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劲气的就是她缺心少肺,怒的就是她信谁都不信他,最最憋屈的是明显展陆那家伙早就知道这件事儿,没准儿还跟赵玉临通过气的。到头来合着就他被蒙在鼓里,事到临头了,才知道这丫头居然想从家里搬出去,跟那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爹住一块儿去!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急,深吸一口气,抬手就去扯她的手臂,张口说出的话也跟寒冬腊月下刀子似的,冷得都能把人活活吓死:“放手!”

江雪籽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感觉他搁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是真要使劲儿了,心里更是发慌,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解释忘得一干二净。她眼睛周围那一块风衣布料,早被眼泪湮湿了巴掌大的一片,这时被他吓得乱了阵脚,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七零八落地往下洒。

展劲没她那么怕冷,衣服穿得也不算厚,怎么能感觉不到后背那里的异样?他眼帘一垂,干脆忽略心脏的那阵急剧抽痛,只用一只手就掰开她原本紧紧环着自己的手臂:“再不放手弄疼了你可别跟我哭。”

江雪籽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憋在喉咙里的抽噎,咬得见血的小嘴一瘪,真哭出声儿来了。

展劲的眉峰一抖,下颏绷得直直的:“江…雪…”

最后那个“籽”字还没蹦出来,江雪籽已经松开手,一步迈到他前头,脚踝那块大概已经肿起来了,只迈了这一步,就跟拿刀子生拉肉一样疼。她的腿脚一软,整个人就往前摔,不管不顾地扎进他怀里,一双手臂死死地挂着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央求他,只一声就把展劲整个人给哭软了:“劲…喀喀—”

她越着急说越说不出来,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只可怜兮兮叫了他一声就开始咳嗽。她的整张小脸从原本的惨白渐渐变得通红。原本就是夜半私语才会有的叫法,她现在这样,带着浓重的鼻音。

展劲听着她的哭腔整颗心都软了,什么原则立场,什么郎心如铁,全都嗖一声飞到爪哇国去了。

他是又气又恨又心疼,原本还要硬着心肠将人推开的手,转眼就改成轻轻抚着她那件单薄的背心,一下一下轻轻地摩挲着。可心头那阵堵心劲儿又没完全过去,所以尽管手上的动作变了,脸却依旧冷冰冰地绷着,薄唇紧抿,一双好看的眉眼也一片冷凝,微垂着眼皮,让人摸不准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想法。

一阵从天而降的咳嗽终于熬过去了,江雪籽却还没发觉对方搁在自己后背的手。她用冰冷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脸颊鼻子因为咳嗽和掉泪都通红通红的,哽着嗓子飞快地解释说:“爸爸…赵先生,我们没有经常见面…喀喀。昨天下午,我跟展陆一起去孤鹜堂…我见到外公,还有赵先生。后来展陆走了…我跟赵先生一起吃的晚饭。”

江雪籽又急又慌地吸了两口气,大气儿都不敢喘,又一连串地说了下去:“赵先生昨晚只是跟我聊天,我没有骗你。他事先也没有跟我说要我改姓的事。”

展劲的声音依旧很冷:“可你还是骗了我。”

江雪籽一听他的语调,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吓得整个人缩在他怀里,眼泪掉得更凶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和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我怕你说我傻,怕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然后就不让我见他了…”她越说哭得越凶,“他刚才说我们经常见面,是骗外人的,是想给我撑面子。呜呜—我…你别不理我…”

展劲无声地挑动一下眉毛,说这丫头傻,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太傻,好歹还看出来他一直不待见那个赵玉临。

江雪籽紧紧地窝在他怀里,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忍住了泪水。她一直没听到展劲再说什么,心里实在没底,怯怯地抬起脸,就见展劲也正瞅着她,那双锐利冷凝的黑眸,只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和缓之色。

见她只是不停地抽气儿展劲眼眨都不眨,张口就问:“是我不理你吗?”

江雪籽一愣。

展劲接着说:“不是你跟人家商量好了,说今晚就搬过去?”

这件事情她之前还真不知道,由于刚才赵玉临当着大家的面把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她也不能转脸就反悔说不去了啊!她的两道淡眉轻轻拢起,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两全的办法。

谁知展劲又问了:“跟展陆走那么近是要干吗?就因为他不会反对你见赵玉临?”

