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傲如果…死了,你,难过吗?”

难过吗?

本来可以脱口而出当然是难过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暗夜,大雨倾盆。

我跪在廊下,雨水毫不留情地泼了一头一身,头发衣裳都湿透了贴在身上。

厅内,灯火通明,雨声也盖不住歌舞之声。

窗子忽然被打开,穿薄纱衣裙的牡丹噙着笑看着我。我看着她,奇怪地是我却并不恨她。她

是诬陷我的人,但是那也要石傲相信才有用。他若相信我,什么谣言都没有用。他不信任我,那

牡丹说的话,才会产生效果。

“这雨恐怕得下一夜…”她不怀好意地说完,又掩上窗子。

我并不害怕这惩罚。这样的苦,以前也没有少尝过。

但是…我的手轻掩上腹部——现在我不是一个人…这样跪一夜…

32.

房间里的寒意越来越重,我回过神,奇怪,为什么这样冷?这是初夏的天气啊。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象一根针刺进耳朵:“张婕?”

我怔住,转身去看,却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那声音仍在耳边叫了一遍。

“小洛,是你吗?”我颤声说。

却听不到回答,转头再看窗口,竟然也是一片茫然的黑暗,小洛不在那里。

“张婕?”那声音又重复一遍。

“你…是谁?”我后背上森森地全是冷汗,这是谁?怎么会这样叫我?

“张婕,生于1978年,殁于1998年六月…没有错,就是你。”那声音平平地说,阴冷没

有一丝人应该有的情绪。

我忽然明了,怪不得小洛要逃,怪不得这样寒冷,这是它们讲的鬼差!

来不及害怕,更来不及奔逃,我眼前一黑,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身体向地上倒去,但是我却从身体里脱分出来,仍然站在那里没动,颈上一紧,一根乌

黑没有光泽的粗链不知道何时已经扣在了脖子上,扯得我身不由已向前跌。

“竟然给你附在这肉身上,妄为!”那声音明显有些生气,铁链在脖子上绞得更紧。我并没

有窒息感,已经没有了身体,可是却如遭雷击般痛麻起来,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呀——啊——”

那铁链向前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中,我被迫被那铁链牵得前行。

四周阴潮味越来越重,还有浓浓的腥味,说是血的味道,但是又没有那特有的咸甜。我睁眼

如盲,什么也看不到,脚下好象也没有实地,双手抓不住凭借,这样的境况,却让我想起小时放

过一次风筝,如果风筝有感觉,恐怕就是我现在这感觉。

前面那声音奇怪的“咦”了一声,说道:“你倒不浊重,真奇怪了。”

说了这句话,向前的速度明显变得快了,我能感觉到那链一紧,加重了力道揪扯。

我克制着不出声。

这就是世间人说了几千年的幽冥之路?

腥味忽地一淡,隐隐听到水声。

那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好了,到了这里就行了。”

哪里?

颈上忽然一轻,那链忽然隐去不见,如出现时一样的无迹可寻。

眼前有一点微弱的流光闪烁,渐渐变亮,我能隐隐看见身前不远立着一个白影,身瘦长,仿

佛穿着长衫。

“得罪了。”他的声音不同于刚才那一个,明显不是同一个。怎么还中途转手?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愣着,冒出一句:“你是谁?”

他近前一些,手平举,翻过,掌心里扣着一块牌,黑底,上有银丝刻字:无常。

“白无常…”我脱口而出,喃喃地说。

“不错。”他放下手。

“你这是拘我去地府了?”我问。

“还要等一下。”他答。

我没有再问,四周仍然是茫不可测的黑暗。

过不多时,远远又听得铁链作响,比适才锁我的时候响得厉害。

“又是个辣手货。”白无常似自语般说:“近来都是响当当的,真是怎么了。”

那声音从头顶掠过,却并没有在这里停下。

我终是忍不住问:“是否每个人死后,都由黑白无常拘魂?”

黑暗中看不清他面目,只听他说:“怎可能个个都亲去?一天内成百成千人,哪分得身?只

有不平常的个例,才由我们做。”

不平常的?比如我魂魄飞越千年,回到唐时?

