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死得更快!

王世充一入宫,所有人都意识到死期已到,于是各自逃命。“七贵”之一的兵部尚书皇甫无逸抛下老娘和妻儿,慌忙砍开右掖门,逃出东都,直奔长安而去。而卢楚则一头躲进了太官署(宫廷膳食部),被王世充的士兵搜出,乱刀砍死。

王世充长驱直入,开始进攻乾阳殿前的紫微门。杨侗派人登上紫微门楼,质问王世充为何带兵入宫。王世充下马致歉,说:“元文都和卢楚等人无端欲加害于臣,请诛杀文都,臣甘愿领罪。”段达闻言,立刻下令逮捕元文都,交给王世充。

元文都看了杨侗一眼,说:“我早上死,晚上就轮到陛下了。”

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帝杨侗恸哭不止,只能挥挥手让人把他带出去。

元文都一出门,转眼就被砍成了肉酱。元文都和卢楚的儿子们悉数被王世充逮捕,全部砍杀。段达传天子命令,打开宫门迎接王世充入宫。王世充让部将立即接管皇宫的宿卫之权,然后入乾阳殿觐见杨侗。

面色惨白的小皇帝指着王世充说:“你擅行诛杀,未曾奏报,这岂是为臣之道?莫非凭借手中兵权,连我也要杀吗?”

王世充拜伏在地,痛哭流涕地说:“臣蒙先帝拔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文都等人包藏祸心,欲召李密危害社稷,因臣不愿与其合作,便深相猜忌,臣为情势所迫,不暇奏报。如果臣有二心、辜负陛下,天地日月为证,臣情愿被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小皇帝终于被王世充的一番发誓赌咒彻底打动了,于是命他上殿,与之叙谈良久,然后带他一起晋见了皇太后。王世充解开头发,披散两肩,一再指天盟誓,称自己绝不敢怀有二心。杨侗当天就擢升他为左仆射,并总督内外诸军事。

十六日中午,王世充又捕杀了赵长文、郭文懿,随后亲自巡城安抚军心。

至此,“七贵”死了四个,逃了一个,只剩下大权独揽的王世充和那个怯懦无能的段达。

东都朝廷从此完全落入王世充的掌心。他命自己的兄长担任内史令,让子弟掌管兵权,同时让自己的亲信党羽入主朝廷的所有要害部门。一时间,王世充权倾内外,朝野上下无不趋附,小皇帝杨侗被彻底架空。

短短半年多后,王世充就废掉杨侗,自己当了皇帝。不知道在最后被幽禁的日子里,昔日的小皇帝杨侗想起王世充当初赌咒发誓的那番情景,心里会作何感想?

他也许只能感叹——王世充的誓言太他妈不可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求政客守信基本上跟要求荡妇守节一样,纯属无稽之谈。

在这种事情上一般不能怪政客无耻,只能怪相信他们的人无知。

然而,小皇帝杨侗就算不无知又能怎么样呢?

刀枪里面出政权!

杨侗就算不相信王世充的誓言,他也必须相信这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所以,不管相不相信王世充,杨侗的结局都一样。

【英雄末路:瓦岗的覆灭】

大业十四年(武德元年)九月,东都的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

而这些日子以来,瓦岗的人心也一日比一日更凉。

因为李密自从干掉翟让之后,人就变得越来越骄矜,对待部众的态度也开始悄悄发生了转变。

他再也不像从前那么体恤下属了。

除此之外,让瓦岗将士心凉的原因还有两个:一、瓦岗除了粮食什么也没有,所以将士们虽然屡立战功,可从来得不到钱帛之类的赏赐;二、李密往往对新附的人礼遇甚周,相形之下就冷落了旧人。

瓦岗人为此愤愤不平。

就连一向心胸宽广的徐世勣也忍不住在一次宴会上暗讽李密,希望他意识到身上的缺点和当下存在的问题。

可现在的李密已经听不进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了。

他极为不悦,从此开始疏远徐世勣——把他派驻黎阳仓,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实际上是将他排挤出瓦岗总部。

对瓦岗人心离散的现状,李密固然有所察觉,可他认为事态并不严重,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了这一年秋天,李密甚至感觉形势正在朝好的方向转化。

