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看得越多,侯婉越是面白如纸。

她就是拿着放大镜过来挑刺,也只能说岑溪唯一的不当之处是揉了岑念却没揉岑琰珠,一碗水没有端平。

但是现在, 谁还管岑溪一碗水有没有端平?

问题的重点立马就会从兄妹□□变成她这个继母挑拨生事!

岑溪和岑念一定早就串通好了,他们演了一出大戏, 就等着她咬饵上钩,可笑她竟真的相信岑溪会有走火入魔对亲妹下手的一天!

是那个岑溪啊, 那个年纪轻轻就把她逼得没有退路的岑溪!

他既然充满野心, 又怎么可能蠢到会对自己的血亲妹妹下手?!

侯婉呆滞地站在原地, 像是被人塞进了无数个“透心凉”冰棍,她此刻的心情,就是从天堂跌到地狱的真实写照。

眼见岑筠连火烧一样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侯婉像是突然回魂,尖声说:“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睡在一起呀!”

这个摄像头藏在缸里一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岑溪一定有着那一晚的监控摄像,但是他没有主动拿出来,这说明了什么?

侯婉一个激灵,忽然像被注入一针鸡血,扬声说:

“既然都这样了,你不如把岑念在这里睡了一晚的视频拿出来,如果确实没什么,那么皆大欢喜,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岑念面无表情,身体却不由向岑溪靠近了。

那一晚,她进屋……是岑溪抱进去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岑溪回头对她笑了笑,无视岑筠连沉下去的脸色,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她要看,就给她看。”

岑溪的话不仅让岑念差点没绷住脸色,也让侯婉面色大变。

岑溪调出那晚的视频,在所有人面前完整放完了。

当视频播放完最后一秒,自动停止后许久,房间里都落针可闻。

直到岑筠连猛地抬眼,暴怒的火焰烧向面色惨白的侯婉:

“侯婉——”

他咬着牙吐出她的大名,面色铁青。

岑念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岑溪播放的视频是剪辑过的,那段公主抱被剪出了视频,用其他片段来代替了。

大势已去,侯婉从岑筠连恨不得将她食肉寝皮的表情上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力挽救颓败的局面:“……都是佣人们爱嚼舌根,我听信了谗言,怕你们走错了路才会这样,现在误会解开了,阿姨对你们说对不起,对不起——小溪、念念,你们怎么骂都不为过,这次是阿姨错了,你们千万别怪在其他人身上。”

侯婉此刻恨死给她通风报信的张嫂了。

那个蠢玩意,沾沾自喜一副立了大功的模样,还不知道是着了岑溪的道!

她现在怀疑,整栋别墅里都是岑溪的人,她早就步入了他的陷阱!

眼下,这个“其他人”正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侯婉察觉到他杀人般的目光,不敢回头。

以她对岑筠连多年的了解,他一定把今天误会岑溪的原因怪罪到了自己身上。

天知道——什么误会!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她才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受害者!

自从嫁进岑家,她就几乎没在岑溪手上讨过好!她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觉得她赢不了十几岁的岑溪,却能赢过二十几岁的岑溪?

侯婉肠子都悔青了,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留给她吃。

岑溪微微笑了——笑得侯婉直后背发凉。

“本应在儿童房里,却莫名其妙出现在楼梯口的彩色串珠;其他人吃了都没事,偏偏我吃了差点死掉的山豆根汤,还有今天如果没有监控,岑家就会多出的人面禽兽……”他轻声说完,叹了口气:“发生在我身上的误会,真多呀。”

“小溪,阿姨知道你生气,但你不能把什么事都推到阿姨头上……”侯婉听到“山豆根”三个字就知道不好,她伸手去拉岑筠连:“筠连,你出去,让我和孩子好好聊……”

她最后一个“聊”字还没出口,岑筠连已经无情地甩开她的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岑溪,眼睛里根本没她的影子。

“你说山豆根汤——那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意外吗?”

“意外?”岑溪轻轻碾磨着这两个字,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对侯阿姨来说,我没有死才是意外。”

“岑溪!”侯婉大声说:“你别血口喷人!”

“你闭嘴!”岑筠连对她一声怒吼:“让他继续说!”

