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宫里,谁不是疯子呢?”何欣镇定的反问。

第七十七章

>

卧室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外面的人没一个知道。门没有完全关死还留着一条小缝,可惜质地优良的门板隔绝了几乎所有声音。除了一开始还能听见皇后的几声尖叫,悄然无声。也不是没有想过上去偷听一下,问题在于当你的周围全部都是虎视眈眈的人,就差没有把剑架在脖子上,这种状况下当然不会有谁敢上去送死。

屋子里满满的全部是人,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外,只有异样的沉默。就连平时高傲到不行的大公们也乖乖的闭上了嘴——他们还没有傻到在这个时候去挑衅公主。皇后有了身孕对快要失去皇帝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问题是那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皇宫里总是意外很多。虽然他们不相信公主胆敢在几乎所有出入宫廷的贵族世家还有大臣们都知道这个还未公开的秘密时杀害皇后……

女人的反复无常总是很可怕的,万一这个从来都以无视一切默认规则喜欢向全世界挑战的公主真的……

抱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反复安慰自己至少还有巴蒙德侯爵站在这一边。他对皇室的忠诚无可怀疑,一听说皇后的事情,立刻就离开了公主回到明显已经失势的皇帝陛下身边。几乎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玛格丽特公主对他的疯狂迷恋,少女时候为了他自杀也不是一次两次,之后又因为他订婚的事情闹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大半年之前那个火烧离宫的事件所有人还记忆犹新。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讨论,但是玛格丽特公主因为嫉妒成狂暗杀了巴蒙德侯爵的未婚妻瓦里埃尔小姐的事情,早就是整个大陆最喜欢八卦的秘闻之一。

一定是有什么突发的事件,否则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公主殿下现在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宫还有帝都,想要软禁皇后或者干脆直接逼迫皇帝退位都没有问题。最后到底会怎么样?所有人都在极度窒息一样的空气里默默的等待着。

至少又等了好像有一生那么漫长的时刻,门终于开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玛格丽特公主面带微笑的走出来,看见外面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那些警戒着的人收回武器。

“各位,准备向全了宣布这个好消息吧,皇后陛下确定已经有了身孕,皇帝陛下有继承人了。”她用看不出一点虚伪的真诚笑容很欢乐的宣布。

所有人都愣了,那意味着什么?难道公主向皇帝妥协了,对于即将到手又飞走的皇位一点也不怨恨?拥护公主这一派的人立刻就有几个沉不住气大叫起来:“殿下,这怎么行!”

玛格丽特公主好像没有听见,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仪态优雅的微微提起长袍的下摆:“现在已经太晚,明天再宣布这个消息吧。按照惯例,陛下有了继承人,要大赦罪犯。前一段时间因为帝都异教徒暴动被抓起来的人,要是已经查过没有问题,就全部释放。”

她好像有点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已经很晚了,各位,请不要打扰陛下的休息,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心养病。还是请先生们都早点回家休息。明天我还要回教廷去主持法皇陛下的葬礼,很多事情都要由各位暂时代为处理,万一也累病了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显得这么温和可亲过,笑意吟吟的就像是一个真的关心弟弟的无私姐姐,但早就见识过她手段的人们根本就不相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半个字,无不都在心里揣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皇帝陛下手里还有公主的什么把柄,逼迫她在这种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时还不得不让步。

“怎么了,各位,你们真的不累吗?是不是需要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家?”公主的脸上还是在微笑,眼睛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冷得可以结冰。

这时从里面又走出一个人,是巴蒙德侯爵,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疲惫,低声说:“陛下累了,请各位都先回去,明天再来。”

确定皇帝陛下真的没有事,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都纷纷行礼告退,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好奇不去看公主殿下的脸。只有劳顿大公还想去和巴蒙德侯爵搭话,企图套出点口风来,被他不动声色的躲过,最后也悻悻的离开。

看来这个夜晚注定有很多人将会无法入睡。

何欣看着自己的那些支持者一脸诧异还有气愤,只有巴里莫尔大公还是保持着镇静,在心里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举步向门外走去。才走了几步,她就被卡谬叫住了。

“公主殿下,无论如何,我都会确保您的安全。您不会有事的。”

何欣连头都懒得回:“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不会有事。您最好祈祷我不会有事,否则有事的人就会很多很多,我可以对着女神发誓。”

说完这句话,她率先走出了大门,其他人也只好跟着她一起出去。刚刚拐过走廊,他们就立刻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主动让步!”