因为他刚刚击溃了宇文化及的十几万大军,收降了许多精锐,继而又听说东都发生了火并,王世充那帮人正在自相残杀,其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这一切都让李密乐观地以为——东都已经指日可下了。

然而,李密过于乐观了。

东都火并不仅没有削弱王世充的力量,反而让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他现在掌握了东都的军政大权,随时可以调集兵力对李密发起总攻。

在王世充看来,岌岌可危的不是东都,而恰恰是李密——是他所领导的瓦岗军。

因为童山一战,宇文化及虽然败了,可李密的瓦岗军也遭受了重创。他的精锐多半死在了战场上,剩下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已大不如前。

所以,王世充也同样乐观地相信——李密的败亡已经指日可待了。

两个同样乐观自信的男人。

一对注定你死我活的冤家。

命运只好安排了一场终极对决,来结束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的对峙和较量。

这一年九月初十,王世充率先出手了。他严格挑选了两万精锐,火速东进,于次日进抵偃师(今河南偃师市)西面的洛水,迅速架设了三座浮桥。

此时的李密正驻守在洛阳北面的金镛城,而王世充甩开李密,全力东进,很明显是要抢占洛口仓——因为东都军队快断粮了。

李密急命王伯当留守金镛,自率精兵驰援偃师,在邙山南麓扎营,然后命单雄信率前锋骑兵进至偃师城北扎营。

九月十一日,李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战守之策。裴仁基主张采取守势,他说:“王世充倾巢而出,洛阳必定空虚。我们可兵分两路,一路扼守险要,阻止他东进;另一路则直扑东都。如果王世充回军,我们就按兵不动;如果他再次东进,我们就进攻东都。这样一来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而他疲于奔命,必定被我军击破。”

李密同意裴仁基的方案,并进而分析说:“隋军如今有三样锐不可当。其一,武器精良;其二,决意东进;其三,粮尽而战。所以我们只需据城固守,蓄力以待,王世充欲战不得,欲走无路,不出十天,他的首级就会送到我们的麾下。”

应该说,裴仁基和李密的这个战略是完全正确的。如果这一仗真的按照这个计划来打,失败的人肯定是王世充,绝不会是李密。

然而,命运之神却在这关键的时刻背弃了李密。

因为绝大多数将领反对这个计划。

刚刚从宇文化及手下归降的陈智略、樊文超等人都急于建功,所以和单雄信一起极力主战。他们坚持说:“王世充的军队人数并不多,而且屡屡被我们打败,早已丧胆。兵法有言:‘人数超过敌人两倍就应该进攻。’何况现在我们绝不止两倍!再说了,江淮新附的将士都希望抓住这个机会建立功勋,趁他们斗志高昂的时候作战,一定能够取胜。”

李密心动了。是啊,如果可以一战破敌,又何必拖延呢?

他随即采纳了多数人的建议——战!此刻的李密当然不会知道,他的败亡之局就在这一个字中一锤定音了。

裴仁基苦苦劝阻,可李密心意已决。

裴仁基顿足长叹,说:“公必悔之!”

与此同时,没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的魏徵也在对长史郑颋说:“魏公虽然在童山战役中转败为胜,但是勇将锐卒多数阵亡,剩下的士卒士气低落,这种情况不利于对敌作战。而且隋军缺粮,志在死战,难以争锋,不如深沟高垒以拒之,旬月之间,王世充粮尽,必然撤退,到时候全力追击,没有不胜的道理。”

魏徵说得头头是道,郑颋只斜乜了他一眼,说:“这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魏徵火冒三丈:“这是奇策,怎么叫老生常谈?”随即拂袖而去。

九月十一日午后,王世充派遣前锋部队的数百名骑兵渡过洛水,袭击单雄信的军营。李密得到消息,即命部将裴行俨和程知节等人前去增援。裴行俨抢先杀入敌阵,被流矢射中,坠落马下。程知节立刻冲上去,杀了数名敌兵,将裴行俨抱上自己的马背。隋军在后面穷追不舍,一个骑兵赶了上来,一矛刺出,穿破了程知节的铠甲。程知节转身抓住长矛,猛然将其折成两段,随后砍杀了隋兵,终于将裴行俨救回大营。

这次小规模的遭遇战,除了裴行俨之外,李密的部下骁将孙长乐等十几人全部受了重伤。

当天深夜,王世充又派遣两百多名骑兵潜入邙山,埋伏在李密大营附近的山涧中,准备次日决战时作为内应。

九月十二日晨,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王世充集合部队誓师,高声说:“今日之战,不仅是争一个胜负,生死存亡也在此一举。如果赢了,荣华富贵自然到手;要是输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所以,这一战关系到每个人的存亡,不仅仅是为了国家而战,更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战!”

