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年十月底,杨广命令高元按照臣藩之礼入朝觐见,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高元居然把他的诏令当成放屁,一点反应都没有。杨广发现自己被耍了,顿时暴跳如雷,对着满朝文武发出怒吼——老子要四征高丽!

然而,杨广还能四征高丽吗?这个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大隋帝国,还能经得起他的疯狂折腾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此时的国库已然空空如也,再也不可能让杨广随心所欲地往高丽这个无底洞里砸钱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杨广郁闷难当。为了消除自己的郁闷,杨广决定北巡——第三次北巡。

四征高丽的钱花不起,三次北巡的钱他还是花得起的。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八月初五,杨广向帝国的北部边境出发了。此时的杨广并不知道,一场比三征高丽更让他难以想象的噩梦,正悄悄匍匐在道路的前方。

准确地说,它匍匐在雁门郡。

大业十一年八月十二日,杨广的御驾抵达雁门郡(今山西代县)。此时,雁门以北的大地正滚过一阵剧烈的战栗——四天前,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已经率领数十万精锐骑兵从塞外呼啸南下,此刻正风驰电掣地朝雁门扑来。

他的目标是——杀死杨广。

杨广到达雁门的第二天,东突厥数十万铁骑就已将雁门团团包围。隋朝君臣惊恐万状,开始手忙脚乱地组织防御。此时,虽然雁门共有军民十五万人,足以抵挡一阵子,但问题在于——城中囤积的粮食只够食用二十天。

突厥人的攻势异常凌厉,短短几天便把雁门郡下辖的四十一座城池攻克了三十九座,只剩下杨广所在的雁门和齐王杨暕(jiǎn)驻守的嵉县。突厥人彻底扫清外围之后,开始集中兵力猛攻雁门。战斗十分激烈,一支流箭甚至射到了杨广面前,只差几步就把他射了个对穿。

杨广心胆俱裂,一把抱住幼子杨杲(gǎo)纵声大哭。

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一个帝王刻意维系了大半生的骄傲和尊严瞬间坍塌,剩下的,只有与常人毫无二致的恐惧和软弱。

面对突厥人的强大攻势,宇文述力劝杨广挑选数千精骑拼死突围。可他的提议却遭到了重臣苏威、樊子盖等人的反对,他们认为,突厥人擅长野战,突围之策太过冒险,而今之计,只有一方面死守城池,一方面紧急发布勤王诏,命四方军队前来增援。

杨广也认为这样比较保险,可要命的是:突厥人已经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勤王诏怎么送出去?还有,粮食在一天天减少,虽然实行了压缩配给,但存粮已经不多,如果不赶紧把勤王诏送出去,大家很快都会饿死。

所有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十天,始终一筹莫展。到了第十一天,杨广终于大腿一拍,想到了一个主意——浮木传诏。

八月二十四日,数百根浮木被抛到流经雁门的汾水河上,迅速漂向下游的各个郡县,每根浮木上都绑着一道用黄帛写就的勤王诏。

随后的日子,汾水下游的一些郡县长官相继接获诏书,于是纷纷募兵奔赴急难。然而,仓猝之间,各郡县募集的兵力都很有限,就算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雁门,恐怕也不一定打得过兵强马壮的突厥人。当时,有一支勤王队伍的将领叫云定兴,他手下有个十七岁的小兵,就针对这个问题献上了一计。

这个小兵的意见是:让队伍携带大量的军旗和战鼓,一路上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借此迷惑敌人。他说:“始毕可汗胆敢以举国之师包围天子,必定认为我方短时间内难以集结大军。所以,我们应该大张军容,白天旌旗招展,夜晚钲鼓齐鸣,让敌人以为我方援军已大量集结,迫使他们闻风而遁。否则敌众我寡,万一突厥倾巢来攻,我军恐怕难以抵挡。”

云定兴觉得很有道理,当即欣然采纳。

这个献计的十七岁小兵,就是李世民。

在隋末乱世的舞台上,这是史书有载的李世民的第一次亮相。虽然他现在的身份还很卑微,但作为一个即将在几年后纵横天下的军事统帅,其见识和谋略已在此初露端倪。

杨广除了浮木传诏外,还采纳近臣萧瑀(萧皇后之弟)的建议,派密使从小道潜行至突厥王庭,向义成公主(与突厥和亲的隋宗室女)求救。义成公主闻讯,马上给始毕可汗送了一封急报,上面写着:北方边境告急!