“那个孩子没有长到十四岁也不能继承皇位,您依然是第一皇位继承人!”

“请您不要保持沉默,快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帝都去教廷,这,这不是给他们空子钻吗!”

“行了!”何欣不耐烦的大喊一声,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够不好了,耳朵也不能清闲,“不用罗里啰嗦,最后不会有你们什么事。我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巴里莫尔大公留下,其他人都自己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没有人动,他们都死死的盯住何欣,似乎一定要让她有个交代之类——开玩笑,这种时候他们已经被死死的和公主拴在了一条船上,要是公主脑子又一次发抽为了她那伟大的爱情要放弃即将到手的皇位,他们不介意立刻帮她纠正这个想法。

何欣被他们那种看疯子一样的表情弄得更火大,从刚才起就一直压制着的暴虐还有怒火突然就全部涌上心头难以控制,玛格丽特公主本来就是一个有点神经质的人,再加上长期失眠,隐隐有神经衰弱的倾向,何欣只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她躁动不安,只想狠狠的发泄。顺手一扫推翻了身边最近的花瓶,清脆的破裂声在空寂的走廊里显得异样响亮。她还是觉得不解气,一把抢过巴里莫尔大公腰间的佩剑,噌的一声亮出剑尖,吓得那些人全部后退了好几步。

“干什么,你们都以为我疯了吗?很抱歉,现在我很清醒,从来都没有那么清醒过。”她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突然一转身,用手上的剑把走廊墙壁上那副巨大的玛格丽特画像狠狠的割出了一条裂口,“要是我疯了,下场就和这画像一样,你们满意了吧!”

她默默的站着喘了好久的气,就像刚才突如其来的疯狂一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表情的把剑丢到地上,对着那边站得远远的几个侍从说:“过来把这个画像换掉。”

“殿下、您……您还好吧?”一个白发苍苍的教士小心翼翼的问。

何欣斜过脸,好像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当然很好,刚才只是有点生气而已,行了,你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巴里莫尔大公留下,其他人都自己回家!”

这一次没人敢再说不,全部很快的离开,他们可不想被已经有发疯先兆的公主来上一刀。何欣默不作声的带着巴里莫尔大公还有几个骑士回了夏宫,对着等候在客厅的罗莉莎还有安波塔娜伯爵夫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泰然自若的坐在沙发上,整理着刚才被弄乱的头发。

“尊敬的殿下,您这是究竟怎么了?就算是被抓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不得不让步,也不用在公开场合做出那种行为吧?您这种做法只会让皇宫里很快开始流传您已经对陛下妥协的流言……”巴里莫尔大公的话在看到何欣脸上出现一丝阴鸷的笑容时停了下来。

“大公阁下,我要是不表现一下气得发疯失去理智,怎么能让他们相信已经完完全全的掌握了我的弱点,逼迫我不得不低头?”何欣慢悠悠的说,脸上哪里还看得出来那种神经质的癫狂。她用手指梳理着沙发靠垫上长长的流苏,微微翘起嘴角。

“以为这样就能逼迫我让步了?哼,不可能。就算是拼着两败俱伤我也绝对不会让那个男人得逞。”

巴里莫尔大公很快就从那种惊讶的状态里摆脱出来,恢复了那种悠然自得的表情:“这种事情,在我的面前说真的好吗,殿下?”