正所谓哀兵必胜。

此时王世充的军队已经落入断粮的绝境,所以对这两万名士兵来讲,奋力前进打败李密,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要是退缩,就算回到东都,无疑是死路一条。所以,当这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军队进至李密大营时,王世充一声令下,两万人便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人人奋勇争先、拼死砍杀,其势果真就像李密说的——锐不可当。

这一仗打得空前惨烈,因为双方都志在必得。

两军激战正酣时,王世充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招杀手锏。

他事先找了一个相貌酷似李密的人,此时将其五花大绑推到阵前,命人高呼:“已活捉李密!”士卒皆高呼万岁。瓦岗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挫。紧接着,昨夜埋伏在此的那些隋军又忽然出动,直扑李密大营,纵火焚烧帐篷房舍。当瓦岗军看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火光时,意志瞬间崩溃,开始四散逃命。昨天还极力主战的陈智略等人立刻投降了王世充。李密带着残部一万余人,仓皇逃奔洛口。

李密绝对没有想到,这次逃亡竟然把他的人生送上了穷途末路。

他原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多久就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可他错了。

邙山之败已经给他的军事生涯和逐鹿中原的大业彻底画上了句号,同时也给他波澜起伏、精彩壮阔的一生画上了一个破折号。

破折号后面写着两个字——死亡。

虽然几天后李密就逃进关中投降了唐朝,可这不过是延缓了他的死期而已,终究没能挽回他覆亡的命运。

李密的这次逃亡真是一场伤心之旅。

因为兵败如山倒。他一路跑,他的部众就在身前身后一路降。

当天夜里,王世充进围郑颋镇守的偃师。还没等隋军攻城,郑颋的部将就打开城门,投降了王世充;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个文武将吏全部被俘。紧接着,单雄信等人又各自为战,拒绝接受李密的号令,致使王世充的军队迅速渡过洛水,单雄信随即率部投降。李密还没抵达洛口,驻守仓城的长史邴(bǐng)元真就已经暗中派人前去接应王世充的部队,准备开门迎降。

李密终于绝望了。

人心靠不住,人心真他妈靠不住啊!

其实,自从除掉翟让之后,就不断有人建议李密斩草除根,把翟让的旧部全部干掉,以绝后患。比如当时房彦藻就曾力劝他除掉单雄信。他说单雄信是一个“轻于去就”的人,不可能从一而终,早杀早好。可李密始终下不了手,因为单雄信勇冠三军,在军中有“飞将”之称,李密爱惜他的才干。再比如,部将宇文温也曾劝他干掉邴元真。他说邴元真这个人是翟让的死党,其长史的职位就是翟让力荐的,心里对翟让感恩戴德,留着这样的人,迟早是个祸害。可李密听完却不置可否,因为他不希望在攻克东都之前搞太多的窝里斗。此后他只是暗中提防邴元真,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最后消息传到邴元真耳中,随即下定反叛的决心。

想起这一切,李密真是感慨万千、追悔莫及。

莫非自己真的是心太软,心太软,才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可是,心不软又能怎样?杀人固然简单,问题是稳定太难!就算把翟让的旧部通通杀光、一个不留,瓦岗就能上下一心、坚如磐石了吗?

未必。

而且提早动手的结果很可能是把这些骄兵悍将提前逼反!

