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孙太医赶来,雅儿也被李嬷嬷抱走,我紧张的看着孙太医为胤禛把脉……包扎,直到孙太医开完方子,我总算是松了口气,也这才发现先前扶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沈豫鲲。

沈豫鲲的脸色比失血的胤禛更为苍白,他的眼睛含着沉郁凄楚的神色,我心情颇为沉重,他告退后,我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胤禛动了动手腕,“还好伤的是左手,不会误了批阅奏折,”想起刚才的情形我仍是心有余悸,幸好胤禛及时出现,要不后果不堪设想。我的手早已抚上他的脸,先前在那样危急的情形下我都没有哭,可现在眼泪止不住的滑落。

胤禛拭去我的泪水,轻言软语的安慰我,“都过去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实发生。”

我哭倒在他怀里,浑身颤抖,泣不成声,胤禛在我耳边喃喃道:“你和雅儿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你们。”

又到南风轻拂,万物向荣的春季,时间过的飞快,两个月转逝即去,胤禛手上的伤也在我的精心护理下日渐好转,只是齐妃这一刀刺的很深,日后必定会留下疤痕。

“别动,等我包扎好你再批奏折,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本来每日换药包扎伤口是太医的事,可我怕孙太医笨手笨脚的会弄疼胤禛,硬是把这活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当然我也是存了私心的,想尽可能多的陪伴在胤禛的身边。我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口气,敷上药膏,再轻手轻脚的包扎好。“好了,”我拍了下手,又端起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胤禛另只手早已拿了份奏折在看,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我微微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抽去奏折,把茶杯塞到他手中。

胤禛嘴角微咧,扯出一抹朗朗的笑意,他啜了口热茶后放下杯子,挽住我的手臂拖到他跟前,一络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我的眼睛,胤禛伸过手来,轻轻把那簇头发撩到我耳后,我看到他的眼里是深深的眷恋和浓浓的情思,我闭了闭眼睛,心“砰砰”跳。

他抓着我的手放在他心口上,搂住我的腰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我无意中碰触到他带伤的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手掌,这是他为我和雅儿留下的伤痕,我会时时记在心里的,尽管事情已过去了很久,每每想到此事,我还是会感到后怕,他说雅儿和我是他最重要的人,其实他和雅儿何尝不是我心中最重视的人,或许我真的很自私,只要他和雅儿平平安安的,其它人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在他身边坐定,说不上满腹的心事,只是神思恍惚,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我稳定下情绪,想随便取本书看,才抬头,见到胤禛的手按着头部,面带倦容,我就知道他的头疼病又犯了。

我走到他身后,轻按他的太阳穴,手指缓缓的打着圈,又为他捏了捏酸痛的头颈,没按几下,他长舒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若涵,我觉得好多了。”

“今天不许再看折子了,”我把他桌上堆着的奏折归拢在一起,推到一边,胤禛的脸上投上了一阵笑的光辉,这笑好似一股春风,使人心荡漾,我的心漏跳半拍,一没留神把桌角的两份奏折带到了地上。

我连忙弯下腰半蹲着去捡,折子平平的摊在地上,我虽无窥视之意,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内容,一份是李卫上奏曾静、张熙在民间宣传《大义觉迷录》的详情和实效,另一份是怡亲王启奏关于在河北易县建造陵寝的事。

我知道在去年七月的时候,胤禛编纂刊刻《大义觉迷录》,宣布免去曾静师徒死罪,让他们到各地向民众现身说法,李卫的这道奏折正是针对此事而来。而十三爷的折子却勾起了我长久郁结心中的凄楚,这是一份难以言及的隐痛,是我埋藏许久从不敢深想的问题,如今就赤裸裸的摆在我面前,就像是扒开了层层的伤口。

我心中笼上一层愁云,一阵揪心的疼痛袭来,眼前立刻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了。我拼命的眨着双眼,我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胤禛看出我的异常和不安。

许是见我趴在地上久久不起,胤禛在我腰上托了一把,戏谑道:“怎么?蹲的下爬不起来了。”

我乘着起身的当口,用衣袖狠狠的抹了抹眼睛,站起来的时候已换上妩媚的笑颜,嗔道:“怎么?皇上是嫌我身材肥硕、人老珠黄了?”

