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吻在他左耳上。

陈默感到一点颤栗从被吻住的,耳后那一小块肌肤处,一圈圈氤氲开来,贯穿了他的全身。他眼睛里的泪水还没有消散,他极力稳住声音里的颤抖,“陆愿,现在是白天。”他知道自己整个人都紧绷着,他想要听到她的答案,又怕听到她的答案。

他就像是渴望光明的孤魂野鬼,期待着亮了天地的那一缕光,哪怕他会在那光明中魂飞魄散。

可是陆愿的疯狂已经结束,她的理智总是强大到可怕。

所有不该存在的感情都在那一吻中倾诉完毕。

陆愿的双手还环着他的腰,她的唇却已经离开他的耳。她的吻那么温暖,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如此冰冷。

“是啊,真是遗憾。也许我们可以留到晚上再来谈这些事情。”

陈默眼中的光灭了。他露出个嘲弄的笑来,是对他自己的嘲笑。他轻轻握住陆愿的手,将锁在他腰上的女人的手慢慢扒开。他忽然换了话题,问道:“余师师的报道都拍好了吧?”

陆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还是回答道:“快了。再拍到她和江仲离一起的亲密照片就可以了。”

“嗯,那你和我很快就回A市了吧?”

现在,陆愿听出点意思来了。他是在打算着跟她分开了。不,她和他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又何谈分开。

陆愿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不,甚至比她平时还要冷淡,“很快。也许三两天。到时候我和你就各走各路,不用麻烦。”她一定要做抢在前面说离开的人。

陈默没有反驳。

陆愿很快收拾了拍摄工具,“我现在就去跟拍余师师。如果顺利的话,也许我们今晚就能离开S市了。”她根本不给陈默插话的机会,拎上背包,跳下车就走了。

陈默在原地呆坐了片刻,忽然摸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皱着眉想了片刻,输入“钟离”三个字,搜索起来。

钟离的词条很丰富,毕竟是新晋影帝。据说有个交往多年的圈外女友,据说两年前准备结婚,据说现在已经恢复单身。每一条都能跟陆愿吻合。陆愿原本是要嫁给他的。

搜索器显示出了钟离的照片。常见搜索词条里有一条是“钟离纹身”。

陈默点击了搜索,显示出钟离纹身的照片。那条被粉丝们热议的纹身,在钟离的颈动脉旁边,是一串罗马数字:VIIIVIIIVI。黑色的罗马数字沿着颈动脉蜿蜒而下,多数情况下,钟离穿着衣服,这纹身就只会显露出最上面的两个数字:VI。

陈默眉心一跳。他曾在陆愿的手册、做了LOGO的独家照片上,无数次看到过这两个字母:VI。

陆愿的英文名字叫Victoria,她习惯简写做VI。

钟离的粉丝们留言讨论着:听说在颈动脉旁边纹身,是最疼最危险的。是啊,看时间是两年前出现的,不知道男神那会儿受了什么刺激。BLABLA。

一个个黑色的汉字,好像变成了游动的蝌蚪。

也许廖科说的对。不管钟离多么爱她,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把她的名字变成身上的一道伤疤,一句永远挣脱不掉的咒语,她都不会柔软了一颗心,给他一点温柔眷顾。

可是他不是钟离。

第 41 章

在遇到绑架之前的那一天,陆愿的运气出奇的好。

余师师和江仲离竟然手挽着手从酒店中走出来,俩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拍下照片来还是能认出是谁。

也许是余师师和江仲离太陷入爱情中了,压根儿没怎么遮掩。

陆愿不远不近得跟在他俩身后,看着他们在阳光下挽着手,过马路时搂抱着,到了马路对面,余师师仰起脸来跟江仲离说着什么,江仲离笑了,低下头来,隔着口罩吻在她脸颊上。

陆愿看着镜头里恩爱的的一对男女,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这些就足够了。这些照片就足够将余师师钉死在耻辱柱上了。她本可以就此打住,回到车上,跟陈默开去机场,飞回A市,从此分道扬镳。他回去做他的富二代,她过她的独木桥。

可是她竟然不想回去。她继续跟在余师师和江仲离身后,直到两人进了剧组。

陆愿独自一人,在冷清的街道兜兜转转,街角的小店放着林夕作词的《再见二丁目》。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她。他很快也要离开她了。

真希望有一种力量,让人一旦开口就能够不再回头。

她的运气向来不好。陈哥哥已经快没有时间了,除他之外,不会再有人爱她。怎么还会有人爱她?她的运气向来很坏。除非有人为她而死,并且已经死了,她才敢相信真的还有人在意她。所以她要么永远得不到爱,要么得到爱却终身遗憾。

陆愿走进一家冷饮店,在靠窗的半开放式包厢里坐下来。店员问她要用什么,陆愿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吃东西,她只是很累很累,累得没有办法走回陈默身边去。她只是想在这孤岛一样的陌生街头,找个可以停靠的地方歇一歇。

