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着岑溪怔怔的目光说道。

她没有岑溪那么好的口才,没有那么深的计谋,她想要什么,总是直接出口。

“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她只是想客观陈述自己的想法,却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委屈的控诉:“不要算计我……像算计其他人一样。”

这才是她最难过的地方。

在这之前,岑念没发现自己不喜欢岑溪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她。

但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在她心里,她对他也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吗?

因为岑溪是自己唯一的哥哥?

岑念陷入了迷茫。

“我知道了……对不起,念念。”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哑声说:“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他停顿片刻,问:“你能原谅我吗?”

岑念推开他,转身往屋里走去。

“不原谅。”她说:“因为我又没生气。”

岑溪的心情一起一伏,对着少女无奈地笑了出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转过身来。

隔着一道玻璃门,他定定地看着她。

“你说。”

“毒真的是她下的吗?”

她说完后,岑溪看着她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

“是她。”

他的话到此没有结束,就像是在履行“不算计、不试探、不欺骗”的承诺,他说出了隐藏在冰山下的全部真相。

“但是在喝下去之前,我已经知道汤水有毒了。”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山豆根中毒导致严重脑损伤的社会新闻,是我让她看到的。”

岑念因为这句话引发的愤怒,比之前发现他利用自己时更多。

她说:“你就不怕真的被毒成傻子?”

“喝下去之前,我当然稀释过了,发现我‘中毒昏迷’的佣人也安排好了。我尽力准备了,虽然还是有风险,但要想达成目的,怎么能不冒风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时候的我我需要一个理由前往英国读书,需要时间长大——岑筠连不愿我离家,我只能借助侯婉来逼他放手。”

岑溪自嘲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悲哀。

“我说过,我也觉得自己可怕,可是啊,念念……如果我不变得可怕,我根本活不到这一天。”

岑念对他伸出手。

岑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片刻后,走了上来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他的体温低过她,他默默握了一秒,在松开的那一刹那被她反手捉住。

“什么可怕?”她说:“我只看到了温柔。”

岑念坦然而笔直地望着他动容的目光,直到落入拥抱。

她动作生涩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

“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别怕。”

……

一周后,岑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惹出风波的三个佣人忐忑不已,担心自己会成为杀鸡儆猴的人,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岑筠连会不杀鸡,直接把猴给杀了。

傍晚时分,在上班族们带着疲惫却放松的身体踏上回家路的时候,岑家的温度却降到了零点。

三个佣人不约而同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寸步不出,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话。

就连最为八卦的张嫂也不例外。

她们不敢听,奈何会客室门里传出的争吵声却越来越大。

“你要和我离婚?!”

侯婉颤如抖筛,抓着面前的离婚协议书,对岑筠连怒目而视:

“这么多年来,我在岑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为岑家生了一个女儿,伺候你的爸爸妈妈,还要在各种宴会上为你周旋、打听消息,我的弟弟这几年给你透露了多少内幕消息——就是因为一点小事,你就要和我离婚?!”

岑筠连神色不耐,拿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惜字如金道:

“别废话,看协议,签字。”

侯婉怒瞪着他,几秒后,戴满宝石戒指的双手将离婚协议撕得粉碎。

她把撕碎的协议朝岑筠连扔来,他嫌弃地别过脸,等纸屑飞完后,对着身后的律师说:

“东城区的那两套别墅别给了,我打算留着养狗。”

“岑筠连!”侯婉尖叫。

“还有什么问题就和我的律师说吧。”岑筠连起身,理了理不存在褶皱的领子,大步往门口走去。

坐在他身旁,被特意叫来“观战”的岑溪从头至尾一言不发,此时也跟着岑筠连起身往外走。

侯婉呆在原地,律师适时再推出一份协议:“侯女士,岑董提醒过,我今天带了十份过来。您放心,都是一模一样的。”

侯婉气得胸口疼,律师递出,她就下意识接过。

只往最重要的财产分割上瞄了一眼,她就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岑筠连此时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只差一步就能迈出,侯婉从身后扑来,岑溪侧身避开,她的拳头准确无误地落到岑筠连身上。

她哭着对他又踢又打: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跟了你快二十年啊!”

