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细看那拱门,只见是用几根小指粗细的竹子编起来的,中间还夹着几条褐色的东西,并不引人注目,却是百年的桃根,竹子上刻画的符纹也更复杂一些。毕竟这里是赵老爷子天天出入的地方,既要能让人进出无碍,又不能破坏符阵的完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管一恒从前对符咒也没有十分精研,除了基本的几十种之外,就是管家自创的一些符咒较为熟悉。不过连他都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巨大的符阵其实大部分都是常用符纹,只是彼此之间交织结合极其巧妙,其威力远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管一恒正打算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个符阵…之前他有宵练剑的时候,符咒用得少,现在宵练剑已经上交,以后恐怕还得靠符咒吃饭。眼前这个符阵大部分用的都是基本符咒,只是联结方法巧妙,简直就是个上好的范本,正好合适他现在学习…忽然间篱笆里头扑楞楞几下拍动翅膀的声音,一个脑袋横里探了出来,似乎打算伸头来啄管一恒的鞋子:“凫徯…”

今天正是阴历十六。俗话说得好,月是十六圆,一轮滚圆的明月虽然还没有升到中天,但月光倾泻下来,也把草药园照得上下澄明,因此这脑袋伸出来,又近在眼前,管一恒简直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一张人脸,然而却偏偏长在个鸡脖子上!

黑夜,野山,一只长着人脸的鸡。这要是换个普通人来,大概立刻就会吓出心脏病,管一恒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略微有些惊讶:“凫徯?这是…跑出来了?”

脑袋往前又探了探,凫徯露出了整个身体,这是一只人面雄鸡,只是比普通雄鸡要高大不少,尾羽高挑,五色具备,如果不看脸,还真是一只十分雄壮的鸡呢。它伸着头想要来啄管一恒,但长喙才碰到银色符阵,便如同啄在钢板上一样,叮一声火星四溅,凫徯被弹了回去。如是者三,凫徯发现自己根本啄不到人,只得踱着方步走开了。

叶关辰这时候才笑了笑:“跑不出来。”

管一恒更加惊讶:“散养在园子里?不怕吓着赵老爷子?”就算老爷子心脏再好,看见一只鸡长着人脸也受不了吧。

叶关辰笑着摇头,指了指凫徯颈上:“老爷子只会当成一只普通的鸡。”

管一恒这才发现凫徯的颈毛里挂着个什么东西,走动中也闪着微微的银光,想来是一道幻形符,遮掩住了凫徯的人面,在普通人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只特别大的鸡罢了。

不过,即使赵老爷子眼里看起来只是一只鸡,凫徯也终究是只妖兽,就这么放着在园子里自由活动?

管一恒这话还没问出口,叶关辰已经轻轻叹了口气,迈进了园门:“其实不少妖兽都并不为害。譬如凫徯,《山海经》所载不过是说‘见则有兵’,仿佛凫徯出现便会带来刀兵之祸。其实,凫徯不过是其性属金,易被同属之物吸引,因此有刀兵之处,凫徯也会跟着出现。前人不察,才会认为是凫徯带来的灾祸。”

“见则有兵”与“有兵则见”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灾祸制造机,后者不过是个报丧的。而且古籍之中,此类记载多不胜数,什么“见则其国有恐”啊,什么“见则有大旱”啊,什么“见则大雨”啊,简直扳着指头都数不过来。

“这么说,其实这里头有不少误解?”管一恒一瞬间就在脑子里把这些能引发各种灾祸的妖兽过了一遍。

“是。”叶关辰很干脆地说,“前人记载多有混淆。譬如同样是‘见则有兵’,凫徯无害,犭也狼就有害。”

犭也狼长得像狐狸,白尾长耳,《山海经》中记载同样是见则国内有兵,听起来跟凫徯极其相似,想不到其中区别却是本质性的。

管一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忽然问:“所以养妖一族…”他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叶关辰已经很明白了。妖兽并不是全部有害,所以养妖其实应该是个中性词才对,只有豢养食人的妖兽才有违道德,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要听到养妖两个字,就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必定要杀之而后快。

叶关辰轻轻把跟在脚边的凫徯踢开,淡淡地说:“进去再说吧。”

第79章 残鼎

草药园地方实在不小。

从生满金银花的拱门进去,四面全是药田,种满了党参、天麻、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跟叶关辰身上的味道很像。

