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阳到大理时是中午,他在家门口接到一份快递,薄薄信封里放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信封上没有寄信地址和电话,白振阳看一眼,那字迹他熟悉,凌乱潦草,寥寥几笔,像没走心的写法。

余男从小就不爱学习,写字也不认真,他手把手教她很多次,她从来没上心。

快递是余男寄来的,看字迹绝对错不了。

白振阳愣了下神,拆开信封,里面是一个黑色硬盘,他眼皮直跳,心里有所预感,又希望自己妄自揣测的是假的。

他把硬盘插进电脑里,过了会儿,晦涩阴暗的画面里出现一个人,趴在地上抽搐,烟雾、纸巾、污秽物,贪婪、恐怖、肮脏,那人陌生的他几乎不认识。

他像被抽去魂魄,直到将近十分钟的视频播放完。房间极静,他突然发疯般拔掉所有电源。

电脑黑了屏,上面映出他灰白的脸,丑陋的面孔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他挥手将桌面所有扫落在地,砰一声响,世界瞬间安静了。

白振阳仍然粗喘着,他不知道余男看没看过这视频,不想把最脏污、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我们之间除了阿婆再也没有情分了。”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我会偿还你。”

耳边回荡余男那晚说的话,良久,白振阳自嘲的笑了,她看不看又有什么关系,余男早就判了他死刑,连见他一面都不肯,要用这种方式来偿还。

可究竟谁欠了谁,在他做过那样禽.兽不如的事以后,再也算不清。

***

余男早上去昌融前把快递寄出去,同城快递,当天就能到。

信封寄出那刻,余男抬头看,那片天蓝的像海,一望无际,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全身放松。

那份东西像是对他,也对这段感情有个交代。

她往昌融去。

几天前去了趟警察局,那件事吕昌民成功脱罪。当事人不追究,并主动为他澄清,警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吕昌民履行承诺,给她十万块,并安排她去了大平地的销售中心。

吕昌民来过几趟,腿没康复,王明全用轮椅推他过来的。

销售部在一楼,楼上是总裁办公室,财务部和工程部。去楼上会途径销售部,他们见面像是不认识,他只简单瞟了她一眼,余男低眉顺目,规规矩矩喊吕总。

晚上,她在一个隐蔽后巷找到游松的车。

天快黑下来,环城路上,只有接踵的车流。

游松的车一步一停,他手指有节奏敲着方向盘:“想吃点什么?”

余男说:“随便。”

“呦,这菜可不好找。”他在她脸上掐了掐。

“这段子太老了,没点新意。”她偏了下头:“张硕呢?”

游松说“我让他办点事。先接他,然后去吃饭。”

下班高峰,路不好走。

车不动,他无聊,抓过她腿上的手捏在掌心里,“在昌融工作顺利吗?”

余男说“我又不是为工作去的,有什么顺利不顺利。”她想了想:“我观察了几天,昌融挺正常的,最起码销售部的运作看起来没问题,我们方向是不是错了?”

“很正常,他傻才会把漏洞摆在明面儿上。”

余男说:“销售部是公司前沿,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的内容。”

游松说:“慢慢来,别着急,就这几天看不出什么猫腻,狐狸再狡猾总会露尾巴。”

余男撇着他:“你现在倒是有耐性。”

游松笑了下,没答她。

过了会儿,余男问“你有别的想法?”

“是有个。”他转头看向她:“待会儿和你说。”

前面车流松动,游松单手握着方向盘,轻踩油门。

大理的夜很舒服,开着窗,夜风肆无忌惮吹进来,带点微咸腥涩的味道。

一侧是湖,一侧是华灯丽影的喧嚣,公路横亘在其中,仿佛这段路能开到世界的尽头。

余男看着窗外,有电话进来,游松抬下巴,“帮我接。”

余男说:“你没手?”

他捏了捏她的手:“这不忙着吗。”

余男哼了声,另一手接通电话举到他耳边。

是张硕。

他嗓门儿隔空都能听得很清楚:“游哥,你们到哪儿了,怎么还不来?”

游松骗他“快了,还有五分钟。”

余男觉得好笑,又听张硕喊:“那快点啊,都快饿死了。我就站道边儿呢,你一来就能看见我。”

游松应了声,偏一下头。

余男把手机拿下来,听她问:“这什么?”

游松看她一眼,笑说:“这手机,你不认识?”

余男白他“手机桌面挺熟悉的,是哪里?”

余男盯着手机看了几秒钟,上面图片暖融融,太阳刚露头,远处的山笼罩在一片雾霭里,近处水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起涟漪,把阳光分割成琐碎的金鳞片。

拍照是逆光,阳光强烈,整个湖面占据一大片,湖边有个小小的剪影,侧着身,发微扬,看不清面孔。

那人太小了,挤在图片的一角,完全融入在背景里。

游松只说:“日出。”

“你拍的?”

游松说“网上找的。”他捏着她的手:“好看么?”

