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过今天来是有任务的,所以他忍耐着没把对方的手立刻打开,只是站住了,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位先生,我也没想到你们的电梯正好到了,而且我刚才已经道歉了。”

“道歉?”揪着他的人阴阳怪气地挑起眉毛,“你说句抱歉就完事了?”眼光挑剔地在小成身上打了个转,嗤地笑了一声,“看你这穷光蛋样,还真是只能说句抱歉了,就是叫你赔,你也赔不起!”

小成有点怒了:“赔?我要赔你什么?不过是撞了一下,又没撞掉块肉,有什么可赔的!”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跟他撞上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浑身上下全是名牌,手腕上亮晃晃戴了块江诗丹顿金表,眉眼虽然还算端正,可是脸色青白,一副纵情声色淘虚了身子的模样,油头粉面这个词在他身上算是得到了完整的诠释。很显然,这个应该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肯定是看出他就是个草根,这是打算仗势欺人了。

管一恒和叶关辰也走了回来,先往电梯里看了一眼。这架电梯只有三个人,除了这个年轻人之外,还有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从长相上看得出来,这两人是父子。至于另外一个丝毫不引人注目的男人,显然是保镖无疑了。

这会儿那年轻人已经想去揪小成的衣领了:“你撞到我了,就得赔!你知道我这身衣服值多少钱吗?被你撞脏了,我不用你赔一身新的,就叫你赔个干洗费吧。”

小成怎么能容许他揪住自己领子,抬手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打开了。后头那个保镖一见就要上来,管一恒一横身就挡在他前头:“想动手吗?”

开2号电梯的年轻服务生汗都出来了。两边都是客人,他没看见也就罢了,现在电梯还没来得及关上呢,要是打起来酒店肯定也要处罚他。他硬着头皮上来:“周先生,您看这件事真是误会,都怪我不该把电梯门打开那么快——”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姓周的年轻人被小成那一巴掌打得手背火辣辣地疼。他并不是个很没眼色的,从这一巴掌的力度上就看出来小成比他能打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个穷光蛋看起来好像还真敢跟他动手。他一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所以就把气撒在了肯定不敢还手的服务生身上,回手就给了人家一耳光,怒道:“知道你的错还敢上来叫唤!”骂完了觉得不解气,抬脚还想再补一脚。

不过他刚把脚伸出去,脚踝就被人踢了一下,一股酸麻劲儿一直传到大腿根,这一脚自然也就踢不出去,反而因为整条腿都无力,落地还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大怒,正想叫保镖动手,就听噼哩啪啦几声,刚才伸脚踢他的人已经跟保镖过了几招了,保镖居然占不到便宜。他瞪大了眼睛,还站在电梯里的中年人已经开口:“住手!这是干什么!”

管一恒和那个保镖同时后退一步,停了手。保镖从墨镜后面盯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在中年人耳边说了句话,中年人便看了看管一恒:“小兄弟好身手啊。这位是——”他眼睛是看向叶关辰的。很显然,他觉得这三个人里叶关辰才是为首的,管一恒和小成没准是他的保镖,虽然看上去年纪实在是太轻了点。而叶关辰,虽然穿着不怎么起眼,但能用上两个保镖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

叶关辰微微笑了笑:“敝姓叶,不知道老先生怎么称呼?”

“敝姓周,周建国。”中年人仔细地打量着叶关辰,“叶先生也是来玩的?”

“是,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叶关辰点点头,“应该快开始了,周先生不进去吗?”

“哈哈,好,进去进去。”周建国打了个哈哈,招呼儿子,“伟成,还不赶紧走。”

周伟成狠狠瞪着管一恒:“爸,咱们——”

“走!”周建国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家里有钱,在市里都让周伟成横着走,刚才也是看见叶关辰三人衣着毫不出众,这才这么不依不饶的。可是周建国比他多吃了二十几年的饭呢,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别说这里不是他们家所在的市,单说文溪酒店这个地下拍卖会,能进来的就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

他请的这个保镖本事不错,可是刚才保镖凑着他耳朵跟他说,管一恒的身手不在他之下,依此类推,这姓叶的身价至少也不比他周建国低。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起冲突是有害无益。

“爸,难道就这么算了?开头那小子就算了,后头那个还踢了我一脚呢!”周伟成不满意地嘀咕。其实小成不过是轻轻撞了他一下,完全是他看小成是个普通老百姓,故意欺负人,可是后头挨了管一恒一脚,虽然只是当时酸了一下,现在已经不觉得疼了,但他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自然是不依不饶。

