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的绯红的脸终于展开一个笑颜,我就着云儿的手喝了口茶,顺平了气息后躺了下来。

“云儿,你跟了我几年了?”我轻轻咳着,看着眼前的人儿问道。

“自打云儿十七岁那年跟着主子,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吧,”云儿坐在床边为我摇着纸扇。

我点了点头,“十年了啊,也该放你回家了,”我眼神迷朦,完全陷入了沉思。

“不,主子,我不走,云儿要伺候您一辈子。”云儿激动的拉住了我的手。

我伸手抚了抚云儿的头发,“傻丫头,哪儿能跟着我一辈子呢,我的日子也不多了,还是早点放你出去找个好人家吧。”

“不,不,”云儿哽咽了声音,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红颜未老恩先断,十六年了啊,”我喃喃低语,空灵的眸看向了别处,“云儿,皇上有多久没有来了?”

“主子,”云儿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里又一阵酸楚,“主子,云儿去找皇上去,就是拼了云儿这条命,也要给你把皇上请来。”

“不,别去,”我翻手拉住了正欲起身的云儿,“别去,二哥的事弄成这样,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现在一定不想见我,否则不会这么久都不来的。”

云儿悄悄回头抹了把泪,“主子,睡吧,您今儿都没好好休息过。”

“好,”我柔顺的闭上了眼,“云儿,别忘了去打听二哥的消息。”

“奴婢知道了,”云儿答应着,她的眼角又湿润了。

“主子,主子,”一个小太监慌张的跑进了院子。

“瞎诈唬什么啊,没看主子正用早膳吗?”云儿板起了脸,教训着他。

“小顺子,什么事啊?”吞下一口粥,我问道。

小顺子“嗵”的一声跪了下来,“主子,奴才刚打听来的消息,说是皇上下旨将二老爷抓起来了。”

“噗~”一口鲜血从我的嘴里喷了出来,我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衣襟,头晕目眩,脸色惨白。

云儿尖叫着,“主子,主子,小顺子,快去请太医来,主子晕过去了。”

小顺子一溜烟的跑去找太医,云儿扶着我躺下,“主子,主子,您醒醒啊,可别吓唬奴婢啊。”

我幽幽的睁开眼,眼神涣散,“断了,断了,真的断了。”

“主子,您说什么,主子,”云儿在一边焦急的低喊。

血不断的从我的口中溢出,手摸索着往枕边去,一边仍在喃喃自语:“镯子断了,跟他也断了。”

“主子,别说了,”云儿流着泪,擦拭着我唇边的血渍,心如刀割。

“云儿,镯子,镯子,”我气若游丝,指着自己的枕头。

云儿从枕下摸出个用一方丝帕包的的东西,打开一看是那断了的镯子。

我颤抖着双手从云儿手中接过,却因体力不支差点晕过去,虚弱的手垂在了床沿,却紧紧握住丝帕包裹着的镯子。

太医赶到,仔细诊了脉扎过针后,眉头深锁。

“林太医,娘娘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啊?”云儿在一边催促。

林太医看了云儿一眼,“我这就去禀报皇上,你小心伺候着,”说罢起身走人。

“主子,”云儿颓然的跪在了我床前,看着迷惘的我,泪水汹涌而下,就连她也看出了我时日无多。

“云儿,怎么哭了?”我纤瘦的手指轻抖着抚上云儿的脸颊,“云儿,扶我起来,我要写信。”

“主子,您好好躺着啊,您的身子经不起这么折腾啊,”云儿轻压住我欲起身的举动。

“我要起来,让我写,我怕没有时间了,”我无力的挣扎着,泪水划过削瘦的脸庞,“云儿,再不写我就没时间了,扶我起来。”

似不忍看我再挣扎下去,云儿上前扶起我,搀我在书案前坐下,将一个大软垫枕在我的背后,动手磨墨。

我颤抖的手拿过毛笔,蘸满墨汁,缓慢的落下了笔。

写了没多久便停下休息,思绪飘到了远处,我想起了往昔在潜邸的时候,皇上还只是个亲王,也是这样的季节,我们在桂树下赏月,品尝桂花酿,皇上说过,最爱看我娇羞的笑和清亮的眼,那个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没有那么多东西梗在我们之间。想到这里,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别再写了主子,歇会吧,”云儿用丝帕轻拭我的额头,心痛的说。

