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趁夜离开白蛇和许仙,一人走在月下。

一样是妖,一样在雨天的游湖撞见了秀美的少年郎,奈何她青涩不知搭讪,现在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是白蛇,不是她。

寂寞的月下,一颗寂寞的,怀春的,青妖的心。

风姿绰约的,袅娜有致的步子,只踏在洒落月华的砖石道上。

写了一段,眼睛痛起来。揉一把,放下了笔。

油灯的照明,始终只能这样。

怀念,那已经隔世的,电灯的好。

晚上起了一点风,吹运窗外那树,叶子沙沙作响。

忽然一丝笛声传入耳中。

细细的,淡淡的。

我坐着,静静的听。

我知道是谁。

水慕原。

“一向可好?”我给他斟了一杯茶。

“好。”他静静地,看着屋子,看着我放下的那一杯茶。

在影影约约的油灯的光里,他的白衣象是上了一层雾,人显得那样秀逸不真实。

我和他对坐着,竟然找不出可说的话来。

说什么?

好象是,并不熟。

“身体全好了吗?”他问。

“好了。”好了没?谁知道。

对了,给他看这个。

我到窗前取下了鸟笼:“水公子看看我的鸟儿,可有什么不妥?”

他仔细地看了一回,说道:“并没有什么,只是瘦弱。”

我点头。

我也明白这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

和水慕原之间,找不到话来说。

一般人如何寒喧呢?家里好吗?我家里不好,水无秀她…估计水慕原这个问题也是答不上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长安?”找到个安全话题:“在哪里落脚呢?”

有一下没一下的谈。

虽然水慕原的背后,也是我所不欲知的江湖事,但是,他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模样,莫名的让我心里踏实。

“令兄仍在四处寻你。”静了半晌,他忽然说。

我惊的浑身一颤:“拜托你,不要告诉他们。”我说。

“下午你连水荷也不肯认,我也猜到你是想一个人隐起来。”他温和地说:“我与令兄也并无太多瓜葛…”

我却愣在那里,目光落在他的腰间。

半块青玉。

不用再细看,我也知道那是半块青玉。

“这玉,是你的?”我指着。

他略奇怪地看我一眼,说:“是。怎么?”

我站起身来,声音直抖:“你可认识李瑞宁?”

心里其实已经坐实了…他始乱终弃之罪。

狠狠的攥紧了拳,指甲陷进掌心,却一点儿不觉得痛。

不料他说:“不曾见过此人。怎么?”

他眼底一片澄明,清清亮亮的。

“不曾见过?”我一下子懵了:“那你的半块玉,哪里得来?如何与她的一样?”

“这个?”他把玉解下来:“这是友人相赠。”

原来不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长气。

如释重负。

“那么,你的朋友是何人?”我不依不饶地问。

在我的心中,瑞宁真是所遇非人。虽然即使她没有珠胎暗结而嫁与李密,结局也是一样的。但是我的心中,始终对那个辜负她的人不能释怀。

他尚未开口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进窗子里来,本来用纸镇压好的纸页,居然也给风卷落。

我急急去捡纸,水慕原帮我捡了一页。

我捧起一叠纸,回头见他正看着纸上的字。

我一低头,恰是写到许仙私窥白蛇青鱼入浴,头嗡一声,伸手便去夺纸。

他也没为难,一松手,便叫我夺了回来,密密的叠在一起。

我觉得脸上有点热热的,不敢抬头看他。他也并没追问,只是笑笑,然后告辞。

当晚失眠。

被那阵风所扰,竟然忘记了问,他那半块青玉是何人所赠。

翻个身,我看着挂窗前的鸟笼,在月光里,微风中微微晃动。

忽然紫光一闪。

我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不发出声息,双眼睁的更大。

好眼熟的紫光!那一天,我受了伤,而不知是何妖物掳走鸟笼那时…在林中,眼前也曾经闪过这光!

光影笼罩在鸟笼上,忽强忽暗,我瞪着眼看。

光影越来越大,向外扩散。

然后,我看到光影中——两条细瘦的人影!

一条青一条白,淡淡的朦胧的,在紫光中似真似幻。

紫光慢慢的淡化,那两条人影在月光中,衣袂还在轻轻飘动。

我再忍耐不住,翻身坐了起来。

“你们?”

