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她拉长着声音,走到策伯尔的身边,低低的吐出一句,“谋杀活佛圣子又是什么罪?”

话中所指,等同点名道姓。

“你想扣我罪名?”手掌握向腰间弯刀,寒光一闪,锋锐在握,“聚众冒犯汗王是我,逼宫的是我,若汗王问罪,策伯尔自当一力承担,只是你若欲加之罪,策伯尔却绝不会被你陷害。”

叶灵绯冷哼了声,“暗杀活佛圣子,汗王无活佛庇佑自然无法万民归心,若汗王离宫相救便起兵攻入汗王宫谋夺汗王之位,可惜汗王在你监视之下独自偷出宫让你的一石二鸟之计成了泡影,最后便来了这一出逼宫,是不是?”

两人话语飞快,刹那间已然交上了锋,话中隐隐的含义更是让众人惊愕,数位族长的视线盯着策伯尔,脸上惨白失色。

有人张了张唇,想问什么,还没等开口,策伯尔如电目光扫过,又登时住了嘴。

策伯尔虎目中杀意立现,握着弯刀的手紧了又紧,冷笑连连,“你想毁我策伯尔一世英名?说我杀转世活佛,证据何在?说我纵凶杀人,那把凶手带上来和我对峙!”

余光撇见,不少族长在策伯尔大义凛然的言辞中情不自禁的点了下头,叶灵绯轻笑逸出。“没有!”

“没有?那也就是说你信口雌黄。”策伯尔周身凛冽的寒意散发,充斥了整座大帐,“别说你是汗王的亲信,就是渥魃希本人,也不敢对我如此无礼,今日我就是杀了你,他也绝不敢说什么。”

怒意勃然,须发皆张,不愧是领导部落十余年的统领,更不愧那铁血战场纵横千里的霸气。

“一世英名,你有吗?”叶灵绯目光滑过他手中的弯刀,手指摸上腰间,缓慢的抽出一柄同样精光四射的弯刀。

手挥舞,刀影破空,重重的落在策伯尔面前的桌上。

“夺!”刀身犹颤,余音不绝。

“这刀想必策伯尔汗不陌生吧?”

阳光从帐外的缝隙里射入,一缕光线从刀脊抹过,凝在刀锋尖处,透亮中泛着淡淡的红褐色,妖异鬼魅。

“你以为派出生面孔,摘去身上族徽标志,就没办法判断是你指使的?”她牵起一丝唇角,“大汗似乎忘了,武器是游牧民族的随身之物,于武士的作用不啻于左膀右臂,或许他们会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却绝不会检查自己的手臂胳膊,这刀上的族徽策伯尔汗有何解释?”

刀侧,一排细小的文字镌在精钢上,缝隙间褐色暗埋,隐约透着肃杀气,干涸残留的血迹牵扯着人的眼球,无声的诉说着令人心惊胆寒的过往。

“敢问策伯尔汗,这刀上的人名,可是您身边的随身护卫长?”

“是!”策伯尔点了下头。

“人呢?”叶灵绯步步紧逼,强硬对峙。

“在十几日前,我已着他率只人马赶回族中传话,在这段时日中监管族群。”

眉头微挑,“是么?”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的长长,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笺信纸,唰的展开,“这是今日早晨书信传来的消息,此人根本不在策伯尔汗的族中,也一直没回去过,不知道策伯尔汗如何解释?”

她扬起声音,冲着在座所有的人恭敬行礼,“今天,我以汗王令的名义,恳请众位大人做个见证,请策伯尔大人解释解释,为何我与活佛圣子在归途中为人暗杀,而对方身上却带着策伯尔汗的族徽,拿着策伯尔汗贴身侍卫的武器?”

“或许……”达什敦急急打着圆场,“或许只是侍卫丢失了武器。”

“那一队人马都丢失了武器吗?”突然的厉声,打住了达什敦的话,“数十人围攻我和圣子,若不是汗王及时赶到,我岂有机会站在这里质问,数十件兵器,数十个名字,策伯尔你如何圆谎?”