山豆根三个字,是岑家每个人心中的一根刺。

岑筠连从来没有忘记,十二年前的一个夏日,罗鑫云从老家带来一大袋山豆根,按乡下的偏方煮了一大锅山豆根凉茶。

他从小就不爱喝这些东西,连水都巴不得用饮料代替,那碗山豆根凉茶自然推给了别人。

除了他,其他人都喝了。

罗鑫云、岑善克、侯婉、岑溪,还有来做客的侯予晟,甚至家里的几个佣人,都喝了。

岑琰珠因为年纪太小,不需要清热解毒,所以没喝。

这么多人都喝了,只有岑溪一个人喝完昏迷,幸好被佣人及时发现,送进医院救了回来。

这件事,时至如今依然是无解的难题。

他当时不是没有疑问,但负责诊治岑溪的医生回答:“药典规定的山豆根常用剂量为3到9克,超出剂量可能中毒,严重者可能造成脑干、小脑、基底节区和大脑皮层的对称性病变,导致运动和言语障碍,但是山豆根中毒量的个体之间的差异较大。一般在10g以上便容易引起中毒,少数病人服用6g亦可出现毒性反应,所以像您家这种情况也是可能发生的。”

岑筠连在医院见到过“中毒严重者”,那种四肢扭曲大张着嘴的怪物,险些就变成他的儿子!

即使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再想起也是一身冷汗!

他一开始也怀疑过侯婉,但山豆根是自己老母亲提来亲手煮的,侯婉也喝了,侯婉虽然有作案动机,但他想不出她的作案条件,怀疑也就渐渐淡了。

岑筠连对他说:“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定定地望着侯婉:“侯阿姨,这么多年我忍着没说,以为你会迷途知返,是我错了。不管我多么忍让,也只会是你的一根眼中钉,肉中刺。”

“你血口喷人!那汤是你奶奶煮的,我也喝了!我只是给你端来,难道这也有错吗?!”

“汤是奶奶煮的,山豆根却是你转了几手送给奶奶的,端汤之前,你支开佣人,一个人在厨房里做了什么——难道没有监控,你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岑溪移开目光,看向呆立不动的岑筠连,笑了:

“我要说的,说完了。爸,这一次,你又选择相信谁?”

岑溪和岑筠连之间遥遥对视,侯婉在中间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辩解着:“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不可能的事!”

岑筠连无视侯婉的声音,怔怔地看着岑溪,竟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岑溪微微一笑,就像在笑他明知故问。

在他不以为意的微笑中,巨大的羞愧从岑筠连头顶降落,压得他险些站立不稳。

岑溪从前说过。

在发现串珠出自儿童房的时候,小小的岑溪在他面前哭着说:“不是我……”

他说了什么?

他自认理解他失去生母,不甘心新增继母和可能的威胁者心情,听他说完所有话,然后说了一句:

“……别这么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那以后,岑溪没有再在自己面前说侯婉一句不是。

他不告诉自己山豆根汤背后的隐情,只是在醒来后再次提出要去英国和岳尊一起读书,何尝不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自保手段?

想通其中关节,岑筠连恨不得现在就把侯婉大卸八块。

卧室里鸦雀无声,空气中却有看不见的波涛在激烈翻涌。

岑念就像在时停世界中一样,又一次成为了旁观者。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寸步不离地站在岑溪身边,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抓住了他垂在桌子下的手。

他的手冰凉,岑念轻轻扣住,像他曾经做的那样,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许久后,岑筠连哑声开口:

“没有证据的话以后别再说了,你早些休息……侯婉,你跟我出来。”

……

岑筠连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二楼卧室,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侯婉。

她偷偷打探着他的神色,不敢轻易开口触他霉头。

岑筠连脱下回家后还没有机会脱下的西服外套挂在衣架上,神色疲惫地回头看向侯婉:

“看你那怂样,我会吃人吗?”

侯婉见他开口说话,立即含着泪水依偎过来:“筠连,真的不是我,医生当时也说了……”

岑筠连打断她:“我要说的是今晚的事。”

侯婉维持同个表情,同个姿势,继续哭道:“都是那些佣人嚼舌根的错,我今晚就去让张嫂卷铺盖走人!”

“你赶走了人,回头还不知道对方在外面怎么编排家里。”岑筠连冷笑一声,说:“明天你去口头教训一顿,这件事就算了。”

“好,都听你的……”侯婉说。

岑筠连冷笑一声,抖开肩膀上侯婉的脑袋,说:

“我说的是他们算了,你——我说算了吗?”

