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没有早一些来到这里,没能早一些认识他,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暂时歇息的怀抱。

她扫视人群,没有发现岑筠连,却意外看到了年轻的赵素芸。

她远远地站在人群里,穿着医院的护士制服,神色哀痛地看着地上的林茵。

刺目的警灯闪烁着,光芒刺破静谧夜色。

不远处威严冷酷的摩天大厦丝毫没有被刚刚消逝的一条生命影响,依旧闪烁着目眩神迷的流光。

她跨越了十多年的光阴,在无人所知处随着他的哭声一同流泪。

这就是他们所处的世界,在结局之前,永远猜不到相逢是缘是劫。

在鲜血和斗争的筋脉中,流着脉脉温情的,残酷又迷人的世界。

……

“念念……”

“念念,醒醒……”

她猛地睁开了眼,蓄在眼皮下的泪水尽数倾涌而出。

“念念……又做噩梦了?”

她还好好躺在床上。

没有刺目的鲜红和警笛灯光,没有沙哑而绝望的哭声,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担忧的目光和轻柔擦掉她眼泪的指腹。

岑念怔怔地看着岑溪的眼睛,眼泪像是失控一般,源源不断地涌着。

他越擦眼泪,反而眼泪越多。

岑溪皱着眉放弃擦拭,转而将她轻轻搂了过来:

“傻念念……梦已经醒了。”

他的动作温和有礼,即使是他主动把她搂过,他们之间依然隔着五六厘米的距离。

被拉近的只有心灵的距离。

他不知道她是在为他哭泣,他依然真挚地安慰着她,右手轻轻拍在她的手臂上。

“已经没事了。”他柔声说。

岑念这一刻想起的却是他。

在她缺席的那十几年光阴里,他一个人撑着走到现在,即使有无助,即使有惊慌,那也已经没事了。

他撑过来了。

可是她还是很难过。

即使她知道,他一定不愿她见到那些他不坚强不强大的过去,更不愿意她为他过去的伤口流泪。

她还是忍不住失控的泪水。

岑念靠了过去,最后的空隙消失无踪。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只想被他抱抱,他已经不需要安慰了,她正需要。

岑溪无可奈何地笑了,他轻轻抱着她,右手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在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轻声细语地说:“别怕,我在呢。”

她没有说话,那双璀璨的泪眼里却在说着千言万语。

岑溪看着她湿润的眼眸和睫毛上的泪水,用指腹轻柔擦拭,泪水的温度不知为何就灼伤了他的身,他的心。

他的心被一股奇异的感情充满,暖的,胀的,将他一颗心装得满满的。

是爱,也是怜。

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奇妙的联系。

她就好像是上天给的馈赠,是为了弥补他十几年的孤寂而来,他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上天要收回这份礼物转赠他人怎么办。

他无法想象,要是他守护着成长的这只小鸟,有一天要飞出他的怀抱要怎么办。

他看着这张沾满泪痕、惹人爱怜的小脸,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知道——

他真正想说的,一句都不能说。

第153.第 153 章

那天的失控哭泣,最终被岑念甩锅“牙疼”。

这是个糟糕的理由, 但是岑溪没有追问, 他是个聪明人, 和她一样,从来不会试图打探对方想要隐藏起来的那一面。

看穿,也绝不说穿。

一眨眼,就到了她要参加化学竞赛国决赛的日子。

因为国决赛耗时好几天的缘故, 岑念在周三那天的钢琴课后当面向文辞雪请假。

“你还在参加竞赛?”

文辞雪听了她的请假理由,脸色很难看,和她一组学琴的男生见了,识趣地走出教室,将私密的空间留给师生两人。

“海伯特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下个月举行, 能留给你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你是一个有钢琴天赋的孩子,但是天赋不能代替努力的汗水,我希望你能一门心思放到钢琴上来。”

文辞雪严厉的表情最后多了一丝痛惜:

“不要像你姐姐一样……平白消磨了自己的天分。”

对于文辞雪的责备,岑念只说了一句:

“我会认真想想。”

就像汤老所说一样,她面前的路, 太多了,多到反而让她迷失了方向。

想起未来, 就连向来果决的岑念也不由迷茫。

之后她又向彩虹中心告了假,和文辞雪不同, 徐虹很爽快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两天后的早上, 天刚蒙蒙亮, 岑念就登上了省队的大巴车。

国决赛地点在南市的东省大学,全国各地进入省队的化竞生都要聚集到东省去,他们也不例外。

岑念握着手机,给岑溪发了一条信息:“我上车了。”

很快,他的回信就到了手机。

“好,到宾馆了再告诉我。”

大巴车在上京市走走停停,一路接着住在不同地方的选手,岑念从寸土寸金的东城别墅区上车时,一车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当然,也有认出她是岑念的缘故。

不论是家世、容貌,还是自身优异成绩,她都有太多值得注目的地方。

岑念念旧,坐得还是她坐校车时喜欢坐的前排靠窗位置。

虽然一直有人上车,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不断,但却始终没有人在她身边落座。

想坐是想坐,但无人敢坐。

直到成言上车。

他对岑念点了点头,接着在她身边坐下了。

等到大巴车接完所有队员,开上了绕城高速,岑念才发现车上没有那个和成言屡次同框出现的女生。

看来她无缘国决赛。

省队的教练扶着座椅站在驾驶席旁,先自我介绍了一遍后,接着开始给众人讲解这次参赛的注意事项。

“这次决赛为期六天,我们落脚的宾馆里除了我们上京队还有其他几个省队的选手入住,作为上京的代表,你们一定要时刻记得谨言慎行。”

