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动机和岑溪的一系列行动来看,岳家就是策划“致癌药”丑闻的幕后黑手,但是这和林茵的死亡似乎没有关系。

林茵死亡,对岳家有好处吗?

岑念仿佛陷入了一个迷雾阵,她还缺少拼凑事实的线索,只能雾里看花。

她走出报刊室的时候,正好碰上成言抱着两本书从隔壁借阅室走出。

“岑念?”成言停下脚步,试探地叫了一声。

岑念点头。

“你也来看书?”成言笑了。

“看完了,我先走了。”岑念说:“再见。”

岑念心里有事,在图书馆呆不住,和成言道别后就匆匆离开了。

成言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大门,苦笑一下,转身继续往图书馆二楼走去。

岑念走出图书馆,在大门口给齐佑打了电话后,又拨出了一个号码。

“念念?”成熟男人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想见林兰。”她说。

……

岑念到达约定的咖啡馆时,意料之中地见到了站在林兰身旁的侯予晟。

他虽然跟来,但还算识趣,主动说:“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点餐,念念想喝什么?”

“拿铁。”

“林兰呢?”

林兰朝他扔去一个白眼:“老样子。”

侯予晟离开后,林兰对岑念说:“看见没?打电话哄我出来的时候一口一个兰兰,现在你来了,我又成了林兰了。”

岑念不想和她聊侯予晟。

“我想问你林茵的事。”她开门见山。

“林茵?”林兰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林茵和岳家的关系。”

“我姑姑和岳家?”林兰露出疑惑表情:“她和岳家的唯一联系就是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和岳秋洋交好吧?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姑姑高中的时候和他们读一个学校,除此以外……”她摇了摇头:“我觉得没别的了。”

“那就和我说说你姑姑吧,什么都可以。”岑念说。

林兰沉吟片刻,目光落到正在餐台点单的侯予晟身上:“看在你让我们见了面的份上,告诉你也没关系,不过我知道的不多,只能告诉你我还记得的。”

“可以。”

“我姑姑是爷爷唯一的女儿,从小就被当做掌上明珠长大,那时候生命制药是国内第一制药大厂,我姑姑七八岁的时候,想和我姑姑订娃娃亲的人家能从东城排到西城,不过我爷爷很烦娃娃亲这种事情,全都回绝了,说是我姑姑结婚的人选,一定要是她自己喜欢的。不过,这些都是我从二叔那里听说的,我姑姑七八岁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我姑姑结婚在当年不算早,她好像是二十二三岁的时候结婚的,那时候我才几岁,但是还记得我姑姑结婚后经常回娘家来住。我每次看见她,她都不开心。”林兰看了一眼岑念。

林兰回忆当年,叹了口气:“你父亲,当年爱惨了我姑姑,我听说,岑筠连是从高中起追求我姑姑的,他追求了好几年,我姑姑都要大学毕业了才终于松口,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愿望,居然是以后嫁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人。最先知道岑筠连有私生子的时候,我们都还在想是不是一个误会。”

林兰看了岑念一眼,说:

“我说句实话,你和岑琰珠虽然不是我姑姑的孩子,但我对你们没有恶感,我能理解你父亲,一年如一日的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太累了。我一直都觉得……林茵不爱你父亲。她可能喜欢过岑筠连,但从不是爱。”她顿了顿,说:“我觉得,她一直都还爱着高中交往的那个男朋友。”

岑念直觉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她高中的男朋友是谁?”

“我忘了。”林兰耸了耸肩,说:“我听到二叔和她关着门说话,我二叔问她是不是还忘不了高中交往的那个男生,她不说话。那个男生的名字,好像是两个字的。”

话匣子打开了,林兰说得随意多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二叔直到现在都为当年支持妹妹下嫁的事情后悔……他是一个好男人,是我唯一知道的对妻子忠诚如初的男人。其实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年要嫁给岑筠连,是我姑姑一意孤行,其实我们家是看不上你父亲的,他就一暴发户,要不是岳秋洋几次上门劝说我爷爷,给岑筠连又是担保又是说好话,我爷爷哪会给你父亲好脸色?”

岑筠连娶亲不利,居然是岳秋洋上门为他说好话拉拢岳父?

这到底是朋友还是家长

岑念心中疑惑,觉得岳秋洋对岑筠连未免太好了。

难道他是个热心的义气人?