“停止您可笑的试探吧大公,现在我们已经被命运死死的拴在了一起,别想着可以抛弃对方了。”何欣不耐烦的说,“我当然有我的打算,您的投资不会白白浪费的。”

“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真的向皇帝陛下妥协?”巴里莫尔大公试探的问。

“怎么可能。只是想先稳住他们而已,那个该死的爱德华,我早就知道他是个祸害——不,不如说这一开始就是某人的计划吧。本来应该在某个人牢牢掌控下的人,我动用了一切力量都找不到,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帝那边。哼,里昂.冯.雷切斯科特,您真是让我不得不佩服。”

最后几句话何欣只是无声的自言自语,注视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她只觉得心里像是火烧又仿佛被冰冻。

那个可恶的男人,他早就什么都料到了。

第七十八章

>

月光静静的流淌在窗外的花朵上,有风微微拂过,于是花朵仿佛不胜娇羞的摇摆。即使隔着窗户何欣也能想象那些风里的花香。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窗外的小小庭院,没事总爱坐在窗前看着发呆。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在那一个世界,她原本生活着的世界,卧室窗外也有同样的花园。夏天的晚上开着窗子睡觉总能在梦中闻到淡淡的花香,那是外婆一手栽种,伴随着她长大。

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何欣默默的拉上了窗帘,她觉得很好笑,原来她还有心情缅怀过去,在生死存亡的这一刻。以前看书或者看电视,总觉得里面那些临危不惧的人很厉害,如今才明白那真的不算什么——当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抱着和所有人一起毁灭,拉着世界一起陪葬的时候,怎么还会害怕?

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就视死如归了,要是可以的话,即便是还有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她也会死死的拖住不放。正因为想要活下去,所以她不害怕死亡不害怕用生命为代价去赌上一赌。听起来很矛盾,但这就是她此刻的想法。

“殿下。”卡兰索伯爵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站在她背后叫了一声。

“您都已经知道了吧,刚才的事情。”何欣没有回头,轻轻的抚摸着窗帘上精美的绣纹,像是在和谁聊天一样。

“公主殿下,您现在在想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卡兰索伯爵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吼吼的逼问她的打算,要怎么准备去应对皇帝那边的突然变故。

“我要是说其实什么都没想,您相信吗?”何欣笑了一声,“以前,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命运这回事,总觉得只要意志力够坚强,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可是现在我相信了,命运真实的存在。它一开始就写好了剧本,我们只要按照这个剧本演下去就可以。呵,都说权力使人疯狂,我虽然没有疯不过也差不多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您这一边,我相信您不会疯更不会输。”卡兰索伯爵平静的说,“如果说真的有命运,我现在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您。”

“您的忠诚让我很感动。”何欣不无嘲弄的回答。

“只要您还是公主,只要您还是第一皇位继承人手里有着权力,我就会对您忠诚。”卡兰索伯爵说,优雅的行了一个礼,“我不是卡谬,我不会用那些可笑的忠诚或者是骑士信条来束缚自己。换个角度想,源于对权力还有财富的热爱,不是才更加可靠吗?”

“我就是喜欢您坦率的这一点,坏人假装好人什么的实在叫人感到恶心。”何欣叹了口气,“您现在手上还有多少兵力?”

“不算很多,但是压制住整个帝都完全足够了。再加上还能从撒克兰顿调来一万多留守的兵力,短时间之内只要那几个领主不要联合起来向帝都进军,控制局势还是没有问题。”

“卡谬手里还有几千骑兵,皇宫里的皇家近卫军虽然不是很多,真的要闹起来也很麻烦。巴里莫尔大公现在还站在我们这一边,威尔顿这老狐狸不到最后绝对不会真正表明立场,坎伯兰大公还有克雷布斯大公态度暧昧,只有劳顿大公还有克米特大公。他们领地的军队不是很多,但是距离帝都最近。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不可能按兵不动,也许早就在暗中集结军队,准备等着皇帝死掉之后来一个合围……”何欣按着太阳穴,“所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啊,伯爵。”

“要是皇后没有怀孕,您就是无可厚非的下一任继承人,他们也没有借口。公主殿下,要是不想再打一次皇位争夺的内战,您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解决这件事,不管用什么方法。”

“我当然知道,明明已经逼近了皇位,最后却被有人在中间插了一脚,您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焦急吗!”何欣狠狠在窗户上锤了一下,“该死的里昂!”

“里昂?”

