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刚刚果然没有听错,但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她要亲口听罗浮生说。

“对你没好处。”他的话里还是没什么温度,林若梦却偷偷别开头笑了。这个人城府深,对着她却没什么心眼子。

“你笑什么?”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罗浮生却见她在偷笑,忍不住皱眉。

“你不好奇我送你的礼物是什么吗?”林若梦盯着他手里的礼盒。

罗浮生这才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对羊皮影人。是上次他们在集市上,林若梦亲手搭配的一对男女将军影人。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过了桥也未必是天涯,有可能是殊途同归。”林若梦看着他的眼睛,拿起那个女将军的影人。“巾帼何曾让须眉?”

罗浮生的眼神忽明忽暗,内心天人作战。他不清楚她到底知道多少事情。这些事情是否真的能让她参与进来?她母亲的事情她又究竟知不知道?如果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林若梦看出他的犹疑,慢条斯理的将影人放回了盒中。“有时候自以为是的保护是瞧不起人的另一种表达。你想清楚怎么回答我。”

半晌后,罗浮生终于跟司机报了个地名。“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车子径直开到了崇明村,这里的港口是整个上海最靠近入海口的地方。下车后罗浮生带她到岸边,碰到一个正在拉船的船夫。

“庞叔!”罗浮生朝着那个船夫挥一挥手。

庞叔看到他,捆好了手里的绳子朝他招手,一笑脸上的褶子都堆起来,褶子里全是海边的沙子。“生仔,你今天怎么来啦!”

庞叔是父亲年轻时的密友,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到位于崇明村的庞叔家来玩。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经常闹着不肯回去。

他在这里还有个秘密基地。

“庞叔,拿两套泳衣,两个水肺和护目镜给我。”他回头问她。“会游水吗?”

“嗯。”九岁红捡起她时就是在河中,怕她水性不好。所以从小就训练她水性。虽然她有些怕水,但却是会游水的。

庞叔带他们来到海边一间小木屋。指着屋里摆了一柜子的泳装给林若梦看。“这都是卖给来周边旅游的外国人,都是舶来品。款式好看,全新的。小姐放心穿。”

林若梦拎起一个只有三角裤那么大的粉色泳裤,脸色绯红的问罗浮生:“你要我穿这个游?”

“这个是法国最新款的分体泳装,穿上面的在这里。”庞叔见怪不怪的拿起像粉色内衣一样的上半部分,推荐给林若梦。

罗浮生只消看一眼,脸也红了,连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你穿这个吧。”

他瞟到角落里一件黑色的连体泳装,该遮的地方都遮的严严实实。如蒙大赦。“这个好!换这个吧。”

林若梦哦了一声,拿着他选的泳装去了隔壁盥洗室。罗浮生就直接在屋子里把外套和上衣脱了,套上泳裤。

庞叔在旁边揶揄他。“你们年轻人怎么思想这么保守。现在都民国了。穿个泳装还扭扭捏捏的的。生仔,你真是没用!话说这是哪家的小姐啊?你连小洪澜都不肯带到这来的,居然带她来了。不一般哟。”

“她是林若梦。”

“姓林的?”庞叔噎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不会是那个林吧?”

林若梦已经从盥洗室走出来,还是有些别扭。一直在挠脖子,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她。

罗浮生走到她后面,从她脖子里扯出两根带子,替她绑在脖子上。“这里要系着,防止泳衣在游的过程中掉下去。”

说完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两人的脸更红了。跟过电一样分开。

庞叔还在思考刚刚的问题,罗浮生已经拎起两个水肺和泳镜出去了。

他教她怎么穿装备,到水下怎么用水肺呼吸。林若梦这才想起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一个秘密基地。”

“你怎么有那么多秘密基地?在千羽山顶你也这么说。”

“我就喜欢上山下海不行啊?你不想去就算了。”

“要去要去。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顶着嘴,好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说话了。

