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道:“姑娘别急,尊主马上就到。

然后她就和一众花女都大拉拉地守在床边。看来还是要防着明慈会有什么动作。

一开始明慈很紧张。就算是当作被鬼压,也难免心里紧张。躺在床上忐忑不安,手指紧紧扣在一起。然而,等到大半夜,竟然还不见沙牡丹来。

其间相思出去过一次,回来之后虽然面色如常,但眼角的焦急还没有散尽。

明慈坐了起来,问:“义母呢?”

相思道:“慈姑娘祇管好好躺着。前院出了些事情,尊主嘱咐若是姑娘累了可以先睡。”

出了事?什么事?

相思道:“无甚大事。”

明慈狐疑。这相思性情直率,一向难掩好恶。如果明湛他们弄出来的动静,估计她对自己也不会有好脸色。

看来不是了。那会是什么事,能惊动沙牡丹?难道是与合罕的战事?

胡乱猜测总不会有什磨结果。等到黎明将至时,明慈终于明白过来,沙牡丹是被拖住了。相思强装镇定,但是面有忧色。

明慈裹紧身上那件单薄衣服,坐了起来。相思立刻警觉地盯着她。她坦然道:“我要解手。”

相思愣了愣:“你不是已经有了尊主金身吗,怎么还要…”

明慈无辜地道:“我怎么知道。你快带我去,不然我要受不了了。”

她言语粗鄙,相思涨红了脸。相思心想,大约是还未与尊主双修,金身还未完全炼化的缘故。但凡花女都有个洁癖的毛病,虽然鲜花插在牛粪上才会茁壮成长,但那是凡花。这些山精都是至纯至美,晒了多年月光才化形的,自然不愿意碰那污浊之物。躲不过去的便罢了,相思好歹有些职权,自然不愿意亲自伺候着明慈上茅房。于是便将这差事打发给两个二月兰女。

明慈颤颤巍巍地下了地,裹着一件大氅,跟着那两个花女去了茅房。沙牡丹的大殿里怎么可能含有茅房这种东西?那还是得远远地去佩华殿。

一路出了牡丹殿,竟然半个人也没有遇到。月正圆,但依稀有些血色。花族,狼族,都是拜月的。看来,这附近,两族之中必有血光。明慈偏头细想,看来确实是出了大事。

入了佩华殿,那两个花女好像就不太愿意跟了,磨磨蹭蹭的不肯靠近茅房。

明慈道:“我自己去罢。”

一女道:“这,不太好吧。”

明慈道:“没什么不好的。污浊之物,不要玷污了两位姐才是。”

那女大喜,正想点头说好,然而另一女子却道:“还是我陪慈姑娘去罢。姑娘不用客气的。”

明慈动了动嘴唇,然后把大氅脱下来,递给那女子,道:“那就有劳了。”

那女子含笑,接过大氅。突然眼前一黑。

另一女子正要尖叫。

眼看她扑了过来要捉明慈做人质,明慈一把扯过还有一角在自己手上的大氅,劈头盖脸地丢了上去,对方被罩了个正着,闷哼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明湛火速脱下自己的衣服把明慈包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倒有些忡怔。刚刚看他出现在眼前时,虽然竭力淡定,配合他无声地放倒了那两个兰女。但是此时却觉得手抖个不停。因此她就死死地盯着他看,怕是自己在做梦。

明湛的脸色和身躯都绷得很紧,很紧张。侧脸在月色下显得线条非常硬朗。半眼也没有看她,祇是紧紧地搂着她的手,和略微凌乱的呼吸,泄露了些许心事。

见他似是早有计划,把自己往外带,明慈低声道:“大叔他们呢?”

明湛也压低了声音,道:“代沁带兵攻打花山。我身上有和他通信的方珐,便里应外合让他今夜追攻。玄他们在南阵口设法打开出路,我们现在就过去。”

“代沁…可以拖住义母?”