“没错,就是他。您想想吧,关于那个见鬼的爱德华,您已经快把整个格鲁吉尼亚的土地都翻过来还是找不到。结果在这种时候,他就神奇的出现在了皇帝的手里,我可不相信他们的搜索能力有这么好,否则也不会直到现在才亮出这张王牌,早就接着那个小鬼把我逼着下台了。”何欣想起了当时皇帝和法皇私下结盟,逼得自己憋闷无比的过去,咬住了下唇。

“可是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那件事被公诸于世的话,对他来说也意味着一切彻底完了。”卡兰索伯爵有些疑惑。

“伯爵,这就是真正的贵族和那种血统低劣乡下土财主的区别了。”何欣冷笑,“有一句话您也许没听说过,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里昂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要是我真的上台掌了权,他还能平安的活下去吗?要不是因为皇帝那边绝对不会接受他,法皇的路又被我给提前堵死,他绝对不介意在背后捅我一刀——不对,现在他就已经狠狠捅了我一刀。卡谬扭转局势的最好筹码,难道不是里昂主动送到他手上去的吗?”

“名誉,荣耀,家族的声望,对很多人来说那比什么都重要。所以里昂才能接着掌控了别人的丑闻暗中操作那些人这么久。哼,换成平时,作为他最忠实的盟友,坎伯兰大公还有克雷布斯大公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默不作声的置身事外。很显然,因为我焚烧了里昂的房子做出了一切证据都销毁的假象,他们认为可以不用再听命于他。搞不好他们还暗中希望我和里昂斗上一场,弄个两败俱伤最好一起消失才好吧。”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何欣这一次是真的哈哈的笑起来,“伯爵啊,虽然我这么说了您也许会生气,不过我还是得说,枉费您和里昂共事这么久,怎么还一点都不了解他?”

慢慢的走到书桌前按响了呼唤女官前来的铃,何欣终于转过身来,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里昂.冯.雷切斯科特,永远不会把自己真正置于必死之地。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给自己留下后路。既然他敢把自己的把柄送到敌人手上,当然会有解决的办法。也许……不,肯定的,他正等着我去求他呢。”

她的表情平静,声音态度都显得很自然,但是卡兰索伯爵和她的视线一触,立刻移开,就像是被什么有形的东西狠狠烫了一下似的。何欣也不在乎,听到书房的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挥挥手示意他站开:“请进。”

安波塔娜伯爵夫人低头进来行了个屈膝礼:“尊敬的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何欣微笑着看了她半天:“亲爱的伯爵夫人,请问现在我们的欧林主教在什么地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在帝都的某个地方吧?”

安波塔娜伯爵夫人猛的抖了一下,何欣歪着头:“您在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又不会杀了您。我还要请求您去转告他,我很想念他,希望可以和他见上一面呢。”

第二天早上,何欣说自己要在离开帝都启程去教廷之前到皇宫的祈祷所去为皇帝陛下还有皇后陛下祈祷。当然没有人敢阻挠她或者说半个不字。她换了一身白色的外袍,让那些一起过来的教士都在门外等候,她要一个人祷告。

推开沉重的大门,里面的空气弥漫着一种焚香的味道,叫人窒息。早上的阳光透过天顶上七彩的琉璃透进来,在猩红的地毯上引出奇怪的斑点。

就在过道的尽头,在洁白的女神像下面,那个象征神圣的祭台前,有一个身穿黑色骑士制服的红发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不像是在祷告倒像是在等人。何欣很平静的关上门,反锁,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心跳也好脉搏也好,都很平稳,一点都没有狂乱的先兆。

她曾经是那么的痛恨这个男人,恨到想活活咬下他一块肉的地步,她自甘堕落把自己主动投入地狱弄得一身肮脏,到底是想活下去还是抱着一定要狠狠将他踩在脚下的念头?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做坏人的确需要天份,和那个男人一比,她简直就像五岁的小朋友一样天真又可爱。

他阴险,狠毒,冷酷,残忍,甚至还很扭曲。她恨他至死,这种想法也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如果手里有一把刀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它插/进那个男人的胸口。然而,决定要向他屈服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堪还有不甘。反正她的尊严还有人格,早就在这个男人面前变成了碎片。他就是喜欢折磨她让她感到屈辱。这样的话,她就让他满足好了,反正尊严还有人格都卖不了几个钱。