“扑通”一声,两人钻进了海里。罗浮生熟门熟路的往南边游去,林若梦跟在他后面。

海水的能见度低于10米,当下到20多米时光线已经开始变暗。林若梦有些害怕,小时候溺水的感觉又冒上来了。她扑腾着想上去。罗浮生从前面游回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两根手指头指着她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脸:看着我。

林若梦想起那个假面舞会上,他也是这么和她说:“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镇静让她也不再害怕。罗浮生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单手牵着她慢慢往更深处游去。

这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面前,离的太近,看不清全部。只能看见局部的钢铁,黝黑而冷漠。

罗浮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手电筒打开,光束射在这个庞然大物上。林若梦这才看清是一艘沉船。

他们慢慢从尾部进入沉船,一路游过去。手电筒所照之处,慢慢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锥形的光柱在全黑的舱室里面把水和所有物品都投射出奇妙的影子,偶尔能看到一只鱼静静地滑过不见,她目光所及之处的都是一层厚厚的沉泥和铁锈。

游到一处应该是货舱的地方,可以看见一箱箱木头货箱沉在舱里,木头都已经腐蚀。只可以依稀看见上面炭笔写的字,不像是中文。罗浮生手指敲了敲货箱,示意她留心看。

继续往前游去,他们到了客舱里,他们小心地穿过一个个房间,可以看见一些起了锈的铁床架子之类的东西。四处安静的吓人,是那种足以让你听清心跳声的死寂。林若梦在想会不会光束突然扫到一个死人,想着就心跳加速,快要跳出胸口,握着罗浮生的手就更紧了。罗浮生回头看她,她摇头表示没关系。好在一路游过去都没有碰到奇怪的东西。

偶尔听见“咯啦”一声,是螃蟹爬过铁床架子。珊瑚旁的蚌壳缓慢的一张一合,像是在和她说话一样。

林若梦慢慢放松下来,专心看风景。兴奋的拉着罗浮生左指一下,右指一下。脸上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游到接近前甲板的一个破洞,林若梦看见阳光从洞口投射下来一个眩目的光柱效果。就像是通向天堂的梯子,圣洁而让人心怀向往。

罗浮生带着她顺着光柱游出去,一路上她看清楚长满了整个前甲板的红珊瑚,直径都超过1米,是一片大的珊瑚群。无数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鱼在自然光下反射出非常梦幻的颜色。这里就像另一个世界,一个传说里才有的世界。

以致于她破水而出的时候,竟有些依依不舍。

两人浮在水面上,林若梦摘掉了护目镜兴奋的拽着罗浮生。“你竟然知道这么漂亮的地方!”

罗浮生一边拖着她往岸上走,一边问她。“你知道刚刚那是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

“是一艘被击沉的英国的运鸦片商船。”

罗浮生回忆起来小时候,父亲第一次带他来这里看这艘船时的故事。

他的小腿上有一截毛笔长的疤痕,就是以前父亲第一次带他下水看这艘船时,被船上的废铁划伤的。

他那时候哭着说再也不要去那个鬼地方。父亲吼他。“这点小伤哭哭啼啼。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我本来就不是。”小浮生才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小孩,从小没有妈妈管束,跟着粗心的老爸生活,野的厉害。所以他哭的更厉害了。

父亲见威逼不成,就利诱。“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吧。”

父亲告诉了他关于这艘船的故事:“将近一百年前的道光年间,清朝一位钦差大臣提出禁烟运动。这位大臣上表奏疏痛陈鸦片之害,道光帝深以为然。下令二十八省将军,总督,巡抚严查大烟。一经发现,全部销毁。这艘商船便是那时候要强行入港而被击沉的。”

林若梦听的认真,侧头问:“然后呢?”

小罗浮生也是这样问他父亲的。“然后呢?”

