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婴受辱,段天赐气的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头,昨晚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们不是这个大少,那个大少的,有人在背后撑腰。他们戏班子行走江湖只能奉行一个忍字。

天婴用力挣脱段天赐,顺手给了胖子一个大嘴巴子。嘴角都打出了血。

胖子大怒,捂着脸不可置信。“你是仗着自己是罗浮生的女人就目中无人了是吧?把她给我带走,你们剩下的人告诉罗浮生,他什么时候把胡奇放回来,顺便给我斟茶认错,我就什么时候放人。”

话声一落,上来两个小混混就要抓天婴。段天赐立刻挡住天婴,连连求饶。“胖三爷,您行行好,我这师妹不懂事,您要打要罚,我都替她受过!”

“替她受过?你什么玩意儿?罗浮生会管你死活吗?兄弟们上,把这儿给我砸了!”

青帮手下一拥而上,开始砸化妆间的所有东西,上来阻拦的师兄弟,也被一脚踹开。戏院其他工作人员敢怒不敢言,赶紧去通知马老板,后台化妆间顺便被砸的一片狼藉。

天婴只觉得太阳穴发胀,又是那个倒霉催的扫把星。自己已经躲得远远的,还是被殃及池鱼。她总算明白了,只要洪帮和青帮一天不踩平对方,她们这种夹在中间无辜受难的小百姓只会越来越多。

胖子的两个手下驾着着天婴从侧幕走下戏台。天婴除了头发有些乱,并没有什么损伤,她表情倔强,并不求饶。

段天赐和师兄弟们都一路膝行着跟出来。“胖三爷,求求您了,放了我师妹吧!”

“你有这时间和我磨叽,不如赶紧去叫罗浮生来,不然我也不介意和他共享一个马子。这美人皮娇肉嫩的,怎还似个没开过苞的?”

天婴虽是在外卖艺,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他羞的无地自容,一口啐他:“呸!我和罗浮生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你有本事要打要杀冲他去啊。成日为难一个姑娘,也好意思?”

胖子一抹脸,举手就朝天婴脸上打去,天婴不躲不闪,一只手突然拦住了他。

众人一看,竟然是许星程。

“你谁啊?”许星程刚刚归国,久未在上海滩露面。所以胖子并不识眼前这青年才俊是谁家公子。

手下低声对胖子说:“胖三爷,这人是上次罗浮生身边的朋友,好像很有来头。”

胖子怵了一下,收回了手。但嘴上还是不放松。“罗浮生的朋友,还不也是鸡鸣狗盗之辈。怕他作甚?”

明明青帮做的也是一样的行当。这不是把自个儿也给骂进去了吗?许星程轻笑,这笑容晃了段天婴的眼,也刺了段天赐的眼。

他们在许星程身上看到的是临危不乱的气度。和罗浮生那种无人敢近身的硬本事不同,许星程有一种我自巍然,反正你也不敢动我的从容。说白了,这就是常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自信。

戏院的进门处,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笑什么?”胖子被这种从容惹恼了。

“笑可笑之人。”

“好大的胆子。”胖子上去要打许星程,许星程刚要招架,胖子却突然好像看见了暗处的什么人,立刻变了个态度。“今天便宜了你们,只要你们一日不离开上海,我们走着瞧!姑娘,你给我转告罗浮生,我和他的帐没完!”

胖子带着手下一溜烟就不见了,来的和走的一样突然。

许星程有点意外,却也不想去深究原因。“天婴姑娘,你没事儿吧?”

天婴感激地看着许星程:“我没事!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许星程把从胖子手里抢回来的钱袋全还给天婴,还从自己的皮夹里拿出几张大钞夹在里面。

天婴拿过钱,发现多了,赶忙把许星程的钱还回去。

许星程不收:“古往今来,打赏名角儿向来是风雅之事,天婴姑娘又何必推辞呢?”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名角儿。即使将来是了,我也只拿自己该得的那一份。您若因为同情或别的原因给我钱,我倒成了卖身而不是卖艺了。”天婴执意把许星程的钱放回他手里,许星程没想到她看的这么通透,倒也不再为难,将钱兜回了口袋。

胖子跑得有些急,边跑边回头,直到拐过一堵街角的墙,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了,才停下来喘口气。

手下的人气喘吁吁,不解的问:“就算这小子和罗浮生很熟,但最多不就是个会耍嘴皮子的富家公子吗?我们怕他做什么?”