始毕可汗不太相信,却又不敢断然否定。因为连日来,已经有斥候(侦察兵)不断回报:隋朝东都及各郡援军已大量集结,并正往雁门方向迅速移动,前锋已进抵忻(xīn)口(今山西忻县)。也就是说,如果短时间内打不下雁门,就有可能反过来被隋军包了饺子。

始毕可汗越想越不安,不得不在九月十五日下达了撤军的命令。突厥人一撤,杨广如释重负,立刻派出两千骑兵一路尾追,在马邑攻击并俘虏了两千多名突厥的老弱残兵,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屈指一算,杨广在雁门总共被围了三十三天。

突厥人撤退之日,城中的粮食刚好告罄,杨广和所有人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悬!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正月初一,杨广在东都举行新年朝贺,天下有二十余郡的贺使缺席。这是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之所以出现这种事,原因不外乎两个:要么是郡城已落入变民之手,要么是特使在中途被变民所杀。

杨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派遣十二路招讨使分赴各地,负责征调军队镇压叛乱。到了五月,杨广在朝会上向大臣们询问叛乱的情形。宠臣宇文述等人都表示,大部分叛乱已被平定。杨广问叛贼还剩多少,宇文述从容奏答:“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杨广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满朝文武中,只有老臣苏威硬着头皮对杨广说:“对于叛乱情形,各地奏报多不属实。臣在此仅举一例:从前叛贼据有长白山,距洛阳一千余里;而今却近在汜水,距洛阳仅一百余里。请陛下想一想,如果叛贼越来越少,又怎么可能离东都越来越近?”

杨广闻言,勃然大怒,随即找了个借口罢免了苏威,并把他子孙三代的官爵全部罢黜,贬为庶民。

大业十二年,四方叛乱愈演愈烈,隋朝的文武百官都对此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言。因为,杨广更愿意相信宇文述的话——天下的盗贼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换句话说,杨广宁可相信天下无贼。

这年初秋,为了让自己忘却三征高丽和雁门被围的耻辱,杨广决定南巡,三下江都(今江苏扬州市)。

一些有良知的官员再也不忍心保持沉默了。右侯卫大将军赵才第一个站出来劝谏:“今百姓疲劳,国库空虚,盗贼蜂起,政令不行,愿陛下早回西京,安抚万民!”

杨广不由分说地把赵才扔进了监狱,随即下令龙舟队扬帆起航,毫不迟疑地离开了烽火连天的中原,朝着歌舞升平的江都翩然而去。

途中,大臣任宗、崔民象、王爱仁相继劝谏,却无一例外地掉了脑袋。龙舟行至梁郡(今河南商丘市),当地百姓联名上书:“陛下若执意南巡江都,天下将不再为陛下所有!”杨广二话不说,命人将他们全部砍杀。

从此,再也没人能阻止龙舟一帆风顺地驶向江都。

同时,再也没人能阻止杨广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

离开洛阳时,杨广曾作诗向后宫嫔妃告别,其中一句是:“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杨广所说的江南就是江都。他曾在江都坐镇十年,对这座繁华富庶又风情万种的城市怀有很深的情感。相比于洛阳,他显然更喜欢江都,也一直将其视为灵魂的故乡。这几年,杨广感觉自己走了背运,没有一件事情顺心,所以他满心希望,美丽的江都能够抚平他的焦虑,疗治他的创伤,成为他生命中又一个崭新的起点。

然而,历史很快就将证明,这只是杨广的一厢情愿。

因为,江都不是一个崭新的起点,而是一个可怕的终点——终将把属于杨广的一切全部埋葬。

【李密:大佬是怎样炼成的】

李密一直在逃亡。

几年来,李密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失去了方向的船,一直在隋朝末年的怒海狂涛中漂泊。

他先是投奔了郝孝德,可郝孝德当他是蹭饭的家伙,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李密又投奔了王薄,王薄对他倒还客气,可问题是客气得过了头,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却始终不让他参与山寨决策。李密很郁闷——看这情形,要想跻身长白山的领导层,少说也得等上一百年。

郁闷的李密只好下山继续漂泊。由于身无分文,一路上只能以剥树皮、挖草根为生。后来,李密再也走不动了,就在淮阳郡(今河南淮阳县)的一个小山沟里落脚,改名刘智远,教几个农村孩子读书识字,聊以糊口。就这么过了几个月,郁郁不得志的李密写下了一首五言诗,借以抒发自己年华虚度、壮志未酬的痛苦和失落。诗的最后几句是:“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诗成,李密仰望苍穹,不觉悲从中来,泣下沾襟。

李密的反常举止很快引起了乡民的怀疑,有人马上跑到淮阳太守那里告了密。官府立刻发兵前来搜捕,李密只好再度逃亡。

走投无路的李密最后逃到雍丘(今河南杞县),想投靠他的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丘君明一看是李密,顿时吓了一大跳。这个大舅子眼下可是朝廷追捕的要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丧门星哪!谁要是敢窝藏他,谁立马仕途玩完,脑袋搬家!丘君明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把他送到密友王季才那里。所幸王季才是一个侠肝义胆之士,一向敬佩英雄豪杰,所以不但欣然收留,还把女儿嫁给了李密。