江雪籽整个人噎住,睁大一双还含着泪水的眼,惊讶又为难地看着他。她求展陆帮忙的事情都已经瞒这么久了,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撇清展陆和赵玉临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而把她拜托展陆的事挑出来。

展劲好像早知道她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紧接着又抛出一个:“你要搬出去是真的搬去赵家,还是搬去江梓遥给你准备的那套房子?”

江雪籽的眼睛睁得滚圆,极端惊讶之下流出一滴小小的泪,顺着下眼睫滑落在红彤彤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跟一只傻兮兮的小奶猫似的,可怜又可爱。

展劲的嘴角微微地挑了那么一丝儿,强忍住到嘴边的笑意,特别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最后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真想告江梓笙?准备好怎么对付你们家那糊涂老头儿了吗?”

江雪籽被他一句接一句的问话弄得整个人都傻了,来不及细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展劲看到她整个冷下来的表情,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就见江梓遥和宋枫城各自一脸阴沉,大步跟着两个男人疾步走来。

大厅里的其他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朝这个方向张望过来。江雪籽顾不得去观察江梓遥和宋枫城各自的表情,只清晰地看到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两人分明穿着一身警服。

两个男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警员,其中一个看起来稳重一些的向前迈了一步,从警服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朝江雪籽站的方向举起。他一张国字脸上写满了肃穆庄严,字正腔圆地说道:“请问是江雪籽小姐吗?我们收到举证,你目前涉嫌一起保险诈骗案和一起商业诈骗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十七章 爱让思念成雪

(我以为伤心可以很少,我以为我能过得很好。谁知道一想你,思念无处可逃。)

第二天正午,一出警局大院,外面蜂拥而至一堆记者、话筒、相机、摄像机,晃得人眼花。一个女记者眼尖地注意到江雪籽微跛的左脚,立即犀利地发问:“江小姐,请问你的脚伤是怎么回事?公安局不是只是拘传吗?”

早在出警局之前,展陆找来的律师就跟她说过全套的说辞,而且也知道今天这些记者大部分都是展家私底下透露了消息给媒体,这才消息灵敏地追到警局门口。所以她非常自然地微微一笑:“我的脚是来之前不小心扭到的,跟公安局的同志没有任何关系。我相信律法系统的公信力,也信任警局所有工作人员的办案能力。”

秦一鸣在旁边一推眼镜,非常恰到好处地接道:“所以江小姐才会在不到15个小时的时间里走出警局。”

“听说江小姐此次作为原告,控诉的对象是自己的堂哥,也就是江氏企业的接班人,江梓笙江先生,甚至还有您的外公,江镇道先生,请问这是真的吗?”记者问道。

江雪籽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边的笑容却无懈可击,她点头承认道:“是真的。”

周围顿时哗声一片!摁下快门的声音不时传来,又有人举着话筒问道:“那昨晚举报江小姐涉嫌保险诈骗案的人,是不是就是江小姐自家的人?”

秦一鸣朝前走了一步,半挡在江雪籽身前,翘了翘嘴角,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作为一名律师,太过分的话我不方便讲。十天后法院开庭受理江小姐提出诉讼的案件,我欢迎大家前去参与庭审进程。”

还有人要提问,那律师举手一挡,彬彬有礼道:“已经三个问题了,请大家让一让。还是那句话,我欢迎大家届时到法院,继续关注本案的最新进展!”

电视机上的转播镜头,最后定格在那个狡黠一笑的俊朗面容上。江梓笙砰的一声,一个拳头撂在实木办公桌上,抬手就将桌上雪白的资料册子甩了一地。熬了一夜的眼泛着红血丝,领带侧歪在一侧,手边盛着烈酒的阔口短脚杯骨碌碌滚到桌边,又砰的一声,在淡青色的方形石砖上摔碎了。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穿着一身整洁的休闲西装,斯文的脸上满是倦容,眼下两圈青色,下巴的胡楂也没有刮,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原本有些冷峻的眉眼间显出一缕淡淡的笑意。

江梓笙听到动静,抬头看清楚来人,腾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你是天生反骨还是怎么的,巴望着咱们家过不下去,是不是?帮着一个小杂种跟亲兄弟过不去?”

江梓遥的嘴角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二哥。”

江梓笙怒极反笑,张口就道:“按辈分那丫头还是你的妹妹呢!要我再告诉你一遍吗,她是你的妹妹!”