“闭嘴!”周建国又狠瞪了他一眼,“再不老实,你就给我滚回家去!”这个儿子真是不成器,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别的什么都不行,他是挣下了万贯家财,可是周伟成这样儿,将来能不能守得住都是问题,真是愁死人了。

“本来我也不想来…”周伟成小声嘀咕了一句,“咱们搞房地产的,到这来干什么,还不是闲花钱?我上回想买辆车你都不让,自己买起古玩来还不是几十万上百万往外扔…”

周建国险些没被他气吐了血。是他自己想买古玩吗?他是白手起家,还没养成那么高雅的爱好,近年来开始弄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送礼。没错,他的家业弄得这么大,没个关系网能搞得起来吗?挣钱这种事,有时候也是骑虎难下,撒开了网就收不回来,就得想尽办法继续运转下去,这其中,人情路子可少不了。

要托人情,就得送礼。可是送礼也是件讲究的事,钱当然是好东西,可是有些时候,你这么赤眉白眼地直接送现金去,有些人还不要呢。

这里头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总之一句话,有时候你要往外送钱,却又不能直接送钱,那么一些贵重物品就是很好的替代物,比如说名表,比如说房子,比如说首饰,又比如说古董。

周建国这次来拍卖会,就是为了淘一件真货。他自己没这个眼力,但拍卖会上有的是好眼力的人,只要鉴定了一样东西是真货,他掏钱买下来,那就没问题了。

这里头的门道周伟成根本没想过,更没想过周建国带他出来的用意,还以为是老爹自己有这烧钱的爱好,真是能把周建国气个半死。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就是带出来见人,恐怕也要被外人笑死了。

周建国生着气一路走到了拍卖场的入口,就看见前头叶关辰三人被门口的服务生拦下了,周伟成眼一亮,飕地挤了上去看热闹。

“叶先生,您这张会员卡是可以带一位客人进去的,但是这是两位,您看——”服务生面带难色,挡得却很坚决。

周伟成顿时就乐了。这是拍卖会的规矩,一张会员卡可以进两个人,但是没有会员卡的人要进来,必须自己带一件拿来拍卖的古玩,由主办方确认了价值之后才可以进场。至于这个价值么,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至少要在五万人民币以上。说白了,这个规定就是一句话:要么有钱,要么有货,否则免谈。

比如说周家父子吧,周建国是有一张会员卡的,因此他可以带着保镖直接进入;而周伟成呢,虽然他是周建国的儿子,可是想要进去也得拿样东西出来,当然,周建国是给他准备好了的,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拿出来估个五六万也足够了。可是这几个看上去就没什么身家的小子,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周伟成幸灾乐祸地挤上去,故意提高了声音:“哟,怎么这几位不进去,挤在门口干什么?要是不想现在进,能不能麻烦让一让,叫我们先进去啊?”

门口站着两个年轻服务生,后面还站了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这个人周建国认识,是拍卖会的主持人,姓夏,也是个行家里手,客人带来的拍卖品都是由他在门口初步鉴定的,他认定是真品,才能带进去参加拍卖。

夏主持一直站在暗影里,这时候才往前走了几步,含笑道:“是周先生,您这次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周建国每次带来的东西都不怎么很值钱,但他买起东西来倒是毫不含糊。虽说能来拍卖会的都不缺钱,可是周建国这样的人是每个拍卖会都喜欢的。

因为他不挑剔,只要一件拍品的价值达到了,他就买,而不像那些搞收藏的人一样,还要看自己喜欢不喜欢。所以夏主持虽然明知道周建国不会拿贵重的东西来,还是笑容满面地说着好听话。

“哎哟,瞧夏先生说的,我拿出来的东西,夏先生恐怕都看不上眼。”周建国也笑呵呵地说着客气话,点手叫周伟成,“伟成,把东西拿出来,请夏先生给长长眼,你也好好学着点!要是能学到夏先生一成的眼力,也是你的造化了。”

周伟成不知道老爹为什么对这个姓夏的这么客气,不过他到底还不是完全没脑子,也就老老实实拿出个盒子来,打开递到了夏主持眼前。盒子里放的是块灰黄色的石头,夏主持看了一眼就轻轻噫了一声:“佛像?”