李密就这么捡了一条命,又意外地捡了一个老婆。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他很可能会在这穷乡僻壤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倒插门女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庸度日,直至终老。倘若如此,历史上就没有什么瓦岗英雄李密了。

不过,历史之所以精彩,就在于它不喜欢平铺直叙。尤其是对那些曾经胸怀大志的人,历史老儿更喜欢给他们制造灾难,好让他们摆脱平庸,在磨难中加速成长。所以,还没等李密享受完蜜月,命运马上又给他安排了一场灾难。

早在李密刚刚来到雍丘的时候,丘君明的堂侄丘怀义就马不停蹄地跑到朝廷告了密。杨广颁下一道敕书,命丘怀义用最快的速度把敕令交到梁郡通守杨汪手上,命他逮捕李密。杨汪接获敕令,立刻率兵包围了王季才家。

这一次,李密似乎在劫难逃了。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密这天恰好有事出门,居然让官兵扑了一个空。

尽管李密无意中躲过了一劫,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无所获的官兵一怒之下,把王季才一家和县令丘君明一家灭门,杀得鸡犬不留。

一夜之间,几十条无辜的生命都成了李密的替死鬼。李密悲愤交加,再次踏上漫漫的流亡路。这条怒海狂涛中的破船,再一次失去了生命的方向。

在一次又一次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中,绝望的李密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一条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

所以,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坚定不移的方向!

可是,这样的方向在哪呢?

李密把历尽沧桑的目光再次投向帝国的四面八方,开始在隋朝末年弥漫的烽烟与熊熊的战火中重新寻找。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名叫瓦岗(今河南滑县南)。

瓦岗寨的首领名叫翟让,本来是东郡(今河南滑县)的一个法官。大业七年的一天,这个翟法官不知何故犯了死罪,被关在监狱里等候处斩。一个叫黄君汉的狱吏向来很仰慕他,就在半夜偷偷把他放了。

死里逃生的翟让随即跑到瓦岗,聚众拉起了反旗。附近变民纷纷来附,部众迅速发展到数万人。李密来到瓦岗后,通过旧友王伯当的引荐,正式加入了翟让的阵营。

由于此前空着双手到好几个山寨入伙,结果都不招人待见,所以李密这回吸取教训,刚一加盟瓦岗,就向翟让主动请缨,提交了一个并购计划,然后空手套白狼,在不动用瓦岗一兵一卒的前提下,设计收编了瓦岗周边的多股变民武装,给老大送上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翟让喜出望外,当即让他进入了山寨的决策层。

取得翟让的赏识后,李密就迫不及待地劝翟让积极准备扩张、进而夺取天下。他说:“刘邦、项羽皆以布衣之身成就帝王功业。如今主上昏庸无道,天下民怨沸腾,朝廷精锐之师尽丧于辽东,而主上却委弃东都,巡游江南,此乃刘邦、项羽奋起之时也!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加之士马精良,足以席卷二京,诛灭暴虐,建立大业易如反掌,颠覆杨隋指日可待啊!”

翟让听完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向李密道了声谢,说:“我们只是群盗而已,旦夕偷生于草莽之间,君之所言,非我所能及也!”

李密万万没料到,翟让居然是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家伙。当今群雄并起,形势瞬息万变,像翟让如此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其结果只能是不进则退、坐致败亡!自己怎么能把未来寄托在这种小富则安的草头王身上呢?

就在李密极度失望的时候,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忽然跃入了他的脑海——既然翟让的格局如此狭小,何不干脆将他取而代之?

要做到这点似乎很难,但绝非不可能。因为,要论跃马横刀、上阵杀敌的本事,李密或许不敢称雄;可要论心机和谋略,李密自信整个瓦岗寨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主意已定,李密随即制定了一份大胆而周密的夺权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是——制造舆论,收揽人心。

为此,李密锁定了一个人——翟让的军师贾雄。此人精通阴阳术数,翟让一向对他言听计从。李密相信,只要搞定这个人,就等于控制了翟让的大脑。

随后,李密千方百计结交贾雄,很快就与他成了好友。所以,当翟让向贾雄询问,是否应该听从李密的建议出去打天下时,贾雄立刻不假思索地说:“此计吉不可言!”

翟让一听,顿时有些兴奋,可贾雄接下来的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不过…将军如果自己称王,恐怕不太吉利,要是拥立李密这个人,定当无往不利。”

翟让纳闷:“照你这么说,蒲山公大可自立,又何必追随我?”

