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从抽屉里找出一辆红色的小火车,放上环绕整个房间的轨道。

小火车缓缓向前驶去。

岑溪也躺上了床,和她一起躺着观看天空列车缓缓穿过假山和隧洞,遇上红绿灯时,车顶的汽笛还会发出“嘀嘀”的声响。

儿童床窄,两人避无可避地要紧贴在一起,岑溪为了避免岑念掉下床,还伸手勾过她的脖子,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

岑念心里敲着小鼓,脸上却故作高冷。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岑溪说:“念念,你的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了。”

岑念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他笑得更开心了。

“念念,这个小火车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是我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将目光放到头顶穿梭的小火车上:

“她对岑筠连不好,但她对我很好,对我而言,她是一个好妈妈。岑筠连对我不好,但他对我妈妈很好……他真的很爱她,只是他更爱自己。一个人,把自己放到第一,好像也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越是换位思考,我就越报找不到人怨,渐渐地,我就觉得,是我的错……谁都有苦衷,我没有……是我奢求太多。”

岑念主动握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隔着一层血肉,闷声传来,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你同情我吗?”他握紧了她的手:“也许是上天也在同情我,所以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念念,你是世间能给我的最好礼物。”

红色的小火车缓慢而无休无止地在山间穿梭着,四周都是微缩的山景,窗外的微风吹拂进来,风铃动,铃声起,假山上的塑料叶片簌簌作响,无人出声破坏这一刻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开门声,岑溪起床,伸手把岑念也拉了起来。

“出去看看吧,我让舅舅回家拿了二楼主卧的钥匙。”

两人出门一看,果然是林赞来了,他神情疲惫,眼中还有丝丝血丝。

“舅舅。”岑溪说。

林赞朝他点了点头,掏出钥匙打开了儿童房隔壁的房间。

“你妈的房间我一直没动过,只是一个月一次让人来清扫一下面上的灰。”林赞带头进入房间。

“她去世后,其他人来过吗?”岑念问。

林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告诉她吧。”岑溪说:“这次能拿到药检结果,都是念念的功劳。”

林赞想了一会:“岳秋洋带着岳尊来过一次,不过我全程陪同。”

“岳秋洋做了什么?”岑念问。

“他没做什么,就是四处看了看,说是要怀念……”

岑念打断他:“像是在找东西吗?”

林赞愣了愣,再回忆那天的情景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好像是在找什么……”

“他走的时候有带走什么吗?”

“没有。”林赞摇头,露出一抹怀疑神色:“他能带走什么?”

岑念问了另一个问题:“还有人在她去世后来过这里吗?”

“没有人了。”林赞黯然伤神:“都怕触景伤情。”

岑溪忽然抱着一个小木箱回到两人身边:“舅舅,有人动过这个箱子吗?”

“没有啊,怎么了?”林赞神色狐疑。

“有本书不见了。”岑溪说。

他打开木箱子,里面放着七本薄薄的笔记本。

“我能看吗?”岑念问。

岑溪点头后,她拿出一本翻阅,发现里面是林茵手写的童话故事,一篇接一篇,每本都有四五个故事。

“我妈妈大学学的文学,婚后做起全职主妇,但偶尔会给儿童杂志投稿,这是她的兴趣。”岑溪解释道:“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她每晚会给我念一个晚安故事。”

“你知道消失的那一本是什么故事吗?”岑念问。

“她没有写完就去世了。”岑溪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那是一个类似于绿野仙踪 的童话故事,少女在不可思议的冒险故事中重获新生。”

岑溪看向林赞:“你确定没有人再进来过吗?”

林赞神色犹豫,似乎自己也有些拿不准,最后他还是摆头说道:“过太久了,我也记不大清了,但我记忆中应该没有人再进来过。”

岑溪见问不出什么了,说:“舅舅要是想到其他线索再告诉我吧。”

林赞点头。

“今天晚上就在家里吃吧,元宵佳节,你舅母做的元宵味道很不错。”

“你们吃吧,我和念念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你们要回家吃?”林赞问。

“是啊。”岑溪笑道:“回家吃。”

……

岑念以为这个“家”指的是岑家,没想到,岑溪把她带去了一个她从没去过的地方。

眼前的别墅只有三层,但是面积却和岑家四层的小楼不相上下,位置也在东城区最好的地段上,周围有山又有湖,千金难求,而且装修设计一看就用了心,比起岑家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别墅不知好了多少。

岑溪在门口的电子门上按了几下,让开位置让岑念上前:“按你的指纹。”

岑念不明所以,在电子屏上按了一下。

电子屏出现“记录成功”四个字,紧接着又跳出一行:“欢迎女主人回家。”

身后的铁栅门向两边缓缓开启,岑溪拉着红了脸颊的岑念往里走去。

岑念跟在他身后,少女的羞怯过去后,她马上意识到最重要的问题:“你要搬出岑家?”