明湛微微抿了抿嘴角,道:“我们找到了他的真身。”

妖狐的狡猾,发现自己即将被捉住,便果断舍弃了一部分元灵,也舍弃了和契约主联系的方法,但最终还是完成了任务。

“找了他的金身…那你们…”

明慈略有忧色,若要她下杀手,她确实,心有不忍。无论那个人怎么霸道,主宰她的生死,但那,都是因为他常年居于上位的缘故。她也无法忘记他的悉心教导。何况,沙牡丹若出事,花山必乱。这满山精魅便可能流离失所,成为草原上其他凶狠物种抢夺的对象。

然而明湛看她目中忧色,便心中一黯。

拉着她出了佩华殿,一路小心地藏匿,出了宫殿区域。不能御剑怕引起注意,便祇能一路狂奔。明慈祇觉得双脚都已经离地,被他提着走,但竟也非常吃力,奔到空旷的南阵口已经气喘吁吁。

明湛也在喘,好像竭力忍耐着些什么:“前面就是人参园。”

“嗯。”举目望去,面前一派平和,但隐隐有加持的阵法之力若隐若现。人参王德高望重,镇守南阵。看来合罕竟是分毫未犯到此处。硬闯必是死路一条。

他把她放下了,侧过脸,面色很复杂。

明慈莫名的有些心惊:“哥…怎么了?”

他不语。半晌,突然用力把她搂进怀里。

“哥?”

明慈怔了怔,但他用力,勒得人骨头都生疼。半晌,他慢慢地放松下来。

竭力克制的,他在她额颈上轻轻落下一吻。明慈有些失神,但片刻后便被不远处惊醒,看来合罕竟然攻破了南阵口的防线!

明湛低聱道:“慈妹,你还记得,当初你要我想的事情么?”

明慈有些心焦,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就在不远处的战事,祇是紧紧抱着她,轻声道:“我想好了,现在祇等你一个答复。慈妹,有你给我做伴就好,别的,我都不在乎了。若违此言,就让我死在心魔之下,无葬身之地。”

猛的一阵轰鸣声,桃林阵破了!

明慈恍过神,便用力把明湛推开。明湛被推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幸而还拉住她的手,又把她拉到身边。

他道:“是裕,破了桃林障”

闻人裕在重音那里学了不少花山大障。

明慈急道:“你们怎么能这样!”

“怎么样?”

明湛的脸就青了:“难道你不想走了吗?!”

“想走,可是你们怎么能破了桃林阵!这会害死多少桃灵你们知道吗!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禽兽!”

她口不择言,明湛勃然大怒,但勉强按下了怒气,祇想出去再说。但是拉拉扯扯了两下她竟然就是不肯就范。

“不管怎么样花山对我有恩,又是我娘的故地,纵然…我不能看着花山大乱!”

明湛冷笑:“不过是破了一个桃林阵,哪里就会大乱。你又不是明慈,谈什么你娘的故地。好了我们先出去是正经。

明慈脸色难看,他说话还能再难听一点吗?

“那你自己走!我不走!你去找明慈,去找!”

“慈妹!”

“我不是你慈妹!”

她把他的外衣脱下来,狠狠丢在地上,还用力踩了两脚,明媚的双眸已经蓄满了水。憋不住想哭,这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明湛憋着一肚子火,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道:“出去再说。”

明慈动了动嘴唇,不甘不顾地拿了那件脏衣服来披上。她道:“我的戒指,还在义母那儿。仙鸢、小火,都在那儿”

他低聱道:“别哭,我想办法给你拿回来。”

她用力抹了抹眼睛:“谁哭了,我才没有。”

明湛突然就没脾气了。刚刚的无力感也逝去了。她的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扯着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本不够娇的五官突然显出媚色来,实在是秀色可餐。他勉强定了定神。

眼下还是快点逃出这鬼地方为妙。

正文 no075:走出花山

当下,明湛俯下身,道:“上来。”

明慈一怔,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没有飞剑,所以祇能依托他力,便俯身趴在他背上,被他轻松地背了起来。