我生完雅儿后身材确实比以前丰腴了不少,原本尖尖的瓜子脸也变的珠圆玉润,再加上坐月子的时候,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自己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了,好些衣服都是重新量了尺寸做的。每当我叫嚷着减肥的时候,胤禛总会一手抱着雅儿,一手捏着我的下巴,调笑道:“你还是胖些比较好看。”

今日也不例外,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庞,落在我的下巴上,我拍掉他的手,瞪他一眼,“多让你捏几下就会变尖吗?”

他纵声大笑,满面生辉,我痴痴的望着他,幸福和心痛交织在一起,胤禛,你可知晓只有你的笑才能在寒夜中为我带来丝丝的温暖,也给了我生存于后宫的勇气。

无论我和胤禛最后会走到哪一步,把握好现在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过好每一天成了我目前的头等大事。可正当我试图忽略历史的走向,忘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勾勒着美好蓝图的时候,一起突发的事件在我心中烙上了深深的阴影。

翠翠由皇后娘娘做主,被册封为刘答应。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兴致勃勃的同毛毛嬉闹。

一阵令人喘不气来的烦躁突如其来,胸口闷的仿佛被一团棉絮堵塞着,我忽的没了戏耍的心情,脸色阴郁的就连毛毛也意识到她的主人此刻不好惹,轻声的叫了几下自己跑到了角落里乖乖的蹲着。

挥之不去的沉闷就如同梅雨季节一般,我堵的发慌,随手研磨,举起笔,想写点什么,还没等我思量清楚,早有几个字落在了雪白的纸上,凝神一看,竟是刘答应三个字。我重重的甩下笔,信手把纸揉成一团,抛到角落里,心头抑郁,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翠翠应该是高兴的吧,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以名正言顺的爱慕胤禛了。我冷笑着,皇后把翠翠要去就是为了今天吧,也真亏她能忍到今日方才动手,看来齐妃的话还是不大不小的刺到了她。

“主子,刘答应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向主子请安,”小绪子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

来的好快,这么着急就示威来了。我整理了下衣裳,再捋了捋散发,心平气和的坐好,等着翠翠,不,刘答应来向我炫耀。

刘答应并没有刻意的修饰,只是松松垮垮的挽了个发髻,成熟的装扮比之前的清纯更为楚楚动人。

她眼里含笑,俊目流盼,一举一动无不是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我有些被迷惑了,这真是我以前所认识的那个翠翠吗?记忆一直停留在只会怯弱的把我当玻璃人伺候又对我满心崇拜的小丫头身上,如今的她是陌生的,但不可否认,这样的她也是吸引人的。

难怪弘历对她上了心,若我是男子,只怕也会沉迷其中吧,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若是胤禛见了她呢?我用力晃了晃头,不会的,是我在胡思乱想,一定是。

“翠翠见过小姐,”依旧是谦卑的声音,可是主人的身份已换,我的嘴角和眉梢都划过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讽刺,说话的音调仍是平和的,“刘答应言重了,如今我们该以姐妹相称,又何来小姐与奴婢之分。”

“是,翠翠说错话了,”她略一抬手,身后的宫女马上送了个盒子过来,翠翠恭敬的捧到我面前,掀开盖子,原来是一件做好的百家衣。

针脚细密,颜色拼凑得当,应该是出自翠翠之手。难为她还记得,要说我心中不感动那是假的。

“是翠翠的一点心意,还望小姐收下,”她还是改不了旧称呼,我却不忍心再责怪她了。

“坐吧,”我朝身边的椅子努了努嘴,再示意小颜把衣裳收好,翠翠见我收下了衣服,笑意更甚,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到我手里。

杯子在我手里转了几圈,并没有触口,直接放回了桌子上,我打量着翠翠,很想知道她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皇后娘娘对你很不错,”我淡淡的说道,并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是,皇后娘娘对翠翠确实很好,”翠翠低着头和我说话,手里不停的铰着帕子,跟了我那么多年,连紧张时的动作都同我如出一辙。

她的言下之意我很清楚,皇后娘娘对她简直是有再造之恩,区区很好两字又怎能概括她对皇后的感激之情。

我重新拿起茶杯,几乎是一饮而尽,醇香的碧螺春在我现在品来,淡而无味,润完嗓子,我很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以前无话不谈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还了。

我们之间从本来的主仆变成了如今共侍一夫的局面,表面上看似乎是拉近了距离,其实心与心已隔上千山万水。

有一个意识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翠翠就如同五年前的我,同样是对胤禛有情而被安排在皇后身边,那时皇后把我推向胤禛是为了牵制年妃的地位,那现在呢,她竟是要翠翠来分去我的专宠吗?