事实上她还隐隐的松了口气。

她真的不是搞政治斗争的那块料,一直以来的勾心斗角,层出不穷的阴谋暗杀,还有那些心怀鬼胎的手下,她有点累了。满口说着不需要依靠她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孤独的站在这个世界上,有时会产生一种下一刻脚下的土地就会裂开,自己坠入无底深渊的错觉。

即便是坠入地狱也好,有个人陪着也不坏。

“欧林主教,好久不见。”何欣微笑着开口。

黑衣男人明明已经听到身后的开门声,还是站在不动,直到现在才慢慢的回过头来。看见他的脸,何欣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就是这张脸,无数次在梦里将他狠狠践踏在脚下,再一次出现在面前,依然带着温和的微笑,风度翩翩笑容可掬,连眼神都显得无比深情。

“亲爱的玛格丽特,看来最近您过得不是很好,瘦了很多。”他笑吟吟的回答,走下祭坛,就像以前一样持起她的手,在手指上轻轻一吻。

“这样的我不正是您希望看到的吗?如果我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您岂不是很失望,所以我特地一夜没有睡觉,就是希望可以呈现出让您满意的仪表。”何欣见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放开,于是也没有收回,用闲话家常一样的态度平静的说。

里昂薄薄的嘴唇弯曲起来,像是在微笑:“您还真是了解我的爱好。”

“当然,别忘了我们曾经拥有过无数个非常难忘的白天还有夜晚,您不是用了很多种方法让我死死的记住了这一点吗?”何欣没有笑,面无表情。

“啊,您还是一样无情,对我这个冒着危险跑回皇宫的人说出了多么冷酷的话语。”他摸着胸口,似乎真的被刺伤了一样。

“得了吧,现在您还来和我玩弄这些语言上的游戏,有意思吗?爱德华是您主动交出去的吧?您在想什么?”

他微笑着帮何欣整理着有点凌乱的头发:“我在想什么?我当然是在一心一意的想着您,亲爱的玛格丽特。难道您以为放火烧了我的房子,又把我的盟友们全部抓起来丢进监狱,我就会不爱您并且因此怨恨您了吗?不,不会。不管您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不。那些东西和您比起来算什么呢?我只要有您就足够了。”

何欣忍住没让自己躲开他的碰触:“既然您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早就有了万全的计划?”

“当然,亲爱的玛格丽特,为了您,我可是连唯一的儿子都舍弃掉了,还有黑暗之蛇。”他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他们还挺好用的。不过,算了吧,既然您不喜欢,我就把他们一起解决掉算了。”

“您一个人回来的?那军队和边境怎么办?”何欣侧过脸,躲开他越来越往下滑的亲吻。

他把脸埋在她的脖子上,含糊不清的说:“您要相信亲爱的德利亚特侯爵,他打起仗来可是一把好手。要不是因为家族的那个秘密在我手上,他和他的父亲怎么会一直乖乖听我的话,哼哼哼,说起来那个秘密挺有趣的,您想听一听吗?”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何欣推开他,深深的凝视着他的眼睛,“您的行为,可以让我相信吗?”

他弯腰行了个礼:“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现在我必须得去教廷一趟处理事情,皇宫里面的事情……”

他夸张的呼出一口气:“您完全不用担心,一切都可以交给我。一个脑子有问题为了皇室血脉都要发疯的骑士,一个病恹恹随时都要断气的皇帝,还有一个满脑子都是不知所云傻乎乎的皇后……说实话把他们作为对手,我还感到有点屈辱。”

“这一次您又要什么?”何欣带着一丝嘲弄,冷漠的问,“枢机主教的位置?军务大臣?或者是法皇?您隐忍了这么久,连手上唯一压制我的底牌都丢出去了,不会就是这么简单吧?”

