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亦记得不能容他宠坏,不要对他倚赖,感情随他出卖,若你喜欢犹大。

——王菲《情戒》

我坐在飞机上想,温啸天既然回去公司跟秦绍面谈,那我还能有机会跟温啸天摸清秦绍的底细。如果他的实力是动不了温家的,那我绝对不可能乖乖地回到秦绍身边。但如果与这设想相反,那再来说接下去我该怎么办。总之,我得先和秦绍实行缓兵之计,而且让温啸天赶紧弄清楚秦绍到底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我俩一路沉默,最终出租车把我载到学校门口,我看温啸天还没有下来送我的意思,只好支着车门说道:“啸天。”

温啸天立刻抬头,灼灼地看着我。

我说道:“记得和秦绍谈话时,搞清楚秦绍到底要干什么,会做什么对你们家不利的事情,他的胜算有多少。你没搞清楚这些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下次见面时,我需要你这个答案。”

温啸天灼灼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还没等他张口,我就把车门关上了。

秦绍,既然你说我装小白兔,装把爪子收起来,你眼睛一向毒辣到位,那我倒要看看,我的爪子伸出去到底有多少威力。

还没等我抱拳远目完,我的手机就响起来了。我接起来,电话那边是语速慢得快要让人恨不得拿起遥控器按快进键的女人声音。

“我是陆轻天。你是卢欣然吗?”

“对,我是。您找我什么事?”

“哦,我是秦绍的妻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情。”

我听着她慢慢地把这句话说完,等最后一个字落下之后,我觉得我刚才那种革命豪情荡然无存了。所有的狐狸精都会在正房面前矮上一截,哪怕狐狸精从良了。

我底气全无,说道:“我明白了。”

“卢小姐,我们见个面吧。就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小面馆里,省得你打车费你车钱。博士生嘛,收入也不稳定,我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我背脊又一凉,说道:“那您看几点方便?”

那边柔柔地说:“那就现在吧。”

我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想着要不要给秦绍打个电话,又回忆了古往今来大房灭狐狸精的惨案,记起了天涯上正房对小三惨无人道的攻击,实在是想自挂东南枝得了。何况还在我们学校门口,这要闹起事情来,不仅能摘得A大论坛的头条,也许能摘得A市新闻的头条也说不定。

我两手冒冷汗,如过街的老鼠一样偷偷溜进了面铺。学校门口的“老黄面馆”是个自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年不变的老店,里面灯光昏黄,餐具陈旧,桌椅油腻,我想把里面的砖抠出来都能闻到一股面汤味。

在这么陈旧的面馆里,坐着一位面容精致,全身名牌,大钻戒闪到眼瞎的贵妇,使得这古老面馆一下子蓬荜生辉起来。像是干涸龟裂的黄土地上一朵鲜艳的大牡丹花,因为她格格不入的高贵冷艳气场,旁边食客自动规避了周围的几张空桌,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敞开式包间,刚好有利于我和她的谈话。

我想,她要是从她的爱马仕包包里掏出一打钱甩我脸上,我绝不跟电视里演的纯洁又刚毅的女孩一样把钱退回去。谁也不能和钱过去。

可贵妇看我过来,面容安详地问我:“吃什么?打卤面?”

我想豪门家的正房真不是好惹的,连问的问题都这么有个性。

我说:“来碗牛肉拉面就行。”我停了停,又补充道:“要毛细的。”

贵妇点点头,挥了挥手,从来都一副别人欠他钱表情的老板就颠颠地跑过来问:“您什么吩咐?”

贵妇说:“来两碗毛细的牛肉拉面。”老板又颠颠地弯着腰跑下去了。

贵妇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我一直以为电影里那些唯美的眨眼睛镜头是后期做的慢动作,或者是演员故意为之,今天才知道,有人天然就是优雅的,连眨眼都是。

她说:“我们爱吃的东西也一样。我以前读书时,也喜欢吃毛细牛肉拉面。”

我明白她说的“也”是什么意思,立刻端正态度说道:“那个,陆总,我和秦绍,就是秦总就是单纯的买卖关系,而且这关系已经在不久前结束了。您看您,雪肤花貌,艳妆华服,犹如现世的洛神,相比之下,我就是天上的浮云,海底的小米虾,路边的狗尾巴草。您放心,我绝对没有鸩占鹊巢的意思。”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对茶不满还是对我说的话不满:“卢小姐,你客气了。我从没考虑过鸩占鹊巢之类的事情。对于我来说,男人在外面找女人,最绝的办法是把这个男人休了,那种两女争一男的戏码有失身份的行为,我不感兴趣。”

我恨不得当场跪在地上,视她为我的偶像。

我崇敬地说:“您说得对,要是秦总有二心,您绝对得义无反顾地把他休了。”

贵妇说:“可惜我现在休不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心里一个踉跄:“陆总,您太抬举我了。我这本事您也知道,写写论文还可以,要说为民除害之类的,我可能还差点火候。”

贵妇淡淡地笑了一下,双眼皮微微一翻,说道:“放心,我陆轻天这辈子就看错了秦绍,怎么还会看错别人呢。卢小姐,能应付得了秦绍的,全天下也找不出来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觉得最近连续受到秦绍和贵妇两人对我潜力的频频肯定,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贵妇接着说:“只要你听完我这个故事,相信你肯定能完全配合我的动作。”

我想,你又不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她闺女,哪有那么多的故事可说给我听,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她发话。

贵妇慢慢地喝着茶,跟我说起来:“我要记得没错,你父亲七年前是当时风头正劲的卢氏电子公司总经理吧?”