那块石头雕的确实是个佛像,周围还带着上尖下圆的火焰形灵光,用普通人的眼光来看,石头就是普通石头,雕工虽然还不错,但灵光顶端又缺了一块,扔在地上可能都没人捡,但夏主持却就着周伟成的手仔细看了半天,直到周伟成觉得手都端酸了,他才抬起头来,很确定地说:“这是北齐的东西,估计八万起价没问题。”

“夏先生真是好眼力!”周建国真心真意地挑起大拇指。其实在他看来这也就是个破石像,夏主持却这么准确地给断了代,还估出了价格,这份眼力他真是望尘莫及。

周伟成倒是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手里的石雕佛像,就这玩艺能值八万块钱?不过他马上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转头看着叶关辰那边,笑嘻嘻地说:“这三位带了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开开眼呗?”

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管一恒却连正眼都没赏他一个,直接摸出了那串黄金小五铢。

周伟成对古玩也知道个皮毛,一看是一串五铢钱,立刻就乐了:“哟哟,什么时候一串铜钱也能进交易会了?我说小子,你知道规矩——”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爹一脚踩回去了。周建国恨不得把儿子的嘴堵上,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闭嘴!”就算这个年轻小伙子不懂规矩,姓叶的有会员卡,难道也不懂规矩吗?怎么可能就拿一串普通铜钱出来。

按本身价值来说,黄金小五铢不算什么,但胜在稀少。管一恒这串五铢钱一共七枚,枚枚品相极好,边缘连半点磨损都没有,光泽湛然,显然是仔细保养的。这样的钱,一枚或许还不算什么,但数量越多,价值就翻着番的往上去了。

以夏主持的眼力,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小成那土包子的外行身份,管一恒虽然强些,但又太年轻了,如果不是因为叶关辰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眼力,他大概对这两个人也就是敷衍一下。但现在管一恒拿出这串五铢钱来,他的眼神就稍稍起了变化,含笑点头:“品相这么好的黄金五铢,现在也不多见了,几位请。”

周伟成张了张嘴,被老爹又踹了一脚,只得悻悻闭嘴,也跟着走进了会场。

 

第5章 战斗

会场也不算太大,灯光也不明亮,客人的座位隔得不远不近,既让客人们能看得清自己人,又对其余的客人只能看个大致轮廓。唯一明亮的灯光集中在前方的展示台上,还有一群穿旗袍的漂亮姑娘为客人引路。

周伟成还是第一次跟着老爹来参加这个交流会,这会儿就只盯着漂亮姑娘去了,连夏主持关上大门走上展示台说了什么都没注意。

周建国已经来过两次,知道这里的规矩:客人都是匿名而来,虽然见得多了彼此也都知道身份,但也是心照不宣而已。在这里只看东西,不看人。儿子不东张西望当然很好,但就这么只顾看女人——周建国真不知道是该扇他一巴掌好呢,还是该扇自己一巴掌好。都是小时候太过溺爱,如今养成了这么一副不成器的模样!

周伟成可是丝毫不知道老爹在想什么。他对古玩本来不感兴趣,连台上夏主持介绍了几件藏品都没注意,还是自己老爹拍下了一样东西,他才醒过神来:“爸,你买了什么?”

周建国已经没气可跟他生了,只得板着脸说:“一个银酒壶。”当然,关于这个酒壶是元代的,上头又是什么花纹,就没必要跟儿子多费口舌了。

买到这个酒壶,周建国还是挺高兴的。这次他要送礼的人正是喜欢收藏名酒以及酒器,送个酒壶给他,可谓是投其所好,估摸着旅游山庄的麻烦肯定能解决了。

他一高兴,就不打算再跟儿子置气,抬眼一看展示台上的号码,就对周伟成说:“把佛头拿出来吧,下一个就该咱们的东西上台了。”

周伟成也跟着往台上看了一眼,眼珠子马上不会动了:“爸,那是个什么啊?就是块破铜片吧?”

周建国赶紧捂住儿子的嘴:“闭嘴!叫你多学点东西你就是不学。什么破铜片,那是个鼎耳!”随即把声音压得更低,“是华老板的东西。”

华刚的名头周伟成是听过的,赶紧也把声音压低:“爸,鼎耳是什么啊?”

周建国也不是很明白:“就是鼎上的把手吧——好像是…”

周伟成更糊涂了:“那不就是个残件吗?这也值钱?”零件总不如完整的值钱,这道理他是知道的。譬如说这次他们带过来的北齐佛头,如果是一尊完整的佛像,那可算是价值连城哩,跟一个佛头没得比。依此类推,一个鼎耳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玩艺,以华刚的身份,拿出这么个东西来,是不是有点掉价啊?

