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来聊聊你的事情吧。”

……

岑念结束班级补习回家时,家里已经少了三人。

一夕之间,岑家天翻地覆。

第二天就是元旦,新的一年第一天的早餐桌上却只有沉默的三人。

张嫂走了,马上又有了李嫂,李嫂曾负责过国宴,八大菜系信手拈来,手艺比张嫂更甚。

有钱人的生活里似乎永远没有不便,有人离开,马上就有人替补。

岑念用餐的时候,目光偶然瞥到岑琰珠曾经的座位,还是会倍感复杂。

她没有讨厌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甚至在之后的接触里,她还有一些喜欢她。

她口是心非,嘴里没句好话,但真正的坏事,她一件都没做过。

与其说她跟着侯婉走了,不如说是她主动带着侯婉走了,以骄傲的姿态,一如她平常的样子。

在岑筠连和侯婉离婚的第三天,事情就被捅上了新闻。

虽然爆料的媒体不到一小时,就在岑氏的公关下迅速删了微博,但这个消息依然快速传播在和当事人相关的圈子里。

岑筠连和侯婉不是明星,按理来说离婚消息曝光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全凭岑筠连预支二十年工资和奖金的操作,实力骚上了热搜第七。

侯婉一开始还瞒着自己离婚的消息,看到新闻曝光,她气得又砸碎一堆化妆品——

现在她已经不舍得砸海蓝之谜了,改砸雅诗兰黛。

侯婉从前交好的贵妇们,以前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离婚消息见报后纷纷和她断了联系,就算张口,也只是一句矜持的“侯女士”。

忍气吞声近二十年,除了10元共同财产和岑筠连为了收买她闭嘴的那一点点可怜的不动产,她什么都没拿到。

就算是以前最和侯婉不对头的贵妇,也要猫哭耗子地说一声“可怜”。

连带着,她们对岑筠连这个男人也有了很大改观,这男人衣冠楚楚、俊雅超常,却是真的铁石心肠,谁再想补“岑夫人”这个缺,也要想想自己愿不愿意接受婚后连打车不够的“共同财产”。

就在满城风雨,连侯婉都龟缩在侯家不愿迈出一步的时候,岑琰珠还和往常一样,照常上学,照常前往钢琴教室。

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如既往的高傲。

赵珺琦厌恶她的高傲,带着她曾经的跟班卢娅英来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你只剩下钢琴了,但是怎么办呢?就是你这唯一拥有的东西,也快要守不住了。岑琰珠,曾经的钢琴神童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唏嘘啊……”

赵珺琦转头,对身旁的卢娅英讽刺地笑了笑:“你不是做了岑琰珠那么多年的跟班吗?你看她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心酸得想哭啊?”

卢娅英尴尬地笑。

满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在岑琰珠和赵珺琦身上,若是往常,岑琰珠早就开口还击了,她会用盛气凌人的目光,毒辣且不屑一顾的话,狠狠把她踩下去。

岑琰珠从不认输。

可是现在她却安静坐在座位上,冷眼看着她。

赵珺琦越发恼怒。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自习的学生不敢动弹,依然稳稳坐着,旁观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有一点,你说得对。”岑琰珠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她的书包。

“是吗?”赵珺琦冷笑:“我觉得我每一句话都说得挺对。”

“我确实只剩下钢琴一样东西了,所以……”

她推开赵珺琦,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谁也不能把它从我的生活里抢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写字楼高层的文辞雪钢琴教室里,除了激昂强烈的钢琴声,站在教室里的十几名学员鸦雀无声。

今晚是决出参加阿布拉莫维奇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推荐人选的最后一次组内赛。

岑琰珠在此之前递交的参赛曲目是肖邦第三钢琴奏鸣曲,这是她擅长的曲目,保守但安全的选择。

然而,临到她上场前,她找到文辞雪,提出更换曲目。

文辞雪从前觉得她保守过了,如今又觉得她激进过了,再次确认过后,她依了岑琰珠的心愿,准许她更换曲目上场。

无论她换不换,今晚的演出有没有失败,文辞雪心中已经有了参加阿布拉莫维奇大赛的人选。

赵珺琦天赋不如岑琰珠,可她后来居上,文辞雪就算再惋惜,也不得不接受龟兔赛跑的结局,将机会留给技艺更出色,人也更勤奋的赵珺琦。

流畅沉静的前奏缓缓响起,教室里的学生低声议论:

“怎么改曲目了……”

“她打算弹月光第一乐章吗?”