烈日蒸腾出滔天的火焰,明慈吃了一惊,尚且来不及反应就随着明湛一起蹦到了刀身上。近距离的接触,更觉得灵力灼人,但似乎又牵引有序,无比顺服,不曾有什么攻击力。

那是明湛的灵力。闭关时他的体内的灵气突然膨胀至要反噬的地步,为了避免爆体而亡,他便把灵气都转了烈日上。人未提升,却将烈日生生提升了一个档次,虽然还不及本命法宝那般与主人联系紧密,却也差不多了。

若不是有他护着,祇怕明慈会被灼伤得不轻。

烈日冲过荆棘林上空,少顷后便触动了空中的结界。顿时丛林中玄光爆射,漫天芒刺如蜂群一般刺了过来,明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明湛的身法非常出色,这她早就知道。当年尚未结成金丹就能在雀群中周旋而保全身而退,可如今,面对不是雀群,是威压亳无间隙的荆棘大阵!难道他想强闯不成!

孰料他从戒指里抽出一套火璇玑,整整三十六盏,竟是闻人裕的全部家当!

他单手将那三十六盏火璇玑祭在空中,以灵力衬托,移形换位,布下三阵眼。然后猛的呼喝一声,浑身威压爆射,和烈日的威压融为一体,炎炎融融。

“破!破!破!”

三十六盏火璇玑一盏接着一盏的爆破,三十六个阵眼顿时形成悟性的黑洞,其间撕扯的巨大力量几乎要将一方天地扭曲!

明慈被金丹期全开的威压在极近的距离内迎面冲击,生生咯出血来,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荆棘障的芒刺纷纷被吸入那三十六个黑洞之中,然后四个少年人模样的男子落在了明湛身边。

明湛低声道:“大阵打开了。”

李玄道:“走。”

夏青道:“且慢,荆棘王未现身。”

话音方落,一黑衣飒飒的女子便升上半空,双足悬空。在花山众娇媚美人中,她的容貌恐怕是最平庸的。棱角锋利,不喜华服,祇看黑衣。也是诸将中与沙牡丹见的最少的一个。但沙牡丹深深倚重她,整个花山皆知。

她望向这诸人,微微颦眉,却有些赞赏的意味:“好得很,你已经损了半层修为来铸剑,如今又损了一层修为来破阵。不过你的修为也退回金丹一层。”

明湛道:“吾自知。如今阵是破了,你拦我们不得。”

荆棘王道:“自然。阵法已经拦你不得。你可与我一战,若是胜了,便可离去。”

夏青微微抿了抿唇,道:“你可做得主?”

荆棘王傲然颔首:“自然。”

夏青失笑,道:“如今连你主尚且困守在前线,你耽搁在这里,可以么?”

荆棘王一愣。

夏青失笑道:“我可应下你与湛小子一战,来日必有切磋之日。”

荆棘王望着那扭曲成一团的障眼和碎障,冷笑:“那便如此罢。”

言罢,拂袖而去。看来是奔赴前线了。

夏青松了一口气,道:“湛,把牡丹金身拿来。

明湛青着脸,不做声。

夏青道:“沙牡丹不能死,她若死了,北荒必乱。何况弒仙之罪,不是你我承受得起的!”

半晌,明湛把背上的明慈递给闻人裕,闻人裕小心地把她抱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道:“我去归还金身,再把慈妹的戒指拿回来。你们先走,山下汇合。”

夏青道:“我和你一起去。”

明湛有点暴躁,道:“不用!”

夏青毕年长,比他沉得住气,祇认真地望着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明湛抿了抿唇,冷冷地道:“随便你。”

言罢便率先走在前面,背影似乎一顿,但终究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余下李玄和抱着明慈的闻人裕,二人对望了一眼。闻人裕道:“向南走。”

李玄放出几道冰锥,打碎了盘旋中的木璇玑残骸。顿时闻人裕浑身的肉就都抖了抖,心都淌血了。

但那些芒刺逐渐落了下去,木璇玑的残骸也不再发疯似的盘旋。他将明慈扛在肩上,低喝道:“走!”