周建国比儿子知道得多点也有限,父子两个都稀里糊涂地抬头看着展示台,听夏主持介绍:“…这枚鼎耳,时间疑似还在殷商之前,最早或可追溯到尧舜之时…”

周伟成再不济也还是知道点历史神话的,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爸,这玩艺是尧舜时期的东西?不,不可能吧?”

别说这父子两个,会场里所有的客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如周伟成这样提出质疑的不在少数。已经有跟华刚不怎么对盘的人问了出来:“尧舜时期就有青铜器了?”

夏主持微笑着回答:“一般所说的青铜时代是指大量制造及使用青铜器的时间,最早约从夏商周时起,但在夏之前,也不能说就没有青铜器。并且——”他顿了顿,稍稍加强了一下语气,“这件鼎耳不是青铜,而是纯铜所制。”只不过生满铜锈,乍看难以辨别。

会场里窃窃私语,却并没影响到小成和管一恒这边。鼎耳一上展示台,小成已经有些紧张地问管一恒:“是这个吗?”

叶关辰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仔细地看了每一件拍品,却一直没有开口竞价,到这会儿才微微转过头来,看了管一恒一眼:“小兄弟是对这个感兴趣?”

管一恒紧紧盯着放在透明展示台上的鼎耳,随口回答:“尧舜时期的东西,听起来挺惊人的。叶先生觉得是真的吗?”

叶关辰微微一笑:“如果是青铜残片就不太可能,但铜鼎耳的话,倒不好说了。”

小成听不明白:“这怎么说呢?”

叶关辰也凝视着那只鼎耳,悠然回答:“尧时天下大水,禹治九州,水平后聚九州之金铸九鼎——那时候的金指的其实就是铜。”

小成忍不住说:“但那个是传说吧?”刚说完他就想自打嘴巴了。腾蛇也是传说好不好,他现在兜里揣着驱兽符跑到这地方来,不就是为了抓传说中的这条蛇么,还有啥脸说人家叶关辰是在讲神话传说呢?

叶关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此时会场里已经有人在说:“灯光不太亮,我们看不清楚。”

管一恒忽然转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那边是会场的角落,离他们较远,根本连人都看不清。小成小声问:“怎么了?”

管一恒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他收回目光,低声说,“如果调亮灯光,说不定就会惊动腾蛇,我们准备了——”

小成顿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兜握住了枪。

衣兜里除了枪,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小成摸出来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纸片发黄,还隐隐浸出些红色,这才想起来是管一恒画的驱兽符,出门之前每个人都发了一张的,他一时紧张居然给忘记了。

虽然当时实在不敢相信拿朱砂掺上黑狗血在黄纸上随便乱涂出来的东西会有啥用,但此时此刻,小成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感,把驱兽符拿在手里摸索了半天,最后塞进了衬衣的胸前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一下那恐怖的未知似的。

他放好了驱兽符,一回头见叶关辰正含笑注视着他,顿时觉得自己这样手足无措很像个土包子,不由得抓抓头发嘿嘿了一声,没话找话地说:“这古董里头的学问真是太多了…”

叶关辰笑着点点头:“的确。各种知识散落在文献之中,即使神话传说,也是历史的一种表现形式,值得研究一辈子的。”

小成听不懂,只觉得跟叶关辰说了几句话,心里的紧张劲儿倒消了一些,便又嘿嘿笑了一声,转头看台上去了。

展示台上,夏主持已经让人调亮了灯光。雪亮的光柱集中在鼎耳上,真是纤毫毕现。

鼎耳比成年男人的巴掌还要大一点,下方连着一块残片,上方却是完整的。虽然遍布着暗绿色的铜锈,但耳上浮铸出来的那似龙又似蛇的图案仍旧清晰可见。

蛇身缠绕着鼎耳,身周还有云纹相护,使得它看起来若隐若现,倒真有点龙的意思。只是那探出云雾的头部无角,才暴露了蛇的本质。

小成聚精会神地盯着鼎耳,忽然之间,他觉得眼前微微一花,昂在鼎耳之上的蛇头仿佛动了动。擦擦眼睛仔细一看,就见蛇头的口中忽然多了一条信子。

这条蛇虽然铸得栩栩如生,但小成敢肯定之前蛇口中并没有探出蛇信来。那么细的东西,即使当初铸上了,跟一麻袋的碎铜片混在一起,也肯定要被磕断。但是现在,鼎耳还是那件鼎耳,上头探出的蛇头里,却确确实实地吐出了一条蛇信。