她做错了吗?从她身为一国之母的角度看,完全合理,皇帝的心本来就不应该长时间的停留在一个人身上,那对于国家的统治没有半点好处,相反,博爱才能换的长治久安的保障。江山和感情孰轻孰重,皇后比我看的透彻。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什么都没有,唯独只剩下了胤禛的情,要是连这份情也断了,那要我情何以堪?

收起断断续续的臆想,还念着从前和翠翠之间的情分,如果是别人我今日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就像对待苏答应那样,冷嘲热讽是免不了的。可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翠翠,是陪我患难与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挡在我面前的忠心丫鬟,我骂不出口,更是不能恨她。

我自顾自的想着心事,把翠翠冷在一边良久,她也并不是很在意,她既然来了这里,想必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时的瞟我几眼,等着我问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初我阻挠翠翠对胤禛的单相思本意也是为了她着想,我是怕耽误了她。可现在倒好,让皇后有了可乘之机,早知道结果仍是这样,我不如自己做了这顺水人情,也好过现在枉做小人。

把我恨上的不止是翠翠吧?弘历知道此事后,定会以为是我在背后搞鬼,翠翠是我身边的人,现在成了他父亲的嫔妃,恨之入骨在所难免。

我心绪更乱了,头昏脑胀,对着翠翠我发不出火,一缕苦笑掠过唇边,“以后好好伺候皇上吧。”这话要说出口对我而言有多艰难,又有多少无奈包含在其中。

显然这话在翠翠听来也是十分的震惊,她手中的茶杯慢慢滑落,好在手举的不高,仅仅溅出了少许,滴落在桌面上,随着纹路缓缓化开。

“翠翠绝不敢和小姐争,”她低眉顺眼的轻声说话,生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破坏了现在的安详。

“事已至此,争不争已不是你我说了算,”我扳过翠翠的脸,除去成熟的装扮,她仍然天真烂漫,喜形于色,这样单纯的性子怎么存活于后宫?

“翠翠会守着自己的本分,绝不敢和小姐平起平坐,”她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沉静温顺。

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向翠翠传达什么信息,让她尽心服侍皇上,只是一句体面话,而且也是我现在唯一可以说的。我心中极度矛盾,若是胤禛宠她爱她,我必定心有不甘,如果胤禛对她不闻不问,她的满腔情意便会付诸东流,这又不是我想见到的。现今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气氛有些沉闷,屋子里是打不破的寂静,很怀念从前她在我耳边唧唧喳喳的日子。

“翠翠永远记得小姐对我的好,”她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飘渺不定,幽幽的进入我耳中。

心一下子柔软下来,“以后来我这,不要再这样拘束,我还希望能像从前一般样,亲如姐妹,诚恳相对,”我的手按在她的手上,她点了点头。

真的还能再像以前那样吗?就算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翠翠的身份已经像一把尖刀,把原本的情分割开了道道的口子,嫌隙已然生成,无法挽回。

怡逝

雍正八年五月。

胤禛手上的伤已痊愈,原本我以为会留下可怖的疤痕,不过在孙太医的妙手回春下,如今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粉色的印记。

念着旧情,胤禛只是将齐妃软禁于屋中,吃穿用度还是照着从前发放,并没有再加重对她的惩罚,也没有再苛责于她。

说到底,齐妃也是个可怜人,她生的三子一女皆殇,几度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人间悲剧怕是谁都受不住吧。如果是我,或许我会做出比她更为激烈的举动,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站在窗前,我眺望着远处,天色阴沉,雷电轰鸣,大雨已持续了三天,整个圆明园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中。