胖子顺了口气,拍了一下手下的帽檐。“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懂不懂?我怕他干什么?你们一个个的眼窝子里长的都是灯泡啊?看不到有人在盯着吗?肯定不是好来头。”

有一个手下唯唯诺诺探出头去看,“大哥,您说的是咱们旁边站着的吗?”

胖子不耐烦地转过头,一看,却浑身哆嗦起来。阴影笼罩了他们几个。

天婴和许星程两人注视着对方,许星程突然伸出手去,将天婴刚刚被弄得散乱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天婴微红了脸。

段天赐看着别扭,上前拉回天婴。“承蒙许少爷再次相救,我们戏班不胜感激。”

“应该的。换做是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不会的。天婴在心中轻轻回答,她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多年,太知道世间冷暖了。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未必有。更莫说这个人人自危的大上海,路边随处可见不平之事,可真正伸出援手的有几人?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还天婴……”许星程话未说完,戏院里冲进来一队警察和几个便衣,神色严峻,好像要来抓他们。

段天赐下意识拉着天婴闪到了一边。

许星程看到警察和便衣,立刻将天婴的星星吊坠塞到她手中。

天婴看到吊坠,惊喜不已:“怎么会在你那?”

“你那天落在医院外的,被我碰巧捡到,看起来很特别,一定很贵重吧?收好别再弄丢了。我跟警察走一趟说明情况,没事儿的。”

“不行,打架这事和你没关系,不能让你担了这个罪!谁知道警察里这堆人有没有收他们青帮的钱?”段天婴好像对警察的印象很不好,昨晚他带警察来替浮生解围的时候,天婴在后台,对他的身份并不知情。他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坦白。

天婴被段天赐紧紧拉住,不想让天婴再多说话卷入其中。

许星程小声对天婴说:“放心吧。我没事。他们是来找我的,你去了会更麻烦。”

许星程转头,走向警察和便衣。警察和便衣一看许星程,都停住了。

许星程出奇地淡定和不屑:“都别费事了,我知道谁让你们来的,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说完,许星程大步流星的走出戏院,天婴一脸的担心。

第十章 冤家相遇

晚间,段天赐边吹着热气边端着汤进到天婴的房间里:“下午晚上各一场戏,妹妹最近辛苦了,补补身体。”

天婴手里拿着那袋钱,还四处翻箱倒柜,往里添钱。

“天婴,你在干什么?”

“找钱。去警察局,赎许星程!”天婴回答的斩钉截铁。

段天赐放下手中的汤,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想了许久才开口。“许公子对我们有恩,你要去救他,我无话可说。但你要想清楚,这钱里头有爹的救命钱,你真的不管不顾了吗?说句薄情的话,那位许公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他出了事一堆人等着扑上去救他。这里面力量最弱的就是我们。”

“要是没有他,我可能现在已经……哥,有很多人去救他,那是他的人脉。可我不能心安理得的承着别人的恩情什么都不做。”天婴沉吟了一下,从钱袋里数出了爹爹这一周的住院费和医药费。“不过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不管爹。你先拿着这些钱,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天婴看了看钱袋,去除了医药费就所剩无几了。这些钱根本打点不了那么多巡警。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罗浮生。“哥,我出去一趟。”

段天赐拉住她,天婴回头看着哥哥,神情焦灼。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夜里凉。”

眼见着她像只小狐狸一样钻了出去,段天赐哀叹一声。希望你真的是为了你口中的义,而不是心中的情。

美高美的门打开,侍者听说她来找少当家的,请示过后,领着天婴走进了舞厅。一路走来,满眼的歌舞升平,天婴一时看愣了,上海滩外面世界水深火热,这里的人却像全然感受不到,只管醉生梦死。

侍者说少当家在二楼的包厢,他们不被允许上去,要她自己从旋梯上去。天婴硬着头皮走进声色犬马的美高美,穿过舞池中穿着或妖娆或华贵的各色女郎走上旋梯,她朴素的装扮和身旁的莺莺燕燕形成鲜明反差,引人侧目,旁人议论纷纷。

天婴走到罗浮生面前,罗浮生和霜姐正在跟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喝酒,旁边有几个穿着性感的歌厅舞女围绕着。他们面前摆了很多空的洋酒瓶子,几个舞女还在轮番给罗浮生敬酒。天婴对状态微醺的罗浮生一脸鄙夷,就是眼前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恶霸才害的他们戏班连连受难,还牵连了许少爷。

天婴已经在旁边站的够久了,罗浮生才缓缓开口:“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为了许星程而来的。”天婴直奔主题。

罗浮生从沙发里直起身,刚刚还微醺的眼神一下变得清明:“谧竹?他出什么事了?”

