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君哭得不住打噎,直愣愣地看着一向温柔的母亲突然变得如此粗暴。她苍白的面颊上掌印清晰,许夫人又气又怜,刚才发过一通火后,现在反倒冷静下来。

“你到底和他做了什么蠢事,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平君瑟瑟地缩在床角,哽咽地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叙述了一遍。从早上进宫见到父亲开始,一直说到自己发现下身血流不止。

许夫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就只这样?”

平君哭着点头:“我就要死了,母亲若是还生我的气,不如打死我吧,死在母亲手里,总比血流尽而死的好。”

许夫人看着她脸上红彤彤的五指印,心里一阵愧疚,“胡说些什么,不过是女儿家的小事罢了。”将女儿拉到怀里,柔声问她,“肚子疼吗?”

平君摇头,“没有母亲打的疼。”

“傻女子。”嘴唇附到女儿耳边,轻声将女子的癸水缘由一一说出,“这只是初潮而已,说明你是真的长大了。”

平君满面通红,却又心有余悸:“你是说,每个月都要流一次血?那…那个姐姐,也是…”

“她那是十月妊娠,一朝分娩,要生小娃娃了。”

平君打了个哆嗦,“太可怖了,要流那么多的血。”

“又说傻话,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如此?我以前生你也是这样,你以后也要当母亲的。”

平君连连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许夫人怜惜地一笑,将女儿脸上的泪痕擦去,“刚才吓坏了吧?”

平君点头,“母亲刚才的样子很吓人,你第一次真的打了我。”

许夫人长长一叹,这时门上砰砰声仍旧不断,刘病已在门外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婶婶,我错了,求你开开门…平君快要死了…她若是死了,我、我…总也要陪着她…”

门终于打开了,他顺着门扉身子软软地趴在门槛上。门内的许夫人缓缓蹲下身,用手巾轻轻替他拭去眼泪。

“病已,婶婶问你一句话。”

病已抬头看向许夫人。

“你喜欢君儿吗?”她牢牢地盯着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眸像是荡漾的水波,清澈见底。

病已毫不迟疑地点头。

“你为什么喜欢她?”

“为什么?”少年露出困惑的眼神,喃喃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呀!”

许夫人拉他起身,歉疚道:“看来真的是我想错了,是婶婶对不起你。婶婶以后一定待你如亲儿一般…”

病已不解地看着许夫人,许夫人神情温柔地回望着他。而恰在这时,房内本该已经心绪平复的平君忽然再次呜咽地抽泣起来。

04、赦令

恬儿最近有点异样,怀孕时她拼命折腾试图把胎儿堕下,可孩子出生后才短短数日,她却又难舍难分起来。等到十天后孩子被人从暴室抱走,她竟哭得声嘶力竭,自此以后日渐消瘦,形容憔悴。

而许广汉也碰上了令他头疼的事,恬儿分娩翌日一大早,刘病已便到作室来找他,这个一别大半年未见的小子,个子蹿得飞快。刘病已的到来使得许广汉郁闷了半年的心结豁然打开,他的妻子带着女儿一如既往地守在家里,只是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因为没了收入,许夫人每日省吃俭用,靠平日的那点积蓄勉强度日。

许广汉知晓原委后更加深深自责,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写了封书信,托人千里传书回昌邑国。寄出书信后一个多月,就在许广汉等待回音的同时,皇帝忽然下诏书宣布赦天下。

三年鬼薪的刑罚实际只服了一年不到,他的罪名在这道赦天下的诏书下抵消,当张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时,他都有些不敢置信。作室内许多刑徒不由得喜极而泣,独独恬儿没有太多激动的表情,一脸的木讷。临走与役友们一一道别,许广汉不知道该对恬儿说些什么宽慰话合适,最后只挤了句:“赦令后,你和孩子都已无罪,你们母子总算又能团聚了。”

恬儿神情冷淡地回了句:“那孩子注定无缘做我的儿子。”

她的话说得古怪,许广汉却没多想,事实上那天他因为太高兴,喝了点酒,心中早被即将回家的喜悦装得满满的。时辰一到,刘病已到作室接他,他兴奋得将刘病已一把抱住,本想像以往那样把他高高举起,却不曾想只托得一托便抱不动了。