江梓遥靠在门上,双手插兜,挑起唇,微微一笑,神情悠闲至极:“不是妹妹,我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江梓笙的脸色苍白,摇着头低声咒骂:“你真是个疯子。”

江梓遥站定在书桌前:“你让警局那边立案调查雪籽涉嫌保险诈骗,又暗中爆料给媒体让他们四处围追堵截,还有你之前做的那些事,爷爷都已经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朝面前的人笑了笑,“爷爷昨晚下的令,从今天开始,江家名下所有的一切,都由我这个疯子接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很冷,仿佛冬天里飘忽不定却冷得刺骨的风。

江梓笙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

江梓遥继续着那种飘忽且冰冷的嗓音,说:“不信的话,打电话问。”

江梓笙掏出手机就拨,却听见江梓遥慢悠悠地说:“爷爷今早六点已经坐飞机前往M国休养,那个号码打不通的。”

江梓笙咬着牙摁下按键,等了几声,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并不是关机的声音,不禁心中一喜,刚抬头要反驳他诓骗自己,就听到房间里蓦地响起那道并不陌生的音乐铃声。

江梓笙的心脏好像突然间就停止了跳动,缓缓抬起头,握着手机的手干脆就僵在耳边。只见江梓遥缓缓绽开一抹笑,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黑色的商务手机,当着他的面,摁下关机键,又从背面抠出电池,反手一扔,电池径直落入靠墙的那个圆形鱼缸。

接下来江梓笙所听到的那些话,好像都在梦里一般:解除他包括总经理、执行董事在内的全部公司职务,交还江氏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限期一个礼拜,去R国公司分部做市场开发,说白了就是被彻底流放。直到江梓遥慢慢地快要走出这间屋子,他才突然缓过神来,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口齿生冷,全身打战:“不可能。”

江梓遥缓缓转过身,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那阳光明亮刺眼,却又冰冷无情,与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和通身的气质如出一辙。

“不可能…你根本就不是江家人,爷爷怎么可能。”江梓笙难以置信地低喃着。爷爷怎么可能会放着他这个嫡亲的血脉不要,反而起用这个比江雪籽还要肮脏的野种接管江氏?

终于把实话问出来了吗?江梓遥勾唇一笑,大方地给出解答:“因为我答应爷爷,一辈子姓江。”

转身离开的时候,耳中听到屋子里那个人颓然倒下的声响。江梓遥心里并没有多年前想象之中的利落痛快,反而充斥着闷闷的疼。他心中最私密也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最终被自己揉搓得血肉模糊,再也恢复不了曾经的完整形状。

一辈子姓江,也就无所谓血脉不血脉,总好过整个家业都败坏在屋里那个短见的蠢货手里。但也意味着他这一生都只能以哥哥的名义默默守护着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女孩。老爷子这步棋算得够狠够老道,一辈子姓江这五个字,护卫住了江氏这个已然摇摇欲坠的老旧堡垒,避免了他们几兄妹相残的惨痛局面,牢牢堵住了江梓笙的嘴巴,也锁死了他蠢蠢欲动十几年的一颗真心。

十天后。

B市法院,门前冷清,车辆稀少。原本可以预见的火热场面,什么兵戎相见一触即发都只停留在人们的预料和想象之中,并没有成为真实发生的事件。

江雪籽端着一杯热烫的茉莉花茶,蜷着腿坐在朝阳的卧室床上,面前摊着几本备考的英语书籍,页码却还停留在二十分钟前看完的那一页。

几乎只是一夜的工夫,江氏易主,江梓笙败走R国,江梓遥走马上任,江镇道远走异国,自此不理俗事。那起原本要打得风生水起的官司,也随着江梓遥大手一挥申请了和解。

她要告的是江家,更是针对江梓笙和江镇道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亏欠和打压,而不是想把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亲人赶尽杀绝、逼到绝路。

说白了,她只是不平罢了。

江梓遥主动提出跟她一起去领取那份两千万的保险,并且公开邀请媒体,当着众人的面代表前江氏总经理,向她表示歉意,邀请她重回江家,姓赵姓江都没关系,但她永远都是江家的女儿。里子面子都做足了,金钱名誉也都给了,她还能怎么说?