“将军有所不知。他之所以来追随将军,是因为您姓翟。翟者,泽之义也,蒲草非泽不能生长,因此他很需要将军。当然,将军也同样需要他。”

贾雄的话对翟让来讲就是天意。后来的日子,尽管心里不大舒服,可翟让还是不得不对李密刮目相看。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一个名叫李玄英的洛阳人也来到了瓦岗。此人据说走遍了四方群雄的山寨,为寻访李密的下落历尽了无数艰辛,现在终于找到了,眼中顿时闪动着激动的泪花。

瓦岗的老少爷们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满世界找李密呢?

李玄英答:因为这个人将取得隋朝天下。

人们又问:凭什么这么说?

李玄英答:就凭那首传遍天下的政治歌谣《桃李章》。

人们又问:《桃李章》跟李密有什么关系?

李玄英一笑,然后对歌谣作了一番极具说服力的诠释。他说:“歌中唱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莫浪语,谁道许。’这里的‘桃李子’,指的就是姓李的逃亡人;‘皇后绕扬州’,就是指天子逃到了扬州;‘宛转花园里’,是说天子归来无日,最终会转死沟壑;‘莫浪语,谁道许’就是一个‘密’字;合起来解释,就是李密将取隋朝天下的意思。”

“哦…原来如此!”人们恍然大悟。后来,瓦岗的老少爷们每当看见李密,总会不由自由地仰视,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之情。

不久,又有一个叫房彦藻的人领着几百号弟兄前来投奔李密。据说,此人本是宋城县尉,当初曾和李密一起追随杨玄感起兵。杨玄感败亡后,房彦藻就像个没娘的孩子,一直在苦苦寻觅李密的下落,如今总算找到了,自然是跟李玄英一样热泪盈眶…

瓦岗的老少爷们大为感叹:李密真是众望所归啊!

就这样,经过一番处心积虑的炒作,李密的人气指数迅速飙升,俨然成了瓦岗寨的明星人物。

第一步取得成功后,李密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建立战功,树立威望。

他再次向翟让提出了向外扩张的建议。这次,翟让毫不迟疑地采纳了。随后,在李密的运筹帷幄和指挥之下,瓦岗军主动出击,迅速攻陷荥(xíng)阳郡下辖的多数县城,极大地拓展了根据地。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十月,李密又在大海寺北(今河南荥阳市北)埋设伏兵,大败前来征讨的隋朝勇将张须陀,并将张须陀斩于阵中。

这些年,翟让与张须陀多有交手,却屡屡败北,没想到李密一出手,竟然轻而易举地杀了张须陀。经此一战,河南各郡县官兵闻风丧胆,瓦岗则声势大振,李密的个人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为了表示对李密的感谢,翟让让李密建立了自己的番号和大营,所部号称“蒲山公营”。然后,翟让向李密提出了分手,并说:“现在粮秣已足,我打算回瓦岗,先生如果不愿回去,听任先生自便,我们就此别过吧。”

翟让知道,李密断非久居人下之辈,而自己一时又不甘心拥他为首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道扬镳。随后,翟让率主力与粮草、辎重东归瓦岗,而李密则率部轻装西进,迅速抵达康城(今河南禹州市西北),然后不费一兵一卒就逼降了附近的几座城池,获取了大量的财物、粮草和物资。李密把得到的金银财宝全部分给手下,自己始终保持节俭的本色,士众大为感动,越发效忠于他。

得到李密兵不血刃、连下数城的消息后,翟让后悔了。他不得不承认——李密确实是个天生的领袖,而且很可能真是负有天命之人。

看来,跟李密分道扬镳是不明智的。

思虑及此,翟让不得不掉转马头,命令大军回过头去追随李密。

看见翟让带着一脸尴尬的笑容来到面前时,李密知道,自己的计划基本上成功了。

此刻,李密的威望、功勋、军事才能、人格魅力都已跃居翟让之上,俨然已是瓦岗寨的精神领袖。然而,李密绝不满足于此。他要的是瓦岗的头一把交椅——不折不扣、实至名归的头一把交椅!