最后一句话,她直接省略了尊称,字字冷硬掷地有声,一双明眸闪烁火焰,直扑策伯尔。

策伯尔眉头紧皱,强硬的脸上浮现震惊。

沉默半晌,他抬起头,面对叶灵绯的逼问视若无睹,而是淡淡的行了个礼,“事出突然,策伯尔无从解释,待策伯尔询问清楚,再向汗王交代。”

不卑不亢,不因罪名加身而慌乱,不为众人怀疑而仓促解释。

“您说调查之后交代,我相信众位族长及汗王大人一定会同意您的话,只是您是否也该做出点表示,让大家相信您的诚意呢?”叶灵绯笑眯眯的开口,“就如同昨夜,你要汗王交代时说的话。”

“你要我交出族长印?”策伯尔一掌击上桌面,厚实的木板在掌风下发出巨大的震响,片片碎散,稀里哗啦坠了一地,大帐中飘开阵阵的粉尘,呛人咽喉。

烟尘中,策伯尔冷哼一声,伸手撩开了大帐帘。

阳光射入,眼前明晃晃的一片顿时让他脸上再度变了颜色。

刀兵林立,鲜衣怒马,层层叠叠的军士将这小小的议事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前首的马背上,金衫明艳,冷凝威严,身后旗风猎猎,马鸣长嘶。

“渥魃希,你什么意思?”这兵马团围之下,策伯尔朝着马背上的人高声厉喝。

策伯尔环顾四周,他的身旁,士兵们下意识的后退,无形的让开一条路,没有人敢对抗那形于外的霸气,没人敢正视他那双坚定的眼。

“敢阻我,拿命来。”一声吼,千军动;不是迎击,是退让。

没有人敢阻,不仅仅因为大汗的身份,更因为那凶猛萦绕周身的烈焰,吞噬一切所向无敌的豪气。

他一步步的迈着,鹰部的勇士一步步的退着。

只要走出这人群的包围,汗王宫外还有他的人马。

衣袂声入耳,轻飘魅影靠近。

策伯尔眼神冷凝,头也不回,手中弯刀挥了出去,同样是势不可挡的锐利。

这一刀,沾身开骨,碰之断筋。可是他却没能听到预期的惨叫哀嚎,相反他的刀却像被什么禁锢,动弹不得。

三根手指,冰白剔透,修长如玉,轻搭在他的刀背上。在他愕然回首间,和煦颔首,“策伯尔汗还请手下留情。”

策伯尔此刻的心思,就和他的表情一样复杂。

渥魃希,他名义上的叔叔,却是他看着出生成长;纵然是一别数年,在他心中也仍是孩子。病痛缠身,风吹就倒的孱弱身体已成为他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象。无论是外人如何说神勇非凡,他仍是不屑的。

可是现在,这个曾经无数次在他眼前昏厥的少年,只用了三根手指,就捏住了他盛怒之下的攻击。

58草原上的孔雀翎

清俊的笑容背后,狂傲的气质无声展开,悄然的隔绝了他的暴烈,压制了他所有的攻击。

“我果然看轻了你。”策伯尔冷哼,“只是你如此阵仗,就不怕我数万士兵抵死反抗吗?”

浅笑掩不住眼神中的成竹在胸,“你认为他们会抵死反抗吗?”

带领着策伯尔的目光看向前方,威武整齐的鹰部雄师之后,漫天旷野,白云绿草。不见任何策伯尔的属下,不见一兵一卒。

刹那之间,策伯尔心中已明白了什么,眉头挑了下,“你围得住我这里的人马,也能围得住我族中数万将士吗,若是消息传回,怕是你承担不起后果。”

三根手指慢慢松开,优雅不改,回首凝望,“你这里的人马不是我围的。”

眼神中锋芒一窒:“谁?”

“我。”

清清朗朗的一个字,莹润飘渺的嗓音,伴随着青衫律动,秀逸的人影立于帐前,双手背于身后,怡然面对策伯尔。

顿时,千军跪倒,齐声高呼,“拜见书洛主持!!!”

策伯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是你?”

“书洛不问世事,却不能眼睁睁看部落灭亡。书洛何事都能淡忘,唯不能见加害圣子。先师转世,书洛等待十余载,岂容人随意动杀机?”

“策伯尔没有!”