即便她心中还有几分不甘,按照那个叫秦一鸣的律师说的话,迫于世俗和舆论的压力,她也不能再折腾什么花样了。

江梓遥看似宽厚大度,处处谦让,实则机关暗埋,步步为营。首先,江梓遥把如何对待家中遗孤、弱质女流这样一个家庭问题,转变成一个家族和企业的诚信和气度问题。厚待孤女,不贪钱财,这样免费绝好的广告宣传,别家打着灯笼都难找他却手到擒来,化危机为生机,巧妙地将之利用到极致。

接手江氏企业,江梓遥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一改之前与展家水火不容的死磕态度。一连三天,江梓遥率领精锐班底与展氏亲切会晤,转头就发布了未来三年与展家的最新合作规划和章程,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一项建筑开发工程,更有M国新锐青年企业家沐锦天一同加盟。一时间原本摇摇欲坠的江氏企业,在江梓遥接手一个礼拜之内便有起死回生、扶摇直上之势。

连赵玉临都在私底下对他称赞有加。抛开赵、江两家过往的宿怨,赵玉临甚至跟江雪籽感慨,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十年之内,江梓遥很可能与展锋联手,在B市商界开启又一个全盛时代。江梓遥手里已经握有老爷子和江梓笙的两份股份,两份加起来,他已经是江氏企业的最大股东,又在最短时间内,与展锋化干戈为玉帛,另外多筹些钱款,自然也就能安然渡过此次经济危机了。

而这筹措钱款,就涉及了江梓遥的又一条举措。就在他与江雪籽一起从保险公司取回全部保险金额的第二天,江梓遥再次登门拜访,找到江雪籽,当着赵玉临和秦一鸣的面,开口就跟江雪籽要一千万。不是索要,而是筹借,回报是以后江氏每年盈余的百分之十。

尽管不用打官司了,江雪籽也不喜欢跟江家人有太多牵涉,对这个二哥,虽然没有像对江梓笙那样深恶痛绝,却也没有太多的好感。可她也知道,这个坎儿,如果她不出手,江家还真有可能迈不过去。

有江梓遥宽厚在前,她也不得不仁义在后,又在秦一鸣的帮忙游说之下,将原本商榷的百分之十提高到百分之十五。而让她惊讶的是,最后江梓遥从她家离开的时候,竟然依旧是含笑的。那笑意不单噙在嘴角,更显露在眼中。

当天江梓遥走了之后,秦一鸣别有深意地望着她说了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赵玉临见江雪籽一切都好,愿意腾出些时间给她,让她自己好好静一静。所以,一直到今天,江雪籽连家门都没迈出过,每天都在这所刚买下的小房子里睡觉、看书、做饭。

现在住的这所房子,既不是江梓遥当初过户给她的,也不属于赵家或者其他任何人,是她自己从网上看中,然后拿钱买下的,里面的装潢和家具都是现成的,非常自然的欧式田园风。在网上看到图片的时候,她就确认,这里是她以后想要生活居住的地方。

认回了赵爸爸,拿回了自己应得的,也是妈妈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东西,现在又有了真正意义上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一个礼拜后就是翻译资格考试,等明年初把证书拿到手,她就会去找工作,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有条不紊地前行,唯独感情出了一点问题。

从警局出来的当天,她没敢出门,更不敢去找展劲。因为整个B市到处都在讨论她和江氏的保险金纠纷案,这个时候去找展劲,无异于给他脸上抹黑,甚至有可能给他的工作前途带来不好的影响。他在特警部门工作,一般同事只知道他是B市本地人,知道他在部队干过十年,却不知道他是展锋的弟弟,是B区军区总参谋长的儿子。一旦她和他的恋情被公诸于众,不仅会暴露他原本藏得好好的家世背景,更把他和整个展家一起推到风口浪尖。

所以整整一个礼拜,无论心里多惦记他,江雪籽都不敢去见他,甚至连拨个电话,都怕被有心人士利用。直到江梓遥当着全市媒体宣布江氏易主,庭外和解等几项大事件。到了昨晚,她觉得整件事的风波也过去得差不多了,连秦一鸣也没再禁止她跟外面联络。所以她从晚上六点就开始拨他的手机号码。她怕他局里有事,也不敢打得太频繁,可又担心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借此考验自己道歉的诚意,两相为难之下,她只能一个小时打一次,一共打了七个电话,每次都等到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才不得不挂掉手机。

中午赵玉临过来了一趟,父女俩在家里一起吃了顿便饭。饭后,两人聊了一小会儿往事,江雪籽小心翼翼地提起展劲。

赵玉临却突然话锋一转,问她:“你就真那么死心塌地地相上他了?”

