓烟伴随大火烧了十天十夜,子民无一幸存。

温柔

不知何时何地,克维尔顿揉了揉眼,看到了一片星海夜空。

她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玻璃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十七八岁的少女,是她一生中最漂亮的年华,但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有认真照过镜子,因为还在圣城巴罗伊军团挣扎求生,没时间浪费在自赏上面。

此刻她觉得莫名安心,于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玻璃上的倒影,还伸出手,将披到肩上的头发挽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折腾了一头的乱毛,又躺倒在羽绒床上打了个滚。

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她突然觉得不对,想起自己照过镜子,是个中老年,难道她身上也有海族返老的血统?不可能呀,她再混血也混不到海里。

而且这个地方太熟悉了,熟悉得她没任何戒心,这里是依布乌海。

她不可自抑地兴奋起来,想了想,只记得自己之前还很凶地以一己之力抗击军队,然后力竭被关了起来,后来大概是虚脱了过去…是修沃斯接她回家了么?

克维尔顿直接翻了个身,从床上滚到地上站了起来,不穿鞋子就踩着地毯跑,她觉得很饿,想找到血浆蜂蜜糖吃,这个寝殿她很熟悉,知道哪里有吃的。

绕过大床后,她忽然驻足,同时放缓了呼吸,像是怕惊醒了靠在沙发上睡过去的国王。

隔了好长时间,她蹑手蹑脚地过去,背着双手端详片刻,忽然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个动作做得没有任何生疏,她觉得很开心,又嗅到了久违清新的薄荷香气,心里涌出点幸福的感觉,连血浆蜂蜜糖都不想吃了,只坐到旁边抱住了修沃斯不撒手。

她很注意不吵到他,沙发旁边还堆积着很多文件,她也注意不碰倒,她长大了,闹醒修沃斯陪她玩是小孩子才做的事,现在她可以慢慢等他醒来。

真好,她觉得世界真好。

过了很久,她听到了钟声,还夹杂管风琴的声音,本来都是那么沉重的音色,此时却像轻扬的小调,慢慢盘旋,舒缓悠荡。

她站起了身,脚步很轻地绕过地上一垛文件,想出去看看,走出一步又回头,放轻声音说:“你不醒来我就先出去玩啦。”等了等,握住了门把手,“我真的要走了哦!”

国王也许是太疲倦了,依旧闭着眼睛,呼吸轻轻。

钟声轰鸣像是近在咫尺,她拉开了门,想让那声音停下,却迎面袭来一捧耀眼阳光——

克维尔顿睁开了眼睛,有液体倒在她的头顶,略微粘稠地滑了下来。

她眼瞳干涩,整个视野都在晃荡,手腕被钉死在了木架两侧,撕扯的疼痛已经麻木,她恍惚了好一阵子,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特刚多踩在梯子上,正在往她身上浇柴油。

特刚多见她睁开眼,吓了一跳,差点从梯子上摔下去,幸好眼疾手快扶稳了。克维尔顿看了他一会,牵起嘴角笑了笑,脸上的伤口崩开,血一滴滴落下。

她听见了钟声,是审判的钟声——她被枢机会以神之名义审判,邀请了十八个盟国君王,以及贵族三党的掌权人,最终判决她,火刑。

钟声还不到时间,她头顶被架起的木板挡住,以防还没烧死就被太阳晒成灰了,对面的小圣堂的钟塔上轮轴转动,指针偏移,还有时间让她回味那个梦。

她筋疲力尽,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回忆了。

记得傀儡师问她,即使家里一无所有,任何人在最寒冷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想要回家?

她说,就算家徒四壁,还有回忆,能温暖人心的,最美好的回忆。

还有那一个晚上,傀儡师说听,管风琴的声音。

他的语气那么哀凉。

丧乐已经鸣泣,但她没有选择。

特刚多将整整一桶柴油都淋在了克维尔顿的身上,最后看了她一样,愣住了,他第一次在这个□□专权的夜莺教皇脸上看到这种神色,就如同依布乌海半苏醒的血族一样,迷茫、纯净、像是大雪天中迷路的麋鹿。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不算背叛,但不由自主心藏胆怯,不敢直视克维尔顿,只低着头,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么?”

克维尔顿的回答平静温柔。

“不,我爱过它。”

“那你现在恨这世界么?”

克维尔顿仰头,迎着倾斜的阳光笑了笑,绽放出最好的笑容。

“也许。它应该让我在梦中死去的,却又将我唤醒。”

点火的那一刻,所有人齐齐起身欢呼,枢机会为了权力而欢呼,贵族们为了利益而欢呼,有的平民因郁积了憎恶而欢呼,有的不明所以,却因为惧怕巡视的骑士而附和欢呼

声如海潮,欢沁鼓舞。

与此同时,枢机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将装着血族之王的木箱拖了过来,当众打开。

特刚多隐隐抗拒,他真的害怕那个红头发怪物口中的“诅咒”,十万军团出海,回来的只剩下了三万左右,除了战死的,还有很多都莫名其妙皮肤出血,总军长赫利戈浑身出血,他拼命地抽烟,然而出血越来越多,最后抱着一堆黄金死了。

虽然渔民都说,长时间在海上是会这样,但特刚多还是恐惧不已。

于是他进言:“枢机主教大人,等克维尔顿一世被处决之后,再打开吧!”

枢机主教兴致高涨,闻言不耐烦地挥手:“你不是说已经死了么?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铁索被剪断,木箱的盖子被掀开,阳光的耀眼,复生之血的力量,令国王无法不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看见的铺天盖地的白色,那是克维尔顿白色的裙子飞扬在火焰中。

修沃斯错愕又迷怔地扶着木箱起身,特刚多惊叫一声,所有人都吓得退开,而钉在刑架上的女教皇扭过了头,定定地望过去。

她已老去,棕发染上鬓白,肌肤干皱,眼角刻上细纹,但茫茫之间她望向他的眼眸,是历经千年的欢快喜悦,依旧是那个窝在他臂弯间乱动的小脑袋,那个机灵活泼的混血少女,那个他最爱的孩子。

“克尔…”他轻轻呼唤。

顷刻,那双雨水般的眼瞳终于也被烈日烧得干涸了,那一刹克维尔顿的骨骼分离脱落,灰烬朔朔落下,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