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小管给你注了一点灵力,否则中了迷兽香至少睡上三天。”会场一角忽然传来答话,惊得一干警察立刻把枪口转了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在昏暗的灯光里颇有几分乍尸的感觉。

“什么人!”一名警察警惕地喝问。全场人都还在睡着呢,这两个人自动醒了,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管一恒脸色更难看了,抬抬手示意大家不用紧张,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董理事,你怎么在这儿?”

站起来的两人里,开口说话的男人四十岁左右,穿着件暗蓝色的唐装,看起来温文尔雅。听见管一恒的话,他一手按了按太阳穴,笑了起来:“到济南来办点事,去了才知道你已经把事解决了,又听说滨海这边出点问题,就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啊,居然在这边见识了迷兽香。”

管一恒皱了皱眉:“没受伤就好。那就麻烦董理事做个笔录,如果有什么线索请提供一下。”

自打来了滨海,管一恒并不爱说话,尤其不说废话和官腔,像现在这样跟这个董理事一本正经地说些官样文章,还真是头一回。

李元是个精细人,要不然也当不上刑警队的队长,一听管一恒这么说,马上就示意小成:“请这位董先生去外面做笔录吧。”显然管一恒跟这个姓董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呢。

姓董的却笑了笑,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这位是李队长吧?敝人董涵。虽然跟小管不是一个部门,但这样的案子也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李队长能否让我也听听呢?”

李元正有些为难,管一恒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十三处和协会是两回事,董理事应该很清楚。”

董涵身后的年轻人嗤地就笑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两回事啊?那济南的事你又凭什么插手呢?”

这年轻人跟管一恒年纪差不多,衣着讲究,长得也很不错,就是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眉宇间也带几分刻薄劲儿,叫人看着不大舒服。

济南的事?小成立刻就想起来管一恒刚来的时候改了车次的事,瞬间就有点明白了,敢情这是被管一恒抢着办了事,回头来找场子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协会究竟是什么协会,跟十三处有什么关系。

虽然管一恒不算是个合群的人,身上经常还有点生人勿近的气场,但毕竟大家已经共事了几天,小成理所当然就把管一恒算在了“自己人”里头,正打算把那年轻人顶回去,管一恒已经淡淡地说:“你是实习天师,无权过问。”

一句话把年轻人顶得七窍生烟,两道眉毛直竖起来,正打算发怒,董涵就把他往后拉了一下,笑眯眯地说:“费准是有点越级了,不过之前你也处理过济南的事,其实道理差不多的是不是?”

董涵一开口,显然份量就跟这个姓费的年轻人不同,管一恒皱了皱眉,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经过济南正巧碰上所以援手而已,如果拖延下去事态会更严重。”

费准立刻冷笑:“我们现在也是正巧碰上所以援手啊。何况现在连腾蛇都跑了,再拖下去事态岂不是更严重?”

李元有些犹豫。他当然也看得出来董涵和费准动机不纯,但费准说得也没错,现在腾蛇跑了,再多拖延一天,危险就要存在一天。以管一恒对董涵的态度来看,这个人不管是哪个协会的理事,应该还是有点份量的,说不定就能帮上忙呢。

“小管,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人?”李元把管一恒往旁边拉了拉,小声问。

小成瞪大了眼:“队长,管他们是什么人呢,这分明是来找场子的啊!”

李元瞪了他一眼:“现在最要紧的是抓到腾蛇!”别的部门有什么冲突他管不着,但他是刑警队长,必须要为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负责,不能为了意气耽误正事,“小管,你们有什么保密协议吗?”

管一恒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董涵有权过问,你可以告诉他。”

李元略带歉意:“小管,真是对不住,这事——”

管一恒只摇了摇头,就转身往展示台上走去。小成跟着他,也觉得有点不好说话:“那个,我们队长也不是…”

“职责所在,我明白。”管一恒简单地说,从被砸得破破烂烂的展示台下头扒出了那块鼎耳残片。

小成抓了抓耳朵,对之前那个水桶大小的蛇头还心有余悸:“你小心点!”