江雪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赵玉临是什么意思,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特别诚实地点了头。

结果赵玉临一脸严肃地皱了皱眉,又问:“一点儿都不喜欢展陆?”

江雪籽整个人都傻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忙着给赵玉临泡茶。一直等他喝完一杯热茶,再添水的时候,她一边用纸巾擦着桌上的水渍,一边轻声说:“展陆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可要说他真有多喜欢我…”

“你不信?”

江雪籽摇了摇头:“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停了一会儿,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嘴角弯起一个浅浅淡淡的弧度,整张脸都因为这个浅笑明媚起来,一副巧笑倩然的模样,“我当初喜欢的就是展劲,过了十年,再遇到他,我还是喜欢他。他对我很好,什么都替我想到。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支持我。当初他只拿我当小妹妹照顾,拿我当好朋友对待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

赵玉临微微一笑:“可爸爸还是有点儿不喜欢他,怎么办?”

江雪籽原本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突然间听到赵玉临的这句话,顿时睁大了眼睛。因为有不少年的感情根基在,再加上这几天的相处,跟赵玉临的关系变得亲切,张嘴就说:“可是您那天还说…”还说等他这两天有空了,一起过来吃个饭的。

赵玉临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眼神也温和如旧,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让人如沐春风了:“吃饭是吃饭,就当是答谢他们展家这些天对你的关照,也该请他过来咱们赵家吃顿饭的。”

江雪籽左看右看,一点儿都看不出赵玉临是在开玩笑。她咬了咬唇,眼皮儿一垂,抿着嘴不说话。

赵玉临也没把话题继续下去,又坐着喝了会儿茶,检查过她脚踝的扭伤就离开了。

天色灰蒙蒙的,透过窗子看下去,路上铺着红色、黄色的厚实落叶,行人纷纷换上厚实的风衣或者薄棉服。屋子里还没有通暖气,只能一直开着空调,喝着热茶,才不会感觉到手脚发凉。

江雪籽手腕被抻到的地方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脚踝的扭伤比较严重,之前赵玉临找了个老中医来家里看过,说怎么也得个把月才能好利索。这期间每天都要擦药油,而且不能穿高跟鞋,也不能四处乱走,否则要是不小心再伤到会非常严重。

她望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咬了咬唇,慎而重之地再次拨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等了许久,直到手机那端再次传来机械而冷漠的女声,才不得不挂断电话。她单脚蹦着走到衣橱前,换上一身轻便暖和的衣服,又戴上毛线帽子和手套,继续单脚蹦着出了家门。

本来从她现在的住宅到警局的路程就不算近,再加上腿脚不方便,光在楼下打车就等了好久。等她走到警局大院,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了。她走到办公楼下,又拨了一遍展劲的手机号码,等了许久,手机那端再次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音。折腾了这么半天,脚踝部位已经传来针扎一般的钝痛。初冬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她脸色苍白,就近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江雪籽一手轻轻地抚着受伤的脚踝,另一只手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这样一颗颗落下来。打开手机里储存照片的文件夹,里面的照片不多,除了从前拍的一些漂亮的花草,剩下十几张都是最近拍的:展劲坐在办公桌前看电脑的侧脸,眉眼略显冷峻,神情里有着一股子让人怦然心动的认真;两人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展劲突然转过脸来看她的瞬间,还有几张是在赴展锋的生日宴的当天早晨拍的,那时展劲还睡着,身上的被子只盖到一半,眉毛微微皱着,睡着的表情里有着一种平日里罕见的稚气。她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直到手机传来嘟嘟的警报声,江雪籽这才发现,手机已经快没电了。

她抓紧怀里的零钱包,蹒跚着站起来,正巧迎面走来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她忙问了一声:“请问展劲是在这栋楼里办公吗?”

那几人先是愣了愣,随即都点点头。不等江雪籽再问,其中一个略年长的已经开口道:“他这会儿应该不在,你找他什么事?”