药田中间有一条尺把宽的小路,蜿蜒着通向一座房子。房子前面有个水池,白石砌边,装有六个探出的龙头,各自吐出一条细细的水流,沿着挖好的沟渠流入药田之中。

水池看起来不大,但里面却是个泉眼,清澈的泉水不时冒出一串泡泡。管一恒走过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就听啪啦一声水花翻动,一条鱼从水里跳到了池子边上,好奇地看了他几眼,翻身又跳回去了。

这个跳可不是鲤鱼打挺的跳,而是真的用脚跳。这鱼肚子下面长着两只鸡脚,在池子里游动的时候还帮着扒拉。

池子里的鱼还不只这一种,管一恒草草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四五个不同的品种:有的身体两侧生满了小翅膀,少说也有四五对,乱七八糟地摆动着;有的看起来像被切掉了一半,游起来歪歪倒倒;还有的发着红光,活像一个小灯笼。而且水池其实很深,更深的地方还有几个黑影,只是夜色之中实在看不清楚。

“这么多?”饶是管一恒想到了这个草药园就是叶关辰豢养妖兽的地方,但也没想到一个水池里就集中了丹鱼、巢鱼、王馀鱼等这么多稀罕品种,水底下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都是些无害的东西,有时候还能拿来治病。”叶关辰把手伸进水池里去,立刻有几条丹鱼游过来好奇地嗫嗫他的手指,发现不是什么好吃的,又摆着尾巴游开去了。

“其实大部分妖兽,都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弹了弹手上的水珠,迈步往房子门口走去,淡淡地说,“只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管一恒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对妖兽来说,被错划归到“有害”一类自然是悲剧,但对人类来说,相对却是安全的。

水池后面是一座小巧的单层别墅,通体洁白,近似欧风,使得门口走廊挂起的八盏红色灯笼略有几分不伦不类。

灯笼看起来已经悬挂了很久,连红纸都褪得微黄,只余上头的墨色仍旧鲜亮如同刚写上去的。每盏灯笼上都有八面,每面上有个篆体字,分别写着:乾、坤、巽、震、坎、离、艮、兑。

山里的夜风一阵阵的,不时吹得树叶唰啦啦地摆动。然而无论风怎么吹,廊下那八盏灯笼却完全不受影响,全部按着相同的速度向着不同的方向缓慢旋转,于是八个字的排列组合就缓慢而微妙地变化着,仿佛一组已经编好的程序似的。

管一恒正仰头细看,叶关辰已经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随手按下开关,别墅里忽然亮了起来。明亮的灯光丝毫没有掩盖灯笼的光线,反而令那八团红光看起来更加显眼,给山中秋夜平添了一笔艳色。

别墅不大,内部陈设雅致,只是大约由于门窗多日没有敞开,空气不太新鲜。叶关辰放下手里拎的两个小袋子,转身去推开窗户:“把东西放下吧。辛苦了,我去收拾一下房间,一会儿烧水洗个澡。”

管一恒终于可以卸下满身的包袱,打量着别墅:“这是…”这里的陈设风格与叶关辰在西安的那处住宅大相径庭,尤其是一些边角的小饰品,透着一股子女性的柔媚。

“这是我祖父给我母亲盖的别墅。”叶关辰打开窗子,转回身来,带着几分怀念环视屋子,“祖父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对她非常宠爱。我母亲身体不好,祖父就在这里购买地皮建了药田和别墅,让她休养。从前这里种的全是她需要的药材,现在药田已经改变了,但这里的陈设没有丝毫变动。”

“你祖父?”管一恒觉得这称呼有点别扭。

叶关辰一笑:“是的。我说过的吧,我父亲是入赘叶家的。成婚之后一直就住在这里。我母亲去世之后,”他的神情有些怅然。幼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爬到他肩膀上,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脸,呦呦地小声叫着。叶关辰摸了摸它热乎乎的小身子,轻声说:“我母亲很喜欢猫狗之类的小动物,但是她有哮喘病,医生严禁她接触会掉毛的东西。所以我父亲让幼幼来陪她,因为幼幼是不会掉毛的。但是祖父不知道,所以在祖父面前母亲是不敢跟幼幼亲近的,不过祖父一转身,她就会偷偷地抱抱幼幼。直到我六岁的时候,母亲还经常做这种事,不过后来祖父去世,母亲送殡的时候着了凉,身体很快就坏了下去,最后几年一直躺在床上,连屋门都不能出,喝的药把幼幼身上都熏出了药味。父亲为了治她的病,想方设法种出了栾树,但是不知是不是没有黑鲤胆的缘故,栾树并没有治好她的病…也,没有治好父亲…”