不然买房子做什么?如果只是投资,不可能专门带她来看。

带她来,是让她来认路的。

岑溪果然答了一个“是”。

“为什么?”岑念几步追上去,难以置信地挡在他面前:“你为什么要搬出去?”

她不假思索地说:“你搬出去,我也要搬出去!”

“念念,只有搬出岑家,我才能不做你的哥哥。”岑溪看着她:“你信我吗?”

岑念难道还能说不信吗?她倔强地闭上嘴。

“不论我住哪里,我的心里也只有你。”他拂过她耳边的碎发,把黑发别到她的耳后,轻声说:“公主要留在城堡,等王子披荆斩棘来救你。”

“公主?”她被这肉麻的话逗笑了。

“是啊。”岑溪牵起她的手,在手背印上轻轻一吻:“美丽的公主,你愿意给我这个当王子的机会吗?”

“不给。”岑念轻轻推了他一把,抬脚往前走去。

下一秒她就因为身后的拉力跌回岑溪的胸口。

“不给也晚了。”

岑溪牵着她,为她介绍别墅里的各个区域。

“这是后院,什么也没种,留着给你骑自行车和玩滑板的,你要改成花园也可以,想种什么就告诉我。”

“这是书房,我们两个人的。三面墙可以放几万本书,想要什么孤本我去给你找。”

“这是你的房间,哪里不满意就提出来,我让设计师修改,不喜欢这间就再挑,这栋房子里的房间都随你挑选。”

岑念渐渐听出来了,虽说是岑溪的新家,可他是打着两个人住的主意买的。

虽说她现在还住在岑家,但她早晚要搬进这栋房子。

岑念故意说:“都不喜欢呢?”

岑溪笑了:“那就换个房子。”

晚上,岑念在新家里和岑溪一起吃了元宵。

一个个小巧的手工元宵沉在碗底,她随意挑了一个吃进嘴里,咬破后流出一股甜甜蜜蜜的芝麻馅。

岑溪就坐在对面,神色安宁,时不时抬头和她说笑。

这一刻的时光安静美好,让岑念不由自主希望今晚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就这么慢成永远。

吃完元宵后,岑溪带她去院子里放河灯,虽说是节日传统,但岑念没想到在城里还有放河灯的一天,更没想到家里也能放。

岑溪把后院留给她骑车玩滑板,前院的花园则修得高雅素净,一条清澈的人工小溪环绕着房子,溪水清澈见底,水面下是一颗颗花色不一的鹅卵石,一座全透明的玻璃凉亭横跨水面,人站在水面上,可以看见下面游动摆尾的观赏锦鲤。

岑念蹲在河边,亲手送走一盏烛光摇曳的河灯。

莲花灯顺着溪水蜿蜒而行,和前方的河灯连成一线,烛光照亮大半个庭院。

她侧头看向岑溪,他闭着眼正在许愿,睫毛纤长柔软,有微微的弧度,烛火映照下,在眼睑投下一片三角阴影。

等他睁眼,岑念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岑溪看向她:“我想要今夜和你一起看见的灯光,每年都有。”

岑念忽然回过神来:“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的愿望不要神来实现。”他笑了:“说给能实现愿望的人听就够了。”

所以说给她听?

岑念有些不好意思,她移开视线忽然看到他放在河边的手机:“你的手机——有电话找你。”

“不用接。”

岑溪身边的手机断断续续不停亮着,一直有人锲而不舍地往里打着电话。

岑念看了一眼,他的身影恰好挡住上面的来电人名。

“为什么不接?”她疑惑地问。

“不想被人打扰啊。”他理直气壮地看了她一眼:“傻念念。”

岑念气地打了他一下:“我不傻!”说了好多次了,她不傻不傻不傻!

岑溪抓住她打来的手,十指相扣后,笑着说:“好,是我傻。”

岑念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拿起来,发现是一条新闻推送。

她的目光落在文字上,如遭雷击。

“今晚8点,岑氏集团CEO@岑溪发表公开声明,否认与岑氏董事会主席岑筠连存在血缘联系,宣告今日起正式断绝父子关系,随母姓,改名林溪,本人在岑氏的所有职务自动卸任,名下所有岑氏股份无偿赠与岑筠连之女岑念。”

岑念回神后立即看向岑溪:“你——”

他抬眸看向蜿蜒的小溪,那一列烛光闪烁的河灯从另一头飘了回来,明明灭灭,点亮夜色。

“念念。”他轻声说:“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骄傲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爱的人。我知道这条路很难……念念,你能等我吗?”