侯婉今天输得惨烈,不敢再多辩解,依着她对岑筠连多年的了解,这时候就只有卖惨一条出路,千万不能再和他争辩。

这么想着,她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瞬间泪如泉涌:

“你说!怎么罚我都可以,这次是我误会了小溪,我该赔罪!”她话锋一转,说:“我这张老脸无所谓,但琰珠现在是关键时刻,她不仅要面临高考,还要面临钢琴大赛参赛资格的最终选拔,家里要是整天不和睦,也会影响她的考试发挥……”

“你现在知道家庭不和睦了?”岑筠连冷笑。

侯婉为了嫁入岑家,做小伏低的时候不在少数,此时她也只是轻车熟路地握住岑筠连的手,赌咒发誓道:

“筠连,我一会就去小溪那里负荆请罪,从前是我太小肚鸡肠,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听信任何传言了!”

“呵呵。”岑筠连甩开她的手,说:“你还是别去岑溪面前讨人嫌了,这件事没完,但是看在琰珠的份上,我给你留点面子,下次就绝不会这样了。”

没想到岑筠连竟然这么轻易放过了她,侯婉绝地逢生,满脸喜色,拉着岑筠连又是一顿马屁狂拍。

“你少说点屁话……”岑筠连刚推开侯婉,忽然一拍裤兜:“我的手机呢?”

侯婉殷勤地去取他的外套:“是不是在外套口袋里?”

“好像落在车上了。”岑筠连拍拍口袋,抬脚往外走去:“我去趟车库,你去把佣人集中起来,该说什么你懂。”

“我一定会将功赎罪的!”侯婉说。

她背对着岑筠连,没有看见他走出卧室的灯光后,脸色融入黑暗,阴沉一片。

他走到车库,坐在自己私人行程时爱用的迈巴赫里,给一个号码拨出了电话:

“岑董?”

私人律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他的声音带笑,岑筠连却没心情陪着他一起笑。

“张律师,天凉了。”

“嗯?嗯……是挺凉了……”

“我要个净身出户的前妻,”岑筠连说:“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他开门下车。

走出车库后,他抬头看天。

天空繁星遍布,因为白天刚下过雨的缘故,格外清澈。

他唯一的儿子就站在四楼的露台边,面无波澜地俯视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短得只有十几米,远得又超过银河。

穷其一生也无法再填满中间的沟壑。

他的嘴唇颤了颤,想要问一句“你是不是一直恨着我?”

最终,他什么都没问,低头逃进了胡桃木的大门。

第169.第 169 章

岑念坐在露台的躺椅上,看着眼前平静的背影。

半晌后, 她打破缄默, 问:

“什么时候安的监控?”

岑溪转身, 双手展开搭在冰凉的栏杆上,笑着说:

“去年回国的时候,具体哪天我忘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指的是什么?”

他用闲谈的语气,将这一切轻描淡写:

“小许的异常是第一天发现的, 侯婉在花盆里装的微型摄像头要晚一点,是第二天夜里,我出来倒水时,看到镜头反光才发现的。”

“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怕打草惊蛇, 对不起。”

“对不起。”他再一次说, 脸上带着散漫的笑意,夜风吹过他的黑发,逆光又逆风,他的真意隐藏在冰冷的阴影里。

“你猜得没错,我的确利用了你。”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微微笑着, 一副知无不答的良好态度,把她所有要问的问题一次性全答了, 挑不出任何错来。

岑念凝视着他。

那副故意装出来的没心没肺,让她觉得陌生。

“怎么不说话?”他笑着, 目光始终专注地看着她:“觉得我很可怕吗?”

岑念默默地看着他。

“没关系, 实话实说就好了。”他笑着说:“因为我也觉得我是个可怕的人。”

室外的风越来越大了, 楼下的玫瑰丛簌簌作响,不远处的林荫道也被冬风吹出了哀婉的泣声。

岑溪离开栏杆,取下脖子上的浅灰色围巾,轻柔地给她围上了。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岑溪刚向屋内迈出一步,岑念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比她更凉。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他也没有多余温度,只是一直在匀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温暖给她。

岑念松开他的手腕,慢慢抱了上去。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比以往更急促的心跳一声一声如潮汐般向她涌来。

“……我说过你可怕了吗?”她低声说。

“……”

“我不怪你利用我。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她慢慢说:“我只是不喜欢你欺骗我。”

“我没有欺骗你。”他的声音在风中沙哑了。

“你只是利用我的同时瞒着我。”

“……”

“我不喜欢你算计我、试探我、欺骗我,因为我从来没有对你做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