声音越来越低,管一恒沉默地走过去,展开双臂抱住了叶关辰。他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叶关辰,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亲人躺在病榻之上缠绵不起的绝望,他也经历过。父亲管松过世之后,母亲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也迅速衰弱并故去,那时候管家的房间里也同样弥漫着浓厚的药味,苦涩而绝望。

他们本来该是同病相怜的,然而管家的悲剧,却正是叶关辰的父亲造成的…管一恒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也只能抱紧了叶关辰,说不出一句话来。幼幼在他们中间小声地叫着,一会儿蹭蹭这个,一会儿蹭蹭那个。

两人默然地拥抱了一会儿,叶关辰从管一恒肩上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虽然是几十年前建的别墅,但用了很多心思,这些年又改进过,水电都方便。你去洗个澡吧,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先看看鼎吧。”管一恒握着叶关辰的手没放。不知是不是山里冷的缘故,他觉得叶关辰的手掌凉凉的,让他有点不放心。

“好吧。”叶关辰也没有反对,“鼎在地下室。”

从别墅里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走下去,是一圈螺旋形的铁梯,虽然有些生锈,但居然十分宽敞,足够管一恒和叶关辰两人并肩而行还有宽裕。

“当初这里放的是发电机,供应整个别墅用电。”叶关辰轻声说,熟练地在黑暗中摸到开关,按了下去。

啪地一声,天花板上亮起了星辰一般的彩光。数百个乒乓球大小的灯泡星罗棋布,分成青红黑白黄五色,几乎要闪得人眼花缭乱。在灯光下面,一只将近一人高的三足鼎立在朱砂绘制的符阵中央,泛着暗青色的微光。

管一恒谨慎地停住了脚。在普通人看来,这个面积几乎相当于别墅一半的巨大地下室照明设计得很不怎么样,这些彩色灯泡更应该用在迪厅里而不是住宅,虽然它们不闪烁,但看久了也容易让眼睛疲劳,更不用说其实在照明方面效果真不怎么样。然而在内行人眼里,头顶的灯泡跟脚下的朱砂花纹一样,都是一种符阵。青红黑白黄五色,就是木火水金土五行,当然这跟真正的五行之力相比还要差些,但以电力催动,开启关闭都要比朱砂绘制的符阵更灵活方便。

“这也是你父亲自创的?”管一恒仔细看着那些灯泡。地面上朱砂绘制的是个巨大加强版的困兽符阵,而天花板上这个略有不同,在加强束缚的同时还有安抚的效果。

“对。有新的妖兽封印入鼎的时候就要打开这个符阵。跟我走,别踩到地上的符纹。”叶关辰往前走了几步,带着管一恒从朱砂符阵的空白处小心地走了进去。

这鼎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看,因为各个部分的颜色不怎么一致。大体上来说都是铜锈的青绿色,但也有些地方很明显是补上去的,还有铜的黄色,看上去好像打了几块补丁。

鼎的左右两耳都泛着崭新的黄色,表面光滑,看上去像最普通的铜器。不过管一恒曾经见过这一对原装的鼎耳,那上面应该分别是腾蛇与九婴。

叶关辰抬起左腕,露出编在红绳中的烛龙鳞片,右手食指在鳞片侧面一抹,看上去粗糙的鳞片立刻把他的食指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渗了出来。

被烛龙鳞片划开的伤口看起来并不深,血也并不是泉眼一样咕嘟咕嘟往外涌,然而直到叶关辰在一边鼎耳上完成了一个复杂的导灵阵,他用来绘制符阵的指血都没有止住。

“去!”叶关辰带血的食指在烛龙鳞上一点,随即一弹,一道黑影从鳞片中应手而起,随着他从伤口里弹出的一滴血珠,投入了符阵之中。顿时,光滑的黄铜鼎耳面上浮起无数细小的黑色符文,将血珠中的黑气拉入了鼎耳之中。

鼎耳表面像软泥一样蠕动起来,浮凸出水波与火焰的图案,水火之间,一条蛇的形象也显现出来。九颗头虽小,但人面却栩栩如生,十八只眼睛睁开来看了看,最终都渐渐闭合,定格在一个仿佛睡去的画面上。随即原本黄亮的表面生满铜锈,变成了与四周相同的青绿色。如果不是有人在一旁看着,现在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这曾经是一块“补丁”了。

叶关辰动作很快,但将九婴封印入鼎似乎耗费了他许多精力,即使在彩色灯光照耀下,管一恒也发现他脸色苍白了许多:“怎么了?”