二人迅速化作两道剑光直闪而去,冲过障中扭曲的灵力,李玄不慎被残余的芒刺钉了个正着,闷哼了一声,又伸出手臂将扑向明慈的一根芒刺一挡,手臂顿时就被打穿,鲜血如注。

闻人裕带着明慈几个纵跃,一路用戒指中的阵法将火璇玑的残骸吸入戒指中,然后直冲入桃林。

馥甜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但片刻后就散了去。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林中,久久未动。

闻人裕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喉颈一哽,再也不忍心回头看第二眼。

李玄道:“裕…”

一时花飞漫天。那是桃王重音,泪流满面。

闻人裕咬牙道:“走!”

重音挥手打开了桃林大阵,一瞬间将那三人挤出阵外,好似带着什么怒气那般,拍得人屁股都疼了。

陡然逃出迷障一般的花海,祇如醍醐灌顶一般,脚下就是而厮杀的合罕和花山两方士兵。看来战况十分惨烈。沙牡丹并未亲自坐镇,大约是失了金身,他也有所顾忌。

但照眼前这个形势看,合罕才堪堪攻入第一道防线的边缘,便已经陷入苦战。花山,这次又是攻不下来了。

李玄道:“回大营?”

闻人裕略一沉吟,道:“不能。你和慈妹都有伤,何况我们都有私事未了,去大营祇会拖累部队。不如另外想办法安置,等湛和青回来。”

“妥。”

二人调转了方向,踏剑狂飞,最终落在了五百里以外的一条河边。

闻人裕把明慈放下,升起了篝火。

李玄自清理了伤口,用嘴咬着包扎了伤口。

闻人裕道:“我们脱身倒是容易,湛带着牡丹金身,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李玄俯身看了明慈一眼,皱着眉道:“她吐了这么多血,不要紧么?”

火光中,明慈面如金纸,双目紧瞌。

闻人裕:“这我们也没有辨法。”

过了一会儿,他叹道:“早知道就该让我或是你和湛去,怎么让青去了。”

这真是干了一件蠢事。

眼下能怎么办?唯有枯等。李玄有伤,便先去休息,闻人裕放风守夜。

等到天亮,明慈醒了进来,喝了点水,精神尚好。经脉似乎被震伤了,但好在经脉对她无大用处。休息了一会儿,便等来了一身狼狈的明湛和夏青。

那两个人都一身是血。

夏青道:“看着吓人,其实没多少血是我们自己的。洗洗就没事了。”

其实也就是夏青陪着,才能全身而退。明湛蛮勇,夏青可以在战斗中治疗伤口。二人配合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此番才有惊无险。

明湛跪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低声道:“我给你拿回来了。”

明慈一怔,然后伸手拿过来,捏在自己手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夏青叹道:“可累死老子了。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了,慈丫,待会儿再给你看看伤得怎么样,得先让我洗洗。”

然而洗了一半竟然就来了追兵。看来沙牡丹还是不死心。

明湛和夏大叔狼狈地把衣服一套,冲了出来,几人又拔足狂奔。明慈被明湛背在背上。

李玄怒道:“此地离花山不过五百里,洗什么澡!早该先撤出去的!”

闻人裕道:“马后炮!”

夏大叔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

夏大叔惨叫:“把雪花给忘了!”

言罢也不管众人,立刻给飞剑调了头,冲了回去。

李玄大喊:“你不要命拉!”

明湛道:“由他去,世上能杀他的人不多。沙牡丹现在自顾不暇了。”

李玄怒道:“不要命!”

闻人裕:“他就是不要命,你也不用生气。难道你还能陪着他去不成?”

于是李玄闭嘴了。

一路狂奔,明慈紧紧地搂着明湛的肩膀,祇觉得脸贴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实在难受。把头发拨开又贴上了湿漉漉的背脊。那身体热气腾腾,蒸腾着无边的生命力。

花山的一般草木不能离开花山太久。高阶花精,像当年的明雾,这样的等级多是大将,现在都镇守在花山中,就算不为御敌,也要护卫刚刚元气大伤的沙牡丹。所以追了五天五夜,便也就不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