听闻十三爷病重,已多日未上朝,胤禛身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太医院的院士们在胤禛的重压下,总算是拿出了几套方案,暂时将十三爷的病情控制住。只有我知道,这仅仅是表面现象,十三爷已是病入膏肓,大限将至,我根本不敢想像十三爷若是倒下了,对胤禛会是多大的打击。胤禛对十三爷颇为倚重,十三爷又确实是他的好帮手,兄弟情深,君臣义重,这么些年我是看在眼里的。

埋首于奏折中的胤禛忽然咳了几声,我从沉思中惊醒,回头望去,胤禛的脸色略显苍白,手按在胸前,又是咳嗽几声,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我听见。

我迅速走过去,想都没想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折子,他早我一步藏于身后,“若涵,别闹。”

“你该休息了,”我不依不饶的去抢,他板起了脸,“我有正事,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我一走,你肯定又是一宿不睡,”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把我哄回去,第二日看到他的时候永远是眼圈浮肿,精神不振,从王公公那一打听果真他又是彻夜不眠,今天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让步了。

“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不要无理取闹,”胤禛把我往殿外推去,我一征,我这是无理取闹?我不怒反笑,“皇上这是嫌我吵了?”我搂住他,“那你说,谁才合你心意,我这就去找她来陪着皇上,是李常在呢还是张贵人?或者是……刘答应?”

“你这是在吃醋?”胤禛的手在我腰上一带,我便整个倒在了他的怀里,我拉着他衣服的袖口把玩着,轻声说道:“不,我没有吃醋。”

“后宫之事由皇后做主,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事情上,你明不明白,”说到最后他的眉头皱在一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好像真是我不可理喻了。

我心里十分清楚,对他来说,那些常在答应,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秀女三年一选是祖制,他不是沉迷于女色之人,我更是不会放在心上,我浅笑盈盈,“不明白的是你,我的意思是说,”我故意顿了顿,眼角瞟了他一眼,“不管是谁,只要能劝的了你休息,都是我的好姐妹,你说我这是在吃那门子的醋呢?”

胤禛的大手覆住我的手掌,将它整个包裹在其中,拉着我坐下,用胡碴蹭着我的脸,我笑着用手指在他唇上打转,他又抓住我的这一只手,用力的圈住我的身体枕在他胸前,我动弹不得,只能乖乖的倚着他。

他拥的我很紧,我推了他几下都没推开,他俯身盖住我欲出声的小嘴,直到剥夺了我鼻息间的全部氧气才重新松开我。我喘着气,他的脸上则是胜利者的微笑,似乎还意犹未尽。

皇帝大人还怪难伺候的,吃醋他觉得我是在耍小心眼,说了不吃醋他又心里不舒服,伤脑筋啊。

我连着瞪了他几眼,他只当没瞧见,我抓起他的手臂佯装要狠狠的咬上一口,看他以后是不是还敢作弄于我,却在见他手上依稀可见的浅浅疤痕处生生停了下来。

我怔怔的盯着看了好一会,不禁用嘴轻轻的去吹了吹,明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仍是忍不住问道:“还疼吗,胤禛?”

“傻丫头,怎么还会疼,”他抓着我的粗糙大手同我的盖在一起,那道不协调的疤痕看起来分外的刺眼。

“好丑,”我忽然指着它笑了起来,胤禛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也笑出了声,“比你身上那两道可好看多了。”

这下轮到我发愣了,看他比划着,我这才想到他说的是我胸前和背后各自留下的一道很深的伤痕,幸亏当时刀子落下的地方距离心脏还是偏差了几寸,要不我如今也没有机会陪伴在他身边了。

不知怎的,见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的脸就不争气的红了,夫妻多年,连雅儿都快满一岁了,我还是特别容易脸红。

“我的这块伤疤不算什么,你身上的才时时提醒着你曾经为我所受的苦,”胤禛捏着我的脸,箍在我腰间的手略一用力,我又投怀送抱了,我把头深深的埋在他的颈中,低语着,“也好,凭你手上的印记,下辈子我可以很容易的找到你,你想耍赖都不成。”

“来生你怎么就能肯定不是我死缠着你不放呢,”胤禛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他正视着我的眼睛,“这一世,我已欠你太多,只等下辈子再慢慢的还给你。”