他深情款款的搂住她的腰,给了她一个无比热情同时也无比冰冷的亲吻。

“我早就说过,只要有您就足够了。”

第七十九章

>

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已经很熟悉的床幔,何欣看着天花板上那些精美的壁画发呆很久,这才想起她离开皇宫已经三天,现在身处教廷的法皇居所里。

她说话算话,大致交代了一下手上的事情之后,带着几队骑士就离开了皇宫,赶赴教廷去主持法皇的葬礼,她不到场,没人敢擅自将朱利安三世的尸体下葬。只不过,这一次何欣离开皇宫的时候,除了几个算得上是亲信的人,没有对外宣扬里昂已经回来了。毕竟,他现在“应该”还在外面清剿异教徒才对。

“一切都按照特雷西亚伯爵的主意吧,不用来问我了。”她对卡兰索伯爵还有巴里莫尔大公漫不经心的说。里昂早在脱下法袍带军出城开始,就已经不再是欧林主教,现在的他,又变回了那个才遇到真正玛格丽特公主不久的特雷西亚伯爵。何欣叫着这个名字也有一阵恍惚,好像在呼唤另外一个人。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和这个男人握手言和了,曾经那么的想杀掉他,想到一夜一夜的失眠睡不着。到头来,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她不害怕里昂会背着她做出什么手脚,现在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有着共同的敌人需要对付。当里昂的目标没有放在你身上,并且枪口对外的时候,他就是最好的帮手。何欣不得不承认,他接受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她身上的压力骤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之前若即若离的克雷布斯大公还有坎伯兰大公也闻风而至,不再故作矜持。

何欣离开的时候,除了那些保命用的武装力量,她还带走了兰开斯特公爵。她其实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一开始遇到他到现在,她就没真正认清过这个男人。每一个人都有目的,每一个人都怀着自己的欲/望。就连里昂,何欣也大概能猜出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兰开斯特公爵他想做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得到什么?里昂需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权力,卡谬追求着心中认定的忠诚还有正义,巴里莫尔大公非常直白的表露出了对未来权力重新划分企图插一手的渴望,就连她自己,不也是抱持着早就扭曲到极点的求生动力在一团乱七八糟的泥泞中挣扎吗?

何欣不相信兰开斯特公爵嘴里所说的情或者爱,直觉要是把他留在帝都总会坏事。现在就让里昂去对付那几只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吧。卡兰索伯爵也好卡谬也罢,还有那几个虎视眈眈的领主大公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对象。里昂想从她的手里得到更多权力,就得乖乖的付出劳动,去把他们全部摆平。离开了她,他势必寸步难行,这一点里昂自己也清楚得很。他为什么那么的喜欢折磨何欣,难道不是因为痛恨她没有一点才能却可以天生居于高位,不去索求也会有无上的权力自动送上门来供她挥霍。而这一切正是他非常想要却要付出万倍努力也不一定可以到手的东西。

身份,还有血统,早就死死的提前把一切都打上了既定的标志。

“想要得到那些渴望的东西,请务必不要让我失望啊,伯爵。”临走时何欣不无讽刺的对他说。

“当然,尊敬的殿下,我从来也没有让你失望过。”他毕恭毕敬的回答。

行,有他这句话,何欣很干脆的就带着人走了。那天晚上她和皇帝协商的结果就是不去争夺皇位,让皇后安心的生下孩子,同样的,皇帝也不可以爆出她有私生子的事实,他们就像以前一样,一个在教廷,一个在帝都,互不相扰。何欣并不畏惧自己传出什么丑闻来,可那时她一想通私生子事件多半就是里昂自己捅出来的最后杀手锏,就没有兴趣再继续和卡谬还有皇帝演戏下去了。里昂敢主动把那个孩子送到卡谬手里,他就当然有办法让他不成为祸患。难道他还会顾念什么骨肉亲情吗?想到这一点何欣就冷笑不已。

“主教阁下,您准备起床了吗?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罗莉莎在卧室外面问。自从当着安波塔娜伯爵夫人的面捅穿了她是里昂的耳目之后,何欣就完全的无视了这个人的存在,也懒得管她何去何从了,她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做出了选择。那个时候可以忍耐她是探子,不代表现在依然能忍受。反正里昂向来很擅长利用女人为自己做事,伊丽莎白的事情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懒洋洋的睡在床上不想动,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完全放松过。何欣又发了很久的呆,才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罗莉莎带着几个女人进来,帮她换上衣服梳头洗漱,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镜子里她的表情,犹豫着问:“殿下,您真的决定不回帝都去,就呆在教廷?”