要走完这最后一步,李密知道自己必须再干一票大的。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春,李密正式向翟让提出了“袭据洛口、攻取东都、亡隋社稷、号令四方”的战略计划。此时的李密,与其说是在向翟让请示,还不如说是在发布命令。翟让当然只能言听计从。

二月九日,李密与翟让率精锐攻克了兴洛仓(今河南巩县东),随即开仓赈粮,任百姓自取。兴洛仓是隋朝在中原最大的粮食储备基地(另一基地是回洛仓),瓦岗军占领此地,就等于扼住了东都洛阳的命脉。对此,隋东都留守、越王杨侗(tóng)大为恐慌,急命虎贲郎将刘长恭、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火速出兵,准备包围瓦岗军,夺回兴洛仓。

为了一战歼灭瓦岗军,刘长恭制订了一个分兵合击的计划:自己亲率二万五千人从正面进军,让裴仁基从汜水包抄瓦岗军后路,两军约定于兴洛仓南面会师,意欲将瓦岗军合围聚歼。

刘长恭的计划固然周全,但李密却不会坐以待毙。他通过侦察兵的报告,很快弄清了隋军的作战意图,遂兵分两路,一路在横岭埋伏,负责阻击裴仁基,自己则亲率主力,在石子河迎战刘长恭。

这一仗,李密身先士卒,率领亲自挑选的精锐从隋军战阵中拦腰切入,大破刘长恭部,斩杀了一万多人。刘长恭吓得脱下大将战袍,化装成小兵,一溜烟逃回了东都。风闻刘长恭战败,裴仁基慌忙退守百花谷(今巩县东南),再也不敢前进半步。

石子河一战,瓦岗军大获全胜,而李密的功勋和威望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相形见绌的翟让想不下课都不可能了。很快,瓦岗寨的两个元老级人物就开始频频做翟让的思想工作,要求他让位给李密。

这两个劝翟让退位的人,一个是李密的旧友王伯当;还有一个,就是后来的初唐名将、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李世勣(李勣jì)。

李世勣本姓徐,字懋(mào)功,祖籍离狐(今山东菏泽西北),后迁居卫南(今河南滑县东),投奔瓦岗时年仅十七岁。据说,徐世勣是个富二代,家里佣人成群,积粮如山,可他却一点没有纨绔习气,而是热衷于慈善事业,“拯济贫乏,不问亲疏”。

很显然,这样一个家境优越、乐善好施的富二代投身起义,绝不是迫于生计,而是为了实现他的人生抱负和自我价值。这样一种高起点,决定了徐世勣会比那些只知道抢钱、抢粮、抢地盘的人更富有远见,也比任何人都更能看出李密的领袖才能。

大业十三年二月十九日,在徐世勣和王伯当等人的劝说下,翟让终于下定决心,正式推举李密为盟主,上尊号“魏公”;并设立高坛,恭请李密即位,改年号为魏公元年。李密上位后,立刻设立行军元帅府,置三司、六卫,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以单雄信为左武侯大将军,以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其他部众各有任命。

瓦岗的新一任大佬就这样炼成了。

李密站在瓦岗的高坛上,踌躇满志地遥望着东都洛阳。他相信,杨广耗尽民力修建的这座雄伟壮丽的都城,很快就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大隋帝国风雨飘摇】

从大业十三年起,李密开始步入人生的巅峰阶段。而瓦岗寨也从此名扬天下,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全盛时代。

这一年春,赵魏(约今河南省)以南、江淮以北的变民军纷纷尊奉魏公旗号,如齐郡的孟让,平原郡(今山东陵县)的郝孝德、王德仁,济阴郡(今山东定陶县)的房献伯,上谷郡(今河北易县)的王君廓,长平郡(今山西晋城市)的李士才,淮阳郡(今河南淮阳县)的魏六儿、李德谦,谯郡(今安徽亳州市)的张迁、田黑社、田白社,济北郡的张青特,上洛郡(今陕西商州市)的周比洮(táo)、胡驴贼等,都不约而同地归附了瓦岗。

李密尽皆授予官爵,命其仍统原有部众,同时设立《百官名册》遥领各部。此外,远近四方的小股变民和青壮百姓也纷纷投奔瓦岗,部众激增至数十万人。瓦岗军一举成为当时声势最大的一支反政府武装,而李密也成了四方群雄中风头最健的人物。

由于部众激增,李密命人紧急修筑了一座方圆四十里的洛口城(今河南巩县东),作为元帅府所在地和新的根据地。随后,他又派遣部将房彦藻向东扩张,先后攻克了安陆(今湖北安陆市)、汝南(今河南汝南县)、淮安(今河南泌阳市)、济阳(今河南南考县东北)等郡。一时间,黄河以南的郡县悉数落入瓦岗军之手。接下来,李密自然把目光转向了那个最大的、也是最后的目标——东都洛阳。

这一年四月,李密命新附的孟让率部突袭东都,在东市整整劫掠了一夜,一直到次日黎明才呼啸而去。等到隋军回过神来时,原本繁荣富庶的东市商业区早已被夷为平地。

此次行动虽然只是突袭,并未占领东都,却给东都的留守朝廷和周边郡县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数日后,巩县县令杨孝和举城投降李密。不久,负责把守虎牢关(今河南荥阳市西)的裴仁基也向李密献关投诚。李密大喜过望,马上封他为上柱国、河东公。