“这六天里,宾馆里的会议厅在除考试时间以外的每天早7点到晚11点的时间,向各省队的参赛选手开放,你们可以在会议厅里自主学习或是向我请教问题。”

岑念听得昏昏欲睡。

她似乎有些晕车,岑念后悔没有准备晕车药出来。

这是她搬进岑家后,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昨天晚上,她和岑溪一起收拾行李,一开始是岑溪看着她收拾,后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她看着岑溪收拾。

……这也不能怪她,活这么大,她就没有单独出过远门。

最后要封行李箱的时候,岑溪问她:“要不要带一瓶晕车药?”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呵呵。”她略有不屑:“我不晕车。”

脸有点疼。

还好,除了她没人知道。

教练说完后,重新坐回座位,大巴里又安静下来。

岑念的目光投向窗外。

在少女心无旁骛望着后退的绿化带时,成言趁机默默地看着她。

上次七校联赛的时候,他在操场上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原本想当天就说的恭喜,到了今天,再说好像也没了意义。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就连一句恭喜也无法及时传递。

他有些黯然。

她似乎有些困了,后脑勺靠上头枕,望着窗外的眼睛越眨越慢。

现在的时间还不到七点,窗外只有一片缥缈的寒雾。

大巴车里吹着温度适宜的暖气,车里没什么说话声,队员们不是像她这样看着窗外,就是在悄悄看书。

此时,正适合补觉。

成言想和她搭话,却又因为她的视若无睹而退怯,她似乎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就连七校联赛上领奖的时候,她也是这副平静漠然的样子。

成言不由想,难道世上就没有能动摇她平静的人吗?

他就像是一颗微尘,而她不在乎身旁坐得是哪粒微尘,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这样悄悄地看着她而不被发现。

他看着那双越眨越慢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这样,也挺好。

车辆微微颠簸,成言看着她的头靠玻璃窗越来越近,他皱眉想了想,从包中拿出妈妈昨晚塞进他行李里的灰色围巾。

他把围巾折叠成整齐的方形,在她的头撞上窗玻璃之前,眼疾手快地把围巾垫在了中间。

看着少女的头安稳靠上围巾后,成言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岑念这一觉睡得有些长。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大巴都开进了落脚的宾馆,车上的队员们都有些蠢蠢欲动。

岑念抬起头,一块灰色的围巾从玻璃窗上落下。

她刚下意识抓住这块围巾,身旁的成言就开口了:“是我的……你刚刚睡着了,我怕你撞到玻璃窗上,就垫了围巾。”

他刚说完,想起什么,连忙又补了一句:“刚洗过,干净的。”

怪不得她这一觉睡得这么安稳。

岑念把围巾递给他,说:“谢谢。”

成言接了过去,把围巾握在手里。

大巴停稳了,车门打开,教练下车后,其他人也陆续下车。

为了让每个选手都休息好,上京省队给每个选手准备的都是单人间,教练分发房卡后,嘱咐他们十二点的时候来餐厅用餐。

安顿好之后,岑念把宾馆的位置给岑溪发了一个,又看了会书,然后就踩着十二点的时间前往餐厅吃午餐了。

餐厅里除了她已经见过的本队队员外,又多了不少同龄的生面孔,想必是另外几个省队来参赛的学生。

岑念在自助餐台打了饭菜,无心和他人接触,选了个没人的桌子独自用餐。

她拔牙的地方早就好了,摆脱牙疼的困扰后,她才发现当初的迟疑完全多余,多挨的那些牙疼,纯属自己吓自己的自找。

“成言,你在看什么?”

成言被同伴的疑问唤回神,发现自己夹着一筷豇豆已经夹了很久。

“……没什么。”

他收回落在少女孤单背影上的视线,一如寻常地吃下豇豆,仿佛刚刚只是单纯走了个神。

南大附中和京大附中一样,都是竞赛强校,这次进入国决赛的同校校友也多,不像岑念,整个六中也只有她一个人参赛。

同桌的校友都议论着竞赛的事,说吃过饭就去会议厅刷题学习,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时不时地扫向少女方向。

在她端着饭盘起身后不久,成言也起身了。

“我吃过了,你们慢吃。”

他放了餐盘,追出餐厅后,发现她正独自朝着宾馆大门走去。

成言心中预想成真,连忙朝她跑去:“岑念!”

岑念停下脚步,他加快脚步,小跑到她面前。

少女面露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要出门吗?”成言问。

岑念不明所以,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儿?”

“参观南市。”岑念说。

她没兴趣像其他考生一样,整日困在会议厅里刷题。

岑念来之前就想好了,除了考试的目的外,她是来这里旅游的。

“你一个人?”成言问。

他问得太多了,岑念挑起眉毛:“不行?”

“教练说过,外出前要短信向他报备,并且两人一组行动。”

岑念没听过这话,要不是对成言人品有点信任,她就要当他是在瞎编乱造了。

“什么时候说的?”她问。

“你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成言解释道:“我猜你没有听到……所以刚刚餐厅里看见你往外走,就想你是不是要出门。”

“……好吧。”

岑念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

成言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她转身往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蹙着眉头:“走呀?”

成言愣住了:“……我?”

“你不是为了和我组队外出才过来的?”

成言觉得自己犹豫了一下,但实际上,脑子里念头转了几圈两秒都没有用到,也算不上真正的犹豫。

他开口说:“……我要回去拿点东西,你能等我一下吗?”

岑念点点头:“快点。”

成言上楼一趟,很快背着一个藏蓝色的运动挎包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