“没事。”叶关辰捏住还在流血的食指,“封印是要消耗一些精血,不过九婴封入鼎中,也就不必再用阳气喂养,其实是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管一恒眉头一皱:“你教我怎么封印。”

叶关辰咳嗽了两声,笑了起来:“可以。不过这个封印比较麻烦,而且事关重大,你得多多练习才行。其实封印耗费的精力与妖兽本身也有关,九婴凶悍,如果是封印土蝼,就比这个省力多了。你别担心,封印了九婴,其余的就不急了。”

管一恒看着他的手指:“怎么还在流血?栾树叶呢?”

“口袋里…”叶关辰有些困难地想伸手去掏,管一恒却抢先一步从他裤兜里摸出了那半片栾树叶,塞进自己嘴里嚼碎,敷在了伤口上。栾树叶比黄连还苦,熬成药汤还好,放在嘴里嚼真是苦得人胃都要翻过来。

“其实我吃了就行…”叶关辰有些无奈地看着管一恒扭成了一团的脸。

管一恒低头看着他的手指很快止了血,闷声说:“不就是有点苦,我受得了。别的事帮不上,这点事我总能做吧。”

“其实你帮了我很多…”沉默片刻,叶关辰才轻声说,“倒是我,从开始的时候就在隐瞒…”

“别说这个。”管一恒立刻打断了他,“以后都不要再提了。不是说来看鼎吗?你说过怀疑混沌出自另一只鼎,为什么?”

“你看。”叶关辰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指了指铜鼎,“这是关家几代以来收集的妖兽,到现在,鼎虽不全,但也拼得差不多了。”

管一恒小心地绕着铜鼎转了一圈。鼎身上布满异兽图案,有六足四翼的肥遗,豹身五尾的狰,一首十身的何罗鱼,这是他见过的;另有六目三足的酸与,蛇身人足的人蛇,牛身蛇尾的蜚兽,形如孔雀的大风,长喙圆尾的焦明,不一而足,几乎将整个鼎身都布满了。

“这里是腾蛇的位置。”叶关辰指着另一只空白的鼎耳,转手又点了点另一边的大片空白,“这里是睚眦的位置,这里该是土蝼的位置,倒是这里是一片空白,我想怕是要用马衔填上了。”

管一恒立刻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用马衔填上?你是说,马衔原本不在鼎中?”

“当初大禹治水,足迹遍布九州,倒是四海只是水灾平定之后走过一周,所以那些隐居海中,并没有到陆地上兴风作浪的妖兽,其实大多并未被封印入鼎。毕竟海域极大,能容万物,妖兽只要不出来作恶,也难以捕捉。所以如蚩吻,马衔,椒图,赑屃之类,虽是上古妖兽威名赫赫,却也未曾入鼎。”

“那么这里为什么就不会是混沌的位置呢?”管一恒手指在鼎上虚点了点,“而且我觉得,这里还有不少空白之处呢。”

“不,你没有仔细看。”叶关辰摇摇头,“再细看看,这么多妖兽,并不是随便就可以塞到一个鼎里的。妖兽虽然都属阴物,却也有五行之分,强弱之别。譬如腾蛇属水,九婴却是水火二属,与腾蛇难以相容,因此要各分一耳,遥遥相对。而睚眦与混沌虽五行并不相克,但一者嗜杀一者极恶,如果二者相临,可能恶而助杀,杀反造恶,就连鼎中的法阵都难以控制,因此睚眦之旁,不该有混沌的位置。”

管一恒沉吟地点了点头:“睚眦属金,火克金,金克木,它旁边的妖兽或者属木,或者属火?”

