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子帮我研磨，有模有样真象是熟手书僮。
想一下，落笔写… 青鱼一个人寂寞回转西湖，在断桥下，看莲花看垂柳，数着雨声和游人的脚步声…莲花精为她唱曲解闷。青鱼听着，却分毫不开心。
曲作：
芳心难遣意彷徨
西湖暖风醉倚
莺飞柳也长
朝何思
暮何想
空寂寥
暗神伤
琴子在一边不作声地看着我写，忽然插一句：“青青也可以找个书生来过日子的，何必跟着白蛇许仙，夹掖着难受。”
是么？
我停下笔，不太认真地笑着说：“前人的故事里，青青只是陪衬，我也只是沿着别人讲的故事向下写。青青要找的话——找谁呢？”
琴子一双明眸忽闪忽闪：“天下的书生多了去，和哪个都成。她又不是白素贞卖身的丫头，自己做不得主。偏生她自己把自己拘在那一对中间，不开心能怪得谁。”
“你这也算奇思妙想了。”我微微笑着，笔杆掸一下她的俏鼻…虽然知道她和小洛，并不是真的人，但是我一点儿不怕：“这文是白蛇传啊，青青的心情已经是我多加…如果真的象你说的那样写，得改名叫《双妖志》之类啦。好吧，我记得了，回来再写个青青小传给你看…”
“不是，我是说，青青全无给自己找寻快乐的意愿，老活在白素贞的阴影之下，亦步亦趋，言听计从…这样怎会快乐？白素贞做什么她一概以为是对的，不加反驳，不加怀疑，她对她的崇拜几近走火入魔…没有自我，无论做鱼还是做人，都不会快乐，”琴子认真地看着我：“姐姐，我说的，你可明白？”
我？
作什么说着青鱼精扯到我？我和她相像吗？哪里像了？
琴子这小小脑袋里，竟然有如许成熟剔透的思想…也是，她已经活了很久，看了很多了…
我放下笔，认认真真的说：“你认为我不快乐？”
“嗯，”她用力点头：“你每天日出到日落，张开眼闭上眼，生活一成不变象无波古井一般，不希冀未来，不怀念过去，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见的人，没有爱吃的食物…人生怎么可以如此虚度掉？看看我们，五百多年，修来不过是一个人身，心心念念，也是想做人。而做人，无非就是图一个数十年间的快乐的呀。”
是么？是这样么？我有点迷惘。
“姐姐，我们费力带你回来这里，原是希望你幸福快乐。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可是，你完全不…”她偏头想一下：“完全不肯去找寻，自己的快乐得自己去找，倘或坐着终日，快乐难道会自己长了脚寻上门来么？”
我仍然怔忡。
是么，是这样？我竟然是如此消极的，一日复一日，虚度一天又一天？
琴子站起身来拍拍手：“小洛，我们陪姐姐去逛街！”
那贪吃鬼忙不迭抹去腮上的点心残屑，急急点头：“好好好！我要去东大街买糖饺子，吃香满园的素斋，去跃马桥听说书…”
我和琴子无语对望…真是败给他了。
不过，有美食就快乐，这快乐倒是易求…
逛了一圈街，买了糖饺子，杏脯蜜饯，炸油糕…满满的包了一大包，最后坐到一家茶楼里听起说书…
很新奇的经历，我竟没有好好的在古时，逛过一次街。
当然，如果座位不这么挤迫，我想我会更自在些…毕竟，双人条凳坐三个人，尽管三个人都不是胖子，还是勉强…
琴子忍耐地低声说：“小洛，你坐那边去！”
“不要…”他嘴里全是吃的，说话含含糊糊：“我也要和姐姐坐…”
说书人一拍桌子，开讲。
讲的——居然是，白蛇传！
没搞错吧，我花钱来听自己写的东西？
而且这等闲余里乱写的东西，怎可以…并不值得在大庭广众里娱乐这么些人…
开篇是我抄袭来的，白素贞自诉那一段曲，是一段大家都熟悉的，赵雅芝那一版白素贞的唱词：
峨嵋山下白素贞，千年修炼得人形…
琴子冲我抿着嘴笑笑，拈了一个糖饺子递到我嘴边，我张嘴吃了。
西湖第三桥下深潭里，冷寒的水中，一条翠绿可爱的青鱼，青白相遇，共游西湖。时间风雨大作，遇到美貌文秀的书生许仙…
纸伞轻张，上面绘着荷叶莲花，粉红碧绿，团团簇簇，十分讨喜。
这伞之下，白素贞和许仙，一见定情…
说书人是一男一女，样子颇似现在的评谈，说几句，唱几句。男声管男声女声管女声。虽然唱得不算难听，可是我却听着别扭。虽然词还是原来的词，可是曲到底不是原来那曲了。
听了一会儿，琴子忽然凑在我耳边说：“姐姐，那边有人看你。”
我望过去，竟然是水慕原和水荷，一坐一站，在另一边的座位上，水荷的目光和我对上，兴奋地摇了摇手。
3.