店员给她上了一份今日特色餐点。薄荷绿色的饮料,配着一叠需要切着吃的不知名肉类。

陆愿丝毫没有食欲,她只是望着眼前的东西发呆。

她一定坐了很久,因为来往的店员都开始悄悄看她了。

陆愿没有心情在意他们,直到余师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从外面看着像是你。”余师师笑着,她可能是在剧组做了妆发,长发烫成了小波浪,看起来妩媚而多情,“我上次给你的联系方式,你放在牛仔褂口袋里,结果又被我带回去了。所以我想着,你可能没办法联系到我了。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今天又遇到你了。”

“上次忘了问你名字,方便告诉我吗?”余师师看起来心情很好,好像昨晚的事情对她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她招招手,唤来店员,“我要跟这位小姐一样的,谢谢。”

陆愿望着她,目光淡漠,她没说话。

余师师咬着吸管,“你别担心。昨晚的事儿,我跟我…”她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羞涩腼腆,“跟我男朋友说了。他不在意,还告诉我他会处理这件事的。所以,你也别怕。我问了,那个人…没有大碍,应该不会报复的。”

“你男朋友?”陆愿轻轻问,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啊…”余师师样子很可爱的捂了一下嘴巴,“你不会讲出去的,是吧?”

陆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她带着诱导性得说道:“你男朋友,一定对你很好吧。”

灿然的笑容在余师师脸上绽开,她是从内心深处感到幸福,也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是完全在她生活圈子之外的人,也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是昨晚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人,余师师感到放松而自然,她笑着小声道:“是啊。他对我真的是很好。其实我…我之前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也做过许多错事。但是…好像爱上一个对的人,自己也会变得好起来。我好像,跟以前也不太一样了…”

陆愿看着对面陷入爱情的小女人,不由露出了一点残酷的笑意,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要一下戳破余师师幸福的泡沫。

“你想知道我是谁?”

余师师笑着连连点头。

“我是狗仔队记者。”陆愿说出这一句话,感到一股从内而外的兴奋。

余师师的笑僵在了脸上,她还咬着吸管,握着饮料杯的手却整个冻住了。

“你男朋友,是有妻儿的江仲离吧?”陆愿轻轻笑了起来,“谢谢你的爆料啊,小天后。”

“你都拍到了?”

“我全部都拍到了。”陆愿把每个字音都拖得很长,她好像是在享受余师师此刻的惊慌与恐惧。最初的享受过后,陆愿望着余师师写满惊恐的脸,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如此令人厌烦。她抓起背包要走。

余师师猛地拖住了陆愿的胳膊。

“别走,你拍到我们两个了?”余师师死死拽着她,“你不能发出去,我求你。你不能发仲离的!你会毁了他的!你知道他为了今天的成就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吗?”她压低了声音吼着。

“放手。”陆愿任由她拽着自己,冷冷命令道。

“你答应我不发仲离的——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你要名声——我也可以,你可以发我的,我给你联系人拍我的绯闻。只是不能是仲离!”

陆愿简直不敢置信,她低下头来,盯着余师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余师师胡乱点着头,她好像快哭了,“我知道,我只是…太爱他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竟然说她爱江仲离!她竟然敢说她爱江仲离!

余师师还在拉着她,诉说着她对江仲离的感情,希望她能放过江仲离。

一股冲天的怒火与杀意从陆愿心中涌起,她感到自己几乎是在发抖。她抓起桌子上的餐刀,直直朝着余师师捅去。

那刀堪堪贴着余师师的右耳,钉入她身后的包厢壁上。

余师师整个人被唬住了,脸上写满错愕。

陆愿一字一顿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会杀了你!”她几乎是在低声咆哮着,“我发誓我会杀了你!”

余师师噤若寒蝉,直到陆愿快步离开了冷饮店,她才发现右耳边的一束头发被割断了。

第 42 章

医院。

“你昏迷了这么久,现在饿不饿?”陆愿换了话题。

陈默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陆愿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风衣下摆,那上面还有细碎绵密的雨丝,她低声道:“先吃点东西。你要我走,我走就是。”

她自己下去,在医院卖饭的地方买了一碗小米粥,一杯豆浆,想了想,从小商店抱了两桶方便面。

她重新回到病房,却看到陈默还是先前的样子,好像她出去这一会儿,他一动都没有动过。

“我问了高宇——就是你的主治医师,他说你这两天最好先吃流食,让肠胃适应一下。”陆愿给那杯豆浆插好吸管,递到陈默眼前,“流食没什么滋味,你要吃面吗?我给你去泡。”

陈默接过豆浆来,吸了两口。豆浆很好喝,又香又醇,顺着食道一路滑到胃里。那股暖意从胃里烘出来,原本僵硬虚软的全身都舒展开了。

陈默脸上神色好看了些,不再那么吓人了。

陆愿抱着两桶方便面,低头看他喝豆浆,见他神色缓和了,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陈默吸吮的动作不算快,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好似在喝什么琼浆玉露一般,毕竟他已经是三周没有正常进食了。