他们却似吓了一跳般,齐齐跳转身看我。

“你们…”我已经什么也不惧怕。我不怕死,不怕妖鬼神怪…可是,现在心里满满的惶恐害怕快要溢出来一样,手都抖个不停。我怕这是我的梦一场幻觉而已!

狠狠的握下拳,指甲陷进掌心里!

痛!

我甩一下头!

不是梦!不是梦!这不是梦!

“你们…”我嗫嚅不能成言,话未出口,两行泪涌出眼眶。

“姐姐…”细柔的声音响起,绿影一闪,一人扑进我的怀中,另一人慢一步扑上来,已经抢不到我胸口的位置,急的直跳脚!

“琴子!死琴子坏琴子!你让我个空啊!”他又搔头又跺脚!

很诡异,很忙乱,可是欣喜的情绪,淹没我胸中每个念头每条思绪!

天啊,天啊…

泪不停的涌淌!

这真是一场成真的美梦!是我愿意沉溺一世不醒的美梦!

床上很挤,很挤…

这是一定的,这是一张不太宽的木床,如果一对夫妻睡上面,可能也会觉得有点挤迫。更何况…

现在是三个人躺在上面!正确的说,一个半人半鬼,两个半鸟半人!

好在三个…三个加起来都不算太重,不然他们这样挤呀挤,我怕板床都会塌掉。

琴子是女孩打扮,脸容清秀,梳着小辫。小洛是男孩儿打扮,穿一件白衫…我有句话想问,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身上的衣服是羽毛变的呢?

小洛说话让人完全不得要领,左右不过是“姐姐我好想你”,“姐姐我想你想得连东西都吃不下去”,“姐姐你想我没有”之类。翻来倒去就是这么几句,终于说得他自己也倦了,声音渐低,睡了过去。

琴子一直挨着我,头靠在我肩膀那里,不说话。听着小洛睡着了,她动了动,更挨近了一点。

我为难了半天,还是问了一直最想问的问题:“琴子,小微…可是回不来了?”

她没有吭声。

我胸中一痛,急急转个话题:“你们前些时日,怎么一直呆呆钝钝的?如何今日又能…能化成人形?我原记得,你们的法力没有这样高。”

琴子小声地说:“这是…得多谢那只夜枭的帮忙。”

夜枭?

我疑惑地说:“可是那天…那团黑色的物事?”

“正是它。”

我想琴子已经尽量用我能听得懂的语言解释了它们的遭遇,可是我硬就是听不明白。毕竟对我这样一个从小到大抱着唯物论的人来说,让我看清眼前这一切,妖神鬼怪穿越时空…已经够劲爆!

琴子说它们的灵体在沉睡,而那天被夜枭攻击,因为意外的冲撞,所以夜枭的大部分功力被小洛吸取。而琴子则是因为灵珠上的暗封被解开,也由此慢慢的恢复元气。

听得我一头雾煞煞。

管他的,我只要知道琴子和小洛平安,知道他们平安…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慢慢的,我也有些悃倦,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琴子说话,神智渐渐昏沉。

“姐姐…”琴子的声音显得遥远而微弱。

“嗯?”我含糊不清地吐出无意义的单音,神智抵不过睡神的魔力,没办法清楚思考。

“算了,姐姐睡吧…”

在梦中突然尖叫着惊醒!

我…

慌乱的手摸到身侧睡的正熟的一绿一白两个人!

啊,不是梦,不是做梦…

天…谢谢天,我不是做梦,他们不是梦!

我喘息着,脸埋在手里,双臂抱着自己…

天已经亮了。

我看着枕头上没睡醒的两个小家伙。小洛的脸儿是圆圆的,红通通象个小苹果,鼻子小巧,嘴唇稍嫌厚了些,但是很可爱。

再看琴子,瓜子脸儿,皮肤白净细薄象描花宋瓷瓶的细致,眉弯弯,红唇一点,非常清秀可人的一个女孩儿模样。

呵——呼出一口气…

他们是真实的,不是我的梦境,也不是我的想象…

谢谢天…

姐姐,你心事太多,所以不快乐。

琴子在帮我梳头时,如是说。

不快乐吗?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其实我应该快乐。我还活着,没有病痛。不愁生活,小洛和琴子回到我身边,我应该知足快乐…镜子映出在我们的身后,小洛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模样,抱着一桌的糕饼据案大嚼。

趁天色凉爽些,多写几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