“是。”叶关辰微微一笑,“所以马衔其实也并不合适,毕竟金生水,马衔属水,两者相邻,对马衔有利。不过好在马衔其实并非什么特别强横的妖兽,睚眦又是龙子,威压众妖,所以马衔即使在这里,也会被龙威所压,并不敢肆虐。至于说那些空白之处,应该都是些弱小妖兽,做个填补罢了。”

“所以说,这鼎里并没有混沌的位置?”管一恒的眉毛拧了起来,把鼎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发现鼎底居然是破的,“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鼎显然原本已经碎成了许多块,关家数代搜寻,有些碎块可能是原装货,有些却是后来用铜重新铸造了补上去的,即使还没有封印妖兽的空白处,也都已经补好,唯有这鼎底,却缺少了圆圆的一块,破着一个大洞。

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我想让你来看的就是这里。鼎底,补不上。我父亲试过很多次,没有什么金属能补上那块空缺,所以,这是一只残鼎。我父亲研究了很久,觉得鼎底封印的妖兽,才是这鼎最重要的封印对象。”

第80章 猜想

管一恒原先以为,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又一只鼎甚至更多的鼎封印出现松动,会有更多的妖兽陆陆续续冒出来,无论十三处还是天师协会都要忙起来,甚至来个疲于奔命。然而现在叶关辰却对他说了一个可能更麻烦的猜想…铜鼎里封印的这些妖兽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鼎底中心位置里的那个大家伙,而这个大家伙现在消失不见,还不能用别的妖兽代替!

往好里想,那个大家伙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被消灭掉了,那么麻烦来了,鼎底补不上,鼎内的封印法阵就不能自行运转,这只鼎将永远需要用外力来维持封印。

这还是好的,因为毕竟还是有外力可以来维持的,只是麻烦并且要一直损耗各种法器而已。可是往坏处想,这只鼎主要的用处恐怕就是为了来封印那个大家伙的,如果连睚眦这样的龙之子都只是捎带货,那么正主儿得有多可怕?难道会是一条真龙吗?

“若是真龙,其实也许倒没什么可怕了。”叶关辰苦笑一下,“其实睚眦虽只是龙之子,但不过是貌不肖龙而已,若论妖力,不要说那些由蛇身鱼身修炼而来的龙无法相比,就算是当初育出这龙九子的真龙,也未必就比它们更强。而且从这鼎中法阵来看,这鼎底封印的也不是龙。”

铜鼎表面生满了青锈,但在五色灯光的映照下,从某个合适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铜锈的表面有细小的黑色符纹一闪即逝,表明这不是一只单纯的鼎,而是一个以鼎的形式出现的组合符阵,那些铸成鼎的金属,不过是“骨”,真正令这鼎活起来的“血”和“肉”,其实是这些不停运转的符纹。

“从我祖父那时…我是说叶氏的祖父,就已经将鼎的大致拼凑了起来,只是缺着几个部分。那时候叶氏祖父就发现鼎中有这符阵,然而因为残缺,并不能自如运转。”叶关辰轻轻摸着还是黄铜色的那几个部分,“我父亲补上了几处,也就对这符阵有了更深的了解,发现符阵中心正在鼎底。且符阵不单是封印了妖兽,还将所有妖兽之力引向鼎底,那里,应该是阵眼。”

“将妖力引向鼎底?”管一恒对符咒的研究虽然不够透彻,但也明白最基本的封印原则:或者将妖兽镇压,令其妖力不能外放;或者将妖力不断外引吸收,令妖兽不能聚集足够的力量冲破封印,就是没听说过将所有妖力引向阵眼的。

“如此一来,如果所有妖兽一起发力,岂不是很有可能冲破阵眼?”

所谓阵眼,即是一个符阵的总控制中枢,这里是最坚实的地方,但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必有重重防护,然而倘若被破,整个符阵也就完了。如果铜鼎将所有妖力引向阵眼,或许是想用妖力来护住阵眼,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却也是给了妖兽攻击阵眼的极好机会,这实在太冒险了。要知道这一只铜鼎里封印的是数十种妖兽,且一封就是千年万年,那是一点乱子都不能出的。

“所以,我们推测,这个符阵主要不是用来封印这些妖兽的,而是要利用聚集的妖力,封印鼎底的那只…生物。”

“有什么东西,还需要借用这许多妖兽之力来封印?”管一恒简直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转念想想,却又觉得这实在是最合理的一种推测了。

叶关辰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鼎的下部:“此鼎曾经碎成数十块,碎裂处并不规则,可只有鼎底这一处缺口,却是正圆的,裂口处光滑,可见此处与鼎身其余处不同,一定是铸鼎时特别处理过的。”

“嗯。但那会是什么东西?”管一恒皱眉苦思,“不会是…人吧?据传大禹治水,瑶姬曾派遣天将前来相助,该不会是…”鸟尽弓藏,妖兽灭光,天将封印?