“胖了!壮了!”小时候骑在他肩膀上的那个瘦弱男孩现在已是颀身玉立的翩翩少年。

刘病已笑得神采飞扬,“我向彭祖借了马车,我保证用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回家。”

六月骄阳似火,轺车在街道上飞速奔驰,病已的驾车技术不赖,许广汉连连夸赞。绕过直城门大街,经过武库时,许广汉渐渐少了话语,坐在病已身边神情忐忑。

随着气温的攀高,尚冠里内只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不知酷暑炎热还在毒日下玩着竹马,夏蝉在树梢上叫得歇斯底里。病已将轺车停靠在门前,抢先跳下车,许广汉坐在车上踌躇不决,手心里满满地攥着汗水。

病已叩响院门,没多久门便开了,一个身穿缯衣、年约四十上下的妇人打开门,她只瞟了车上的许广汉一眼,便马上展颜笑道:“原来是主人到了。”说着便敞开了大门,门内小径清幽,桑荫森森,一名青衣少女正手持扫帚在扫地。

许广汉本以为是女儿平君,可下了车走近方知是个陌生的女子,圆脸大眼,头梳双鬟,一脸娇憨之态,见他进门,忙慌张地丢了扫帚肃拜行礼。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许广汉纳闷,刘病已只吃吃在旁偷笑,这时堂上有道人影急速奔下,高声喊道:“大哥!”

许广汉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一惊,那人二十岁上下,英武魁伟,仪表堂堂。他双手发颤,愣了好半天才喊道:“是延寿?是延寿吗?”

那青年握住他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是我!大哥果然还记得我!”

“延寿!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许广汉喜出望外,“长这么壮实了。我离家之时你还是个总角孩童,一晃十年你居然这么大了!”

许延寿拉着兄长的手,笑道:“收到你的书信后,全家寝食难安,二哥放心不下,便让我亲自走这一趟来看看大哥。前几日才到的,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见一次哥哥的面,可巧天子为贺圣躬康泰颁下赦令,你我兄弟居然有幸就此团圆!”他越说越激动,许广汉却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许夫人站在许延寿的身后,目光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嘴角微微颤抖,喜极而泣。

刘病已站在一旁,正看得高兴,平君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低低说:“你来。”

两人来到二楼的一间空房,许平君红着脸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三叔说要把婢女仆妇留在这里,母亲原本不肯,可三叔说我出嫁的时候不能没有陪嫁婢女,许家在昌邑也算是大门大户,女子出嫁不能这么寒酸。”

刘病已哼了声,懒洋洋地说:“那很好啊。”

“可…可是…”

“可是什么?”

“我在家一直是一个人,突然间多了个婢女在身边服侍,好不习惯。”

“你没见王意身边总是婢女仆人围了一大群吗?大户人家的女子本该如此。”

平君为难道:“我不知道该喊她什么,她年纪和我一般大。”

“喊她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姐姐妹妹地攀交情不成?婢女而已,你直呼她的名字即可。”

“可她说她没名字,让我给她取一个。”

“怎会没名字?”

平君笑道:“她倒有个贱名儿,可我觉得叫不出口。”

“叫什么?”

“小彘。”

病已正拿了柄羽扇使劲给自己扇风纳凉,听了这话,不但没笑反而皱眉道:“这名字的确不好,还是改了吧。”

平君不察,仍是笑道:“就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怎么有人叫这样的名儿。”

病已难得正经地绷起脸,拿羽扇指着她的鼻尖,“这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到外头去乱说。”

轻软的羽毛擦着她的鼻尖,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为什么?”

“真是笨。”羽扇随即拍在她的头顶,虽然一点都不疼,可她还是恼怒地劈手将扇子夺了过来。病已没跟她争抢,只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因为我的曾祖父小时候就叫这个名儿。”

平君起初尚未意识到更深层的东西,只是淡淡地“哦”了声,过得片刻,见病已牢牢地逼视着自己,双目炯炯有神,她才恍然大悟,指着他支支吾吾地道:“你…你的曾祖父不就是…”

病已咧嘴一笑,“正是先帝呢。”

平君吐了吐舌头,“怎么真有人取这名儿。”说完,自己忍不住扑哧一笑。

病已道:“别笑,这事很正经,记得我幼时刚学写字,澓先生曾再三叮嘱,哪些字是需要避讳,万万不可随意书写的。”

平君娇嗔:“我又不会写字,管那些做什么?”