“许星程因为帮我被抓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他赎回来?”

罗浮生听了也有些紧张,不该啊,上海滩谁活腻了赶动许家二少爷?他皱眉问道:“被谁抓了?”

“警察局的人。”

“警察?”罗浮生好似听到什么笑话,紧张的神情立马松弛了下来,靠回了沙发里。但他马上转念一想,一个计谋涌上心头,想要逗逗这个刁蛮的小丫头。

他装出很为难的表情说道。“警察么……那可就严重了。你知道的,警察和我们洪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我们势力再大,轻易不敢随意干涉他们处事。”

天婴听到这些,脸上充满了失望,罗浮生偷偷观察她的面部表情,这个小姑娘喜怒哀乐全都放在脸上,就跟个透明人一样。再简单不过了,却也有趣。

罗浮生马上话锋一转。“不过呐,今天算你走运,警察局长的太太在我这里玩,如果你能讨好局长夫人,她要是说上一句话,那就简单了。”

说着,罗浮生的手在沙发上坐的的舞女之间来回一比划,指了正在喝酒的霜姐,说道。“呐,这位就是局长夫人了!你快好好求求她吧。”

霜姐听到这里,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而天婴则疑惑地看着霜姐,虽然这个女子穿着华丽,仪态万千,但眼里眉间风尘气太重,真的会是局长夫人吗?

天婴也顾不上真假了,病急乱投医的坐到霜姐旁边。“局长夫人,您能帮帮我这个朋友吗?”

霜姐看向罗浮生,他一个眼神,霜姐立马心领神会。端起了上流社会夫人的仪态,说道:“姑娘,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呐,我今天是罗少爷的客人呀。这就算给人求情,也应该是罗少爷来跟我说,侬说是不是这个理伐?”

天婴被这两个人的双簧搞得迷糊了,她为难的看看罗浮生,犹豫了一下。心中虽万般不愿求他,但也不得不低三下气。“少当家,请您……帮帮许少爷吧?”

“帮许星程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想要听你唱一出昨晚的戏。”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听戏。你是不是想耍我?我真不知道谧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天婴情急之下叫出了他的字。

谧竹?罗浮生双眼一眯。这是很亲密的朋友才会对他的称呼。两人不过认识一晚,竟也发展成密友了吗?“朋友有时候也未必可靠。”

天婴咬牙切齿。“你想听那段戏是吧?我现在就给你唱!”

“等等。我又突然不想听戏了。跳个舞吧。”罗浮生指了指台上正在跳西洋舞的舞女们。

“你要我和那群袒胸露背的舞女一起跳舞?你是想借此来羞辱我的吗?”天婴言辞间对舞女的鄙夷毫不保留。其实整个上海滩对舞女的风评都是高级妓女。也难怪天婴有偏见。

霜姐本身是舞女出身,听到她的话,脸色马上就变了。还未来得及开口训斥便被罗浮生打断。

罗浮生眼色一寒,那股凛人的气质又出来了。“羞辱?谁羞辱谁还不一定呢。我们美高美的舞女们在舞台上凭自己本事赚钱,卖的是汗水和笑容,和你这个戏子有什么区别?你又凭什么看不上她们?”

天婴被他训的小脸涨的通红,但自知理亏,并没有还嘴。霜姐扯了扯罗浮生的衣袖,示意他话说的太重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看得出也不是有恶意。

原本他只是想逗逗天婴,没想到天婴用自己的偏见羞辱了在场所有舞女。即便不是为了霜姐,他也应该出言教训一下她这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你今日跳到她们满意为止,我就去救许星程。”

天婴一咬牙,转身跟一排舞女站上了舞台。舞女们都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只有天婴像个丑小鸭一样站在她们中间。罗浮生和美高美所有的客人们都站在台下看着上面,罗浮生看着天婴窘迫的样子,带头开始鼓掌。罗诚见状带领属下一起鼓掌,甚至还有人吹响哨。台上的天婴更是尴尬了。

此时,欢快的音乐响起,舞女们带着笑容,动作整齐地开始跳舞。美高美的舞蹈都是比较性感的舞姿,一会大家扭动胸部,一会整齐踢出大白腿,天婴夹在她们中间,完全跟不上节奏,也做不到这样大尺度的动作,活生生一只笨鸭子。罗浮生在台下看着,脸色缓和过来一点。