在他许下如此美好的誓言时,我没有半分的喜悦,心中反而多了些酸楚,铺天雨幕,狂风大作,阴晴不定的气候下我们讨论着关于来生的话题,备添伤感。

我没说一句话,只是用行动表达了对他这些话的回应,我的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我轻舔他的唇瓣,他哪能容的主动权在我手中,他手上加了份力,铺天盖地的吻已落在我的眼睛,脸颊和唇上。

“万岁爷……咳……”王公公的声音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跳,我的脸上立刻滚烫的像要烧起来,手忙脚乱的离开了胤禛的怀抱。

胤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我暗道王公公做事一向谨慎,而且善于察言观色,我在这陪伴胤禛的时候没有唤他他从不会擅自闯入,今天他是怎么了?

王公公在看到我们亲热的时候已然尴尬的低头退了出去,现在胤禛叫他名字,他重又弯着腰走进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久久不起。

“王公公,你起来回话吧,”我见王公公似乎是吓破了胆,好意的安慰了他一下。

“是,是,”王公公偷偷递给我一个感激的眼神,我笑了笑,人人都当胤禛是冷面君王,其实他是外冷内热,习惯把情绪深藏在心中,不苟言笑,并没什么可怕的。

王公公好像缓过神了,他朝胤禛走近几步,“万岁爷,刚才交辉园来人禀报,说是怡亲王……”他的声音不大,又带着颤音,偏偏话到这说不下去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会是十三爷他的病情又反复了吧?

“怡亲王怎么了?你快说。”我上前一步逼问王公公,情急之下差点就没拎住他的领口了。

王公公越是紧张越是说不出话来,我从来不知道他有关键时刻结巴的毛病,胤禛也急的站了起来,他用手指着王公公,心情紧张而带动身体微微颤抖,一览无疑。

“怡亲王……”王公公在张了几次嘴以后仍是没有说出重点,胤禛气的推了王公公一把,我连忙扶住胤禛,一个劲的朝王公公使眼色,“王公公你倒是快说啊,你想急死皇上吗?”

“交辉园来人禀报,怡亲王病情又加重,太医院前些日子开的方子已经不顶用了,求皇上再另想法子,”这次王公公总算是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连半个格楞都没打。

胤禛的脸色大变,我的心跳也急速加快,十三爷的大限这么快就到了吗?胤禛已经跌坐在椅上,我去搀扶他,他毫无意识的推了我一下,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拍着他的后背,可是他依然咳个不停,我急出了一身汗,叫道:“王公公,你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不必,”胤禛自己在胸口捶了几下,制止了王公公,我见胤禛气色不佳,执意要去请太医,胤禛一把拉住了我,他虽然极力克制着再咳嗽出声,可是苍白的面色怎么都掩盖不住。

“去交辉园,”在缓过气后,胤禛支撑着椅上的把手站了起来,王公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万岁爷,不可啊,您自己都病着怎么还能再去怡亲王那里,请万岁爷三思啊。”他见胤禛不为所动,又跪着朝我挪动了几步,带着哭腔哀求道:“慧主子,你也劝劝皇上,这万万使不得啊。”

从王公公的神情来看,十三爷的病情已是相当的危急,他阻止胤禛前去定是担心他会受不了那种场面。如今胤禛有病在身,如果他见了十三爷病成那样,肯定会雪上加霜,我私心里是不希望胤禛前去的。可是,若今天便是十三爷的大限之日,胤禛要是没能见到十三爷的最后一面,将会是终生的遗憾。瞬间,我的脑海中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胤禛这一去固然成全了他的兄弟之谊,但是,却极有可能成为他长久郁结于心的心病的导火索,从而一发而不可收拾。十三爷对我有恩,对胤禛重情,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拦他,我终究是个平凡人,我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我缓缓跪下,脸色无比的凝重,我看向胤禛,铿锵有力的说道:“皇上要去交辉园探视怡亲王,若涵不敢阻拦。但是恳请皇上让若涵陪同前往,若涵全了皇上的手足之谊,也请皇上成全了若涵。”