我点点头,“好,歇会,一会儿再写。”

这封信一写便是整整两个月,我的病时好时坏,信也时断时续,到了十一月,我完全只能卧床了。

“云儿,皇上来看过我吗?”每日昏睡后醒来,我总会问这样一句话,得到的却总是否定的答案,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憔悴不堪。

云儿轻轻唤醒我,“主子醒醒,王公公来宣旨了。”

“宣旨?宣什么旨?”我勉强的睁开眼,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听到王公公断断续续的声音:“……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朕在藩邸时事朕克尽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谨,……朕即位后,贵妃于皇考、皇妣大事悉皆尽心力疾尽礼,实能赞襄内政……着封为皇贵妃……”

“皇贵妃,皇贵妃,”我喃喃的说,眼泪却流了下来。

“主子,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能哭呢,”云儿在一边为我拭泪。

“云儿,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否则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晋封我的,”我的声音虚无飘忽,“云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走了,你就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云儿摇着头,“不会的,主子,您才刚被晋了皇贵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轻摇着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怕是没几日了。”

这日,我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刚进了点粥,便见小顺子进来通报,说冷姑娘求见,我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快请她进来。”

若涵进门,我们相顾无言,她的脸上已湿了大片。

“妹妹别哭,”我递给她一方帕子,长叹一口气,从枕下掏出了那封写了许久的信,“若涵,姐姐别无他求,只求你在我死后将此信交给皇上,我便心安了。”

若涵接过看完,颤抖着双手将信纸折叠起来问道:“皇上还是没来过吗?”的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

若涵站了起来,“姐姐,我这就去请皇上来,”说完,转身就走,我紧紧的拉住她,“不要,妹妹不要去,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云儿,”若涵唤来了侍女,“给你主子好好梳妆一番,姐姐放心,你还是最美的,”朝云儿努了努嘴,出了屋子。

云儿拿来了镜子和木梳,给我仔细的梳理着。

“云儿,你说若涵能请到皇上来吗?”我靠在床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瘦的凹陷的脸颊,“我这个样子皇上见了会不会嫌弃啊?”

“不会的,主子,您的样子依然那么美,皇上见了一定就不想走了,”云儿眨了眨眼,忍住了心酸的泪水。

“云儿,给我上点胭脂,我的脸太过苍白了。”我使劲拍了拍双颊。

“是,主子,”云儿为我细细描画着,竭力让我呈现出从前的容貌。

想到皇上一会就来,我的脸上浮现出了少见的红晕。

“主子,皇上来了,”小顺子进来通报。

当我看到胤禛进门的那一刻,唇边立刻绽出了一抹绝丽的笑容。

胤禛坐在床头,将我揽入怀中,我娇羞的笑着,“皇上,您来了。”

“茉儿,今儿的身子好些了吗?”握住我细瘦的手,胤禛的嘴边划过一丝苦涩。

我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紧紧的闭上了眼,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此刻的幸福是那么的不真实,真像是梦一场。

“茉儿,茉儿,”胤禛轻轻的唤着我的名字,揽紧了我的身子,像是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不见。

我从床头摸出那个丝帕包,交到胤禛的手上,“皇上,镯子断了。”

“没关系,断了就断了,明儿我差人再送个更好的过来。”他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一般在我耳边轻声说。

“皇上,茉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个镯子虽然断了,可茉儿私心的想皇上留着,每每看到的时候能够想起茉儿,”我握住胤禛的手,疲惫的将全身的力量都依靠在了他的身上。

“茉儿,别说了,好好将养身子,”胤禛起身扶住我,想让我在床上躺下。

“不,皇上别走,”我使出全力抱住了他的腰,“陪茉儿说说话,茉儿想听到皇上的声音。”

“好,我不走,”胤禛重新在床上坐下,将我搂在怀中。

我靠着他,闭上眼,“胤禛,胤禛,我好久没有这么叫你了。”

“是啊,”他拍着我的背,“茉儿,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们去泛舟、赏月,就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吗?”我呢喃着。

“对,像从前一样,”他重复着。

“胤禛,若不是我哥哥,你还会娶我吗?”从心底发出的声音,这是多年来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会,如果没有你哥哥,我还是会娶你,也会怜惜你,爱护你一辈子。”他轻柔的抚着我的脸蛋,虎目蕴泪。