由于脚上的伤疼得厉害,再加上今天出来得匆忙,身上的衣服也穿少了,再开口时,江雪籽自己都听得出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微颤抖:“我…我是他的朋友,那你们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先前答话的那人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跟他不是一个部门的。”

眼见几人要走,江雪籽着急了,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忙问:“那…那欧杨在吗?我找他也行。”

“按说也不在。”那人听她问了这话,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说完便转身走了。

江雪籽站在台阶上,忍着脚上的疼痛,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正犹豫着是否要给赵玉临打个电话,手机又传来嘟嘟两声长鸣,不等她拨出最后一个电话,直接自动关机了。

看着从台阶到警局大门的距离,江雪籽是真的犯了难。她咬紧牙关提了口气,单脚刚往前蹦了两步,突然觉得手臂一紧,转过脸,就见赵清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尽管她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和善,拽着她的手却帮她支撑住了身体。江雪籽朝她抿出一朵浅笑,轻轻颔首:“谢谢。”

赵清穿着一身警服,配着那浓眉大眼的长相,确实英气非凡。见到江雪籽的笑容,微微一愣,开口的语气却依旧冰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雪籽微转过身,朝两人身后的办公楼望了一眼:“我来找展劲,刚才有人跟我说,展劲和欧杨都不在。”

赵清的嘴角轻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晦暗,语速故作轻快地说:“是啊,都不在。”说话间,低头瞟了眼江雪籽始终没有着地的左脚,嘴角的笑含了几分并不明显的嘲弄,“你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还四处乱窜,有事儿的话给我们队长打个电话不是更快?”

江雪籽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定了定神,抬起头看向赵清:“那天的电话,是你接的吧?”

她没有说具体日期、具体时间,但她知道,赵清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果然,短暂的沉默过后,赵清微微点了点头,大方承认:“是我。”

江雪籽点点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

赵清却拽着她不放,连珠炮似的开口道:“你早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喜欢展劲,从十几年前起就喜欢。以赵家在B市的根基,我什么工作不好找,干吗非要进这劳什子特警队?那天吃饭,要不是听说展劲会带个什么特殊的朋友来,你以为我会去参加那个破聚餐?那天你打的电话是我接的,前些天展劲大哥的生日宴,我也是一早就打听好了,想在展家人面前博个好印象。可我就是不懂,我就是看不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乐意围着你打转?四叔从M国回来就一门心思要把你认回来,展劲从部队退伍回到B市,没多久就又找上了你,即使他家里人都不喜欢你,即使你一天到晚地给他找麻烦!”她这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说到最后连眼圈都红了。

江雪籽却只是沉默地听着,过了片刻才看着她说:“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幸运。我一直都以为我跟展劲不可能了,跟他重逢是意外,能跟他在一起,更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当初赵爸爸离开B市去M国休养,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他明知道我不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还是愿意认回我,也是我从来都不敢想的事。”

江雪籽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看着赵清的眼神中也透着一股淡然,说到最后,她竟然笑了笑说:“十几年前你才多大,我当时也不过十四五岁,你比我还小,那么小就知道喜欢人了?”她无视赵清狠狠瞪她的眼神,又继续慢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对展劲的喜欢,只是小时候的一种执念。你喜欢他,但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并不了解他?”

“是他没有给我机会!如果没有你,如果他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在他身边,我一定会…”

“你就那么甘愿做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江雪籽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浅笑,一句话就堵住了她。

赵清被她说得语塞,来不及回答就听江雪籽又说了句:“一个心中只有你的人才能够永远陪伴你。”

说完这句话,江雪籽轻轻推开赵清紧攥着她的手,一步一跳地朝大门的方向挪去。

第十八章 许我诺言赠你欢颜结局番外

(这辈子,最初的爱,最后的爱,都只给了眼前这个人。)

展劲追到候机大厅时,江雪籽搭乘的航班已经起飞了。陪着他一起飙车赶过来的欧杨捶了一记展劲的肩膀,神情似笑非笑:“我说你这假是不是白请了。走吧,下午接着上班去。”

展劲一把甩开欧杨的手臂,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滚!”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摁了几个键,气都不喘地说,“赵局,我要请年假。”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展劲的眼眨都不眨地飞快道:“那我就预支,预支两年的,要不直接扣我工资也成。队里除了我还有欧杨呢,您没什么不放心的。”不等电话那头的人做任何反应,他又说,“人生大事,要是真耽误了您赔不起。”说完这句,他直接撂了电话,转身就往外跑。

欧杨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追着他一路跑:“哎,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回车上拿证件,待会儿直接赶下一趟航班。”

“你就这么走也不怕老赵发飙?”