况且,要杀多少人才算把翟让的“旧部”清除干净?瓦岗原本就只是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匪帮凑到一起的松散联盟,从来就不是一支军纪严明、号令统一的正规部队,要论战斗力那是没得说,可要论部众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那基本就是扯淡。自从李密执掌领导权以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种松松垮垮、谁也不服谁的状况,但却无法从根本上洗掉这些人身上的匪气,也扭转不了他们三心二意、随时准备跳槽的“打短工思维”,当然也就不可能把瓦岗军打造成一支以他李密为核心的具有高度忠诚与合作精神的团队。所以,小团伙的利益、江湖哥们的义气等潜规则其实一直在李密的表面权威之下大行其道。换句话说,瓦岗寨这些老少爷们之间各种潜在的利益关系始终是盘根错节、牢不可破的。在此情况下,李密凭什么认定哪些人是翟让的“旧部”、属于定点清除的对象,而哪些人是一干二净、与翟让小集团毫无瓜葛的?这个标准要如何厘定、如何拿捏?

其实,这样的标准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说到底,真正对李密构成威胁的并不是什么翟让的“旧部”,而是一张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隐性的利益联结网。除非李密彻底撕破这张网,把瓦岗军改造成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正规军,否则各种隐患就不可能被消除。换句话说,除非李密只留下少数心腹,把其他的人通通杀光,否则就不能算清除干净。

然而,李密能这么做吗?

当然不能。

再说了,自从坐上瓦岗的头把交椅,李密基本上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跟东都军队打,继而跟王世充打,后来又跟宇文化及打,天天席不暇暖、枕戈待旦,让他压根就腾不出手来清理内部。如果硬要动手,那无异于是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自毁长城!

所以,千言万语归结成一句——形势比人强!

就像当初柴孝和提出放弃东都、西进关中的建议时,李密只能表示无奈一样,此刻的李密也只有无奈。

洛口降了,惶惶若丧家之犬的李密打算前往黎阳投奔徐世勣。可左右立刻警告他:“当初杀翟让的时候,徐世勣差一点就被做掉,眼下打了败仗才去投靠,您觉得安全吗?”

李密连忙勒住了缰绳。

是啊,徐世勣是地地道道的翟让旧部,而且被李密排挤到了黎阳,现在再去投奔他,凶多吉少!

好在原本驻守金镛城的王伯当此时已经退守河阳(今河南孟州市),李密即刻掉转马头,率残部投奔王伯当。抵达河阳后,李密马上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瓦岗下一步的走向。

这次会议的气氛与几天前的那一次迥然不同。

人人垂头丧气。

人人心不在焉。

李密首先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他决定南以黄河为界,北以太行山为界,东面与黎阳遥相呼应,在这个地区重新打造出一块根据地,再慢慢谋求发展。

此时此刻,李密的目光仍然是坚定的、自信的、乐观的。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然而,他的计划却遭到了所有与会将领异口同声的反对。他们说:“大军刚刚溃散,人心惶恐不安,要是留在这里,恐怕用不了几天都会逃光。人心已去,不愿再战,成不了什么事了!”

李密瞟了众人一眼。

众人也瞟了李密一眼。

人心已去?

李密在心里苦笑——要说人心已去,这瓦岗的人心早就去得一塌糊涂了!只不过从前去得隐晦、去得巧妙、去得偷偷摸摸,现在去得猖狂、去得潇洒、去得理直气壮罢了!

去就去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一切都已随风远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密刷的一声抽出了身上的佩刀。

他想杀人。

杀一个叫李密的人。

李密一字一顿地说:“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说完一刀挥向自己的脖子。

不过李密这一刀的速度是大有讲究的。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太快别人来不及拦他,太慢会露出破绽。所以“挥刀自刎”也是一个技术活,它是古往今来许多政治人物在身陷绝境时的最后一张牌。

一张悲情牌。

要把这张悲情牌玩好的前提是要拿捏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而且身边必须有人配合。否则这张牌砸在手里,就会把自己玩死。

现在跟李密配合的人就是王伯当。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抱住李密,同时放声大哭,而且哭得荡气回肠、满座皆惊,直到把自己哭晕过去。

在座的人无不动容。有人赶紧跑过去掐王伯当的人中,而绝大多数的人则忍不住涕泪飞扬。于是一屋子的大男人就这么哇哇地哭了起来。等大伙哭得差不多了,李密收起佩刀,也收起眼泪,对众人说:“诸君若不见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

众人闻言,纷纷破涕为笑。

这话他们爱听。这里混不下去就走人嘛,多简单的道理!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现在居然是老大要亲自带领他们集体跳槽,这实在是让人惊喜。幕僚柳燮立即代表众人说:“明公与唐公乃李氏同族,又曾订立过友好盟约,虽然没有一同举兵,却替他挡住了东都的隋军,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这也是明公的功劳啊!”