见我闭上了眼睛,胤禛将我放下,盖好了被子,吩咐小心伺候着便走了出去。

云儿上前,为我掖掖被角,我便睁开了双眼。

“主子,你没睡啊,”云儿在床前坐下,看着我说道。

我轻摇了摇头,“云儿,我在临死前能再见到皇上已是死而无憾了。”

“主子,”云儿惊呼一声,跪在床头。

“云儿,我知道皇上说的那些话都是安慰我的,我明白就算我好了,我们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今天我虽然说了很多话,精神却依旧很好。“云儿,你也很累了,去睡吧,”我抚摸着云儿的头。

“不,云儿要陪着主子,”云儿倔强的在我的床前跪坐了下来,“主子睡吧,云儿在这里守着您。”

我闭上了眼,“我知道如果我不睡,你也不会睡的。”

云儿坐在床边听着我的呼吸沉稳了下来,便趴在我的床沿睡着了。

我却倏的睁开了眼,手指轻触因疲累沉睡的云儿,“云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黑暗的夜色,自语道:“胤禛,我从不曾后悔嫁给你,若有来世,我愿仍能遇到你,到时候我定要与你相伴一生。”

我吐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晶亮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无声的滴入锦被。

番外之翠翠篇

我记得,我刚见到小姐的时候,她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她明亮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当她伸手牵着我的时候,她用清脆的声音问道:“我叫若涵,你叫什么呢?”

我犹豫了一会,才小声道:“奴婢的名字是翠翠。”

“翠翠?”她默念了几遍,忽又笑了起来,她好听的声音我到如今都记忆犹新,她笑道:“真好听。喏,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仿佛被她的笑容蛊惑,我竟伸出手,用力点头道:“好。”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那一次动容会决定了以后我所有的命运。

我和小姐,常常会从府中溜出去放风筝。我看见风筝越过田野,飞得很高,是我一生都够不到的高度。可是小姐会很快乐,她会开怀大笑,会随意挥动着手,我知道她向往的是这种自由的生活,可她的机会太少太少,她只能把自己的那些梦想寄托在风筝上,飞越过一片又一片的白云,直到再也看不见。

很多细节我都已经遗忘,但我唯一记得的是,小姐在那段时候的快乐比她一生所有的快乐还要多,而我们,当时都很天真。

我们不知道天有多长,地有多远,也不知道情之一物。

后来小姐大病一场之后,我渐渐觉得她的不同,她表面上依然温顺亲切,可她内心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她不会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她就像那只纸风筝一样,渴望更高更远的天空。

小姐求了老爷很久,才得以进宫当太医。她快乐的容颜仿佛仍是当初那个纯真微笑的孩子,那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当我看着她乘坐的马车逐渐远去,耳边尽是风声,群莺乱舞,似乎一切都透着喜气。可我很难过,那个深宫那样让我感到害怕,我多怕她再也无法回来,我才明白当初那些游戏的时间是多么快乐。

我无意识地伸出手,试图去抓住她的影子,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微冷的风从我的指间渗出,最后远去,就像我们终究无法让时间停留。

小姐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回了家,然而这次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当初的喜悦了。我惶惶不安,难道我的担心真的会变成现实吗?

看着小姐一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连我都不敢再细看她了。那双曾经有宁静火焰跳跃的眼眸,里面的火焰已经熄灭,成为一片死寂。那曾经会微微扬起的唇角,再也没有微笑过。

直到我见到了他,那个让小姐念念不忘的人,胤禛。那个男人是九五至尊啊,我的小姐她那么渴望自由,却还是把一生的爱恋系在了一个拥有无数妃嫔的男人身上。

我不禁难过起来,我有些恨这个男人,为什么他会把小姐折磨成这个样子?