病已笑得欢畅,十分起劲地卖弄起自己的学识来:“你不懂我可以教你啊,先帝单名彻,民间逢‘彻’字需避讳‘通’字;现今的天子单名弗,逢‘弗’字即避上讳,改称‘不’字。你切切记得,以后别乱用‘弗’字,这可是重罪。”

光用说还不够,他又取来平时练字用的沙盘,用细竹棍在沙面上写下“彻”字与“弗”字。平君虽没读过书,对文字的悟性倒是极高,因为害怕犯罪入狱,所以将这两个字更加用心地牢牢记住。

两人正聊得起劲,门外婢女很小声地叩门,“姑娘,夫人让公子与姑娘下楼用膳。”

许平君用手肘轻轻撞了病已下,病已沉吟片刻,在沙盘上写下一个字,“诗经有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得人恩惠千年记,既是你叔叔送你的婢女,以后就叫许惠吧。”

05、丞相

“多谢陛下成全。”

皇帝坐在榻上,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一边拭着额上的汗,一边说:“皇后起来坐着说话吧。”

皇后依言起身,坐在皇帝身侧。梁上悬挂的巨型蒲扇在侍女的牵引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恰与屋外的蝉声交相应和。皇帝安榻之处正是送风的上首,左右搁着两只金盆,里头搁着满当当的冰块,扇叶来回拉动,捎起习习凉风,略略赶走些难耐的暑意。

“把这个挪那儿去。”皇帝指着其中一只盛冰的金盆,命侍女将它搬到皇后身边。

皇后在席上伏下身,“谢陛下。”

“你谢得太多,只怕朕力不从心。”

皇帝抬头看了看房梁,挥挥手让宫女们出去。一阵衣袂作响,房间内的人瞬间走得一干二净,皇后从手边捡起一柄纨扇,膝行跪于皇帝的榻前,素手相执,轻轻扇动。她的头压得很低,以皇帝的高度俯视,只瞧得见那节白璧般的脖颈。

“还是要叩谢陛下的,陛下已经为我尽了力了…我知道。”

“如意。”

“诺。”

皇帝将视线从那白璧般的颜色中拔了出来,幽幽地望向远处,门帘外身影叠撞,那些宫女黄门皆不敢懈怠地静候在门口。

于是皇帝俯首,很自然地将皇后搂在怀里。她微微一颤,却没有半点挣扎。皇帝将下颌搁在她的左肩上,贴耳道:“那婴儿叫什么名字?”

气若芷兰,她只觉得接触到那股清冷气息后自己的耳廓反而变得滚烫,直烧到她的面颊双靥,“期…他叫上官期。”

皇帝扶在细腰上的手忽然加了把劲,令她感到浑身一震,差一点喊出疼来。

“不对。”他低低地说,“他不叫上官期。”

皇后张嘴,她觉得自己快被他的手劲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只得张大嘴用力吸气。不知为何,明明疼的是腰背,可心口上却是隐隐作痛。她噙着泪,把下巴架在皇帝的肩膀上,高高扬起脸,颤道:“他…他是我的弟弟,是我上官一族仅存的…”

“如意!”皇帝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脑后,轻轻地触摸那柔软乌黑长发,“他永远是你的弟弟,只是…他不能叫上官期。”

她哽声,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唇,不让眼泪滑落,“是…我明白了。”

一阵狂风透窗而过,强风撞击梁下的扇叶,吹得它来回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缠绕在大蒲扇叶上的绳索垂到地上,在帝、后二人身边悠悠回荡,犹如一条盘曲晃首、伸颈吐信的毒蛇。

许广汉在家中乃是长子,想当年凭着显赫的家世在昌邑王刘髆身边为郎,风光无限,族内长辈无不交口称赞。满以为许氏一族定当由他传承继嗣,谁曾想有朝一日竟会遭逢非人的宫刑。从那以后许广汉自愧无能再为人子,妻女随他落户长安后,便将家中原有的一切全部转给了二弟许舜继承,逐渐遗忘了他在昌邑时的种种过往。