“闪开!”小成还没琢磨明白,身边管一恒已经呼地站了起来,冲着台上的夏主持就喊了一声。

夏主持吓了一跳,茫然抬头看过来。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一团雾气猛然在会场里扩散开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即使站在聚光灯之下,小成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管一恒一跃而起,踩过前排客人的椅背,就冲进了雾气里。一块蓝色的缎子随着他的动作飘落下来,正是之前小成在他背包里看见的那块。

其实说管一恒冲进雾气,倒不如说是雾气迎着他冲了过来。白雾仿佛潮水一般,迅速就占领了整个会场。有些客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已经站了起来大声询问,简直是乱成一团。

在这团混乱之中,猛然传来了一声惨叫,是夏主持的。

会场里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有人意识到不对,失声尖叫,转身就往门口跑。可是浓雾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时间桌翻椅倒,砰砰之声里混着人的叫喊,不绝于耳。

小成只愣了那么一下,会场就已经大乱。他虽然掏出了枪,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放开嗓门大喊:“我们是警察!现在有危险,大家全都原地卧倒——”

一道彩光从眼角闪过,小成下意识地将枪口转向过去。但那道光太快,只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了一条五彩如带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被这道光晃得太厉害,小成觉得眼睛一花,头顿时晕起来。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却觉得眼前的白雾仿佛在翻腾,翻腾得他天旋地转,一时之间他竟昏昏然起来,脑海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画面,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有些糊涂了。

忽然间白雾如水一般向两边分开,一个水桶大小的脑袋突然从雾气中探出来,腥红的信子几乎要舔到小成脸上。扑面而来一股腥臭的气息,中人欲呕。

气味虽臭,但小成被这臭味一熏,倒清醒了几分,本能地就扣动了扳机。虽然仍旧头晕目眩,但目标近在咫尺,用不着瞄准都能击中。

其实这一枪不开也许更好些。蛇头已经伸到他眼前,忽然好像闻到了什么令它厌恶的气味似的,一摆脑袋又想往后缩回去。但这时候枪已经响了,子弹正正打在巨蛇的双眼之间。噗地一声如击败革,金属质的子弹钻进蛇皮里,沁出一点鲜红的血。

这一下激怒了腾蛇,巨大的蛇头猛地向旁边一歪,飕地一声从白雾里又探出一条尾巴,对着小成拦腰扫了过来。

小成想动,可是头晕得厉害,脚像坠了铅块一样,根本挪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尾巴冲着自己过来。说是尾巴,也有成人大腿粗细,上头长满了灰白色的鳞片,最小的也有一元硬币那么大,中间仿佛还有尖锐的突起。

估计这么一下子过来,就能撕掉人一层皮吧?这下到了检验警服质量是不是过关的时候了。

小成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佩服自己了,这种生死关头,他居然还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不过他还没佩服完呢,眼前的雾气突然散开,管一恒从雾气里一跃而出,人在半空,已经举手挥下。

小成不太清楚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是的,在他看来管一恒手里什么都没有,仿佛是在虚握着空气,但随着他挥臂劈下的动作,仿佛凝固一般的雾气便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一样,向两边迅速地裂开。

在突然清晰起来的视野里,小成觉得仿佛有一道淡淡的泛着微光的影子,如同一把剑般自管一恒手中挥出,迎上了那条猛抽过来的尾巴。

一声尖锐的哨音般的喷气声震得小成耳朵发疼。影子仿佛只是轻轻掠过了腾蛇的尾巴,甚至连上头的鳞甲都没有破坏,可是腾蛇那条猛力抽击过来仿佛能拍碎金石的尾巴骤然在空中一停,随即像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垂了下来,几乎是擦着小成的身体落到了地上。而腾蛇硕大的脑袋猛地往后一仰,那尖哨声就是从蛇口中喷出来的,水桶般粗的身体疯狂地翻滚起来,仿佛受了什么重创一般痛苦。

四面的雾气刚被管一恒劈开,这会却又随着腾蛇的翻腾迅速合拢,甚至比刚才更浓厚,将小成的视野完全填满。雾气缠绕着小成的身体,像蛛丝缠着飞虫一样,拉扯得他动一动都困难。

刚才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渐渐在减轻,小成努力挣扎着想从雾气里脱身,却忽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甜甜的,像是桂花香,却又带了一点微辣的酒香。这酒香非但没有冲淡桂花香,反而让香气变得更加沁人心脾。

这香味儿闻着太舒服了,小成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香气自鼻腔冲入,几乎是瞬间就浸润了全身,带来一种极其舒适的倦怠感。

坏了,这是迷香吧?小成脑海里掠过最后一个念头,眼皮就不由自主地沉下来,将一切都关进了黑暗之中…

小成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眼皮微微有些沉重。他眨眨眼睛才看清楚,管一恒正俯身在他上面,脸色阴沉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耳边听见李元指挥的声音,小成转了转脖子,发现雾气已经消散,会场里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人,外头接应的警察们都已经进来,完全控制了场面:“怎么,怎么回事?”

