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连她那一点点小心思都不放过。

“亲你的人是他,坑你的人也是他。”懒懒的手指转了方向,对着上首的人点了点,“想咬就冲他去。”

双手合十,书洛轻摇发丝,“我这般牺牲,还不是为了你今日的计策?何苦害我。”

“时间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油腻腻的小爪子在书洛的衣衫上蹭了蹭,把一件丝袍缎面蹭的油渍闪亮,一把拖上书洛的手,“走人。”

当两人迈步走出汗王宫的时候,守候在外面的人,只看到书洛身上掩饰不住的愁容,而叶灵绯靠在书洛的怀中轻声抽泣,书洛拢着她的肩头,低低安慰着。

两人亲密的举动已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刻的表情似乎已说明了汗王的病情。

书洛看向门边的侍卫,“请所有大汗立即赶来议事,立刻。”

时近三更,立即议事,大家心头似乎都明白了些什么,匆匆的去了。

议事大厅里,书洛垂首而坐,叶灵绯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就连各位族长汗王进帐也未见起身接待,与前日意气风发之态大相径庭,甚至在书洛的提示下才恍恍惚惚的抬起头,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之后又再度归于沉默。

所有的人刚刚入座,书洛轻叹一声,双手扶上桌面时腕间珠串敲在桌脚,清脆的声响中,一粒珠子碎裂,散落的脆响跌落脚边,他也无暇顾及。

“主持,汗王的病情如何?”已有人急急的开口询问,顿时引来一片的附和问声。

“是啊,汗王如何?高热可退了?”

“要不要再请几位大夫去看?”

任人七嘴八舌的说,书洛平静的笑道,“汗王的病情暂时稳定,但是我奉汗王之命,向大家通报他的决定。”

叶灵绯抬起眼,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让笑容变得不那么抽搐,“汗王即位之后,一直没有立妃,所以汗王下令,在鹰部中挑选一名女子成为大王妃,书洛主持已替汗王发出诏书,选女子入汗王宫。”

“现在!?”

“大王妃不是要贵族之家挑选么?”

几声惊呼异口同声,却又在声音出口后猛然打住了,各自默默的低垂下头。

叶灵绯靠着书洛,靠着他身体的支撑方才站稳,脸上神情低落惨淡,“为什么在鹰部挑选王妃而不是又各部贵族挑选,因为事急仓促,若是他日有更好人选,再立大王妃不迟,至于人选规矩……”她沉吟了下,“只有一条,就是出过天花痘疮。”

当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心头已然有数了。

巴木巴尔张了张唇,“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虽是这么问,可是所有人心头隐隐都有种沉重感,如此匆忙的立妃,目的不过一个,就是为汉王留后了。

“可是……”

有人还待说什么,书洛已然开口,“我已选定女子陪伴汗王,若是他日有孕,即为大王妃,若有男婴则是未来汗王人选。”

“若是没有呢?”巴木巴尔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若是没有,则从部族中挑选德高望重之人,继承汗位。”书洛沉吟了半晌,皱眉开口,“当然,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事。”

大厅一阵沉默,达什敦沙哑着嗓音,“或许一切没那么糟糕,天花虽夺人性命,却也有存活的可能。”

书洛垂敛了目光,“希望如此,从今日起,每日夜间我会为汗王祈福,希望上苍保佑汗王逃过一劫。”

这一个决定,令在场所有人面色复杂,达什敦叨叨着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汗王继承汗位,不过一个多月,却又成了这般光景,难道要我们再等二十年吗?”