“法皇的葬礼还没有完成,前来吊念的人也很多,教廷总不能没有人吧。”何欣打着呵欠回答。

“可是,可是,现在到处都在传言说皇帝陛下已经快要不行了,皇后陛下又完全不管事,一切大事都交由巴蒙德侯爵还有克米特大公处理,这样下去,您恐怕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想回帝都了……”罗莉莎忧心忡忡的说。

“罗莉莎,这些事情不需要您来操心。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谈论这些,知道了吗?”何欣声音并不大,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可还是吓得罗莉莎微微一抖,低声说:“是,我明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何欣淡淡的说,她是真的不担心。不是为了她,为了自己里昂也不会失败。就算是他失败了,她还有教团掌握在手里做最后的挡箭牌。看来一开始就干掉法皇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做坏人还是得冷酷到底。想到这里何欣觉得自己真有幽默感,也不管别人的怪异眼光,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

几个女人都不敢说话,现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混乱,什么奇奇怪怪的谣言都有。公主倒是好,一个人优哉游哉的离开的帝都,跑到教廷来好吃好睡,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有了几丝红润。不过距离教廷不算太远的帝都那边,早就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皇宫里都搞不清楚谁和谁才是一派,反正就是互相攻击,见人就咬。今天也许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贵族,第二天就因为莫名其妙的罪名变成了阶下囚。局势奇怪得让人看不懂,既然有力的皇位竞争者已经主动退出,就差没有声明放弃皇位继承权,为什么还是风起云涌没有平静的时候?

“今天要在女神像那边为法皇做最后的祈祷,我们不要迟到,早点过去吧。”

从镜子里看见那几个女人脸色有异,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作为女官,她们的家族无疑多多少少也参与了这场关于皇位的继承纠纷之中,想从她嘴里打听点口风也无可厚非。不过她也真不知道,里昂究竟在帝都玩弄了些什么手段,才让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结束的皇位纷争越演越烈。浑水摸鱼煽风点火这一套本事,里昂最擅长了,估计卡谬和皇帝正头痛得不行。不过何欣留在皇宫里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乖宝宝,想必也让里昂吃了点苦头。巴里莫尔大公才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听从他的话呢。

她才懒得去管皇宫里那几派人会怎么斗,反正她早早的就脱离了战场,战火再怎么烧也不可能烧到她的身上来。最好是里昂和皇帝斗个两败俱伤,她去捡个便宜就再美好不过了。

脑子里七想八想,何欣换好衣服,顶着那一身沉重得要死的行头去了后面的神殿。法皇的尸体将会在今天最后一次祈祷之后正式安葬。现在教团可以说在她的完全掌握之中,不管是要随便指定一个人做法皇还是自己接任法皇,都没有问题。本来按照惯例,上一任法皇去世之后应该立刻选出下一任法皇来,不过没人傻到去问何欣这件事情。

何欣还在等待,等待着最后的消息。

“殿下。”兰开斯特公爵等候在神殿之外,看见她走出立刻迎了上来,似乎是不经意的问,“怎么没有看见新上任的大主教阁下,今天这种场合他应该在场吧?”

“哦,您是说他啊,我另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何欣平静的说。

“……”他默默的看着她,似乎是想等着她说究竟是什么事,何欣装傻没看他,自己往前走了。从阴暗的室内来到外面,光线很刺眼,明亮到让她睁不开眼的地步。洁白大理石铺成的地面晃得她一阵头晕。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往远处望去,看不见皇宫,可何欣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遥远的天边一团血红色的迷雾,就像那天她一把火烧掉了半条街一样。

“公主殿下,您真的不赶回帝都去吗?昨天又传来消息,说皇帝陛下已经进入昏迷,巴蒙德侯爵联合几位大臣还有领主宣布皇后陛下还未出生的孩子就是下一任继承人。很多站在您这一边的人都不服气,正在和他们激烈交涉,帝都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不同派别的人在殴斗。您只要回去,这一切混乱才能得到终止……”