许广汉离家时,许延寿尚且年幼,但对大哥的尊崇之心却并未因此有半分减损,当年之事他虽不曾亲历,却也耳熟能详。

兄弟二人重逢之后,少不得聊起家人,叙述乡土人情。

“说起来大王的年纪与当今天子也相差无几,这叔侄二人又皆是少年即位,经历类似。去年我在昌邑听闻燕王勾结鄂邑长公主欲入京畿谋反,天子聪颖,慧眼独具,巧识阴谋,保举贤臣,真是位了不起的明君。再反观我们大王,聪颖倒是也有,只是性子太过好动,臣公屡屡相劝,大王总是玩心难收。”

许广汉见弟弟摇头叹息,忍不住笑道:“既是少年,心性跳脱,又有何妨?”想到皇帝寡言清冷的表情,他忽然一阵恍惚,“天子聪颖是真,只是…”呵呵笑了两声,收口不言。

许延寿不曾留意哥哥的神情,只是连声抱怨,历数昌邑王刘贺在国内的种种顽劣行径。许广汉插嘴道:“瞧这作为,倒与当年孝武皇帝有几分相似了,先帝年少初登大位,不也如此荒诞顽劣?身份再尊贵,也不过还是孩子,无可厚非。”

许延寿不以为然地一笑,转念想起一事,问道:“听说侄女已许了亲,这几日家中来往的少年可就是那侄女婿?我瞧他相貌俊秀,天庭饱满,面相极好,这样的少年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他这是爱屋及乌的心态,许广汉却听得哭笑不得,连忙摇头,“你不知道,他不是我女婿,但他来历不小。他是先帝的曾孙,论起辈分来,昌邑王还应当是他的堂叔呢。”

“哦?”许延寿来了兴致,“原来还是位皇亲贵胄,只不知他的侯爵封号叫什么?又是哪一支皇室王族承袭?”

许广汉苦笑,“他至今尚未封侯…他、他是卫氏遗孤。”

许延寿眼皮突地一跳,“卫氏?难道是…皇后卫子夫?”

许广汉默然无语,许延寿惊得从席子上挺腰直起上身:“真的是卫皇后…那岂不是卫太子的孙儿?”

许广汉点头。

“卫氏受巫蛊所累,先是诸邑、阳石两位公主被诛,最后累及卫后、卫太子、当利公主。卫皇后与先帝的一子三女,全族尽数在巫蛊之祸中诛杀殆尽,真想不到居然还有遗孤存活于世,真乃奇迹。”许延寿欷?道,“我常听老人们说起当年那场长安父子之战,殃及无辜不计其数,许多官吏都栽在这上头,不知该站在哪一边才好。先帝盛怒之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倒还是卫太子逃亡在外时有一位看守高祖陵寝的小吏上奏书为卫太子说情,合了先帝的心思,不过可惜太子仍是死在了湖县。前几年听闻京城出了个假太子案,轰动一时,我当时还在想,这要是真的卫太子该多好啊。”

不知为何,许广汉突然想起张贺来,想到假卫太子被判腰斩的那些天,张贺无助而痛楚的眼神,他忽然猛地打了个哆嗦,急忙岔开话题:“说起这位高寝郎,倒真是三弟你孤陋寡闻了,他可早已是当朝丞相了呀!”

午后阳光炙热,静坐在庑廊下纳凉假寐的老者猛地打了个喷嚏,惊醒后,他缓缓张开惺忪的眼睛,松垮的眼袋微微抖动,却遮掩不住那双老眼中透出的洞察内敛。

对面施施然走来一对中年夫妇,妇人紧随在夫君之后,显得谦恭有礼,以夫为尊。田千秋远远注视,面露微笑地捋须点了点头。

“给父亲大人请安!”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跟前,恭恭敬敬地给老人行稽首大礼。

田千秋道:“陛下颁下诏书,赦天下,这阵子可真有的你忙了。”

徐仁携妻在边上的席子上坐下,据实答道:“不过依例开释些囚徒罢了。”

“近来也不见你到府里来,都在忙些什么呀?”也许是老了,这副身子骨不比当年了,从去年染病强撑着处置了上官桀父子起,便总不见痊愈,太医的药一再加重,家人虽刻意隐瞒他实情,可他自认灵台通明,这点遮遮掩掩的把戏还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徐仁对这位丈人既尊敬又崇拜,于是忙解释:“赦令下了,各地皆有犯人前来自行投案,以求赦免。这几日我正协助廷尉王平审理侯史吴的案子,所以忙得抽不开身。”