“里头已经没东西了。”管一恒随手一捏,鼎耳上浮铸的那条蛇就碎成了几块,仿佛朽烂的木头一样。

小成皱起眉头:“人都在外边守着呢,腾蛇能跑哪儿去?”

“不是跑。”管一恒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块残片,有点走神,“是被人拘走了。之前的迷兽香,就是用来迷醉腾蛇的。”

小成失声问:“那香也能醉蛇?”

管一恒似乎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里,缓缓地说:“那是迷兽香,用玉红草加上月中桂子调制,专门用来迷醉各种妖兽的。”

“玉红草是什么东西?”小成自觉挺喜欢搜寻动植物知识的,但玉红草的名字可是从没听说过。

“玉红草生在昆仑之墟,”管一恒目光有些茫然,声音却低沉而清晰,像是要把自己说的每个字都咬一下似的,“人食其果实,会醉卧三百年。不过果实极其难得,用其草晒干焚烧,香气也能令百兽迷醉。”

小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你,你闻过这种香?”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猛地把管一恒从恍惚里拽了回来,他双手一用力,鼎耳残片都被他扳弯了一块儿。不过他迅速就控制了自己,随手把残片给了小成,简单地说:“对。”

“在什么地方闻过?”小成追着他问,“既然闻过,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人用这种香的吧?”照管一恒的说法,那什么玉红草长在昆仑之墟,昆仑可是传说中的神山,那么玉红草肯定是很难得的东西。好吧就算那个昆仑就是现在的昆仑,在昆仑山里找一棵连植物大百科上都没有的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如此,能用这么难得的东西制成的香,这种人也必然不会太多,只要抓住迷兽香这条线索,至少可以有效缩小嫌疑人范围了。

管一恒沉着脸没说话,后头却传来一声嗤笑:“别问了,他只知道迷兽香,可不知道用迷兽香的人是谁。管家上上下下,号称要报仇,可找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没找到!”

小成只见管一恒太阳穴上瞬间迸进一条淡青色的血管,下颏肌肉绷紧,嘴唇几乎抿得发白。他一回头,就看见费准悠哉游哉地踱着步子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闪着点讽刺的神色。

虽然这里头的玄机,小成一时还不可能完全搞明白,但从管一恒的反应上也能看出来,费准这是在踩人痛脚呢。他踩别人的痛脚也就罢了,踩管一恒的,那就是踩自己人的啊。小成可不像李元那么冷静,当即就把眼睛一眨,一脸的求知模样:“这么说,小费先生你是知道的了?”

费准噎了一下,停了几秒钟才冷冷地说:“我怎么会知道。”

小成做恍然大悟状:“哦,我忘了,费先生只是实习的,连正式天师都不知道的事,你肯定也不知道了。”

他踩起痛脚来也是一踩一个准。费准出身天师世家,自幼就被人称赞天赋过人,可是到了十八岁参加天师协会的实习天师培训之后,偏偏又遇上了一个管一恒。

两人年纪相仿,出身相似,少不了经常被人拿来比较。费准十八岁之前一帆风顺,遇上管一恒之后十次倒有八次被他压着,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郁闷。现在管一恒已经正式通过考试成了初级天师,并被国安十三处录取;费准比他还大一岁,到现在还是拿着实习证,心里那个憋气劲就别提了。

因为只是实习天师,所以管一恒能独立出来办案子的时候,费准只能跟着别的正式天师打个下手。

他和董涵比较亲近,济南那件事,本来用不到董涵这样的高级天师出马,完全是想带着他去练练手。谁知道他们到了济南,又发现事情居然被经过的管一恒顺手解决了。费准扑了个空,这股火气又蹿了一截,硬拉着董涵来了滨海。

现在管一恒失手,费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怎能不落井下石一下呢?偏偏管一恒不说话,却又遇上小成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被硬生生地堵了回来,反而自己生气。

小成看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就不顺眼。何况这种时候了,管一恒都让步叫他们插一脚办理这个案子,费准还要来讽刺人,未免也太过分。所以小成嘴下也不留情,噎得费准脸色发红,他还一脸真诚地问:“那么周建国是怎么死的,董先生一定看出来了吧?”