“公爵,在神圣的女神像面前,还是不要讨论这些比较好。”何欣转移了话题,帝都的情况,她最了解不过,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有专门的探子来向她汇报告。她知道的消息和外面流传的又不太一样,帝都还有皇宫里混乱的局面可以说是里昂故意制造的,他到底想干什么何欣不得而知,总不会是为了祝福皇帝身体健康。他现在正联合了很多大臣还有领主向卡谬施加压力,逼迫他让公主继承皇位而不是那个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又顺利长大的孩子。即便是贵族,在攻击人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也说得出来。总之卡谬现在的境况不是很妙,但因为皇帝还在他手里,谁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还真活着,所以一时也不敢擅自闯进皇帝的寝宫,逼迫他退位什么的。

“殿下!”

“我们还是先完成法皇陛下的葬礼,再来谈其他的事情比较好,公爵。”

“现在帝都可以压制住巴蒙德侯爵的人只有您一个了,殿下,他把皇帝陛下还有皇后陛下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谁能说得清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而且,等到那个孩子真的生下来,也说不清——”

“公爵,再说一次,现在不要和我谈论这个话题。”何欣的声音低沉,“您是故意的还是无心?好歹也是和卡谬相处了多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您应该最清楚不过。如果现在他不死死的把皇帝还有皇后抓在自己手里,您认为,那个孩子也好,还是皇后也好,他们还有活路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很清楚,不管里昂打的是什么主意,手里进行着怎样的计划安排,他都不会允许那个皇帝的孩子活下来。

何欣还真是有点好奇,他打算怎么完成顺利打倒卡谬并且为自己抢夺回皇位的伟大阴谋。

第八十章

>

主持法皇葬礼的仪式最后,需要何欣登上那个高台,点燃女神像旁边的火炬。风有点大,何欣的头发还有长袍都被吹得很凌乱。她扶着头发点燃火炬,里面早就灌满了油,轰的一声火苗窜得很高,烤得她的脸孔发烫。直起身茫然四望,高台下面密密麻麻全是穿着各种各样长袍的人。他们全部都恭恭敬敬的垂头站好,没有一个人抬头往上看。

如果里昂成功了的话,她将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所有人都将卑微的屈服于她的脚下。她想要谁死,谁就不能活着。

何欣平静的把手里的火把交给身后的人,泰然自若的从高台上走下来。未来将会怎样,现在谁都不知道,也许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正有很多人为了那顶皇冠最后落在谁的头上厮杀得血流成河,不过那又关她什么事情呢?

法皇的葬礼完成了,他的尸体将会送进历代法皇陈尸之所。那扇沉重的地窖大门,将会在下一任法皇死去的时候才会打开。何欣没有问还有其他那些人,尤其是拉克西斯公主的下场,她相信塞西尔自然会处理好这一切。安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顺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阅了几页。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消息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在等什么,但她相信,就在今天,一切都会有一个结果。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何欣挪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请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兰开斯特公爵,他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进门的时侯整个人还摇晃了一下:“殿下,帝都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

“哦,是什么?”

“陛下,似乎是病故了……”

眉头一动,何欣放下手里的书本:“什么叫似乎?您也学会了这一套模糊其词的说法了,公爵。”

“报信的人说皇冠里升起了白色的丧旗,还有鸣炮,但并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所以不能肯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圈套。”他谨慎的回答。

“鸣炮?”何欣站了起来,“您确定有鸣炮的声音?”

“是的,报信的人就是这么说。”

何欣咬了咬指甲,她和里昂的约定,要是成功控制了皇宫里的局势,就会以鸣炮为记号。这一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因为一般皇帝死去的话都是由专门的人在帝都各处吹号宣告的。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必要去见见那个报信的人了。公爵,您去准备一下,我们随时都会出发回帝都去。”

兰开斯特公爵站在原地没有动,何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后退几步,低声的说:“殿下,看来,您似乎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了。”

“说这种话现在还太早,您还是赶快去准备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