“然后须臾百年过去,现在已经民国了。当年那位大人提出的无烟国度并没有实现,鸦片侵蚀反而越来越严重,白银大量外流,国家积贫积弱,民不聊生。我们的历史在倒退。过不了多久,那些国家就会拿着鸦片换来的白银买来机枪大炮攻打我们,这扇国门以后要由我们这些男子汉守着。所以,浮生,你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守着这扇国门?”

父亲当年是这么问他的。父亲书读的不多,却深谙国内政治形势。如果父亲不是那么早过世,现在应该会是他最好的战友。

“所以,若梦,我许不了你一个未来。我的未来已经许给了国家。”罗浮生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林若梦看他的目光却越来越柔。“我知道的。从你在宁园开的那一枪我就知道你在做什么。死掉的那个报社社长大肆鼓吹攘外必先安内,对日本奉行‘不抵抗’政策。那个十字会的副会长,将民众捐给军队打仗的钱昧在自己口袋里,还故意延误给前线战士送药。特科的那个负责人就更直接了,将南京政府的特务情报卖给了日本人,造成潜伏在日本军队里的情报人员损失惨重。如果我没猜错,他们都是你,或者说是洪帮暗杀的。”

“洪正葆是军统的人。”林若梦说出了最终结论。

负责在后方暗杀反动分子和叛徒,这就是国民党军统的一大任务。

“你……”罗浮生想过也许她可以猜到,但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么多。即便林道山身居要位,也不一定知道这么重要的情报。她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和你一起在守着这扇国门。”林若梦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第六十章 再回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过生辰么?”罗浮生将手从她手心里抽出,看着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冷。

林若梦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突然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一直以为横亘他们中间的只是那些乱世之殇。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

“因为我的生辰也是我父亲的祭日。”

庞叔从木屋里出来,看见他们两并排坐在沙滩上。“生仔!阿诚摇电话过来找你。”

罗浮生孤身一人去宁园,傍晚不归。罗诚着了急,遣人去问。得知罗浮生早已经离开,还是坐着林家的车。辗转得到消息,他是来了庞叔这边。不过电话会追到这里,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罗浮生就地撑了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中的沙子。“你在这等我一下。如果不想等,也可以先离开。”

林若梦不知所以然的看着他。

罗浮生走向庞叔和他说了几句话,指了指林若梦。庞叔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拍了拍庞叔的肩,自己走向木屋去接电话。

庞叔走到林若梦身边。“林小姐,你知道生仔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生哥,你快回来!侯力在码头闹事。”电话那头罗诚火急火燎。

“他又不是第一次闹事,急什么?”

“不一样。这次他们强迫把洪帮主都请去了。说是码头被青帮砸了,还说你是勾连青帮的叛徒。洪帮主大为肝火,正四处寻你。你快回来!”

罗浮生挂了电话走出木屋的时候,沙滩上已经没有了林若梦的影子。庞叔回头看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走了。”

罗浮生并不意外。“庞叔,要麻烦你送我回城一趟了。”

洪帮众人聚集在码头,洪正葆看着被打砸的场子,愤怒不已。

“岂有此理,青帮越来越不把我们洪帮放在眼里了!不但搞暗杀,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明着打到洪帮码头了!还伤了这么多弟兄。”

候力阴恻恻的在一边说:“帮主,依我看,青帮之所以如此猖獗,和帮内有人不作为有着直接关系。不仅不作为,更可能是胳膊肘往外拐。”

洪正葆怒目圆瞪:“谁?”

“虽然我不愿意这样说,怕伤了兄弟们的义气,但倘若少当家能把心思全都放在帮内,恐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吧?他一让再让,今天甚至直接在宁园和日本人签订合同割出一半的烟馆给青帮。这不仅打帮主您的脸,这已经是把我们的饭碗都拱手让人啊!”

站在洪正葆身后,胳膊上缠着绷带的罗诚义愤填膺。“候力!你不要血口喷人!”

“洪帮主,你是不是该好好给手下立立规矩?在帮内,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对我这个三当家直呼其名,算是大不敬吧?”

洪正葆瞪了罗诚一眼,训斥他:“没规矩的东西!”