林兰看出岑念所想,笑着说:“岳秋洋对你父亲是真的没话说,我姑姑刚嫁到你家的时候,他们来吃回门饭,我亲耳听到你父亲说,他能娶到我姑姑还要多亏岳秋洋为他说好话。”

“为什么你爷爷和姑姑要听岳秋洋的话?”岑念问。

“因为他有这个份量啊!”林兰毫不犹豫:“岳秋洋是岳家的独苗,显而易见的唯一继承人,岳家底蕴又厚,即使是我们林家,也不敢在岳家面前称一句世家——岑家就更不行了,在岳家看来,岑家大概只能算泥腿子吧。岳秋洋说岑筠连是好人,值得托付终身,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爷爷怎么也要多看岑筠连几眼。”

岑念沉默片刻,问:“你知道他们三人读的哪所高中吗?”

“我姑姑读的高中……好像是京……对,京大附中。”

“我哥哥问过你这些吗?”岑念问。

“他一定调查过,但从没问过我。”林兰笑道:“岑溪看着随和,实际上,他谁都不信,包括林家。不过……我猜,他现在应该有信任的人了。”

“为什么?”

“如果他不信任你,你也不会坐在这里调查这些陈年旧事了。”

岑念正在回味她说的话,她忽然问道:“你怎么看道德不允许的感情?”

“……什么意思?”

“同性恋、恋物癖、血亲相爱……这些,你怎么看?”

“为什么要我发表看法?”岑念说:“这和我无关。”

“你说的正好是我想说的。”林兰说:“没有骗婚的同性恋、没有偷盗他人物品的恋物癖、没有打算产生下一代的血亲相爱,和世人,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要说自私——”她低声嘲笑:“连他人的心脏为谁跳动也要指手画脚的旁观者才最是自私,他们指责,仅仅因为对方超出了自己的三观想象,仅仅是因为自身因为这惊世骇俗的感情而不快厌恶。实际上,别人喜欢谁,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岑念惊讶地看着她,她说的这通话可以用离经叛道来形容,要是坐在这里的是个老古板,一定会被她这些话给活活气死。

林兰为什么要忽然对她说这些话?

“我说了这么多,你的看法呢”林兰问。

“我说了,和我无关。”岑念说。

“如果对象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呢?”林兰追问。

“我尊重他们的个人选择。”

油盐不进。林兰丧气地挥挥手:“木头脑袋,他看上你什么?”

岑念:“?”

“点单”点了半个小时的侯予晟终于端着一托盘的食物归来。

“你们聊完了?”他刚准备在岑念身边坐下,岑念飞快滑到中间,占据大半条卡座,与此相反,林兰往里坐去,还朝侯予晟抛了个媚眼。

侯予晟神色无奈地在林兰身边坐下。

他也不顾忌身旁的林兰,直截了当地说:“岑溪感染了你,你也怀疑林茵的死不是自杀?”

岑念看向两人的表情,侯予晟和林兰同样平静,说明他们早就知道岑溪怀疑林茵的死亡真相。

“你知道什么?”岑念问。

“我知道的比你多,但是我依然认为林茵是自杀。”侯予晟把三杯咖啡依次放到各人面前,“糖精要么?”

“不用。”

“林茵患了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中期了,像胰腺癌这种病,除非早期发现切除,否则一扩散就和晚期无疑。林茵每天承受癌痛,止痛药从一开始的曲马,到后来的吗啡和杜冷丁,剂量越来越大。这种阿片类止疼药,用得多了会成瘾,用得少,会疼死人……林家觉得,比起疼死人,还是成瘾好上一些。”他沉默片刻,说:“林茵死前,过得很痛苦。”

“她多次请求林家带她去瑞士安乐死,每次都被拒绝了。这件事,林家许多人都知道。”

林兰睨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侯予晟说:“我有自己的门道。”

“我知道,你就差把上京世家的门墙钻穿了。”林兰笑骂。

“林茵一心想死,她求过许多人,你回去问问你母亲,说不定她也被林茵求过。对那时候的林茵来说,活着比死去更痛苦。她选择激烈的跳楼轻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侯予晟看着她,等待她开口。

岑念沉默半晌,说:“我会参考你说的话。”

……

岑念离开后,侯予晟给岑溪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好像电话的主人并不在身旁,侯予晟耐心地等待着,始终没有先行挂断。

侯予晟知道岑溪对自己没有好感,一直都没有。

他甚至怀疑,岑溪知道当年的串珠事件中,是他亲手拆下了串珠放在楼梯口,协助侯婉完成了一次陷害。

可是岑溪从来没有问过,等到侯婉被赶出岑家后,他也依然没有提起过。

侯予晟这就懂了。

不愧是亲父子,用人的策略一模一样,工具人能用就用,即使从前有些小龃龉,那也暂时当忘记了。

现在他没用了,自然就被岑家两父子毫不留情一脚踢开。

终于,这场耐性的较量结束,岑溪接起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低沉平静。

“你知道岑念在调查林茵的死吗?”侯予晟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问出了关键。

“……”

侯予晟扬起嘴角:“你不知道?”