“腾蛇不见了。”管一恒简单地回答,伸手把他拉起来,“你觉得怎么样,受伤了吗?”

小成并不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左右拍了拍,也没发现自己受伤,只是头仍旧有些晕,但已不是之前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倒像是喝了点酒一般,有点醺醺然似的。

“不见了?”小成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简直是一头雾水,“我看见你好像拿什么东西劈了腾蛇的尾巴一下,然后雾又浓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

管一恒的脸色更难看了,闭紧了嘴唇半天才说:“你是不是闻到了一种香气?”

“是!”小成恍然大悟,“那真是迷香对不对?我闻了就想睡觉。对了,我还看见了一道五色的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这迷香——是腾蛇放的?”

管一恒沉着脸没有回答,只是说:“这个过后再说。死人了。”

腾蛇出现,首当其冲的就是夏主持。他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头撞上墙壁,当场折断了颈椎,连颅骨都碎了一大块。墙角上涂满了鲜血,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东西,叫人不敢细想。

管一恒指着夏主持腰上被抽破的西装说:“是被腾蛇尾部抽击的。”当时他猛冲上台,腾蛇本来要吞噬夏主持,却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但仅仅是尾部那么一扫,夏主持也飞了出去。如果这里是宽敞的平地,他大概还死不了,但偏偏这是在室内…

夏主持肋部的西装连衬衣都被抽碎,肋骨显然是断了,伤处向内塌陷,血肉模糊。小成看了一眼,顿时想起自己也险些挨这么一下,要不是管一恒及时出现,恐怕现在他也跟夏主持一样了。

那种醺然的醉意已经渐渐散去,小成头脑清醒了一些,对当时的情景也记忆得更清楚了:“幸好你出手,当时我就觉得头晕眼花根本动不了,只能开了一枪。”

他说着,忽然觉得胸口有股焦糊味儿,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出一撮纸灰来:“这——”

管一恒看了看:“原来你把驱兽符放在这里。”

“驱兽符?”小成已经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被管一恒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原来当时那蛇头已经伸过来又往后缩了一下,是因为驱兽符…那——”当时他如果不开枪,是不是腾蛇根本就不会攻击他了?这算不算帮倒忙啊?

管一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简单地说:“既然是要收它,总要动手。”

“小管——”李元忽然在门口招呼了一声,“这里还有人死了!”

 

第6章 理事

会场里躺了一地的人,全都在沉睡,灯光又不怎么明亮,因此警察们第一时间还真没发现除了夏主持之外还有人死了,直到挨个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人堆里躺了一具死尸。

死者是周建国。他们坐的位置本来就在角落里,白雾一起,他是个有经验的,知道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乱跑就会造成踩踏,因此立刻拉着儿子就趴了下去,一点也没被磕碰到。

但是现在,周伟成和保镖都安然无恙地在地上熟睡,周建国却是七窍沁血,仰面朝天地躺着,人都已经硬了。

“他脸——”小成一眼看过去,只挤出两个字就说不出话了。

“还有手。”李元涩声说。

周建国的脸和手——应该说,他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全都干枯皱缩,脸上的皮肉都塌了下去,十根手指更像鸡爪一样,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一具干尸。要不是小成认得他的衣服,简直都不敢说这就是周建国。

“这是——这是腾蛇干的?”小成讷讷地转向管一恒。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变成这样,他虽然在队里号称成大胆,也有些不寒而栗。

“不是。”管一恒沉着脸,“腾蛇不会吸血。”

“还有别的东西?”小成觉得脑袋炸了一下。一个腾蛇就够麻烦了,现在又出来一个吸血的?他弯腰去推了推周伟成,又摇晃了保镖几下,“醒醒!”会场这么乱,周建国是怎么死的,也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提供线索了。

周伟成被他推得翻了个身,哼唧一声,仿佛做着什么好梦似的吧唧一下嘴,又睡着了。李元皱着眉头说:“不用推了,都叫不醒。”

小成颇为诧异:“是因为那个香味?可我怎么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