“不不不。”叶关辰有些哭笑不得,“数目不对。大禹身边天将为七人,而鼎却有九只。”

“鼎有九只,或许是因当时分为九州的缘故。”

叶关辰摇摇手:“我想不至于此。关于这七名天将,传说其结果有两种:一位名叫繇余的,接受了尧帝的封赏,在某地做了一名诸侯,死后掌管阴司;另外六位却是回归瑶姬身边,得道成仙。倘若七人被封印了,不可能有两种结局的传说。若是只封印了六个,又没有足够的理由。”

“另外,大禹治平洪水之后,曾经将九州重新分割,面积过大者分为两州或三州,偏僻荒凉之地则合二为一。如果是要封印七人,他完全可以将九州变为七州。既然鼎是九只,我还是倾向于他要封印之物数目是九。否则多出来的那几只,符阵又要重新改换,铸造方法自然也就不同了。”

“嗯。”管一恒不知不觉地点着头,完全赞同了叶关辰的猜测,“九,九,这是什么东西呢?就连龙九子都不够资格,那到底会是什么…”

“我也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有答案…”叶关辰说着,忽然咳嗽了两声。

管一恒立刻把九什么玩艺从脑袋里扔了出去,“这里冷,既然今天不再封印妖兽,我们出去吧。有什么问题,出去再想。”

别墅最近的一次装修也是五年前了,而且因为要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貌,许多现代化的设施也没法安装,因此管一恒洗澡的浴室颇为简陋,只装了个笨重的大理石浴缸。然而这东西笨归笨,泡个热水澡却是很舒服的,管一恒这一向洗战斗澡的,今天也多泡了半个小时。等他洗好出来,叶关辰已经给他收拾好房间了。

“这里是我的卧室,这边没有合适的客房,你就先睡这里吧。被褥都是前几天赵老爷子晒过的。不过山里有点冷…电褥子好像坏掉了,只好多盖一床被子了。”

管一恒并不觉得有什么冷。以前在训练营的时候军事化管理,他们还在野外露宿过,现在有床有被的算什么冷,更何况这还没到冬天呢:“不要紧,我有被子就行。你快把头发擦干。”

叶关辰也洗了澡,头发还湿着,穿着一身浅蓝色睡衣,脸上也明显地露出了疲惫之色:“那就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被褥晒过,蓬松而柔软,还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暖的气息。管一恒却有点睡不着,不自觉地竖着耳朵在听叶关辰的动静。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叶关辰还在外面客厅里,虽然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但客厅是大理石地面,他穿的又是一双塑胶底的鞋,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悄无声息,仍旧被管一恒听到了。

侧耳听了半天,管一恒确定叶关辰仍旧没有回房间,忍不住起身推门出去,眼睛一扫就发现沙发上多出来一团:“你怎么睡在这里?”

“啊?”叶关辰不防他又出来了,连忙坐起身,“怎么了,有事么?”

“我说你呢,为什么睡在沙发上!”管一恒皱着眉绕过沙发,“我占了你的卧室,再没有房间了?”

叶关辰有点尴尬:“不…是…”别墅里房间当然有,但是…适合睡觉的被褥没有了。

说起来这得怪叶关辰自己。他长年在外奔波,别墅这里一年也住不了几个月,都是托赵老爷子照顾的。但因为地下室里摆着那么一口鼎,为了赵老爷子着想,叶关辰也不用他天天来打扫别墅,只要求每个月开窗通风即可。如果他要回来住,就提前几天给老爷子打电话,把被褥拿出来晒晒。

这些年别墅这里都只有叶关辰一人居住,父母的卧室他是不想让外人进去的,基本就是封存状态;其余的房间从前也有给佣人住的,也有客房,但这些年也都改做了它用。所以这次叶关辰忘记告诉赵老爷子带了朋友回来,老爷子就想当然地只晾晒了他房间里的被褥,于是现在,他连一条多余的、没有潮气的被褥也找不出来了。

山里的潮湿之气不是闹着玩的。被子还可以勉强盖盖,睡在潮湿的褥子上不单是不舒服,还易得病。叶关辰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贴身养着这些妖兽,他可不敢睡潮褥子。

好在客厅里的沙发是货真价实的真皮沙发,别看老式,质量过硬,并不怕潮湿。叶关辰翻了条潮得不那么厉害的被子,决定就在沙发上凑合一夜了。好在身上还有一套棉布睡衣,而现在离天亮也没有几个小时了。