“再弹也没用,参加大赛的人选已经定了……”

文辞雪听在耳中,没有出言制止闲话的学生。

岑琰珠不可能没听见,但她视若未闻,依然自顾自地弹着自己的曲子。

经过家中大变,她似乎成熟了许多,只可惜,她没能更早醒悟。

文辞雪不认为岑琰珠今晚能逆风翻盘。

她对岑琰珠的信任,已经在对方这么多年的蹉跎里消磨光了。

月光奏鸣曲 能弹出的人多,但是能弹出命运感的人寥寥无几。

梦幻一般轻柔,又带着隐约一抹忧郁的第一乐章过去了。

文辞雪以为她弹完了,刚要礼貌性质的鼓掌。

岑琰珠十指继续掠动,轻盈地敲出了轻快的第二乐章。

如果说第一乐章是孤独一人时顾影自怜的忧郁,那么第二乐章就是被人撞见后,强颜欢笑的不自然的轻快。

岑琰珠已经忘我,她的十指自动弹奏着乐曲,飘忽的目光却望向远方,露出了一线笑意。

那虚弱无力的笑就像暴风雨前的泡沫,转瞬即逝。

暴雨来了,月光隐于乌云背后。

琴声突然剧烈,毫无征兆地震撼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听众。

一次比一次急促的琴声越攀越高,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文辞雪不知何时已经僵硬了全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钢琴前的黑发少女,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听见岑琰珠弹琴的时候。

震撼,惊艳,无法移开目光。

在各异的目光中,岑琰珠全神贯注于十指下的世界,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敲击着琴键。

她的琴声在命运里挣扎,在悲怆中怒吼,她坚定的意志和永不服输的高傲在逐渐攀升的琴声里越来越响!

文辞雪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窃窃私语声早已自发停止,就连岑琰珠最大的竞争对手赵珺琦,也站在人群中,眨也不眨地看着聚光灯下忘我弹奏的岑琰珠。

赵珺琦隐在袖口的十指紧握成拳,因为不这样,她就会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此刻正在弹琴的岑琰珠是多么耀眼!

经历家中巨变后的岑琰珠,就像涅槃重生的凤凰一样,再度发出令人瞩目的华光。

这才是她发自内心认同的对手,只有岑琰珠,才配做她的对手!

岑琰珠忘记了周遭世界,眼前闪过过往的一幕幕画面。

在三四岁的时候,她就展现出了过人的音乐天赋。

她的世界里,比起眼睛捕捉到的色彩,更鲜明的是声音。

打卡机是个B3,电梯是个Bb3,冰激凌机是个C3,对她而言,每个事物都有专属的声音。

曾几何时,钢琴是她生命的全部。

可是,世界太美丽了,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沉溺在美丽的世界中。

好看的衣服买不完,有趣的人见不完,她要忙着打扮自己,忙着奔波日韩香港保养和购物,她扔掉了‘钢琴天才’的标签,捡起了‘豪门名媛’的珍珠项链。

她以为自己拥有的很多,所以毫无顾忌地扔掉了钢琴。

多么愚蠢。

她真正拥有的,从始至终只有钢琴啊。

父亲、母亲、舅舅、老师、兄长、妹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闪过她的面前,眼泪模糊了岑琰珠的视线。

她的手指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急促地敲击在琴键上。

她不会被任何人裹挟,她永远都要做自己!

她要冲破这层乌云,冲破这片暴雨!

她要捡起她曾经不屑一顾的,走得比任何人都远!

第三乐章最后几个音符重重落在琴键上,悲怆激愤的音乐戛然而止。

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眼泪滴落琴键的岑琰珠。

“啧。”

一张纸巾粗暴地沾走她的眼泪。

赵珺琦把用过的纸巾扔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钢琴教室。

她还没有弹,但是无所谓了,能胜过刚刚那一曲月光 的人,不在这个教室里。

她心怀喜悦,认输。

第171.第 171 章

转眼就到了1月的第二周。

这一周各界风平浪静,没有大事发生——除了青少年钢琴界。

岑家的大小姐在父母离婚后没有一蹶不振, 反而绝地奋起, 在莫斯科举办的阿布拉莫维奇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中斩获金奖, 成为该奖项最年轻的金牌得主。

在莫斯科时间晚九点,岑琰珠从庆功宴回到酒店房间,从手提包里摸出震动的手机。

是岳尊。

她离开岑家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一个电话来, 她都没有接。

现在,她觉得终于有了接起电话的勇气。

“我不恨你了。”她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这么多年的执着啊,她终于不爱也不恨了。

从前她是岑家大小姐,岳尊为了联姻不得不笼络她, 现在她是个什么呢?