很快,他就把一杯豆浆都喝光了。

陆愿还站在原地看他呢。

她实在是看得太入神了。

陈默把空的塑料杯往床边柜子上一放。

陆愿捡起塑料杯,放到床脚蓝色的小垃圾桶里。

她指了一下摆在床头柜上的小米粥,“你是喝粥还是吃面?”她抱着方便面桶往饮水机处走。

“别泡了,我喝粥。”陈默很快把小米粥也解决了,忍不住想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学会做饭。

陈默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看向陆愿,“东西我吃了,你可以走了。”

陆愿呆了一下。

陈默看看他,又看看门,意思很明确。

他要她走。

这是陆愿和他在S市就说好的。她要的素材已经拍到了,等回了A市,俩人自然就分道扬镳了。

她已经决定好的事情,陈默不愿意因为中途俩人被绑架自己受伤了这样的波折而更改。

以陆愿善良又心软的个性来看,她说不定还想要报答他。

可是陈默讨厌这样的“报答”。

非常讨厌。

在绑架事件发生之前,她和他就作出决定了。

他不要因为这场绑架而改变她的决定。

因为心情的起伏,脑袋里昏沉疼痛的感觉好像有严重了,陈默手指搭在额角,轻轻□□了一声。

陆愿迅速把方便面在饮水机边放下,“我走,你好好休息。安静些休息。”

她最后看了陈默一眼,大步出了病房。

白色的病房门轻轻合上了。

陆愿自己下床,推着点滴架,进了病房自带的小盥洗室。

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年轻男子,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唇瓣边缘还有隐约的青色,看起来简直像个鬼。

他毕竟还是虚弱,从盥洗室出来就有些站不稳,好不容易挪到床边,他躺下来,把棉被拉上来,盖住自己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的雨。

一个人在这清冷的病房里,真是太安静了。

陈默迷迷糊糊的就又睡着了。

陆愿出了病房,却没有离开医院,而是缩在车子里,也迷糊着睡着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噩梦…夏天的游泳馆,杀人的陈默,落入水中的陈默。

就像从前上千次的梦里一样,她在水底向着血花中的陈瀚游去。

这一次,陈默却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那病号服在蓝色的水与红色的血之间,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太压抑太难过,陆愿不得不从这噩梦中醒过来。

病房里已经黑了。

陈默醒过来,轻轻转了一下头,却看到身边趴着个瘦小的人影,只看身形就异常熟悉。

他按亮了床头的灯。

橘色的灯光亮了,一切都暖了起来,就连那森冷的白色病床被单都看起来可亲了。

那趴在他床边的女孩,正是陆愿。

她坐在一张方凳上,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只最后的手臂搭在床边,半张脸埋在手臂间,半张脸露在外面。

那露出来的半张小脸上写满了疲倦,好像这半天不见,她已经独自跋涉过了千山万水。

陈默抿了抿嘴唇,手伸出去,却最终也没落下来摇醒她。

陆愿却自己醒了。

她本就没有睡熟,灯光一亮,她就察觉了。

她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子,脊背上的骨头发出一阵脆响。

她的脸扭曲了一下,可见不怎么舒服。

陈默摸着鼻子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一旁有陪床可以睡,你何必坐在凳子上。”

陆愿答应着,却还是坐在陈默床边的凳子上,没有挪到一旁的陪床上去躺下。

陈默打量着他,忽然问,“不是走了吗,怎么晚上又来?”

陆愿把凳子往她跟前又动了动,她轻声道:“先前走了是怕你生气,你还没好呢。”她从睫毛底下望着他,露出那种软软的、湿漉漉的眼神来,像小时候那样,“你要是还不想见我,那我这就走。你…你继续睡吧。”

陈默静静盯着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开合了两下,“过来。”

气氛微妙起来。

陆愿乖乖倾身上前,压着身子凑到陈默面前来。

陈默慢慢伸出手去,扯住了她的风衣领子,令她一点一点低下头来。

他轻轻贴上她的唇。

她的唇不像以往那样又软又暖,反倒有些干,有些凉。

她应该很久没有喝水了;刚刚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也许受了凉。 陈默混沌地想着,他舔着,为她的唇覆上一层湿暖。 陆愿没有出声,她逆来顺受的闭上了眼睛,双臂环拢在陈默肩膀处。 “还会忘记我吗?”陈默低声问,他感到有液体流过她的唇瓣。 他终于松口。 陆愿的下唇已经被他咬出血来。 可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在他松口后,她睫毛轻颤,睁开眼睛,望着他,又露出那种柔软湿润的眼神来。 她一定知道,当她这样望着陈默的时候,陈默就没办法对她、也对自己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