“边儿去。”岑筠连厌恶地推开她:“自己偏要作死,谁拦得住你?”

“你敢和我离婚——我就去媒体上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岑筠连的黑心形象!”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用藏着捏着。”岑筠连说:“赵律,报警吧,我要彻底清查当年的事。”

他重重地冷笑了一声,说:“我倒要看看,最后混不下去的是我的岑氏,还是这姓候的母女俩。”

侯婉震惊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落下:

“琰珠也是你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绝情?!”

侯婉的泣诉反而激起岑筠连更大的怒火,他突然扬起手,侯婉以为自己脸上会挨一巴掌,恐惧地闭上眼,却只听到一声尖利的重响

岑筠连一脚踢在大理石的桌角,他用力之大,连整条长桌都踢歪了。

“岑溪也是我的孩子!”

岑溪面无波澜地看着脚尖旁的地面,要是让侯予晟看见了,他一定会像称赞又像讽刺地评价一句“宠辱不惊”。

很可惜,侯予晟此时自顾不暇,恐怕现在他才刚刚接到岑氏董事会发出的调动通知。

他筹谋多年,终于等到亲手推倒侯家的这一天。

岑筠连怒目圆瞪,恨恨地瞪着侯婉:

“你对岑溪下手的时候就该想过这一天!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娶你——是我一辈子最愚蠢的选择!”

“侯女士。”上司有难,律师再一次站了出来,说:“岑董在婚前已经预支了今后二十年的工资和奖金,岑董的婚前财产您无权分割,不过岑董心善,已经替你打算好了,签下这份协议,您至少可以获得一定不动产的补偿,您要是执意打官司,按法律流程来,您只能分得应有的共同财产,我看看……嗯,10元。”

这句话抽走了侯婉身上的最后力气,她倒在墙壁上,呜呜地哭着。

“你们在说什么……妈,爸在说什么?分什么财产?”

岑琰珠出现在客厅里,满面不可置信。

“从今天开始她不是你妈了!你要是想跟着她走,现在就滚!永远都不要说自己姓岑!”岑筠连没好气地说。

侯婉像是忽然回过魂来,哭着跪倒在岑筠连脚下,抓着他的西裤裤管,说:“我23岁就跟了你,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就不能看在过去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吗?”

“行。”岑筠连说。

侯婉刚刚露出狂喜神色,他接着说:“你可以把你的个人物品带走。”

侯婉的哭声骤然大了,凄惨可怜,哭得岑琰珠也扑上去,抱住她,睁着圆圆的泪眼对父亲怒目而视:“妈!我们走,我们不在这里受气了!”

“不要拉倒,拿着你们应得的10元赶紧打车走。”岑筠连一脸厌烦,转身走了。

岑琰珠擦掉眼泪,伸手去拉侯婉:

“让他和他的钱过一辈子吧!我们走——”

侯婉挣脱了她的手,跌跌撞撞往楼梯上跑去。

她从不用楼梯,可是此时此刻她也忘了,心里只有自己留在抽屉和保险柜里的那些贵重首饰。

岑筠连忽然停下脚步,调头又走了回来:“你站住!”

侯婉惊喜地回过头来。

“岑溪跟着去,看看她拿了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一根牙签都不能从我岑家带走。”岑筠连冷着脸。

侯婉露出受到侮辱的表情,咬紧牙关,转身继续上楼。

第170.第 170 章

岑溪神色平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和她踉跄的脚步比起来, 他的脚步冷静非常, 就像一只年轻强壮的雄狮, 胸有成竹地跟在他的猎物身后。

侯婉径直冲进二楼的主卧,翻箱倒柜,将这些年买下的所有贵重物品都扔到了豪华的四柱真丝大床上。

“我的行李箱在楼下,你帮我拿一下吧。”侯婉说。

岑溪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走到床头柜前拿起座机打了内线电话。

“……大许马上送来。”他说。

没能成功把人支走,侯婉恨得咬牙切齿。

她从衣柜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绿宝石戒指、钻石戒指……见岑溪一声不吭,又试探着拿起饰品抽屉里的一只腕表。