每次见到水慕原，我都有点手足无措之感。
很奇怪，其他人再有威严也不让我有这种感觉。石傲也好，于迅也好，李世民他们也罢，都没有过。
真的，很奇怪。
他是这么温和的一个人，我究竟不自在些什么啊！
一直一直记得，在江上的最后一夜，那带着哀伤的笛声…是不是他？会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他？
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是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会怦怦的跳，手脚会不知道怎么样摆…
我有点怔忡地看着那一边，全不知道书讲到了哪里。
这一回散了场，说书人言道，请听下回分解，琴子和小洛拉着我出来，水慕原和水荷也从里面出来了，我们在靠东的门口，他在靠西的门边，向这边微微一笑。
我爱的不是石傲吗？
我不是爱着石傲的吗？
是的，是的吧，我是爱着石傲的吧…可是，石傲的相貌，想起来都非常的模糊了。
李道宗的那张面孔，也是很模糊。
对他的印象，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让人心悸的眼。
但水慕原的目光，让人很舒坦。
可是在这样温和目光的注视下，我却不知道是该转身立即走掉，还是…还是继续这样让他看着，直到…直到…
水荷向我们冲过来，如果不是小洛挡着，她一定撞到我的身上。
“于姐姐…我有件要紧事问你！”她急切地说。
我心一紧，什么要紧的事？
“那个…白蛇和青鱼，还有许仙，后来究竟是怎么样了？”
啊？
我哑然，这个，要紧的事？
后来究竟是怎么样了？
还不是逃不过雷锋塔。
现在我却不想跟她说这个。
水慕原踱过来，我微笑着说：“要不要一起用午饭呢？”
此言一出，身边的人表情各各不同。
面无表情的是水慕原，欢叫的水荷，琴子和小洛则瞪眼看我。
我保持微笑。
主动邀他一起吃午饭…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过，我不后悔这样说。
水荷一路抱着我的臂膀，琴子和小洛尽给她丢白眼她只当是没有看到。我们上了一家繁华的酒楼，点了几个招牌的好菜。
水荷狼吞虎咽的样子，和小洛有一拼。
我，琴子，水慕原，和他们一比，她俩的食量大如象，我们只能算蚂蚁级别的了。为了他们，这一顿饭我们却花上半个下午的时间。
酒足饭饱后，天色也不算早了。
按理说，这时候我们应该各自回去休息了，可是莫名其妙的，我还不想这么早和水慕原分开，总觉得有他在身边特别安心、特别温暖。
但我现在怎么好意思再开口呢？
我正心烦意乱地找借口时，突然，琴子出声了。
“水公子，今晚河边好像有灯会，我们想去那里看看，你们方便一起去吗？”
我意外地向琴子看去，她正好也望向我这边，而且嘴边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不是吧？琴子还会读心术吗?
“去，去！我们公子可是天下第一大闲人，他哪有什么事可忙啊！”
水慕原还未回答，旁边的水荷扔下咬了一口的鸡爪就急忙答应了。
我又向水慕原望去，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等他回答。
水慕原正好也看向我这边，看到我正看着他，又匆匆转移开视线，半晌才听到他回话。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我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地。
结完帐，大家便跟着看灯的人群向河边走去。
古代的夜晚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河岸两旁依然是灯火阑珊、人市繁华的景象，而河上各色船只悬挂的彩灯，更是让我看的眼花缭乱。
突然，我隐约听见“扑通”一声，只见河上不远处有一艘非常华丽的船依稀在晃动着，然后就听到有人大喊“快救人啊，小姐落水了！”
这话一出，我周围的人都突然向河边涌来，我以为他们都要急去救人，于是想躲到一边让出空子，谁知人群涌的太多，我…我竟然被推下了河里。
这突变太快，我在坠河瞬间只来得及看到水慕原向我伸出的手和那急切的表情，接着黑压压的河水迅速漫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