费准简直要被他气得仰倒,咬着牙说了一句:“能吸血的精怪不少,还要一一排查。”就转身走了。

小成冲他的背景嗤了一声,转头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别跟这种人生气。”

管一恒默然片刻,微微一笑:“谢谢。”

他自打来了滨海,一直是一副面瘫模样,这个笑容虽然浅淡,但已经足够看得小成直眨巴眼了,半天才一巴掌拍在管一恒肩膀上:“我说,你怎么不多笑笑呢!肯定迷倒一片小姑娘。”长得这么阳光帅气的模样,却整天板着个脸,真是暴殄天物啊。

管一恒耳根泛起一点红色,不过在他微黑的肤色上并不明显,灯光昏暗,小成也没看清楚,还在絮叨:“我说啊,干咱们这一行的,整天板着个脸也没什么意思。本来就天天跟些烦心事打交道,再不自己找点乐子,闷都能闷死。哎,我可不是没同情心,但是咱们不能让负面情绪影响太厉害,否则对办案子也没好处。咱们哪,对案件要保持严肃,但是对生活要有热情。你看人家叶先生——对了!”

小成念叨到一半,猛然一拍大腿:“叶先生怎么样了?”说来惭愧,骗着人家带他们来了交流会,结果被腾蛇一闹居然就把人给忘了,要不是说起多笑笑的事来,小成想起了总是面含微笑的叶先生,说不定就把人家直接扔到脑后去了。

“还在睡。”管一恒简单地说,指了指门外,“已经被人抬出去了。我看过了,没受伤。”

“哎,那就好。”小成多少松了口气。腾蛇没抓到,要是死伤太多,就更糟糕了。

幸好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把会场全部检查一遍之后,发现也只有夏主持和周建国两个死者,其余人或者有磕伤碰伤,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统统由警察们抬了出去,只等着自然醒就是了。

董涵站在周建国尸体旁边看了一会儿,俯身在周伟成和保镖眉心点了点。小成注意到他五指捏了个古怪的手型,点在两人眉心的时候似乎有一星微光一闪,从他指尖沁入了两人眉心里。然后,周伟成就醒了过来。

“怎么——”他才莫名其妙说了两个字,就看见周建国的尸体躺在身边,顿时呆了,“爸,爸,你怎么了?”他扎撒着手,想扑到周建国身上去,又被那鬼一样的脸吓住了。

董涵轻轻叹了口气:“节哀。”他人生得温文尔雅,声音也是低沉中带着磁性,这么两个字温和地说出来,有种难以形容的力量,让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周伟成愣了愣,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董涵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等他哭了一阵子,才问起当时的情况。

周伟成什么都说不出来,对他来说就是看见白雾,然后被老爹按着蹲了下去,最后就失去了知觉,倒是跟着他的保镖欲言又止。李元看见了,立刻问:“你发现了什么?不要紧,无论多不合理的事,都跟我们说一下。”

保镖有些迟疑地说:“当时老板说蹲下,之后忽然叫了一声,我立刻伸手抓了一下。我和老板之间顶多也就是一伸手的距离,但我抓过去的时候没有碰到老板,倒摸到一块冰凉滑溜的东西上。我觉得很像是一条胳膊,但人的胳膊绝对没有这样的!就像石头打磨出来的一样,又冷又硬又滑。”

他说着,还比划了一下:“所以那个时候,一定有什么东西隔在我和老板之间,说不定就是杀死老板的凶手!但是我马上就失去了知觉,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周伟成也想起一件事来:“我,我好像在昏倒前看见一道彩色的光。”

小成精神顿时一振:“你也看见了?那光是什么样子?”