此时,有一个集体动作,需要舞女每个人胳膊交叉在一起。天婴两边的舞女也用胳膊挽住天婴,带着天婴一起跳。可是,天婴错步没跟上节奏,脚下一崴,带着身边的舞女就仰面倒地,而舞女们都是手挽手在一起,所以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都倒地。舞女们顿时都因为疼痛而呻吟起来。

天婴尴尬地站起来,向所有舞女致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怨我。”罗浮生看在眼里,终于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霜姐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揶揄道:“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是。”罗浮生回答的很干脆。

第十一章 许家大少

霜姐做主点了头通过,叫人把天婴叫上来。

天婴小跑着回到一开始二楼的位置,一身大汗,刘海都沾在额头上也顾不上去擦。“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现在可以帮忙救许星程了吗?”

看来她是真的很紧张谧竹,罗浮生不紧不慢的抽着雪茄,冲天婴吐出一口烟圈:“请警察帮助得要钱的。”

天婴赶忙拿出怀里的钱,放在桌子上。“我知道。这是我所有的钱了。”

罗浮生斜了一眼桌子上的几个零星的银元。“你在拿我开涮吗?”

天婴开始意识到罗浮生是在耍自己,他根本就没有心出手相助。想到自己刚刚那么卖力的跳舞,还耽误了这么多时间,说不定许星程现在正在大牢里挨打。想到这些,她就气得抬手就想打罗浮生,反被罗浮生一把按在沙发上,天婴紧张地看着罗浮生,嘴里大骂。“你要干嘛?放开我。骗子,流氓!”

她的眼眶发红,眼看着好像就要落下金豆子。罗浮生悻悻松开她的手。“真那么想救谧竹……那你愿不愿意卖掉你身上最贵重的东西?”

旁边陪酒的舞女听到,捂着帕子都偷偷在笑。天婴显然同她们理解成了同一个意思,原本只是委屈的眼神变成了愤怒。眼里有一团火像是要烧掉面前厚颜无耻的人。

霜姐出言维护:“浮生!你太坏了啊。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的呀!”

“别误会,我对你这个雏没兴趣。”他指了指她的领口。

天婴很快反应过来,护住脖子上挂的星星吊坠。罗浮生反而更加贴近天婴,从她脖子上托起吊坠,仔细打量。

“我早就注意到你这个吊坠,很稀罕,倒没准是个值钱的物件。我给你一百大洋,借我盘几天?”这东西不仅稀罕,他好像还在哪见过。可是具体在哪呢?他记不清楚了。

天婴看着吊坠,突然受到启发,想起什么。

“不用你帮了。”她护住吊坠,推开罗浮生,把桌上钱拿回去,趾高气昂的转身离去。

罗浮生没有追,继续搂着身边的姑娘。只叫来罗诚跟上去,不要让她出了意外。

霜姐见状摇了摇头。“浮生,追姑娘不是这么追的。”

天婴站在当铺外头徘徊,不时捧起脖子上的吊坠看看,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拼命砸起了当铺的大门。

当铺老板揉着惺忪睡眼开门:“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要干什么啊?”

天婴:“当东西。老板你瞧瞧这条项链值多少钱?”

当铺老板打量天婴的穿着,料想这姑娘看上去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当。没想到天婴亮出一个星型的钻石吊坠。

当铺老板以为看错了,戴上眼镜,掩饰不住地眼前一亮:“姑娘,我这就去沏壶好茶,咱进屋慢慢聊!”

脖子上空无一物的天婴小心翼翼地走进警察局的拘留室,却好像羊羔进了狼窝,本来打瞌睡的警察们都醒了觉,开始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着天婴,似乎很久没见过女人了。

天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还是壮着胆子,对着眼前的警长。“您好!我想……”

“小妹妹你来报案的吗?受什么欺负了。慢慢说,不着急。”假装温柔的警长说着说着,一把抓住天婴的手抚摸起来。

天婴赶紧缩回手,又羞又辱,扭头要走。其余的警察们见状,纷纷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打量她的眼神越发不怀好意,天婴有些害怕,但为了许星程,必须强作镇定。“我不是来报案的,我要赎个人……”

事关银子的事,警长也正经了起来。“赎人?谁?”

“就是刚刚下午被警察从隆福戏院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