人,无声的散去,在踏出大厅的时候,看到衣着华丽的女子在巴特尔的带领下踏入渥魃希的寝间。

一连数日,大夫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大家心中已默认了汗王时日无多,只看苟延残喘究竟几日而已。

是夜,汗王宫中人生杂乱,灯火通明。所有的人聚集在大厅中,静静的等待。

书洛手中的佛珠拨动,口中悲怆的经文念念中,煞白了身边的族长大汗,有人轻拭着眼角,“往生咒,莫非汗王已是……”

书洛没有答话,只是不停的拨动着手中的念珠,手指微颤。

一名全身包裹在斗篷中的高挑女子,全身不住的抖动,伏在叶灵绯的肩头,无声的啜泣,叶灵绯手指抚着她的背心,口中安慰着。

两人偶尔翘首前方不远处的寝间,伫立在夜风寒凉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出现的黑色身影。

刃光,在月色下滑过凝练,无声无息的朝着两人的身后划去。

人群早已被汗王即将驾崩殡天的消息震乱了手脚,没有人注意这两名单独的女子,更没有人留意这忽然出现的刺客。

刀影无声,尖利的刺向两人,而紧张眺望的两人,始终盯着前方的房间,不曾回首。

“来人啊,汗王……汗王……”

纷杂的脚步中,两人齐声低呼,修长女子忍不住的抬腿就想往寝间的方向冲,无意的动作恰巧躲过了这无声无息的一刀。

刺客脚下一顿,再度挥起了手中的刀,这一次,迅猛而快捷,狠狠的朝着女人的背心处刺去。

唇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可是笑容还不急展开,就冻结在了脸上。

他的刀尖,堪堪触碰上对方的衣衫,就再也不能前进一分,因为有双手,搭扣在了他的手腕间。

迎接他的,是一双湛蓝的眸子,噙着冷意,在他赫然的震惊中捏紧了手腕。

“喀喇……”一声脆响,钻心的疼痛让男子闷哼出声,弯刀脱手飞出,被眼前人轻巧的抄入手中,架上他的颈项。

一旁的女子双瞳闪亮亮的,“汗王驾崩的消息还没出,你家主子就急的造反了?”

斗篷挥落在地,显出坞恩崎英伟的身躯,手中弯刀稍用力,男子的颈项间顿出血痕,沁在刀锋上。

叶灵绯吃吃的笑着,“大哥,真是委屈你了,装了这么多天女子,可还舒爽?”

坞恩崎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你想死是吗?”

“我不想。”她抿唇笑着,“但是他只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男子面色晦暗,紧绷着脸始终不发一言,一双眼睛低垂盯着眼前的两人,全身僵硬。

“不知道你家主上看到你的时候,会不会很惊诧?”她手指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是你说呢,还是我去查呢。”

远处的喧哗声渐近,脚步声整齐,朝着这里而来。

男子平静的脸上忽然起了波澜,他一言不发,颈项猛然朝着坞恩崎手中的刀刃撞了过去。

坞恩崎眉头一皱,手中的刀刃偏了偏,躲开了男子意图寻死的举动。

就在刀刃离开男子颈项的一瞬间,男子袖中落下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朝着叶灵绯的小腹扎了过去。

动作狠毒轻灵,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离她的身体已不过寸许,她几乎能感觉到匕首尖利的锋芒吞吐出来的寒意擦上肌肤的撕裂感。

“叮……”坞恩崎手中的刀荡起,与匕首相触,勉强将对方致命的一击挡开。

匕首擦过衣衫,清脆的划裂声中,男子没有继续缠斗拼杀的意思,而是手中匕首抽回,飞快的跳上院墙,朝着黑夜中奔逃而去。

她踉踉跄跄的倒退,脚下的匆忙让她来不及站稳,狼狈仰倒。

手臂,被坞恩崎紧紧攥住,同时后腰处也被一双手扶稳。

熟悉的气息传来,她放任自己沉落在那胸膛,轻吐出一口气。

坞恩崎看了眼她身后的人,悄然放开了紧握住她的手臂,顺着刺客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看来,有时候我还是不能过于相信你。”腰间的手如铁钳似的箍筋她,热气喷在她的耳边,温润的嗓音中能听到明显的不悦,“尊重有时候不代表放任,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涉险了。”

微笑着摸索上扣在腰间的手,她可怜兮兮的抬起头,“可你答应我了。”

“你也答应我,不会接近刺客,要顾好自己的安全。”

60你的毛长齐了吗?