适才那声音唤我的名字,真实的,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张婕。在唐代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我

叫这名字的,唤第一声,我便知道事情不妙。害怕是有的,却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或许这才是我本该来的地方,那里只是岔路,终不是我的正途。

那里的一切悲喜爱恨,都发生在顷刻之前,我现在想来,却觉得恍如隔世,十分不真实。反

而是在二十世纪的生活,又渐渐清晰起来。

忽然前方黑影一闪,又多了个人影,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手里哗哗的翻动着书册的声

音,对白无常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指一指我,又说了几句。

白无常声音也低,只一句稍高了些,带着疑问的口气,听来象是在说:“没有错吧?”

那人肯定地说道:“不会错。”

白无常顿一下,说道:“真是一团糟,第一次是谁办的?”

那人又低下声来,听不见说什么。

“好吧,那就再等等。”白无常最后这样说。然后向我这方向过来,语气比刚才冷峻:“跟

我来。”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与我有关吗?但是我明白自己应是没有发问的权利。虽然他们讨论

的百分之八九十是我的事,可我自身却不得而知。这或许是凡俗的人没有知道太多的权利,就算

是自身的事,也不能知道。

他没有再用链锁我,我就身不由已地向前飘,跟在他身后。

他一直不语,不知道行了多久,停了下来,说道:“关于这里的一切,你不会忘记,但是不

可讲出来,你可明白?”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但是点一下头。

他低低的长出一口气——或许是我的错觉,鬼差也用喘息吗?或许是一种情绪的表露,并不

是真的需要出气。

“身体会有些不适应,反正不会太久了。”他说。

“去罢。”他伸手平推,我就向后软倒下去。

一片混沌,仿佛绳索缠捆上身来,又象是有无数细小的手指揪扯住皮肤向一个方向撕拉,刺

痛又无力反抗,我觉得茫然。我的生死全不由自己,先是小洛小微来改写既定轨迹,又有鬼差莫

名其妙的出现…

人是多么渺小而无奈,手里能握住什么?仿佛很多,财富,权势,别人的生死…实际上到

了这一刻,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是生带得来死带得去的。

我痛苦地转个头,忽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说:“好了,醒了!”

睁眼一片光亮,我忍不住眯起眼来,身体仍然不适,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小妹,小妹,你觉得怎么样?”一个焦急但温和的声音在耳边说。

这声音太熟悉了,怎么也不能忘记的。

我鼻一酸,不用睁眼已经可以准确地叫出来:“哥——”

从小到大的生命中,于迅不见得是对我最好的人,但是他总出现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

比如现在。

33.

“身上觉得怎么样?”他轻声问。

我闻到浓浓的药香,接着有人扶我起来,有药递到嘴边,我就着那人的手喝了。慢慢睁开眼

看时,喂我的药的人自然是我哥,床前还有小宛,姚立生,还有见过一面的刘芸娘,最最想不到

的是竟然有个穿白衣的人站在窗边,那模样…怎么是水慕原?他怎会在此?

他站在那里,低声说:“能醒过来,就没大碍了。”

我眨着眼,大约知道是我被拘魂后,我哥他们赶到此地与我相会,但水慕原怎么会在此地?

我哥对魔宫的人素无好感,还叫我不要再见他的…

脑中空空的,想不出头绪来。小洛小微它们可安然无恙吗?还有…石傲…他现在怎么样

了呢?

胸口闷闷的,十分不爽,用力吸一口气,仍然有窒息的感觉。

“觉得怎么样?”于迅低声问。

我嘴唇张翕,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再试一次,我确定我是说了话的,但是仍然没有任何声音!

啊?

于迅显然也发觉了,水慕原两步走过来,于迅让出空来,水慕原执起我一只手把脉,脸色十

分郑重。

“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身体虚弱,血气不调,无外伤,也没有中毒…”他皱起眉来,沉吟

不语,显然是断不出我为何哑了。

不必再想了,这超出了医术的范围了,你看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我在心底苦笑,怪不得白无常说,不可讲出来。我便是想讲,也讲不出来了吧。

看他们几个人,我哥他们形容憔悴是不必说了,连水慕原也是一脸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