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身影停下,转身间脸上是无奈的表情,朝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温暖的掌心,贴上她的小腿,按了按,酸麻的感觉顿时消失。

她抬起头,“谢了,渥魃……”

声音顿住,她望着眼前人,咽回了口中最后一个字。

白皙冰透的肌肤,让她忽然想到了雪山之巅的白莲,深邃的容颜悠远如山巅之月,明明近在眼前,却只能瞻仰遥望。

双目掩藏在眼睑之后,只有两弯睫毛,在脸上勾勒着阴影。

贴在她穴道上的手掌心抽回,那暖热的触感消失在垂下的袖下,只余容颜的隽俊在她头顶的上方。

原以为渥魃希是她见过气质最为独特的人,此刻方知眼前还有与他并立的人。长发落在身后几近地面,如水如瀑。圣洁端庄,遥立于红尘之外,万物存于心的慈悲之态中多了些玉树春风秀姿。

终于明白,进入这房间后那涤荡心灵的气息,竟是来自眼前人的身上。

“呃,谢谢。”初始的惊讶之后,她很快的恢复从容,扬起笑容道谢,站起了身。

“你会起身相送,真让我意外。”渥魃希的手握上她的掌心,将她的身体掩在自己之后,无害的表情下,黑色的眼瞳流转着深沉,停在蓝衣男子的身上,“书洛。”

直起身,发丝微飘,缓缓归于小腿。仍是那闭目微阖之态,对于渥魃希的话恍若未闻,而是袖袍轻抬。

手指的动作明明是那么缓慢,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下一秒自己的掌心已落入他的手中。

温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擦划着。

“你……”她刚想问出口,竟发现对方手指描绘的,是自己的掌心纹路。

都说修行高僧能看人命运,莫非他要给自己算命?

“穿越时空的魂魄,只为归属自己的宿命;圣洁的神明呼唤,传送回远方的精灵。”他的脸迎向太阳光芒的照射,剔透的容颜绽放着极浅的笑,喟叹低吟。

心头如有电击,脚下不自觉的退了两步,想要抽回被他握着的手。

何止是算命,他压根就是一语道破了她的来处,她的身份,她最为神秘的地方。

在她的惊愕中,对方的唇轻启,“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叶灵绯再度被震撼,她独自一人喃喃自语的东西,对方居然能听的一清二楚,而且一字不差的背诵了下来。

她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个人,还是个怪物?

她呵呵傻笑着,“我以为这个人的诗在藏传佛教中是个禁忌,没想到你也知道。”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脸颊转向了渥魃希的方向,“我想与这姑娘单独谈谈。”

太多的惊讶,让她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即使他轻易的揭穿她的性别。

“好。”颔首中,渥魃希深深的凝望她一眼,松开了牵着她的手,优雅的行出门外。

房中,只留下她和蓝衣人,静静的站立。

“六世洛桑大喇嘛曾对我说过,每一个民族都将由它宿命的引领者带向命运的归处,圣明自会送来接引的人。”他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或许,渥魃希不用再等待了。”

那双微阖的眼,缓缓睁开。

33调戏修行之人

褐色的双瞳,安详透彻,蕴含着慈悲与宽容,目光停凝间瞬息穿透心灵的防备,将所有的隐藏看穿无遗。

在这样的眼神下,谁也无法再有黑暗的心思,犹如被佛光普度照耀了般。亦是同样再无法起半分反抗之心。

若说有人仅仅靠一双眼睛就能压制对方,换做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但是现在她不仅相信,甚至从心底衍生了膜拜之意。

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眼睛……

“你说我的到来是早有人算到的?”她的脸色和声音一样,沉如水,深无底。

“先师六世洛桑大喇嘛。”他平静的回答,“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她不知道是该继续自己对他洞察力的钦佩,还是对他此刻话语的不屑,或者当他胡言乱语。

“你是喇嘛?”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对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记忆中的喇嘛,不应该是光着脑袋,披着红色披单,露出半边胳膊的么?这书洛,虽然全身上下弥漫着佛香,可是这长发,这蓝袍,哪有半分喇嘛的样子。

“我想知道你的来历。”那双眼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光芒,“虽然知道你不属于这里,却无法探知你的来处,或许是我修为还不够吧。”

“你想知道什么?”她耸耸肩膀,弯腰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懒懒的架着脑袋。

那双眼中的神采稍悸动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它的温和。书洛的垂下目光,轻轻阖上了眼,亦是同样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手中的念珠又恢复了开始的节奏,一粒一粒的在他手中转动。