他悄悄派人找了我去,询问我小姐的起居,我的语气难免带了些怨愤。他沉默下去,深黑色的眼中,宛如深潭一般,蕴藏了痛苦与伤痛。那一瞬间,我问自己,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对谁错呢?又或者,爱情本来就是没有错的。

我几乎是木然地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又茫然的走出了大殿,脑海中满是那双深沉却锐利的眼睛。

我茫茫地走在宫中,似是失去了方向。紫禁城的宏伟与绚丽,是超出我的想象的。那些紫金色的瓦片,那些大红色的宫墙,就连天空都是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同我小时侯看到的白云满天的蓝天完全不同,还有,还有那个独一无二的天子,孤高地独立在世间。我仿佛能明白小姐对这里的眷恋了,只是心里依旧怅然,似是缺失了什么。

因为我的恍惚,我撞到了另一个令我心痛的人。他星眉剑目,有一种天生的贵族气息。他见到的时候,我敏感地感到了他的一瞬间的惊愕。

他抿起嘴,嘴角飞扬,笑着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似乎又想起多年前阳光灿烂的午后,小姐同样微微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呢?”

我瞧见他腰间绣着金龙的腰带,忙诺诺道:“奴婢翠翠,主子吉祥。”

他没有让我起身,我有些疑惑地抬头望着他,夕阳的余光下,他的眼中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他又笑了起来,道:“哪里来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他虽是斥责,语气中却不含一丝责备的意思。

不知为何,我面上也带了一丝笑道:“奴婢是冷太医府上的侍女,冲撞了主子,主子请恕罪。”

他笑着哼了一声,凑近了道:“你记住了,我是皇阿玛的四贝勒,别记错了。”

我猛然一惊,这就是那个扬名天下的四贝勒吗?他真的如传说中一样惊才绝艳吗?我只觉得我面前的这个男子,是带着几分真诚的。

可因为担心小姐,我请了安便匆匆离开了。风过耳,我似乎听到身后依旧有人在低喃我的名字。翠翠,翠翠。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竟又能见到他,他来府中拜访老爷,临走时,老爷吩咐我送他出门。

他微微扬起嘴角,笑道:“翠翠,你还记得我吗?”

“是。”我答道,“奴婢给四贝勒请安,四贝勒吉祥。”我兀自俯下身去,因为小姐的伤心,我不愿再陷进那个比冷府还要大的牢笼之中。

他眼中有一点点的失望,但又很快消散开来。他迅速把一个东西塞到我的手中,冰凉冰凉的,直到他离开后我才张开手心,低头看着。那是一枚胸针,清泉般流转,如同美人的秋波。我怅然若失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一时间怔了起来。

小姐终于有了封号,是慧嫔。小姐的笑容不再欢愉,只是含了丝丝的苦涩,我问她为什么。

她幽幽地叹道:“翠翠,你不明白,皇宫是多可怕的一个地方。”

在宫里,皇上的确宠爱小姐,几乎是用尽所有去疼爱她。我暗暗想,小姐应该是幸福的吧。

小姐比我聪明太多,每当我微笑着和小姐聊天的时候,她会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良久才露出淡淡的笑容。不知怎么了,我觉得那样的笑容真的好陌生,我开始明白,作为冷若涵的小姐已经不在了,只有慧嫔,只有那个备受宠爱的慧嫔。

我以为我是开心的,可事实上不是。我看着一次又一次,皇上来到星云楼,疲惫地来,满心安宁地离开,我的心竟开始悲伤起来。

我始终站在楼下,为他们点灯添香,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是不是只是就这样碌碌无为,耗尽一生。

我曾经以为,只要守望着他们,就会是我的命运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小姐的话一针见血地说出了我的心意。

小姐一字一句的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说了出来,我竟无法反驳她的话。是的,我和她一样,一直都爱着那个独一无二的帝王,只是我不愿与小姐争。

小姐不再说话,只是冷漠的转过身去。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我闭目转身离开,我不敢再看小姐,就算一眼也不敢。

我久久地站在楼下,就如无数个夜晚我所做的那样,伫立在寒风中。也许我一辈子都注定了要站在远处凝望,在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不是独自一人,而是第三个人,始终在两个人之外的第三个人。

无论我和小姐多亲密,就算我们情同姐妹,爱情也是不可分享的。可是我什么都不求,就算没有爱情,只要个名分,我也知足了。

我含泪看着楼上熄了又明,明了又熄的灯火,悄悄地离开。这个夜晚,于小姐于我都是一样的,同是不眠之夜。

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皇后就召了我去梧桐院。

她随意地拨弄着手中的指环,待我请安,跪了半晌后,她才缓缓道:“你跟了慧嫔也有多年了吧?”

“是。”我回答道,“奴婢自小就跟随慧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