让李密感到欣喜的,还不仅仅是得到虎牢关和裴仁基,而是顺带得到了他麾下的一员猛将——秦叔宝。

秦叔宝,名琼,以字行世。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历城区)人,早年在隋将来护儿帐下,深得来护儿赏识。秦叔宝的母亲过世的时候,来护儿还特地遣使慰问,令左右大感诧异:“家中有丧事的人多了去了,将军从不过问,为何独独为秦叔宝之母吊唁?”来护儿回答:“此人勇悍,加有志节,必当自取富贵,岂得以卑贱处之!”(《旧唐书·秦叔宝传》)

差不多在秦叔宝归附李密的同时,还有一个传奇人物也来到了瓦岗。在历代有关隋唐的演义和评书中,这个人一直具有很高的知名度,用“妇孺皆知”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这个人就是程咬金。

时至今日,中国老百姓对“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程咬金的三板斧”这些俗谚依然耳熟能详、津津乐道。可在正史中,程咬金使用的武器却不是笨拙的斧头,而是灵活的长矛;他使用“程咬金”这个搞笑名字的时间也很短,加入瓦岗不久就改了一个很严肃的名字——程知节,此后也一直以此名行世。可是,程咬金这个名字基本上家喻户晓,但“程知节”在民间却鲜为人知。

虽然,秦叔宝和程知节的生平不像演义描述的那么色彩斑斓,但是在隋末唐初波澜壮阔的历史上,他们也的确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秦叔宝和程知节的名字也始终绑在一起,联袂演绎了一幕幕乱世英雄的成长历程——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瓦岗覆灭,他们一起归降了王世充;后来,他们不满王世充的为人,又向唐朝投诚,效力于秦王李世民;武德九年(公元626年),他们又追随李世民参与了玄武门之变;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他们又一同进入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行列。

秦叔宝和程知节来到瓦岗后,李密立刻任命他们为骠骑将军,统领麾下最精锐的八千名“内军”。李密时常对人夸口:“我这八千精锐,足以抵挡百万大军!”

大业十三年,李密的麾下可谓兵强马壮、人才济济,然而,他一心想夺取的东都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因为,此时的东都还驻守着二十多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隋朝正规军。要消灭他们,谈何容易?

不过,在李密看来,这二十多万守军固然是东都留守朝廷的雄厚资本,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包袱。道理很简单——这二十多万人每天都要吃饭。

几年来,这支数量庞大的军队一直依赖于东都附近的两大军粮储备基地:兴洛仓和回洛仓(今河南偃师县北)。如今,兴洛仓早已被李密占据,下一步,只要李密再把回洛仓拿下来,就能把东都这二十多万军队活活困死!

这才是攻取东都的上上之策,李密想。

敌之要点即我之要点。大业十三年初夏,瓦岗军与隋军围绕着回洛仓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四月十三日,李密命裴仁基和孟让率二万人进攻回洛仓,迅速将其攻克。洛阳的隋军立刻出兵反攻,将裴仁基击败。

裴仁基撤退后,李密马上亲率大军击退隋军,再次占据回洛仓,随后分兵进攻偃师(今河南偃师县)和金镛(旧洛阳西北部)。李密的计划是一鼓作气占领这两座城池,然后与回洛形成一个战略协防的犄角,同时又能达到肃清洛阳外围、缩紧包围圈的目的。

然而,瓦岗军在偃师和金镛却遭到了隋军的顽强抵抗。眼看这两座城池在短时间内难以攻克,而回洛仓又无险可守,李密只好在四月十五日放弃回洛,撤回洛口。

李密的撤兵对东都而言无疑是一大福音,因为此时的洛阳城已经断粮数日了。越王杨侗当机立断,趁李密回洛口喘息休整的间隙,命军队前往回洛仓运粮。

为了防止瓦岗军突袭,杨侗一共派出了九支部队,在洛阳到回洛仓的一路上严防死守,终于把回洛仓中的一部分粮食运回了东都。当长长的车队满载而归的时候,杨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救命的粮食,他就能死守东都,和李密打持久战!