她不明白眼前人这忽然的举动,想探知,却又不问。

她本没有打算隐瞒,甚至做了好了全盘托出的准备,这些秘密对于他人而言是无法想象,但是他……应该能理解吧。

在许久的沉静之后,他轻声一叹,“世间幻象,无法堪破的太多,我不该动了好奇心。”

叶灵绯无聊的瘪瘪嘴巴,“别把我抬的太高,我不是什么神的旨意,也不是圣明的指引,我只是个时空行者中无意走失的一个人,没有特殊的能力,没有高贵的地位,就是个普通人。”

不就是个迷路的人么,她可没有什么尊贵的自觉,想要在异时空创造什么辉煌,了不起就想赚点钱而已。

她不想用鬼神的学说来迷惑世人,她只想平平安安的过一天算一天。

“但是你来了,能说不是命运的安排吗?”他抬起头,面对着眼前的神像,仿佛是迷茫,仿佛又似是解答。

她无法回答,因为她也同样的迷茫,同样的疑惑,同样的找不到理由。

“我虽然看不穿你的来处,却能读懂你的掌纹。”他侧脸浅然一笑,顿时有如春风扑面,和煦三月之感,“你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人,所以才说你是神明的选择,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这是命定的事实,无法改变。”

“我不信宿命。”她嗤笑了下,小心的掩藏起心头瞬间错漏的悸跳。

信与不信,她都是命运那只无形的手中随意摆弄的蝼蚁,由不得她反抗,由不得她左右。

“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重要。”他倒像是想通了,脸上一派轻松淡定,“重要的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就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好吗?”

她低头沉吟着,谁也无法看懂此刻那平静的容颜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抽了抽鼻子,她发现房间里的檀香味更浓了些。

“你很期待我的回答?”她抬了抬眼皮,深深的吸了口气,“刚才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发现这个檀香味似乎来自你的身上。莫非紧张让你体温升高,所以味道才浓烈了些?”

“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没有否认她的猜测,而是颔首承认。

“对不起,我不答应。”叶灵绯弹了弹手指,懒懒的摇了下头,“不要把什么所谓的希望丢给我让我背负,我承担不起。我没兴趣去当什么偶像派,我不是明星那块料。”

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她的话,她自顾自的打了个呵欠,“你是大师也好,是半仙也好,你要寻找救世主寻找万人景仰的神,我不合适。”

“有时候,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回荡在她耳边,一语谶言震响,那笑容中的笃定更是预示着什么。

“那就等到了时候再说。”叶灵绯很是随意,“如果你留我下来,只是想和我说这个的话,如今该说的也已经说完,我是否能离开了?”

温文点头,发丝垂在身体,蜿蜒盘旋,也是同样的温柔如水。

她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才迈步,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望着他端坐的背影,“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背影挺直飘渺,“什么?”

“我如何才能回去?”她轻灵的声音传达着一个事实,坚持而决绝的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回答的很快,也很冷静。

不出她的意料,叶灵绯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神祗之意太深奥,非我能读懂。”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书洛声音轻吐,“佛家不许妄言,我自没必要骗你。”

他停了停,在她几已绝望的时候,再度开口,“如果朝着东方而去,寻找到你来时的路,或许你就能回去了。”

东方,寻找来时的路……

难道她当初的判断没错,她果然是要回到那个叫巴音布鲁克的草原,再入那湖水中,才有可能吗?

“那我……”她强压着越跳越快的心,“怎么才能回去?”

“靠你自己的力量,借由他人的手。”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回答让她越发的糊涂。

“谁的手?”

渺然一笑,说不出的神秘,也说不出的俊美,“你是神的人,自然是你选择谁就是谁。”

她选择谁?

叶灵绯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大门的方向,那扇紧闭的木门之后,站着一个优雅飘逸的人影。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掌心突然一暖,不知何时竟已被他握上。

他不是个修行人么?这算不算六根不净?算不算非礼?不过,被如此风神如玉的人非礼下,她好像也不吃亏。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那温暖已离开她的掌心,归于蓝袍袖中。

掌中沉沉的,圆润晶莹,竟是他刚刚在指间拨弄的珠串,暖暖的还残留着他手中的温度。

每一粒都洁白剔透,看不到半分杂质,叶灵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怎么也挪不开她的目光,“送我定情信物?”

话出口就有点后悔,她、她、她居然调戏修行之人,这也太大不敬了。

不待她道歉,那浅蓝的人影淡然的微笑依旧,“你说是,就是吧。”

这也行?他到底是不是和尚啊?还是修为太高,早到了不嗔不怒的地步了?