“何必非要强求不属于你的东西呢?”岑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侯婉拿表的手一抖,不甘心地把这只价值近四百万的江诗丹顿放了回去。

那表面上密集的璀璨钻石,刺得她越发想要流泪。

她转过身来, 泪如泉涌地看着岑溪:

“小溪, 阿姨错了……阿姨真的知道错了……你和你爸爸说说,让他原谅我好不好?阿姨再也不会妄想不属于我的东西了,我保证,今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求求你,你去劝劝你爸爸, 让他不要赶我走……”

“阿姨已经四十三岁了,离开岑家, 我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你体谅体谅阿姨——是, 我对不起你, 你不为我留情,也求你想想琰珠吧!她马上就要高考,马上就要参加钢琴大赛,你考虑考虑她的感受……”

侯婉哀戚地哭着,精致的妆容在泪水冲刷后,洗出一张恶魔的面孔。

“……你和琰珠的感受?”

岑溪望着侯婉难看的面容,笑了笑,轻声说:

“你在我妈妈的家里勾引她的丈夫时,想过我妈妈的感受吗?”

侯婉眼珠一转,一看就是在思考如何辩解。

他不给她这个机会,语气虽轻,但不容打断地说:

“你把示威短信和亲密照片发给我妈妈的时候,想过她的感受吗?”

“你在我妈妈病重的时候,怀上岑琰珠——你想过她的感受吗?”

他每说一句,侯婉的脸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她失去辩解的心思,惊惧不已地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青年。

那时候的他,才四岁啊!

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他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竟然还隐忍到了今天?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他说:“我为你准备的都没用上,你就迫不及待地撞上枪口……可惜了。”

“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拿上你应得的从这里离开,或者我给你想要的,然后我们再来玩一局,这一次我们不赌财产……”

“赌、赌什么?”侯婉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赌命。”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嘴角露出一抹风淡云轻的微笑。

侯婉倒抽一口冷气,脑中闪过无数嫁入豪门却不得善终的阔太故事。

从前她只当笑话在听。

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变成以后传言中的一人。

“想好了吗?”他笑道:“让我听见你的回答。”

侯婉恐惧地看着他,岑溪的心智让她感到后背发凉,以她对岑溪的了解,这绝不是威胁。

这是个疯子。

侯婉无力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希望。

“岑夫人,行李箱带来了。”大许两手各提了一个大行李箱,出现在卧室门口。

岑溪朝门外走去。

“看着她收拾东西,”他在大许身边脚步一顿,说:“还有——别再叫错了,这里没有岑夫人。”

岑溪走出主卧,看见走廊上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岑琰珠。

他早有预料,步伐没有丝毫凌乱。

走到岑琰珠面前后,他停下脚步,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复杂又夹杂着仇恨的眼睛,说:

“要不是他们有意隐瞒,今年你在身份证上就十八岁了。是去是留,你自己做决定。”

岑琰珠先听了他在卧室里对侯婉说得那番话,此时再听到这句,脸上也没有多少震惊。

她倔强地瞪着他,眼泪含在发红的眼眶里不肯落下。

和她母亲截然不同。

岑溪以前没有正视过这个妹妹,他对她一开始的态度比一开始对岑念要复杂得多。

现在,他对她的感情依然复杂。

扪心自问,他只针对她的母亲,无意伤害她,可是他的行为,始终给她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是想报仇,也等高考之后。”他说:“我一直在这里,不会逃走。”

岑琰珠一个字都没有说,径直穿过他,走进了主卧。

岑溪沉默片刻,也抬脚向前走去。

张嫂站在楼梯处,偷偷摸摸地往上看,遂不及防,撞进岑溪的眼睛里。

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转身就跑。

“张嫂。”

岑溪轻轻柔柔一句话让她不由停下脚步,她吓得不行,不敢回头。

那个兵不血刃赶走了女主人的人就站在她身后,用带笑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