众人频频点头,异口同声地说:“然!”

于是,李密带着两万余人西向关中,投奔李渊而去。

李密一走,仍然驻守在中原各地的其余部众顿时群龙无首,只好连人带城纷纷归降东都朝廷。

世间再无瓦岗。

李密彻底出局。

公元618年秋天的夕阳下,李密策马西去的背影显得落寞而苍凉。

这是一个英雄的末路。

这一天,西天的晚霞一直在灼灼燃烧——在李密前途叵测、去日无多的生命里凄艳地燃烧。

落日殷红,像极了一个末路英雄滴血的伤口。

【消灭西秦薛举】

大业十四年秋天,从东都战场上败逃、退守魏县的宇文化及遭遇了第三次未遂兵变。

宇文化及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该死的兵变老是像噩梦一样缠着他不放?

还好他的警惕性一直很高,军中遍布耳目,所以总能在兵变的前一刻得到消息。

这一次造反的人是他的心腹张恺。

宇文化及得到密报后,迅速逮捕了张恺及其党羽,并全部诛杀。虽然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可宇文化及的心情还是一天比一天郁闷。

因为从江都带出来的十几万军队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北面有势力强大的窦建德,南面有骁勇善战的徐世勣,他们宇文兄弟只能龟缩在这魏县一隅,眼见局面日蹙,可他们却无计可施。

郁闷而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宇文兄弟只好整天借酒浇愁。每次喝醉,宇文化及就会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宇文智及说:“干这桩事,起初我并不知情,都是你的安排,强迫我当老大。现在可倒好,干什么都不成,兵马一天天逃散,还背上一个弑君的恶名,为天下所不容,眼看就要被灭族了,都是你小子惹的祸!”说完与两个儿子抱头痛哭。

宇文智及一听就跳了起来,怒气冲天地说:“当初事情顺利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现在要坏事了,就把屎盆子都扣到我头上!你干吗不干脆杀了我,去投降窦建德?”

在魏县的这些日子里,宇文兄弟就这样抱着酒坛子终日对骂,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部众不断有人逃亡。眼看自己的末日即将降临、帝王梦就要破碎,宇文化及仰天长叹:“人生固有一死,难道我就不能当一天皇帝?”

过把瘾就死!

宇文化及豁出去了。

这一年九月末,宇文化及强迫傀儡皇帝杨浩喝下了一杯毒酒,然后登基称帝,国号为许,改元天寿,同时设立文武百官。

李密刚刚进入潼关,李渊派出的使者就络绎不绝地前来迎接。李密大喜,对左右说:“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数百座城池知我在此,一旦遣使招之,必定纷纷来归。我之功劳,比之东汉窦融(公元29年以河西之地归附刘秀,历任冀州牧、大司空等职)亦不算小,岂能不给我一个宰相当当!”

十月八日,李密率部抵达长安,然而,李密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盛大欢迎仪式。

非但如此,负责接待的部门对他们也相当冷淡,所提供的食宿条件也不好,有些士卒甚至整天吃不上饭。连饭都吃不饱,还奢谈什么富贵?将士们大为恼火,满腹怨言。

更让李密感到失望和愤怒的是,几天后李渊虽然授予了他上柱国和邢国公的爵衔,可却莫名其妙地给了他一个光禄卿的职务。所谓光禄卿,说好听点叫宫廷膳食部长,说难听点就是管食堂的。

既然是管食堂的,朝廷的文武百官当然没人拿正眼瞧他,某些高官甚至还向他索贿,让他拜拜码头烧烧香。

李密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不过李渊表面上却对他挺亲热,每次见面都笑脸相迎,嘴里总是老弟长老弟短的,而且还亲自做媒,把他的表妹独孤氏嫁给了李密。

李密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当上了管理食堂的光禄卿,硬着头皮把这个不知道长啥样的独孤氏娶过了门。可他每天都会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但是,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李密感到无比茫然。

对于大唐王朝而言,它在关中最大的威胁无疑就是西秦薛举。

这是一个鼾睡在卧榻之旁的人。浅水原之败更是把薛举的鼾声突然间放大了,大得让长安士民都有些心惊胆战。此人不死,李渊绝对睡不香。让人庆幸的是,七月九日唐军在浅水原惨败,八月九日薛举就死了——自己病死了。

这真是天佑李唐!