“凑合吧。”她又看了眼,把手机放回原处,往出抽了抽手:“好好开车,看着点儿。”

游松没放手,前面红灯,他停下,把她手伸到嘴边亲了口才松开。

余男嘲讽说:“你还真会见缝插针。”

游松坏笑:“教教我,怎么插?”

余男懒得理他,他穷追不舍:“问你呢,怎么插?”

余男反问:“你是针?”

游松说:“是针是杵你还不知道。”

隔了会儿,余男笑着说:“不知道,不过我听过,功夫下的深,铁杵总有一天磨成针。”

游松一记刀眼过去,凉飕飕瞥着她,余男朝他扬扬眉,一脸挑衅。

“暗喻呢?”游松点点她,自己笑出声“别得意,有你受的。”

余男老实了,不顶嘴了。

笑闹几句,路就特别快,转过路口,刚好看到站路边翘首以盼的张硕。

他饿的嗷嗷叫,在路边买了两个烤红薯,上车后往前面递了一个,悄悄的抱怨。

余男把红薯接过来,刚出炉的,还烫手。

她呼了两下,剥开焦香的外皮,露出里面黄橙橙的肉,烤的直流油。

余男迫不及待咬一口。

她吸气,游松抽空看她一眼:“甜么?”

余男头没抬“甜。”

“少吃点,待会儿吃饭了。”

余男没理,又咬了一大口,过了会儿,游松说:“给我来点儿。”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剥下一块外皮递到他嘴边。

游松看着前方,张嘴咬了一口,半个红薯都没了。

“挺甜的。”他评价。

两人几口把一只红薯消灭干净。张硕在后面看呆了,他默默翻白眼:“别吃了,说点正事吧。”

游松说:“你说。”

张硕正襟危坐:“我找到姓邓的那家,可是他家房子早就没人住了,我问过附近邻居,说那家男主人很多年前就死了,是工厂上操作失误,当时分了不少钱,但女的前几年得了癌,钱都花光了,最终人也没救回来。”

游松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不由蹙眉:“那孩子呢?”

“你别急”张硕接着说“孩子听说跟了个哥哥还是什么的,他们经常在那边活动,应该不难找。”

余男问:“你们找的什么人?”

张硕说:“当年和津左一起被拐卖的。”

余男擦手动作一顿,看向后视镜:“你们找她做什么?”

张硕往前靠了靠,“游哥说,吕昌民那儿捂的严,找不到线索,当年津左和她接触过,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游&鱼40

张硕说:“我给那邻居留了电话,一旦人出现,我让她马上通知我。”

游松说:“那地方好找吗?”

“还行。”他随口说:“榆华路37号,他们家是开豆坊的,整条街独一家。临马路,周围有什么动静准能注意到。”

“游哥,你说她能知道津左消息吗?”

游松沉默了会儿:“不确定,那时候太小,兴许不记得。”

张硕瞪大眼:“那你还让我费这么大劲找?”

游松在后视镜里横他一眼:“要不你把吕昌民搞定,就不让你找?”

张硕傻乎乎的“怎么搞?”

他手搭在窗框上,别有深意的笑:“我管你。”

张硕看他表情准没往好处想,他缩脖子:“我还是搞定姓邓的吧。”

游松笑了声,前面是饭店一条街,路两旁人声鼎沸,有小饭馆、大排档,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也有高级餐厅、西餐馆,门面高雅大气,服务一流。

他找一处停好车,侧头看了眼:“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余男解下安全带:“听你们说呢。”

游松没说别的,抖出根烟叼上,也没点,“炒菜行吗?”

余男说“随便,你决定。”

“又随便?”他笑着往她脑门上弹了下,又问张硕:“你想吃什么?”

张硕抻脖子往外看一圈,眼睛亮了:“这儿有家四川火锅,我要吃火锅。”

游松把烟盒和火机揣兜里,开车门:“那吃炒菜吧,下车。”

张硕:“...”

他们没找高档餐厅,只随便进了家北方菜馆。

菜量很足,全部上大盘儿。

整顿饭余男吃的很安静,本来平时话就少,忽然格外沉默。游松连看了她好几眼,往她碗里扔了朵摆盘的雕花萝卜。

逗她说“你姨妈光顾了?”

余男剜他一眼,把萝卜扔出去。

游松问:“不合口?”

余男嫌他烦,皱着眉:“吃你的。”

游松不逗她了,直接跟老板点了道清汤豆腐羹。

两人说着话,余男不吭声,只顾低头喝汤,一勺勺,到是把最后要那碗豆腐羹喝下一大半。

回去路上,途径一家便利店,游松停车走进去,没多会儿,两手空空的出来,张硕好奇:“你要买什么?”

游松没告诉他。

他开车绕了两圈,几家便利店都没有他想要的。

余男也问,“你到底想买什么?”

游松没答,抬碗看了眼时间,“才八点,要不要去我那坐会儿?”

嘴上这么问,已经往工地那边开。

“你住的地方?”

游松‘嗯’一声。

余男没什么兴趣:“你送我回来?”

他看她一眼“住那儿我也没意见”

张硕听了这话在后面直哼哼:“要去就做好准备啊,到时你可别后悔。”

余男说:“龙潭虎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