“侯史吴…”田千秋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此人本是桑弘羊的旧属,去年桑弘羊之子桑迁逃亡在外,曾去投奔于他,他念着旧情收容了一阵子,之后桑迁转辗逃到其他地方被捕,已于去年冬天伏法被诛。”

田千秋垂下眼睑,眼角皱纹清晰深刻,层层叠叠。

徐仁道:“不是什么棘手的案子…”

“嗯…”鼻腔里沉闷地哼了声,田千秋的神色却意外地凝重起来。

06、走马

元凤二年的下半年匈奴与汉朝的关系都处在一种缓和的亲密状态,匈奴人和亲的意愿越来越明显,边境上难得呈现一派祥和。而汉朝国内政局平稳,扫除乱党后又赦天下,民心渐稳,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了元凤三年的正月。这年的春日,符节令眭弘向皇帝上了一道奏书,称泰山上有大石自行竖立,上林苑内有枯死的柳树逢春抽芽,虫子把柳叶咬出了五个字——公孙病已立。

眭弘大胆奏言,希望皇帝能顺应天意,物色贤能,退位让贤。这封奏书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眭弘被冠上妖言惑众的罪名处死。

这个风波未过,汉廷侦得讯息,匈奴单于意图发兵侵占酒泉、张掖两地,霍光以皇帝的名义下诏勒令边境严防警备,没多久匈奴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铁骑分成三队,侵入日勒、屋兰、番和三地,烧杀抢掠,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还击,平稳了没多久的边境上再度燃起火线。

霍光忙于战事,朝堂内外对于眭弘的放肆言论颇有议论,只是他实在无心顾及良多,这事虽然极力压制,能瞒得过京畿百姓,却躲不过臣公们的腹诽。

“病已哥哥!”平君踮起脚尖将洗干净的衣裳晾在竹竿上,见刘病已穿堂而过正要出去,便大声叫道,“过来搭把手。”

春寒陡峭,天气尚未回暖,井水仍是冰冷刺骨,她的双手冻得血红,井台边正卖力地打水搓洗衣物的许惠抬起头,一连迭声地喊:“姑娘你放着,让奴婢来…”

病已回头只瞧了一眼,冲平君笑了笑,拔腿就走。

平君嗔怒:“病已哥哥——”冲上去一把拽住他,“过来帮我把衣裳晾上去。”

病已甩手挣开,用破锣似的嗓音沙哑地说:“我得赶着去先生那读书。”

“你又胡扯,打量我真不知道你在外头干什么好事呢?”她一瞪眼,继续拽住他的胳膊,十四岁的刘病已身高已与她父亲相差无几,她这个才七尺高的个头跟他一比,明显要吃亏许多。

病已不理她,一脸焦急地望向门外,“放开。”

平君叫道:“不放!你哪里是去念书,你是跟着张彭祖那些人一块儿去斗鸡走马…”

“唉,唉…”他急得想伸手去捂她的嘴,“我只是去凑个热闹,我又没赌钱。”

“你少哄我,即便不赌钱,你在边上瞧着,可着劲地喊,难道还不得坏了你的嗓子?你忘了宫里的太医是怎么叮嘱的?你现在正是换嗓子的时候,如果不好好养着,以后可就得一辈子破锣…”

“真啰唆!张公和许叔叔两个整天在我耳边念叨,好容易从宫里逃出来,你又来烦我。”他的声音哑得没法入耳,这会儿说得急了,更加刺耳难听。

许惠见他俩争执,吓得没了主意,她在这个家里只待了一年,不晓得这对亲如兄妹的少年以前是如何相处的,起初见他俩关系的确融洽,一家子和和美美,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刘公子年岁渐长,竟与自家的姑娘生分了似的,凭姑娘“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他,他也再没了以往的好性情。姑娘不喜欢的事他偏要对着干,姑娘喜欢的事他却一件都不干,就好比为了这斗鸡走马的荒唐事,姑娘可真没少伤心。

“不许去!不许去!我不许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