我点点头。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秦绍在那么多女人里,偏偏挑了你吗?”

“这两件事情有联系吗?”

“当然有联系。在你眼里,秦绍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客观一点地讲。”

热腾腾的两碗牛肉面上了桌,我们俩人都没动筷子。热气氲得到处都是,快让我看不见对方的脸。

我想了想,说:“秦绍是个狠角色,凶狠,暴戾,不择手段,但敏锐,精准,做事果断。”

贵妇笑了笑,说道:“我真没有看错,卢小姐不愧为是卢家千金,看问题很在点上。没错,秦绍是个不择手段,睚眦必报的人。当年你父亲曾经在生意场上得罪过他,他为了报复,不惜与我陆扬公司合作重组,而且为了谋取我们家的信任,和我结婚,壮大实力,最后他迫不及待地安排亲信到贵公司卧底,收集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在贵公司资金缺口最严重时,突然向税务部门举报贵公司偷税漏税的事情,所有工作中断接受检查,银行也停止向公司放贷。这检查一拖就陆陆续续拖了几个月。你也知道,资金链一断,所有工厂就得停产,研发工作也得中止,像电子产品这种生意,一停产,别的新型电子产品就马上全面攻占市场了,更何况你们连研发资金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司破产。”

我听贵妇一句句地说完,每句我都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听。我怕错过哪句细节,让我轻易掉进了别人的陷阱而不知。可我听着哪句都格外的真实。虽然我当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破产后我还是对事情怎么恶化的经过有些许了解,只要仔细回忆当年的场景,我都能一一对得上号。

我说:“我父亲当时确实惹了不少人,可是秦绍也不至于牺牲自己的婚姻来跟我们家拼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只是生意上的往来,他为什么非要在短期内快速解决掉呢?”

贵妇看了我一眼,说道:“卢小姐看事情果然很冷静。你父亲当时其实不止是做电子产业,他还动过做房地产的念头。他当时问政府买下的那块地刚好包含了秦绍家的祖宅。秦绍出面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想用天价买下这块地皮。可你父亲不知何故,一意孤行,非要那块地方。所以秦绍才打了这么大的仗。秦绍很重视孝礼,他决不允许古宅毁在他手里的。”

“既然他最后得偿所愿,为什么又和我现在的生活有关系?”

“没想到卢小姐听完这些之后,竟然还能这么淡定理智。真是没想到。”

“陆总高看我了。我不是淡定理智,只是还要花点时间消化和确认一下。”

“我理解。我和秦绍的婚姻本来就是政治婚姻。我承认,我那时也是看上了他这副皮相,和他结了婚。但他却在婚后对我实行了冷暴力,从来不跟我说话,也从来不跟我同床。因此我只好对他也采取了相同的策略,在董事会上天天拆他的台,盯着他有什么举动。他利用完了我,又想和我离婚。我怎么能遂了他的意?因为你父亲,他第一次有了控制不了的东西,那就是婚姻。你父亲毁了他一辈子的幸福,他自然记恨于你父亲。所以你出现时,他刚好能报复到你,他一辈子都不幸福,怎么可能让你幸福?要是我没调查错的话,他现在为了摧毁你,又开始干涉温家的生意了。故伎重演啊。现在秦绍的实力一头独大,早已不是当初温家能匹敌的。不假时日,温家将不再是你的靠山,它的结局就是第二个卢氏电子公司。”

我冷冷地看着她,说道:“陆总,我有点不明白,既然你早就知道秦绍是这样子的人,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出手,你的最终目标究竟是想和他离婚还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你又凭什么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我不得不说些不体面的话,据我所知,不久前,秦绍还陪你去流产,你说的冷暴力是不是夸张了点?”

“卢小姐原来是个水中蛟龙啊。我没看错你,这么说来就更好不过了。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就说得明白点。第一,我爱过秦绍,但在一星期前,他扼杀了所有的感情。那个孩子是我在公司酒会上放了点东西在他酒里才有的。他知道后想都没想一下,就立刻让我拿掉,甚至拿我在公司的股份威胁我。你说我是想和他过日子还是想报仇,夺回我陆家原有的东西?第二,秦绍除了你,没养过情妇。他城府深,心机重,贴身的人都是他的死忠,我没有下手的机会。第三,你和我一样,都爱过他恨着他。”

我看了眼表情已经越来越狰狞的贵妇,说道:“陆总,你误会了。我跟他之间虽然是有很复杂的关系,但并没有复杂的感情。我只想远离他。”