让隋军在眼皮底下运回了粮食,李密大为恼怒。四月十九日,李密亲率三万人马再次占领了回洛仓,并挖掘壕沟,修筑城墙,发誓不让隋军再从这里得到一颗粮食。

杨侗急命光禄大夫段达等人率七万大军进攻李密。四月二十一日,两军在回洛仓北面会战,隋军战败,撤回洛阳。

眼看东都已经岌岌可危,杨侗慌忙派遣太常丞元善达赶赴江都,向杨广告急。元善达不辱使命,穿越重重险阻抵达江都,终于见到了天子杨广,声泪俱下地汇报了东都的严峻形势,并请求杨广速还东都。

杨广一听,大为不悦。

近臣虞世基注意到了杨广阴郁的脸色。他知道,天子最不想听见盗贼猖獗的消息。过去,他也曾在这方面作过诤谏,可无一例外地触逆了龙鳞,后来虞世基就学乖了,只一心一意取悦天子,于是君臣关系变得十分融洽。

这一次,虞世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轻描淡写地对杨广说:“年少的越王,被这些人给诳骗了!倘若形势果真如此严峻,元善达又何由至此?”

杨广大怒:“元善达这小子,竟然敢当廷欺君!”于是立刻命他前往东阳郡(今浙江金华市),名义上是让他去征集粮草,其实是叫他去送死。很快,元善达就在半路上被变民军杀了。从此,再也没人敢跟天子提起东都的情况。

没人来报忧,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元善达带来的不愉快,转眼就被杨广抛到了九霄云外,江都的离宫依旧一派歌舞升平。

正当杨广沉浸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的这一年,河东、陇西、河西、江南等地迅速崛起了一个个割据政权:他们是刘武周、梁师都、郭子和、薛举、李轨、萧铣。

这是意欲颠覆隋朝的第二波力量。

相对于大业七年到大业十二年的那一波反隋浪潮,大业十三年掀起的这一波,显然动静更大,来势更猛。而且,这几个核心人物的能量和号召力,也远比此前那些暴民更为巨大!

刘武周,马邑(今山西朔州市)人,少年时“骁勇善射,交通豪侠”,后随军东征高丽,以军功授建节校尉,后调任马邑郡鹰扬府校尉。马邑郡太守王仁恭视其为英雄,让他当了自己的亲兵队长。不久,刘武周因职务之便与王仁恭的侍妾私通,因担心事情泄露,便纠集同郡豪杰刺杀了王仁恭,然后自称太守,并投靠了东突厥。大业十三年三月下旬,刘武周登基称帝,改元天兴。

梁师都,夏州朔方(今陕西横山县)人,世代为郡中豪族,本人曾在隋军中担任鹰扬郎将。大业十三年春,梁师都率数十名徒众刺杀郡丞唐宗,据郡而反,并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同年三月,梁师都登基称帝,国号为梁,定都朔方,改元永隆。

郭子和,同州蒲城(今陕西蒲城县)人,曾在隋禁军任职,因罪贬谪榆林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县),正逢当地爆发饥荒,人心思变,郭子和便暗中结交了十八个不怕死的弟兄,攻击郡城,生擒了郡丞王才,以不恤百姓之罪将其斩首,并开仓赈粮,随后自称永乐王,改元正平,南连梁师都,北附东突厥。

薛举,河东汾阳人,随其父徙居金城(今甘肃兰州市),家财万贯,是边境一大富豪,早年任金城府校尉。大业十三年四月,薛举和儿子薛仁果发动兵变,占领县城,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同年夏,薛举接连攻克枹(bāo)罕(今甘肃临夏市)、岷山(今甘肃舟曲县西)、西平(今青海乐都县)、浇河(今青海贵德县)等郡,尽有陇西之地,部众增至十三万人。同年七月,薛举登基称帝。

李轨,武威姑臧(今甘肃武威市)人,原任鹰扬府司马,大业十三年,与好友曹珍、梁硕等人发动兵变,据守郡城,自称河西大凉王,改元安乐,设置百官,并于次年登基称帝。

萧铣,梁朝皇室后裔,早年落魄,靠替人抄书勉强糊口。杨广登基后,萧氏被立为皇后,萧铣才靠外戚的关系当上了罗川(今湖南湘阴县东)县令。大业十三年,萧铣在董景珍、雷世猛等少壮军官的拥立下,据巴陵郡(今湖南岳阳市)起事,自称梁王,改元凤鸣。次年四月,萧铣称帝,国号为梁,一切典章制度皆依梁朝旧制。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公元617年,大隋帝国山河裂变、乾坤倒转,一个又一个乱世英雄争先恐后地浮出了历史水面。很显然,这些来自帝国内部的军官、富豪、贵族、外戚起兵的目的,与前期造反的那些底层民众截然不同——他们不是为了向朝廷争取生存权,而是为了向杨广争夺统治权!所以一旦起兵,他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分疆裂土、称帝称王,向隋朝的统治合法性发起强烈的挑战。

此外,这些原本便已掌握了一定的政治和经济资源,并且拥有相当军事实力的新一波叛乱者,在战场上的表现也远非前期的农民军可比。换言之,大业七年到大业十二年间的农民起义,充其量只是拉开隋朝灭亡的序幕而已,最终颠覆隋朝社稷、重建帝国政治、决定历史走向的,只能是来自帝国体制内部的这批精英!