“光——就是光吧…”周伟成绞尽脑汁地回想,“五彩缤纷的,嗖地一下就闪过去了,之后我就昏了…”

这也算是线索了。

此时法医小宋已经检查完了周建国的尸体,将他放到担架上抬了起来。周伟成哭着要跟上去,却一脚踢在旁边的箱子上。

那个箱子正是他们用来装石雕佛头的,腾蛇出现之前,周伟成正要把佛头拿出来,所以没有上锁。现在他这么一踢,箱子一晃就打开了,但从里头滚出来的却不是原本那颗石雕的佛头,而是一颗玉雕佛头,玉质温润,颜色浅碧,在灯光之下反射着莹莹的宝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7章 死因

行动失败,当然要开会总结。

“周建国,死于失血过多。”李元拿着小宋新鲜出炉的报告,表情难以形容,“他体内百分之八十的血液都——消失了。”

的确是消失。周建国既无外伤又无内出血,那些血液完全是凭空消失的,血管干瘪得像烤箱里烤过的鸡似的,险些把小宋逼疯了。

要知道李元一直带人等在外面,听见小成在通讯器里的喊声冲进来的时候,雾气就已经全部散去了,这中间总共不超过十分钟。一个人在十分钟之内失血过多死亡,就是割动脉放血也不一定有这么快吧,更何况周建国根本没有伤口。

小成简直要把自己的脑袋抓秃了:“这到底是个啥东西,怎么比腾蛇还要瘆人?”腾蛇好歹还是看得见的,相比之下,这个无声无息就把人吸干血的东西更叫人心里发毛,“会是吸血鬼吗?”

这话一说出来,小成就知道自己闹笑话了。果然对面的费准嘴角一弯,就露出讥讽的笑来:“那是什么玩艺?还不如说是吸血僵尸更靠谱些。”

管一恒低头看报告,头也不抬地说:“他们从前没有接触过这些,有什么猜测都是正常的。没能确定死因,是我们的失职。”

费准胀红了脸,不说话了。董涵笑了笑:“没错,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才行。这样看来,会场里就是有两个‘东西’了。一是腾蛇,二就是杀死周建国的这个。”

“是三个。”管一恒插口,“还有那道五彩的光带。”

费准马上说:“也许就是这道光带杀死周建国的呢?”

“如果那样,保镖一定能看见。”小成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是看见那道光带的,即使在腾蛇吐出的雾气之中仍旧看得见。如果像保镖所说,他当时都摸到了那东西,那么没理由看不见它发出的五色光。”

费准翻了个白眼,没再反驳。

董涵赞赏地对小成点了点头:“成警官很细心,说得很有道理。”

李元听他们讨论了几句,只觉得肩膀上的负担更沉重了:“那么现在是三个…三个‘东西’,可是我们去哪儿抓它们?”本来只有一条腾蛇的,现在好了,一下子翻了三倍,还都是些玄之又玄的古怪东西,再这么下去,他这个刑警队长非得英年早逝了不可。

“李队长不要过于着急。”董涵温声说,“首先那条五彩光带未必会杀人,这一点,从现场只有两名死者就可以看出来。其次——”他看了管一恒一眼,“既然腾蛇是被燃放迷兽香的人收走,那么至少近期再出来伤人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我们还有时间。”

“这是为什么?”李元有点糊涂。五色光带那个分析比较明白,但腾蛇是怎么回事呢?