她离开岑家, 失去价值后,反而是他联系得最勤的时候。

他的确不爱她,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她在他心中是妹妹,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但也会发自内心地关心、担忧她。

这一晚,她和岳尊聊了很久, 聊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久。

他们终于和解,她也对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岑琰珠挂断电话后, 拨给了那个造成今天这一切的兄长。

“……”

电话接通后, 他那边许久无声。

“怎么, 一周不见你就哑巴了?”岑琰珠故作轻松地骂道。

“琰珠。”岑溪轻声说。

“我妈破坏了你的家庭,你也破坏了我的家庭,就这样两清吧,OK?”她飞快地说:“你说不OK也没用啊,我以后是要去世界各地开音乐会的大钢琴家,没时间陪你理上一辈的乱麻……”

侯婉做了什么事,她知道的不全,但光就一个山豆根汤,就足以让她世界粉碎。

侯婉竟然敢杀人,这是岑琰珠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

她知道侯婉厌恶岑溪,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能下手杀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她顿了顿,虽然还在笑,语气里却有一丝祈求:“我代她向你道歉,对不起……就这样两清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岑溪沉默许久,岑琰珠都快以为他的沉默就是拒绝了,他终于开口。

“我和你母亲早就两清了,但是和你没有。”岑溪缓缓说:“侯婉虽然不再是岑夫人,但你一直都会是岑家的大小姐。”

岑琰珠听得愣住。

“琰珠,这个家有你的一份,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我才不稀罕。”岑琰珠笑了出来,拿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

岑琰珠得到岑溪承诺,心口的重石终于放下了。

“就这样说好啦,我们两清了。”

“嗯,好。”他温柔应答。

岑琰珠有些后悔,有些失落,如果她从以前就把他当做真正的哥哥一样对待,今天的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她是否也能收获一个像对岑念那样,温柔待她的哥哥?

岑琰珠推开窗走到露台,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清新冷冽的空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真正的自由了。

……

隔壁房间里,文辞雪正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的耳边依然回荡着岑琰珠今天傍晚在比赛上弹奏的奏鸣曲。

终于,她打开了电脑上一封已经打开过的信件。

天赋异禀 中华区制作组:“尊敬的文老师,鉴于您是艺术领域的权威人士,我们邀请您为节目组提名一名18岁以下,正在中校就读的中国籍艺术天才,如要行使您的提名权,请将附件的推荐表填写完整后发送至本邮箱。中华英才计划感谢您的协力与配合。”

文辞雪打开已经初步填好,保存为草稿的附件。

她删去了表格中姓名一栏的“岑念”,一字一字敲上了“岑琰珠”三个字。

……

岑家发生的大风波除了对岑琰珠和侯婉、侯予晟影响深远以外,看似没有对留下的三个人造成影响。

岑念作为岑家实质上仅剩的唯一一个女孩,身价水涨船高。

这些岑念本人并不知情。

她最近的心思都在即将开始的天赋异禀上。

中国、德国、意大利、美国、日本——

一批批的挑战者候选陆续发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五国的官微。

中国区第一批公布的挑战者候选里就有此前呼声最高的魏昊霖,他理所当然入选后,成言和岑琰珠的名字也在第三批公开的名单中。

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挑战者候补,剩下的名额越来越少,然而岑念的名字依然没有出现。

其他人心急如焚的时候,岑念心静如水。

眼见着就到最后一批挑战者候选公布的时候,岑念还能好好坐在教室里上课,陈文亮嘴里都急出了泡。

“哎哟……”他挑破了嘴里的泡,赶紧拿蘸了碘酒的棉签按住,看向办公室里的副校长,含含糊糊地说:“你打听得怎么样了?这最后一批候选者里有岑念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