大批的脚步声靠近,正是书洛一干人等,看到她和渥魃希,所有人都发出惊讶的呼声,巴木巴尔更是快步走向渥魃希,“汗王,您、您……”

“我很好。”渥魃希淡淡的开口,目光落在人群中,“稍后我自会解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达什敦喃喃自语着,巴木巴尔更是激动的双唇颤抖,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夜空中,坞恩崎的人影落下,单膝跪地,“汗王大人,我没能追上刺客,请责罚。”

“刺客?”

忽然而来的肃杀冲淡了渥魃希平安的喜悦,面面相觑中的族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的望着渥魃希,等待着回答。

“策伯尔汗意图谋反,汗王怕他仍有党羽,只好诈病引人上钩。”叶灵绯看看渥魃希又看看书洛,两个人悠闲中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只得在一众人的好奇中开口,“刚才,有人行刺这几日陪伴汗王的女子,想来是不希望有女子生下汗王继承人,成为他的绊脚石。”

“什么人?”巴木巴尔一声吼,“如此大胆,莫非是策伯尔汗的余众?”

渥魃希不答,只是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坞恩崎。

坞恩崎略一颔首,“我追踪敌人,到了巴木巴尔汗的营寨,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质疑的眼神齐齐定在巴木巴尔的身上,巴木巴尔亦是申请迷茫,不明所以。

“原来如此!”达什敦嘿嘿一哼,“巴木巴尔汗,您是汗王堂弟,同宗血脉。若是汗王驾崩无嗣,这汗王之位定是由你接掌了。”

巴木巴尔年轻的脸上只有片刻的疑惑,转眼便镇定下来,“汗王,巴木巴尔愿与汗王一道,去我营寨搜查。”

“现在搜,只怕人早已跑的无踪无影了。”不等渥魃希开口,达什敦已冷笑出声,“刺客不知汗王无恙,情急之下逃回营寨,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地方?”

“巴木巴尔虽然曾经质疑汗王能力,可巴木巴尔绝不会为了汗王之位暗害王裔。”巴木巴尔定定的盯着渥魃希,“我愿对佛主起誓,请汗王信我。”

渥魃希狭长的双目微眯,眼神深邃如墨玉,“我信。”

简简单单两个字,打住了所有怀疑的眼神,巴木巴尔脸上浮起了感激的神情。

叶灵绯狡黠一笑,冲着坞恩崎伸出手,“大哥,我刚刚好像看到你抢了对手的刀,这一次单独行动,又是势在必得的刺杀,我不信那人还会拿不趁手的刀,可否看看族徽是哪家的?”

坞恩崎将刀倒提在手中,“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揭穿呢,我还想多看看巴木巴尔汗紧张会呢。”

“汗王都表态了,你没机会了。”叶灵绯没有把刀给渥魃希,而是亮在了众人面前。

至于那个人,以他的机敏,怕是不需要了。

“啊……”

“怎么会……”

“这……”

一连串的抽气声中,达什敦黑沉着脸,眼神一窒再窒。

“逼宫之事,达什敦汗也有份吧?”叶灵绯懒洋洋的开口,“而且论资历,您可在巴木巴尔汗之上,若是汗王无嗣,您也同样有机会登上汗王的宝座,对吗?”

达什敦阴沉着表情,瞪着叶灵绯,平日里挂在脸上的笑早已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这,怕不是为人陷害吧。”

“哦?”声音拉的长长,她挑眼看向达什敦,“会汗王出手的人,必是有资格登上汗王之位的人,如今策伯尔失势,汗王又明确的表示相信巴木巴尔汗,莫非您指暗害汗王的人是书洛大主持?”