罗诚忿忿的住嘴。侯力得到洪正葆的默许,扬手想要教训罗城一下。

一只手横空出现扼住了侯力的手腕,侯力呲牙咧嘴的痛叫,他才放开。“我的人就不劳侯叔教训了。”

“你到哪里去了?”洪正葆对他的黑手睁一只眼闭一眼,岔开了话题。侯力气的牙痒痒却不能说什么。

“回义父的话,我去了崇明村探望庞叔。”

洪正葆隔着人群看见站在远处的老庞,老庞转身走了,并没有和他打招呼。当年他和老庞,罗靖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罗靖的死,直到今天,老庞还在怪他。

洪正葆内心唏嘘,收回了目光。“罗浮生,侯叔说你和日本人还有钱阔海签订了秘密合同,割让洪帮利益给青帮。可有此事?”

“是。”侯力没想到罗浮生承认的这么爽快,总觉得有鬼。

罗诚心里着急。“大哥,不要什么罪都认在自己头上!”

“我此举正是遂了侯叔和众位叔伯的意啊。”

“别血口喷人。我何时让你这么做了?”

“侯叔和众叔伯为了烟馆关门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三番四次闹到洪宅请义夫作主。义夫近日身体欠佳,屡被滋扰,我于心不忍才出此下策。没错,我是割让了一半的烟馆给青帮,但只是经营权,盈利我们五五分成。烟馆在我们洪帮手里,被那些学生和报社的人盯着一直开不了张。只有青帮出面,才能转移注意力。利是薄了点,好歹开张了不是。何况这样还能中止两个帮派的流血斗争,一举两得。”

“胡说八道!如果钱阔海真有心与我们结盟。今天怎么会打伤我们洪帮这么多兄弟!”侯力指着码头上躺着的十几位兄弟,质问罗浮生。

罗浮生知道这些人一定不是钱阔海叫人打伤的,也不会是日本人。他们刚刚签了合同,马上就出尔反尔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只有可能是侯力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想栽赃到钱阔海头上,挑起两边的斗争,更重要的是可以给他罗浮生扣帽子。

他扶起地上一位看上去伤情较轻的兄弟。“看清楚打你的人了吗?”

“是青帮的人。”

“你怎么这么确定是他们的人?”

那兄弟怯怯的看了一眼侯力,吞吞吐吐的回答。“因为我看到他们手臂上有青帮的纹身。”

“哦。那是他们没跑了。之前在酒楼袭击我的人,也是手臂上有纹身的,好大一条青龙。”

“是是是,就是青龙!我看清楚了,青色的一团好吓人。”

“咳咳。”侯力重重的咳了几声,提醒他不要再说了。

罗浮生笑了,拍拍手站起身来。“是嘛?我刚好像说错了,青帮的纹身是一只貔貅,白头金角,招财进宝。这么说打你们的一群有青龙纹身的不明人士,和青帮无关。”

洪正葆心里也猜到怎么回事,责备的瞪了侯力一眼,但并没有拆穿他,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既然如此,是一场误会。便罢了。罗浮生,你擅自作这么大的主意,实在不像话。不下不为例,你好自为之!”

“是!义父。”

一旁的侯力冷笑的磨着牙齿,洪正葆已经对罗浮生心有不满。只要他再继续这么狂妄下去,下次一定能把他逐出洪帮。

锣鼓喧天,13名毕业的学员们齐聚一堂。军校的毕业典礼。

在众学员的见证下,教官亲自为许星程颁发了毕业证书,授予了他军官勋章。

许星程对着教官敬礼,转身,又对着学员们敬礼。

毕业后,许星程被暂派进了驻沪的十九路军。于十二月底回到了上海,按婚约时间,半个月后他就会和妹妹同时举行婚礼。

许瑞安和许星媛正在客厅里商议婚事细节,许星媛一脸难以掩盖的幸福。听到开门声,扭头看到许星程拿着包裹,已经进了家门。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