大业十三年,大隋帝国已经风雨飘摇,迷失的隋鹿正在等待着新的主人。

这一年五月,一个拥兵一方、实力雄厚的封疆大吏,在耐心地蛰伏数年,冷静地纵观天下大势之后,终于迟缓而坚定地出手了。

他,就是李渊。

第二章 潜伏的李渊,强悍的李渊

【血缘传说与天命神话】

李渊是典型的门阀世族出身。

按照李唐皇室自己的谱牒记载,他们有着极为高贵的氏族血统。其远古的祖先甚至可以追溯到五帝时代的颛顼高阳氏,而春秋时期的祖先则可以追溯到老子(李耳),西汉时的先人则是抗击匈奴的名将李广。这是李唐皇室自己记述的最早世系渊源,看上去十分辉煌。不过可惜的是,现在的学界已经彻底否定了这个说法,认为这只是李唐皇室为了“高远其来者”而精心编造的血缘神话,根本不可信。

久远的世系被证明是一个美丽的谎言,那么较近的世系呢?

很遗憾,同样经不起推敲。

据李唐皇室自称,李渊的七世祖是十六国时期的陇西成纪(今甘肃静宁县西南)人、西凉的开国帝王李暠(hào);六世祖李歆(xīn)是西凉后主;西凉被匈奴灭亡后,五世祖李重耳流亡南朝刘宋,后又归降北魏,任弘农太守;高祖父李熙任北魏金门镇将,率豪杰镇守武川(北魏“六镇”之一,宇文泰家乡,今内蒙古武川县),遂留居此地;曾祖父李天锡亦为北魏重臣。

因为西凉王李暠是西汉名将李广后裔,所以这段世系意在表明李唐皇室不但出自汉代名门,世代均为陇西望族,而且又是西凉王室之后和北魏的豪门显宦。这样一段家谱自然也是无比显赫的,但是它上面仍然笼罩着重重的历史迷雾。经现代学者研究认为,李氏家族与西凉王室绝无关系,并且据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考证,他们也与陇西望族李氏毫无瓜葛。此外,李唐皇室之所以自称先祖曾留居武川,目的在于暗示他们与西魏的实际统治者、北周的开创者宇文泰同出一源,均为北朝后期至隋唐年间叱咤风云的武川军团的核心成员。可陈寅恪先生认为这样的说法同样是子虚乌有。

既然如此,那么李唐皇室的世系渊源究竟出自何处呢?

陈寅恪先生的看法是——河北赵郡李氏。虽然赵郡李氏也是中国北方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但李唐一族的先祖很可能只是其中没落衰微的一支。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论述稿》中说:“据可信之材料,依常识之判断,李唐先世若非赵郡李氏之‘破落户’,即是赵郡李氏之‘假冒牌’。至于有唐一代之官书其纪述皇室渊源,间亦保存原来真实之事迹,但其大部尽属后人讳饰夸诞之语,治史者自不应漫无辨别,遽(jù)尔全部信从也。”《剑桥中国隋唐史》的作者认为,虽然陈寅恪先生的说法不能被视为最终定论,但他的论证非常有力,至今尚无人能做出令人信服的反驳。

至此,李唐皇室高贵的出身渊源和美丽的血缘传说一一破灭。

然而,不管最初的渊源何在,从李渊的祖父李虎开始,李氏家族的历史就脱离了传说,进入了货真价实的信史阶段。北魏末年,李虎追随宇文泰创建了西魏,官至太尉、尚书左仆射,封陇西郡公,并与太师宇文泰、太傅元欣、太保李弼(李密曾祖父)、大司马独孤信、大司寇赵贵、大司空于谨、少傅侯莫陈崇八人同为西魏的佐命功臣、柱国大将军。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西魏“八柱国”。

《周书》称:“当时荣盛,莫与为比!故今之称门阀者,咸推‘八柱国家’。”从此,李氏家族再也不是什么“破落户”和“假冒牌”了,而是一跃成为堂堂正正的贵族门阀。

按宇文泰创设的府兵制,在显赫的八柱国之下还设有十二大将军,隋文帝杨坚的父亲杨忠就是其中一员。这八柱国和十二大将军家族共同构成了一个空前强大的政治军事集团,成为西魏王朝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并且在其后的中国历史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影响。其中,宇文家族建立北周,吞并了北齐;杨氏家族建立隋朝并统一了中国;李氏家族建立唐朝,开创了大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