周围的人带着各式各样的苦衷爱得磕磕绊绊、犹犹豫豫,他看累了,看倦了,不愿再重蹈覆辙一次。

他愿意堵上一生所有,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风雨,他一个人扛,彩虹,他引她去看,世界很美丽,珍宝层出不穷,而她是其中最美丽的一份珍宝,握住了就不愿松开,因为知道世间仅此一份。

只要怀中有她,身后再打大的狂风暴雨,也是彩虹之前欢欣的叩问。

“……我不等。”

岑念心中的情感翻江倒海,一直往眼眶涌来。

岑念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这是她的安心之处。

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归处。

她哽咽道:“我要和你一起走这条路。”

……

黑色的布加迪威龙在岑家别墅大门前停下后,岑溪下车送她回家。

“……你真的要现在进去吗?”她问。

他神色平静:“这一天总会来的。”

岑念只能支持他的决定。

再躲……这一天也总会来的。

岑溪开门后,有风声呼啸而来,岑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岑溪拉了一把。

一只拖鞋从两人面前飞过。

“你还有脸回来?!”岑筠连面红脖子粗,粗暴地扯领带时,领口也被粗暴弄乱了,他的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飞到了院子里,他站在玄关,对岑溪怒目而视,前所未有的狼狈。

岑善克和罗鑫云从客厅里走出来,又伤心又失望地看着岑溪,罗鑫云一边喊着“不准打我的孙子”,一边手脚并用打了岑筠连两下。

岑溪为了避免先前那种情况发现,当先走了进去,岑念跟在他的身后,看见客厅里不仅有岑筠连和岑善克、罗鑫云,还有神色复杂,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的齐佑。

罗鑫云迈着慌张的小碎步走到岑溪面前,抓着他的手臂,用力把他往岑筠连那里拉。

“造孽哟!你和你爸爸是闹了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说?非要让全国人民都来看我们岑家的笑话?你们是亲父子呀,亲父子哪有隔夜仇,你爸就是有天大的错,你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说断绝父子的气话呀……”

岑溪拂开罗鑫云的手,客客气气地说:“那不是气话,我做过亲子鉴定了。”

这句话对在场几个岑家人都是重大打击。

相比不停说着“我不信,一定哪里出问题”的罗鑫云,岑善克提出一个具体的质疑:“亲子鉴定也是可能出错的,你太冲动了。”

岑溪说:“我可以拿出两个不同机构的亲子鉴定书,证明我和岑家没有血缘关系。”

他看向双目赤红的岑筠连:“我的确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岑筠连怎么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林茵是他前半生的追逐,岑溪又是他后半生的希望,岑溪的一句“我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不仅意味着过去对他的背叛,还意味着未来的毁灭!

他满眼暴怒的血丝,脖子上青筋毕露,粗重的喘息声就像他的胸口上压着千钧重石。

罗鑫云哭着,口中喃喃不断“造孽啊……”

岑筠连花了好一会的时间才有了下一个动作。

含了许久的眼泪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滚滚落下,他像一只被逼入绝路的野兽,嘶吼着朝岑溪扑来。

岑善克和罗鑫云一起拦住了他,岑筠连在这时爆发出所有潜力,竟然挣脱了他父亲的压制,再一次朝岑溪扑来。

“岑董!溪少爷什么错都没有!请你原谅他……”齐佑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两人中间。

岑善克和罗鑫云都愣了一下。

齐佑红着眼睛:“岑董……是我错了,是我的错……”

岑筠连愣神过后,终于反应过来,他提起一旁茶几果篮里的水果刀就朝齐佑走去:“齐佑——你居然敢!!”

岑善克见他拿了刀,连忙用上真功夫扣住他的手臂。

岑筠连挣扎着想要脱离岑善克的控制,脸上涕泪横流,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齐佑。

“齐佑!齐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恨我竟然引狼入室!我让你吃好喝好,就是为了让你睡我的女人?!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不睡,为什么偏偏是我的老婆,为什么偏偏是我爱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声怒吼,推开了古稀之年的岑善克,提刀往齐佑面前走去。

岑溪挡在了他面前。

“你让开——”岑筠连撕心裂肺地吼道。

岑溪神色平静:“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岑念一惊,刚要上前,手腕被岑溪拉住了。他牢牢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