颀长人影站立千军前,远方风吹长发,不染一丝烟火气,在策伯尔惊诧的目光中开口:“我说过渥魃希汗是部落的希望,是将土尔扈特部带出灭亡的唯一人选,曾经我这么说,如今依然。”

策伯尔盯着书洛的脸,刚毅的脸上写着种种复杂。

久经沙场如许年,他怎会不懂书洛话中的意思,无论他有没有派人暗害阿斯兰,书洛都会是这样的选择,因为他要为渥魃希的前途扫平障碍。

“为何是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军功臣治,十余年的尽心竭力,为什么书洛选择的人会是渥魃希?不仅仅是失落,更多的是不满,是伤痛。

“天意。”简单而飘渺的两个字,曜石黑瞳流转目光,“我劝过你,可你不信。”

两名绝秀天地的男子,傲立广袤天地下,千军丛中,相视一笑。

渥魃希三指轻抽,策伯尔凶猛的霸气早敛尽,只有种种交柔凝结的神色,诉说着他内心的沉痛。

“策伯尔汗,交出兵权,渥魃希保你一生安然。”渥魃希垂下手,“追杀活佛圣子的事,就此打住,不再追究。”

策伯尔面对渥魃希,只有眼神依然残留着强悍族长的气势,“渥魃希,我只后悔一件事,就是当初没能篡位夺权。”

渥魃希只能笑笑,却不回答。

这一切,都被门边的叶灵绯看在了眼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坞恩琦说,这个部落中唯一能够与渥魃希抗衡的人是书洛,知道这一刻才真正见识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他倚仗的不是力量,而是信仰,族人对他无尚的崇敬。

正当她清醒着自己不辱使命的时候,手掌被一双清凉握住,在突如其来的力量间忽然冲了出去,跌入檀香浅浅的胸膛。

“靠!”某人直觉一声痛呼,揉上自己本就扁平的鼻子,眼前金星乱冒。

在这样的视觉停顿中,只觉得有股力量推动着无法反抗的她转身,而撞蒙了的她,无从反抗,只听到沁泉溪流的声音缓缓流过。

“书洛不是痴迷天玄的人,策伯尔汗不知道还记得么,十五年前先师故去时曾说,当东方的孔雀翎降临到土尔扈特部的时候,将带领我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去,当时策伯尔汗还问,这东方在孔雀翎在哪里,你愿带军寻找,而先师的回答是,不在这世上。”

肩头被推了下,某人脚步踉跄着冲了两步,视觉的停顿渐渐消失,她努力睁开了眼。

咒骂的话语犹在唇边,书洛的手按上肩头,“上天从大清送来的陶格森欧德,寻回我们苦苦等待了十五年的圣子让我们信仰不灭,也必将我们带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让我们土尔扈特部不再受俄罗斯帝国的欺压。”

他清晰的字句散开到人群耳内,惊起了崇拜与敬重,当叶灵绯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的是一双双感激的眼。

书洛双手捧着她的脸,柔软的唇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出尘的笑容绽放,“让我们为土尔扈特部的孔雀翎欢呼吧。”

“孔雀翎……”

“孔雀翎……”

“孔雀翎……”

欢呼声震动大地,无数人兴奋的涨红了脸,忘情的吼着,这吼声不仅仅因为草原上的孔雀翎,更因为书洛刚才那轻轻一吻。

与众人的卖力相比,只有一个人满面愤慨,愤慨到瞪着眼前人,竟然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好。

他揭穿了她女人的身份,让她再也不能自由的以男子身份呆在渥魃希身边。

他给了她崇高的地位,让她再也不可以随意的没形象没姿态。

他还亲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染尘埃的佛门清修之人吗?

最最重要的是,什么叫带领大家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他当她是GPS吗?

最最最可恶的是,那个金色的人影,潇洒的立在人群中,远望着她,没有半分阻止和恼怒的意思,反而闪烁着笑意。

袖落下,宽大遮挡了他的手握紧她掌心的动作,捏住了她意图逃跑的冲动。

谁说和尚不问世事,谁说和尚超脱红尘之外,谁说和尚清规戒律,她眼前这个有半点和尚的影子吗?有吗?