在竞逐隋鹿的赛场上,李渊刚刚丢了一分,老天爷二话不说就把薛举红牌罚下,显然颇有些偏心眼。薛举死后,秦太子薛仁果继任秦帝。虽然比赛继续进行,不过李渊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为这个替补选手的实力不行,和他老子差了一大截。

李渊听说这个薛家的新掌门为人刻薄寡恩,在当太子的时候就跟将领们明争暗斗,现在虽然接了他老子的班,可将领们大多不买他的账。此外,薛举刚死不久,那个老成谋国的大臣郝瑗就因悲伤过度也跟着薛举去了,所以李渊料定,薛家的家底很快就会被薛仁果败光。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九月,秦王李世民率军进逼薛仁果驻守的高墌城。薛仁果命部将宗罗睺出城挑战,可李世民却紧闭营门,拒不出战。将领们纷纷请命,李世民说:“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兵恃胜而骄,有轻我之心,所以我军应坚守营垒、蓄势以待,等到其军心骄躁,而我士气振奋之时,必可一战克之。”

李世民随后传令军中:敢言战者,斩!

双方就这么对峙了六十余日,高墌城中的粮食终于吃光了,秦军将领梁胡郎等人纷纷率部向唐军投降。李世民知道秦军已经将士离心,遂命将领梁实孤军进驻浅水原,诱敌出战。宗罗睺大喜,果然出动所有精锐,对梁实的军营发起猛烈进攻。梁实按照李世民事先的部署,死守不出。军营中断水数日,梁实的人马一连几日滴水未进,可还是顽强击退了秦军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进攻。

经此数日激战,李世民料定秦军已是强弩之末,遂下达总攻命令,唐军立刻倾巢而出。宗罗睺匆忙回军,双方在浅水原展开决战。李世民亲率数十名骑兵率先冲击敌阵,大军紧随其后,发起猛攻,斩杀秦军数千人。宗罗睺的部众开始溃退,李世民准备率两千多名轻骑兵追击。他的舅父窦轨连忙拉住李世民的缰绳,苦苦劝阻:“薛仁果仍据守坚城,我军虽破宗罗睺,但绝不可轻进,请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世民一摆手说:“此战是我酝酿已久的结果,现在正是破竹之势,机不可失,舅父你不要再说了!”随即扬鞭一挥,坐下那匹通体纯黑的骏马白蹄乌,立刻像离弦之箭向高墌城飞奔而去。(白蹄乌是历史上著名的“昭陵六骏”之一;世传其通体纯黑,唯四蹄雪白。“白蹄”乃突厥语“少汗”之意,是地位尊崇的象征;李世民为白蹄乌题写的赞辞是:“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

李世民率军进抵高墌城下,在泾水岸边扎营;薛仁果出动大军在城下列阵。

片刻之后,薛仁果的麾下骁将浑幹等人率部出阵,向唐军大营飞奔而来。

眼看又是一场恶战。唐军士兵个个严阵以待。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军一到阵前便哗哗啦啦地扔下武器,全部向唐军投降。

李世民笑了。

这正是他忍了六十多天后志在必得的结果。

可薛仁果却差点哭了。他早知道这帮将领靠不住,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节骨眼上临阵倒戈。

无奈的薛仁果只好带着剩下的部众回城坚守。日暮时分,唐朝大军全部进抵高墌城下,将其团团包围。午夜,守城的秦军将士意识到薛仁果大势已去,争相出城投降。

十一月八日晨,脸色苍白、双目红肿的薛仁果万念俱灰地来到李世民的面前。他的身后是一个洞开的城门。

秦军当天全部投降。李世民接收了一万多名精锐士卒和高墌城的男女居民五万人。将领们纷纷向李世民道贺,可他们也忍不住提了一个问题:“大王虽然在野战中击破宗罗睺,可薛仁果仍然据守坚城。您却不带步兵,不带攻城器械,只率少数轻骑直逼城下,大家都觉得难以攻克,为何竟能拿下高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