“我不要。”她勾着玉珠,伸到他的脸颊边,“无功不受禄,你的见面礼太贵重了,我要不起。”

“就当贿赂,贿赂我新晋汗王堂弟身边的侍卫好了。”他似是想起身,但只欠了欠身,又顿住了,“你好像踩着我头发了。”

“对不起。”她往旁边跳了步,急急道歉。

雪白的掌心摇了摇,正待说什么,门板上已传出了轻叩,伴随着朗润之声悠然而入,“书洛,我要带人走了。”

手指撩过腮边,一片青丝顺着雪白滑落,温柔的男声应道,“你的属下有佛缘,我想留下。”

门外轻笑顿起,“我的属下纵然有佛缘,我不答应也是不行的。”

三月柳枝点水,晕开潋滟之态,书洛微侧半容,“去吧。”

她捏着手中的玉珠串,伏低身子在书洛耳边,“我的来历,你不会告诉他吧?”

“不会。”

要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叶灵绯终于放下了心,冲他摆摆手,飞快的拉开门。

门前的台阶上,月白袍角轻翻,拍打着他的小腿,双手背在身后,冲着她的方向弯起唇角。

海棠春绽,明媚如阳,月白雪色,辉韵娇魅。

不等她靠近,他已转身,朝着寺门外行去。她几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渥魃希,以你的耐性会出口催人,真的好奇怪。”她跳着步伐,看着他雕像般的侧脸,漫不经心的开口。

“饿了。”清泠泠的声音,姿态飘逸而行。

“难道不是因为我大声的喊的那句定情信物?”她蹦下台阶,笑容中有几分古怪。

“是。”他背着双手而行,宽大在袖子在身后摆动,别是一种潇洒,“书洛自小研习佛法,可不容你随意亵渎,所以我必须阻止你丢人。”

两个人渐行渐远,消失在静谧的寺门之外,房间挺直的背影沐在阳光之下,发丝闪烁着点点七彩之光。

口中喃喃,“选中你要的人,到你想去的地方,寻找来时的路。不知归去那时,你是否还如今日坚决?”

风吹过,拂起他的发丝,凌乱飘动。

34汗王回归

“又被你骗到一样值钱的东西?”渥魃希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眼角勾了眼角落中的某人。

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摆动,她把玩着手中的冰玉珠串笑逐颜开,“你都说值钱,那就肯定值钱了。”

“这是书洛的随身之物,就凭这一点你就赚大了。”渥魃希狭长的眼睛斜斜挑着,散发着深沉的光芒,笑容却飘魅,“可知道部落中人千金难求他一件法器,你倒是三言两语拿走他最贵重的持物。”

“你嫉妒?”她将珠串挂到腕间,冰凉的感觉沁透肌肤,寒中带暖,舒服极了。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那串珠子呢。”他握上她的手掌,手指拨玩着她腕间的珠子,“我从未见过书洛与他人交谈,更别提青睐有加。”

真的那么高傲?

可是那个书洛,不仅和她聊了,还对她笑了,甚至乐于被她调戏,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他不懂那个人,还是她搞错了?

想也不想的扒下手腕间的珠子,想也不想的递给他,“你喜欢拿去。”

“你舍得?”他扬起唇角,执杯空停,“这东西很贵重,如此随意送出似乎不是你的风格。”

“我和他不熟,越是贵重我越是不敢收,拿人的手短。”她将珠串塞进渥魃希的手里,“不如我给你,和你换点其他东西。”

唇色被酒渍染出了艳丽水色,“我的东西你就不怕拿着手短?”

“咱俩熟。”她手指摸上了他的腰间一方玉佩,手指绕着玉上垂着的流苏,冲他挤挤眼睛,“换这个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如此客气了?”他睨了眼她,“我的东西你不是说拿就拿的吗?”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也不是强取豪夺之辈。”她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这不是和你换么。”

“不换。”他懒懒的两个字顿时将她的期望打回了原形,缩在一旁。

纤长冰指解下腰间的玉,连同珠串一起抛到她的手中,“书洛赠你的东西必有他的意思,你留着吧。”

捧着两样东西,她没有太多的意外,拿起玉佩狠狠的亲两口,揣进自己的怀中。

“你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渥魃希毫不留情的揭穿她的小心思。

干笑了下,没否认。

这些,似乎已成了彼此生活中每日都会发生的小事,他看穿她的心思,她明白他看穿她的心思,小小的心机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的调剂,彼此呵呵一笑而过。

车身忽停,巴特尔的声音稳重传来,“汗王,策伯尔带领一支人马,西出三百里迎接您,人马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