董涵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不说话了。费准不冷不热地补充了一句:“这件事,还是管家比较有发言权。”

李元不得不去看管一恒。管一恒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尸检报告的手指却很紧:“当初有人用迷兽香从管家拘走了一只睚眦,十二年来,这只睚眦再没有出现过。”

“就是说,收走了就没再出来吃人?哎,这不是好事吗?”小成嘴快,脱口而出。

董涵宽和地笑了笑:“成警官可能不知道,这种妖兽都是被活着拘走的,极有可能是被豢养起来了。但妖兽天性就要食人,被拘禁的时间越久,释放出来之后就越是凶性大发,所以睚眦一直不出现,未必是件好事,等到它再出现的时候,也许就会出大事了。”

小成喃喃地说:“这么厉害?那个,睚眦是什么?”

董涵解释道:“睚眦是龙生九子之一,头似豺,身似龙,其性嗜杀。当初,睚眦出现的时候,是合六位天师之力才将它抓到的,还牺牲了一位,重伤了一位。”

小成忍不住问:“既然抓住了,怎么又被人拘走了?”

费准嗤笑:“这得问管家了。说来说去,如果当初就直接把睚眦炼成法器,也就没后头的事了。”

管一恒猛地抬头盯着他:“炼妖兽为器残忍血腥,本来就不合情理。”

费准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妖兽食人的时候不残忍血腥?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杀,跟它们讲情理,你开玩笑呢?小心把自己玩成宋襄公!”

“妖兽食人是天性,斩杀理所应当,但活炼成器——其残忍比妖兽还有过之,难道你要把自己跟妖兽等同?”

费准一拍桌子:“把妖兽炼器是用来捕杀更多的妖兽,放着这样的资源不用,讲什么怜悯——哦,我倒忘了,你是有一把宵练剑,当然不需要法器了,不过我听说,你弟弟好像还没有趁手的法器呢,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讨论瞬间变成了争吵,两个年轻人跟斗鸡似的对峙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动起手来。李元脑门上冒汗,赶紧站起来:“都冷静,都冷静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里头涉及的仿佛有管家的什么旧事,李元不知就里,也不敢随便说话。

费准冷飕飕地一笑:“我冷静着呢,养虎为患这种事,我反正是不做的。”

管一恒如同被激怒的豹子,一手按着桌子,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像是下一刻就要跃过桌子去给费准一拳似的,不过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只是冷冷地说:“那捕杀不为害的精怪呢?”

这话正中靶心,费准脸色不由得一变,随即冷笑道:“什么叫不为害?所谓不为害,不过是暂时没有作恶罢了。现在不捕杀,难道留着以后作恶吗?”

这下小成也忍不住了:“这是什么话?因为有可能犯错,就先杀了?照你这个逻辑,人人都该进监狱了。谁能证明自己以后就肯定不犯错?你又凭什么非说人家以后会犯错呢?”

费准冷笑着说:“你也说了是人,现在说的是精怪妖兽,你懂不懂?”

管一恒这会儿已经克制住了自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淡淡地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用再说了。”

董涵一直微笑着听管一恒和费准辩驳,这会才慢慢地说:“费准坐下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周建国的死因来,我们内部就不要争吵了,有什么分歧以后再说。”

小成瞥了他一眼,暗暗哼了一声。话说得这么堂皇,可刚才费准说话直戳人心窝子的时候他怎么不拦着呢?

李元也有些不大痛快,但他已经私下打电话往上头询问了一下董涵的身份,这会也只能和稀泥了:“对对,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吧。那咱们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找出周建国的死因来。”

费准自觉占了上风,当即接口说:“我看这跟他们箱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玉石佛头大有关系,要是能搞明白这佛头怎么来的,大概就能找到线索了。”

李元皱着眉说:“佛头已经送去检验了,是上好的和田玉石,仿得跟他们原本那个石雕佛头一模一样。不过,这么一大块玉,按现在的玉石行情比那颗石雕佛头不知道贵重多少,为什么要用玉的换石头的呢?”

这真是叫人死活想不明白,而且这么贵重的玉石,周伟成一直在叫唤着要带走呢。

“哪能让他带走!”小成先叫了起来,“这块玉还不知道有什么邪呢!这个周伟成也真是傻大胆,就不怕死吗?”