胤禛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他慢慢的走了几步,可是步伐凌乱,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我挽住他的手臂,他甩开了我的手,朝我点了点头,“朕自己可以。”

他一步一步的迈了出去,王公公打着伞跟上他的脚步,我也紧随其后,心情极为沉重。

从九州清晏走到交辉园路程并不算很远,只是雨势太过猛烈,没走几步路,我的裙摆已尽湿。我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不时的把粘在腿上的衣裙撩开,胤禛和王公公不得不停下来等我,这样走走停停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到交辉园的时候我几乎全身都湿透了,胤禛和王公公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顾不得自己,先掏出帕子递给胤禛,他摇头挡了回去,我知道此时他心中最惦记的无疑是十三爷的病势,可他自己身体就不好,再要淋了雨一场大病不可避免,我也管不了别人的眼光,硬是把帕子塞给他,并且打定了主意他要是再拒绝我就亲自动手。胤禛胡乱的在身上抹了几下就算了事,匆匆的踏进了里屋。

十三爷恹恹的躺在病榻上,十三福晋泪眼婆娑的坐在床头,旁边还守着几个女子,应该是十三爷的其他几位侧福晋和庶福晋。屋子里有一股散发不去的浓浓药味,可是更多的是静寂到令人心慌的死气沉沉。

“皇上,”十三爷还要支撑的起身请安下跪,可是刚一用力人便仰面直直的朝地上摔去,“王爷,”十三福晋哭着拉他叫他,一个丫鬟、十三福晋加上王公公才勉强把十三爷重新扶上床。

十三爷躺着喘气,面色是病人才有的蜡黄,说不尽的疲态,周围响起了隐隐的哭泣声,十三爷两眼无神,他虚弱的喝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几名家眷顿时噤声,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胤禛走到床头,柔声对十三爷说道:“十三弟,你先好好养病,其他什么事都别理。”

十三爷叹了口气,他先是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看起来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的脸色惨白到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他慢慢的阖了眼皮,再用力睁开,残存的生命力在他身上越来越微弱了。

我心里难受,原本伟岸挺拔的拼命十三郎竟让病魔折磨成这样,怎能不让我感叹世事的无常。岁月本就是无情的,可是十三爷才只有四十五岁啊,老天对他未免太残忍了,我投向十三爷的眼神又多了几许惆怅。我的目光和他投射过来的撞在了一起,我刚想给他个鼓励的微笑,他已迅速移开。自我进屋后,十三爷的目光一直下意识的躲闪我,这次也没有例外。

正在这时,承欢端了碗药进来,十三福晋从承欢手中接了过去,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十三爷的嘴边,十三爷皱眉喝下,一口,二口,第三口还没进嘴里,十三爷已把先前喝的尽数吐出。

承欢眼圈红红的,可是她又不敢哭出声,只能依入我怀里小声的抽啜,我的鼻子也是酸酸的,心情越发的压抑和不安。

十三爷的手一抬,把药碗掀翻在地,地上顿时一片狼籍,胤禛命令道:“王一忠,去传太医。”他咳了几声,声音有些嘶哑,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不用了四哥,臣弟的病怕是医不好了,”十三爷的眼睛像是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在我怀中的承欢,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面部表情柔和。

“胡说,十三弟,你放宽心,朕不会让你有事的,”胤禛手掌紧紧捏成拳头,仍是努力保持着平静,只是他心中的悲痛只有我最清楚。他转向了王公公示意他速传太医来此。

“去,你阿玛在叫你,”我轻轻推了承欢一下,朝十三爷的病榻那指了指,承欢抹了抹双眼,走了过去,嘴角微扯,硬是挤了个笑脸出来,“阿玛,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承欢的手虽然死死抓着被角,但声音清朗自信,就连我也恍惚觉得承欢的话有着莫名的说服力,她好像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少,她小小的孱弱的双肩如今也能担起些什么了,十三爷的手摸着承欢的秀发,眯着双眼,虽是疲惫不堪,仍然在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太医院的几位资深太医急匆匆赶到,为首的是以治疗寒症见长的余太医,他是在欧阳闻人被贬、父亲辞世之后新进的太医,短短几年的功夫已晋升为左院判自有他的本事,不容小觑。