“你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止。”侯予晟笑道:“现在我也参加不了股东大会啦,闲得慌就爱说话,还最爱和旧人说话。”

身旁拿着马芬杯吃得嘴唇染上巧克力的林兰轻轻掐了他一把。

“能让岑念心甘情愿为你调查走访,你确实厉害。我一直以为我最大的对手是岳尊,没想到,最后的赢家居然是你。”

“……你们在哪儿?”

侯予晟避而不答,笑着说:“岑溪啊,我跟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世界上最不可能拥有这个宝贝的人就是你和你父亲。你知道吗?你现在——在做禽兽。”

“你看不起我,现在却成了和我一样的人,这份滋味,如何?”

许久之后,岑溪说:

“好得很。”

电话在侯予晟的哑口无言中挂断了。

林兰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岑溪的回答,她笑着把腿翘到侯予晟腿上当作脚垫,舒服地靠在卡座椅背上,说:

“想赢我那成了精的表弟,你还早着呢。”

……

岑溪挂了电话,立即拨给齐佑。

“你们在哪里?”

电话那边闹哄哄的,过了一会,齐佑说:“京大附中。”

岑溪挂断电话,起身拿起衣架上的西服外套就往外走。

“岑总?”助理正好开门走进。

“转告李秘书,之后的行程给我推了。”

岑溪和他擦肩而过。

坐在车里往京大附中赶去的时候,他依然冷静不下来。

岑念好大的胆子,她明明已经猜出里面有条人命,居然还敢四处调查,如果她有个万一……

红灯将他的车堵在十字路口,岑溪心不在焉地数着上面的数字等待绿灯。

她这么冒险,还不是因为想给他帮忙吗?

因为把他当做真正的哥哥……

如果她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哥哥,如果她知道自己对她……

岑溪满腹苦涩。

……

陈文亮从那辆锃亮的宾利车里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脚步虚浮。

他以前坐过最贵的车就是一百来万的奔驰,车还是别人的,他自己总是开一辆二十多万的大众。

忽然坐了崭新的宾利,金钱腐蚀了他的双脚,想让他病倒在宾利清香柔软的真皮车厢里。

这事还要从头说起。

他在十几分钟前接到岑念的电话,面对这位宝贝活招牌、当红掌中宝、甜甜心头肉的召唤,他二话不说就撂下牌友们来到路边等着人来接。

这辆锃亮锃亮的宾利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岑念的脸从玻璃窗后露了出来,她皱着眉头:“还不上来?”

陈文亮连忙上车,颤抖的手拉了车门三次才拉开。

上车后,他才知道,岑念要找京大附中的校长。

他立马就急了,连忙问她是不是六中哪里不好,她想转学了。

“只要你说!你想要什么!六中都给你配备!”

岑念说她不转学,只是想调查一些陈年旧事。陈文亮这才得知她父亲以前读的是京大附中。

管她想调查什么,不转学就好。

不转学,她提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于是,陈文亮做了她和京大附中校长之间的中间人,把来意一说,和对方约好了在京大附中的校长办公室里见。

他们来到京大附中的时候,京大附中校长先来,校门敞开就等着他们。

岑念进入校长办公室时,京大附中校长已经烧好水,准备好茶叶了,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应该是林茵读高中时的班主任。

“欢迎欢迎。”京大附中校长无视陈文亮,热情地和岑念打着招呼:“这是你第二次来京大了,上次七校联盟没机会好好参观,一会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参观一下校园吧?”

陈文亮:这老贼,光天化日挖我墙角!

陈文亮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京大附中校长伸出的手,用力握着,满面笑容:“嗨呀,我早就听说你们学校的操场比我们的大,上次我确实没来得及参观,既然您这么热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走走,我们这就去操场上走两圈——”

“谁说和你——我——”

“走吧,走吧,和我客气什么——我们哥俩今天一定要走个一万步出来……”

陈文亮抓着在他怀里扑腾的京大附中校长远去了,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岑念看着一脸尴尬的老教师,主动开口:“你好,我叫岑念。”

“你好……我姓赵,已经退休了,你就叫我赵老师吧。”

岑念点点头,直接说明了来意:

“赵老师,听说你是林茵的班主任,我想向你打听关于林茵、岑筠连、岳秋洋三人的事。”

“你想打听什么呢?”

“他们当年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啊。”赵老师回忆着:“他们三人是个小集体,平时都是一起吃饭一起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