管一恒却不听他的解释:“你去卧室,我睡沙发。”

“这不行,沙发太短…”他睡已经很勉强,管一恒比他还要高半头,会蜷得很难受。

管一恒没再说话,只是弯下腰摸了摸他露在被子外的脚。脚掌连着小腿都是冰凉的,管一恒直接掀了那床发潮的被子,一手拦过后背,一手搂着膝弯,在叶关辰的惊呼中把人横抱了起来。

“一恒…”叶关辰有些无奈,还想尽力挽回一下,“我只是忘记让老爷子多晒一床褥子,现在到天亮也没多久了,我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就行…”

管一恒一言不发,径直把人抱进卧室,塞进了已经被他睡得温热的被窝:“那我去歇一会好了。”

“一恒…”叶关辰无计可施地拉住了他,“别,被子太潮…”

管一恒站着没动:“嗯?”

叶关辰苦笑着还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喉咙一阵痒,又咳嗽了两声。管一恒沉默了一下,把他往床里一推,自己也钻进了被子。

其实这张床还是挺宽大的,虽然不是双人床,但两个男人躺上去也足够了,倒是被子就窄了一点儿,盖着这边那边就露了风。管一恒觉得叶关辰一直悉悉索索的在动,不停地试图把被子推到他这边来。他推了两回都被叶关辰推回来,一阵不耐烦,索性翻身搂住了人。

这个动作有些不经大脑,管一恒抱住人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僵硬,然而他随即摸到了叶关辰的手,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凉冰冰的。顿时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伸手把叶关辰的手拉过来拢在怀里,又伸手去摸他的脚:“怎么还这么凉!”

叶关辰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我一向是这样…”自从养妖之后他越发畏寒畏湿,这也是为什么一年里大多数时间不在这里居住的原因之一。

管一恒有些恼怒地把叶关辰冰凉的脚夹在自己腿间,手干脆揣到自己怀里去了。他身上穿的是叶关辰的一套睡衣。两人身材有些差异,管一恒看着并不是什么膀大腰圆的块头,但肩背处颇有些肌肉,叶关辰的睡衣看起来只是略短一点,实际穿上之后紧巴巴的,扣子都只能系最下面的几粒。现在折腾了这半天,干脆全部开了,于是叶关辰的双手就等于都贴在他胸膛上。

管一恒的体温比常人还要略高一点,二十几岁的年纪,用老话说就是火力正壮,跟他睡在一起,就如同抱了个小暖炉。叶关辰今天封印九婴已经耗了精血,虽然洗个热水澡暖和了一点,可刚才在沙发上已经把那点暖和气又跑光了。现在被管一恒抱在怀里,开始还有些僵硬,但管一恒的体温透过睡衣熏得他暖洋洋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管一恒把人紧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掖了掖叶关辰背后的被子,随手焐了焐他微凉的脸:“冷成这样怎么不说?”

叶关辰听他话音里有几分火气,干咳了两声:“疏忽了…没想到电褥子也会捡这时候坏…”

“我说你刚才为什么不说!”管一恒提高了点声音。

叶关辰偷换话题的企图被识破,只能埋下头去继续装咳。他被管一恒紧紧搂着,稍一低头就埋到了管一恒胸前。还湿着的头发凉冰冰地擦过管一恒的下巴,管一恒更恼火了:“不是让你把头发擦干吗!”

“一恒…”叶关辰眼看把柄越来越多,只得转换话题,“现在鼎也看过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看看顾亮?”

管一恒在黑暗中瞪着他的头顶,最后也只能扯过枕巾胡乱把他的头发包了包,闷声说:“还有几只妖兽,不封印进鼎里去?”

“混沌是不能封进这个鼎里的,不过有五铢钱与符纸封镇,并不消耗我的精力。至于土蝼,只算是个小东西,虽说也食人为害,不过养在烛龙鳞里也不费什么力气。”叶关辰沉吟了一下,才说,“至于腾蛇,其实只要不是饥饿难耐,性情比其它妖兽还算温顺,我想,先带着它。”

“那马衔和蚩吻呢?”管一恒问,“你不是说睚眦的位置旁边还空着?放哪一个进去?”

“马衔和蚩吻…我都想带着。”

“都带着?”管一恒惊讶地问,“马衔也就罢了,蚩吻养起来难道不费力?再说你已有了睚眦和腾蛇,为什么还要带着蚩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