达什敦勉强干笑了声,“说不定是策伯尔余孽想为主子报仇,想趁机断绝汗王之后而为。”

“策伯尔可不是小人之辈,做这鸡鸣狗盗事,丢我勇士之名。”怒吼断破夜空,高大的人影从月影下大步而来,肩上抗着一个人,威猛无比。

将人影丢在地上,策伯尔冲着渥魃希低首行礼,“不辱汗王使命,策伯尔将人带到。”

渥魃希微微一笑,“策伯尔汗多礼了。”

策伯尔的出现,渥魃希的客气,再一次让人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唯一脸色惨白的,只有达什敦。

那人落在地上,刚挣了下,就被策伯尔一脚踩在背心,狠狠的压在地上。怒瞪着达什敦,“达什敦汗不如仔细看看,这人是不是策伯尔的余孽。”

达什敦一直未说话,只是盯着渥魃希,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其实你根本就是早就怀疑我,对不对?”

渥魃希脸上始终挂着宁和的笑,“巴木巴尔汗直爽,断然定不出这老谋深算的计谋,策伯尔汗执掌土尔扈特部十余载,曾无数次暗中寻找圣子下落,绝不会为了将渥魃希赶下汗位做出杀害圣子之心。”

达什敦惊愕,“就这一个理由?”

同样震撼的,还有策伯尔。他数度起唇想要说什么,又数度闭上,沉默。

手指,拍上策伯尔的肩头,“若非对部落了若指掌,我又如何能坐上这汗王之位?”

这一句话没有回答达什敦的疑问,似乎解释了一切,但是这一句话的背后,又是不知道多么艰难的倾尽心力,千里之外运筹帷幄,说的只怕就是他。

策伯尔垂下头,默默的思索。

“既然早知是我,又为何不揭穿?”达什敦犹有不甘,恨恨的开口。

渥魃希脸上的笑意更大,深深的看了眼达什敦,却没有回答。

渥魃希倜傥而立,掌心间托着汗王印,“策伯尔汗,渥魃希昨天曾言,如果你将刺客抓获,渥魃希这汗位拱手奉上。”

玉印,就在策伯尔的面前,无遮无拦,唾手可得。

策伯尔凝望着他手中的印鉴,忽然倒身下拜,“策伯尔刚愎自用,愿交出兵权,任汗王驱策。”

同时,巴木巴尔亦是跪倒在地,“巴木巴尔愿一生追随汗王,绝无二心。”

这一切,已回答了达什敦的问题。

若非如此,又如何分化三部联合?若非如此,又如何让策伯尔与巴木巴尔清醒?若非如此,又怎能让他们死心塌地?

他谋划这么久,不过是替渥魃希做了嫁衣,从今之后,他的地位权势,将再无人能威胁。

神明送来的孔雀翎替族人领回了他们的汗王,天赐的女子还替他们寻回了活佛圣子,而她更是懂得如何救治令人望而却步的天花,挽救了全族的性命,是佛祖赐予部落的希望。

而此刻,这部落的希望,上天降下的女神,正窝在某个小山坡后,抱着脑袋痛苦的纠结着。

现在的她,只要踏出门,就能感受到无数尊拜崇敬的眼神,就能听到热情的呼唤声,接受他们的致礼。

不能乱蹦乱跳,不能随便躺躺坐坐,不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前天,她窝在水泊大石上睡觉,冷不防的一声见过圣女大人,好悬没把她吓翻到水里去。昨天,抓着条羊腿狠狠的一口咬下去,耳边突兀的响起见过孔雀翎大人,直接吓掉了她手里的羊腿,一口咬上了自己的嘴巴。

书洛把她拱上了至尊无上的地位也就罢了,可她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将治痘的事情传扬出去,却也是半点效果也无。

用屁股猜也知道,这是渥魃希干的好事。

所以,她生气了愤怒了惆怅了痛苦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这里,安慰自己可怜的心。

从怀里掏出个包包,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这才仔细的打开。

“见过孔雀翎大人。”

手一抖,手中的包裹落了地,滚出两个圆溜溜的包子。

她一声惊呼,扑去捡起地上的包子,郁闷的拍去上面的草屑,妙目回首怒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