几名太医轮流为十三爷诊脉,先是左手,再换到右手,把脉的时间一个比一个长,脸色也一个比一个更难看,颠来倒去的来回这样几次,最后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第一个开口说话。

胤禛板着脸,目光挑剔冰冷,他咄咄逼人的在每个太医的身上扫视了一圈,太医们“唰唰”的跪了一屋子,有几个胆小的全身打颤,头低的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会觉得踏实。

“你们几个在这折腾了这么久,对怡亲王的病情想必也了如指掌了,那就尽快拿出个办法来吧。”胤禛脸上喜怒不辨,犀利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深沉的乌云,声音不是很大,但掷地有声,颇为严厉,压的太医们就快喘不过气来。

余太医抬头看了看周围几个战战兢兢,浑身直打哆嗦的太医,咬了咬牙,上前跪了一步,抑扬顿挫的说道:“臣立刻为怡亲王爷开方抓药。”

听闻此言,所有人皆面露喜色,其他几个太医还明显的松了口气,胤禛也不例外,他几乎是冲过去亲自搀扶起余太医,声音因激动而有些不连贯,“若是治好了怡亲王的病,朕断断不会亏待于你。”

余太医苦笑了一下,迅速的写下方子递给胤禛,胤禛并没有细看,转手交给了王公公让他安排一干事宜,他自己拍了拍余太医的肩膀,给予肯定。

十三福晋和一众妻妾跪谢胤禛,胤禛吩咐了几句让她们好好照顾十三爷的话,临走又叮嘱十三爷要好生将养着身体,十三爷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拽住胤禛的胳膊,稍一用力,胤禛会意的弯腰凑近,十三爷附到胤禛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隐隐约约的听到他提了十四爷的名字。

我在行将踏出屋的时候,回头看了十三爷一眼,他恋恋不舍的望着我,像是有话要同我说,可是终究还是微微叹气别转开了头。

雨势比来的时候稍小了些,太医们跟在胤禛的后头,我落在了最后面。余太医似乎有满腹的心事,他耷拉着脑袋,越走越慢,渐渐的和同伴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心念一动,也故意放慢步子,直到前方的人影若隐若现,我才绕到余太医身边,轻轻的问道:“余太医,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娘娘请讲,”余太医的面容是严肃而古板的,不知怎的在我眼里看来却是像父亲一般的慈祥,让我不觉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你的方子真的可以治好十三爷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余太神色一凛,嘴角划过一抹苦涩,他定定的看着我,道出缘由,“久闻娘娘也是精通医理之人,微臣不敢隐瞒。怡亲王爷多年的旧迹发作,病情日益恶化,身体孱弱不堪,已是强弩之末,回天乏术了。”

尽管余太医的结论早在我意料之中,亲耳听到,仍是给了我迎头重击,心中陡的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觉,十三爷壮志未酬,他心有不甘啊。余太医又继续说道:“微臣所开的方子并无特别之处,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余太医背负双手冒雨拐上了另一条小路,留给我的是一串长长的叹息声,我站在路中央,眼前是灰蒙蒙、湿漉漉的薄雾,缥缥袅袅,一片迷茫,身前是一条平坦的大道,可我竟不知要怎么迈出去,仿佛即将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让我不敢前行。

几日后,怡亲王允祥逝,胤禛亲临其丧,谥曰“贤”,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又赐怡贤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加于谥上。诚亲王允祉会怡亲王允祥之丧,迟到早散,面无戚容,交宗人府议处。

胤禛已把自己关了几日,我也是待在屋中闭不见客。

我坐在床边,摊开右手手掌,紧握着的是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纸条,已经有点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是承欢前几日拿给我的,我一直不愿打开,生怕看了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就会扑面而来。

我犹记得承欢当时说的话,“小姨,这是阿玛临终前紧紧抓在手里的,我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承欢的脸上明显带着情绪,甚至可以说有一丝的埋怨,尽管不是很明显,还是被敏锐的我轻易的捕捉到。

这也是我迟迟不敢看的原因之一。

我的手指压在纸条上,慢慢的展开,铺平,深深的吸了口气,待我看清楚这是张什么字条时,不觉袭过一阵揪心的疼痛,手一抖,字条随风飘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