董涵却摆了摆手:“那块玉并没什么问题,让他带走也无妨。”

“那怎么行?”小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证物,是线索啊!”

董涵笑了笑:“小成啊,如果是普通的案子,你这么做确实没有问题。但我们所办的案子,还有一个消除影响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些事要限制在小范围之内,不能扩大化。当天会场上其他人都好说,但周建国死了,周伟成那里是无法解释的。”

“这算什么理由?”小成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难道说,就为了堵上周伟成的嘴,所以明知道这玉佛头不是他的,也要让他带走?董理事,恕我直言,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有这么干的!”

董涵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是啊,你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件,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但是呢,事情有些时候也确实需要这么办。佛头让周伟成带走只是暂时的,要知道我们现在不能把事态扩大。如果周伟成吵闹起来,与会的其他人也起了疑心,到时候再传出文溪酒店有灵异事件这样的消息,影响非常不好。”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管一恒:“小成同志,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最难在哪里吗?不只是降妖捉怪,还要尽量缩小影响,不能干扰社会秩序。这也是在考核范围之内的。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如果被宣扬得人尽皆知,造成了恶劣影响,小管那边就不好办了…”

小成不由得迟疑起来。不能扩大事态,这个他是懂的。跟他们办案子一样,为什么连环杀人案就特别被重视呢,因为造成的社会影响大呀。这个好歹还是符合常理的,要是现在腾蛇的事传出去,可跟杀人案子又不一样了。

管一恒却忽然说:“不用拿我说事。我个人的意思是佛头不能给,如果周伟成因此再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董涵仍旧笑眯眯的,并不因为他“不知好歹”的态度有什么不悦:“我已经检查过了,玉是普通的玉,并没有什么问题。”

费准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董理事当然是要检验的,难道明知道有问题还会把东西让人带走?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李元暗暗叹气,只好出来说话:“既然董理事这么说,那佛头就先让周伟成带走吧。还有周建国的尸体,他也要一起带走。”

“也可以的。”董涵含笑点头,“尸体我也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他拿过小成整理出来的一迭资料,“我们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把当天与会的所有人都仔细查一遍。小成同志整理的这些还不大够,还需要更详细一点。无论是杀死周建国的人,还是燃放迷兽香拘走腾蛇的人,估计都在与会者当中,我们需要一个个排查。”

排查是件很琐碎的工作,但又是必做不可的,而且是目前唯一有效的手段了,因此大家也没什么好质疑的,议定每人分了一部分工作去做,这会就算结束了。

会一开完,管一恒站起身就走,小成紧跟着撵出去,看他在前头沉默地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赶上去问:“你——挨批了?”昨天管一恒才接了个电话,小成只字片语地听了一点,加上今天董涵说的话,也就猜到了。

管一恒手插在裤袋里,腰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绷出一个冷峻的侧面。小成顿时有些愤愤:“是不是姓费的打小报告?看他就不像好东西!”

管一恒转头看他一眼,嘴角微微弯了弯:“没什么。这件事比预想的要麻烦,牵涉也多,我只是初级天师,办不了也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小成却能听出来几分郁闷,于是有意转移话题:“对了,姓费的说你有一把宵练剑,那是什么东西?肯定是件宝贝吧?”

管一恒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你不是见过的吗?”

“见过?”小成疑惑,“我什么时候见过?”

“当然是在文溪酒店。我就是用宵练剑斩伤了腾蛇的蛇尾。”

“啥?”小成瞪大了眼睛,“我正想问呢,当时你手里头什么都没有啊,再说腾蛇连个蛇皮都没破,尾巴怎么就一下子软了呢?”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回了特别给管一恒准备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不过是派出所里头打扫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除了桌椅之外也摆不下什么了。桌子上也没放什么东西,只有管一恒那个瘪瘪的背包支楞在那儿。

管一恒提过背包,拉开了拉链,仔细地把用浅蓝色缎子包着的那个东西取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