“没想到,你居然是名女子。”达什敦笑意盈盈的行上前,望着叶灵绯晕恼中绯红的脸庞,目光下移到书洛遮掩着的袖口下,笑容多了几分诡异,明了的走开。

而巴木巴尔则是眯起了眼睛,表情严峻,狠狠的望了眼叶灵绯,别过头走向渥魃希的方向。

双膝一软,他跪倒在渥魃希的面前,“汗王,巴木巴尔受人蛊惑,起兵逼宫,今日甘愿领罪,请汗王责罚!”

“不对我虚与委蛇了?”

轻笑反问中,巴木巴尔的头垂的更低,就连达什敦也嘿嘿干笑一声,“当初对汗王不甚了解,或有错失,请汗王谅解。”

“不敢不敢。”渥魃希双手搀上巴木巴尔的双臂,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就在双手即将触碰上巴木巴尔双臂的时候,渥魃希的身体忽的顿了顿,英俊的面容上泛着诡异的潮红。

“汗王!”

“汗王!”

巴木巴尔伸出手,想要接住他的身体,却被渥魃希狠狠的推开,身体一晃,摔倒在地。

汗王渥魃希身染天花病发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传遍了整个部落,无数人在议论今日的议政会上,汗王突然高热晕厥,无意中露出的手臂上,已出现了脓肿痘印。

这条消息顿时让整个部落充满了惨淡的愁云,无数族人在书洛的大帐前请求接见,想要书洛主持祈福诵经。

可是这请求,却以书洛要守护汗王为由拒绝了,整整一天,书洛都没有走出过汗王宫半步。这无疑让不安的情绪更加蔓延,民众刚刚看到的希望又一次跌入到了谷底。

房中,某人正毫无仪态的坐在地上,抓着手中的肉撕咬着,那神情举止,仿佛拉扯着的,正是面前人的肉。

灌蟋蟀一样闷下一口酒,她几乎是咬着牙齿才忍住了脸部抽成愤怒的表情,“你凭什么认定我是什么狗屁希望?陶格森欧德这个名字虽然尊贵,却也不是没人叫,干嘛死缠着我不放?”

转动佛珠的人淡笑,“那串佛珠是先师留下的,他说会指引我找到我们的孔雀翎,而你收下了。”

就这个理由???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不停的掠过,掠过……

叫你手欠,叫你收钱,叫你贪财!!!

贪财贪来个渥魃希的王妃信物,贪财贪来个民族的希望,她不如掐死自己算了。

混吃等死,攒钱存金才是她的人生目标,什么圣子圣女,什么孔雀凤凰,都是沉重的负担,她伤不起啊伤不起。

“那东西贵重值钱,又是书洛大主持送的,给谁都会收,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她狠狠的捏着他的手,“我不信以你的精明,会犯这样的错误。”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射在冰水湖面上,折出了七彩的光芒,“既然如此信任我的精明,就该相信我的选择。”

一句话,噎的她半晌说不出话。

“就算不相信自己,他也会相信我。”玉透指尖拈上茶盏,轻轻就口一抿,容颜氤氲在茶汽之后,难言风华之姿。

抛下手中油腻腻的羊肉,她一步步逼近座位上的男子,灵动双瞳闪烁着莫名的火焰,“你是故意的吧?”

眼尾一挑,那双被茶汽熏染过的双瞳波光淋漓,红唇水润,“是你说要亲自报仇,我放手让你去做,被书洛算计只能怪你自己不谨慎。”声音顿了顿,眼神仿佛看穿了她心头那一点点小心思,“至于在俄罗斯皇宫我给你的这个名字,纯属随意。”

“我、不、信!”她一字一句迸着,“不管我是不是陶格森欧德,你都会让我变成陶格森欧德,是不是?”

“那证明我一早就看上你了。”

59抓奸——内奸

这话,比书洛更噎人,可她的心却莫名浮起了淡淡的喜悦。

“你们两个是兄弟吧?”她愤愤不平,“表情一样,神态一样,就连算计人都一样。”

指责换来两人同声大笑,倜傥风流之态,引得房中烛火炸裂灯花,忽的明艳非常。

冰指点在她的唇上,渥魃希眉眼间流淌着慵懒风情,“我们当然是兄弟,表兄弟。”

“啊……”

她就说嘛,眉眼间那些相似的神采,总是让她觉得熟悉。

愤愤的咬向他点在唇上的手指,轻笑间手指飞快的缩了,“你究竟是想咬我,还是想咬死书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