展劲头也不回,语气强硬:“他发什么飙,我还没发飙呢。雪籽要走的事儿跟他们家那个大小姐脱不了关系,这笔账我还没跟他们算呢!”

在大厅里等候航班的空当,欧杨难得有心情地调侃道:“要我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赵清。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看着手机屏幕发呆就是不接。”

展劲的脸色自始至终都不那么好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不就是想治治她那倔脾气吗!谁知道几个电话不接,都走到咱们楼下了也不上来,听赵清瞎掰几句就跑了!”

欧杨嘴角微翘,强忍着笑意咳了一声:“这回你好好哄吧,别到时再自己一个人回来,那可就…”眼见展劲脸色不善,欧杨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淡然道,“先走了啊,自己的事好好把握。”

江雪籽抵达R国的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雪。她脚踝的伤还没好利索,所以这趟行程有专人陪同,是赵玉临帮她找的一个人,精通R国语言,会一些功夫,而且还是个女孩子。两人下榻的地方是事先安排好的,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一家温泉旅舍。

屋外大雪纷飞,房间里却非常暖和,两个女孩子舟车劳顿了一天,饭量都大增,吃着当地的特色小菜,喝着温热的青梅酒。江雪籽一面看着窗外的雪景,一面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展劲重逢后,两人第一次一起吃晚饭的情形。

那时的她何曾想到,会跟展劲一起经历后来的许多事,更不会想到她还会有机会到R国继续笔译课程。或许人生就是这般奇妙,曾经觉得苦不堪言的事,终有一天能对人笑着说出来。曾经只敢放在心底某个角落偷偷怀念的,也会有坦坦荡荡放在阳光下与人共赏的一天。尽管临出国之前没能联系上展劲,他不愿意见她,也不想接她的电话,可心底有个声音,总在她难过委屈的时候,轻声地告诉自己,她和展劲不会就这样错过的。

那天对赵清说的那番话,不知道对方到底听进去多少,她自己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认识展劲这么多年,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才跟自己冷战。尽管两人数十天不联系,也不会因此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也是她在这世上最可以信赖的人,如果她对他们的感情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展劲又凭什么非她不可呢?

这样想着,她心里的惶然和委屈淡了,对这个人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如同眼前这盏青梅酒,初尝温暾,后劲浓烈。

对桌的女生仿佛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与她简单聊了几句,就先去隔壁房间睡下了。

接下来的两天,江雪籽过得平淡又自在。R国的雪景很美,不过因为她腿脚不便,就没有往远处走,多数时间都坐在旅舍里靠门的位置,开着笔记本电脑做一些课程的准备工作。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皑皑白雪,面前的清茶升腾起氤氲水汽。虽然她感觉有些孤单,但心情到底是尘埃落定的安稳。

第三天的清晨,江雪籽用过早餐,刚把文档打开,就觉得一阵冷风从门口的位置直冲过来,这个时间…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那个不知在梦里温习过多少遍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的位置。他穿着黑色大衣,头发削得很短,眉眼冷峻,看着她的眼神却一点点荡漾出旁人不易觉察的温度来。

陪她一起来的那个女生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见此情景立即站起来。

江雪籽也在同一时间蹒跚着站了起来,仿佛忘了脚踝的伤,双脚落地就往前冲。她现在的左脚几乎是不能沾地的,这么往前一冲的后果自然是整个人直接往前倒去。

一直站在门口处径直不动的展劲脸色微变,几步冲到跟前将她接入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直接把身后的背包扔在桌上,随后一个弯身,格外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来,朝愣在原地的女生微微一点头,便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那女生跟着追了两步,就见江雪籽攀着男人的肩膀略支起上身,朝她摆了摆手,又做了“抱歉”的口形,与此同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一阵铃声。

展劲抱着江雪籽进到房间,看见正中的大床,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依旧没有什么温度:“总算不太笨。”

江雪籽一听这话,先是愣了愣,回过神后第一反应就是狠狠地捶了一下展劲的胸口:“你说谁笨?”

“你。”展劲把她放在床边,紧跟着就蹲下身子,握着江雪籽的小腿,脱了鞋子又脱袜子,沉声道,“那天不是就扭了一下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好?还敢这样跑到R国来,不是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