“秦绍想做的事情,哪里会中途放弃?他要你留下,就不会让你轻易地离开。你想想温家。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看着她,她正一脸坦然地看着我。

我说道:“陆总,那请问,如果我答应和你合作,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你只要有机会进入秦绍的电脑,把里面的文件资料全都给我调出来就行。秦绍一年前,独资成立了一个房产开发公司。没有房产公司是没有漏洞的,我负责找漏洞,只要他的房产公司问题曝光,需要用钱时,他必然会挪用绍杨的资金,我们就会在董事会集中弹劾他,逼他低价售出。”

“陆总,容我说句不好听的。秦绍这样的人不好动,不是你简简单单能找出漏洞来的。”

“这点你放心。原来的陆扬集团下还有几个忠于我父亲的手下,我父亲去世了之后,他们都还能听我。秦绍现在动不了我的原因也在这里,不然他早把我净身出户了。所以我虽然处于下风,还是能够有一搏的底气,只要卢小姐选择好队伍,站好队就可以了。我知道秦绍他抓着你父亲的事情,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把你父亲送到国外最好的医院治疗。怎么样卢小姐?好好考虑一下。今天跟你一谈,我对我们今后的合作更有胜算了。”

我冷脸说道:“陆总,你先不要对我抱很大期望。我没有信心我能在他书房里找到你要的东西。即便拿出东西来了,我也不知道对你来说有没有用,总之我要是拿到了,我会考虑跟你合作看看。到时候再联系你吧。”

贵妇也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当你答应这个事情了。卢小姐,祝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贵妇就起身走了。

我对着两碗一口都没吃的牛肉面,掰开一次性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今天的天气格外冷,牛肉面只放了一会儿,就已经结成面团。我嚼了几口,开始坐在那里理思路。

陆轻天一时间给我的信息太大块,像是要把几G的内容塞到我几M的大脑里,我只听得我大脑被复制得发出吱嘎吱嘎的噪音。

第32章 第十章 回击•恨(2)

按照陆轻天的意思,七年前,秦绍的祖宅被我爸无意购得,我爸执意不卖,两人结下仇恨;秦绍为了得到古宅、击垮我爸,和陆轻天结婚,失去了一辈子的婚姻幸福,而又再次记恨于我。

整个剧情就像是一出网友恶搞的短片,名字就叫因为一座古宅而引发的血案,让人怀疑这事情的真实性。我怎么想,秦绍也不至于为了一座古宅而牺牲掉婚姻。陆轻天肯定遗漏或掩盖了什么事情。

可秦绍确实也不是人类界的思维,他是属于魔界的。用正常人类的逻辑去揣测魔界的心思,整个大前提都是错的。秦绍连把我和狼软禁在一块儿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心里不定有多阴暗。电影里演的精神病都是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策划了血腥残酷又变态的谋杀。秦绍那时看我贴着墙走路时,不定笑得多畅快呢。

再退一万步讲,假设秦绍还是个有点理智的人,而我的长相和他前女友之流没有任何关系,那他为什么老会用厌恶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会掐着脖子说他盼着我死好多年了,为什么他问我“你父亲要是个恶人,你还这么孝顺?”这又好像和陆轻天说的那些话很相符。

陆轻天最厉害的地方是,她不撒全谎。你听着感觉是假的,却又像是真的。撒谎的最高技巧就是在十句真话里面掺杂一两句假话。可惜我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只能确定一点,陆轻天说,秦绍逼她流产这事肯定是假的。秦绍为了流产这事儿,把怒气转嫁到我身上,差点没把我整死。

我把第一碗牛肉面吃完后,给我老爹打电话。我老爹听着声音精神气儿不错,说话鸿音都能穿刺我耳膜。我问候了他的身体,得知他疗养得不错,略感欣慰之后就进入主题,问他知不知道秦绍这个人。

我爹那边突然沉默不说话。

我心里一沉,我老爹一向说话咋呼,很少能有事让他一下子安静下来的。

“爸,你是不是买过他家古宅?他是不是把我们家毁了的人?”

老爹含糊地说:“凤凰啊,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秦绍这人不简单,你在A市专心上学,别理以前的事情了。”

“爸,我就是问问。我知道了又能怎么的,人家风光体面得跟全国领导人似的,我连面都见不着,知道了也做不得什么。”

我爹立刻大声说:“既然做不了什么,你就甭问了。安心上学吧。”

说着电话里传来嘟嘟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越想越觉得陆轻天说的话像是真的。

我想了想,又给我妈打电话。确认了她和我爸不在一起后,我问:“妈,你听说过秦绍吗?”

“谁啊?不认识。”

我心稍微放宽了点,又问:“那你听说过恒远集团,就是绍杨集团的前身吗?”

“恒远?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家不就是拖垮我们家的主力吗?出事后,你爸什么都不跟我讲,说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讲的,可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我早知道是恒远搞的鬼了。当时税务局的熟人都跟我们说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人家为了对付我们,专门和别的公司强强联合了。”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妈,那你知道他家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吗?”

“能有什么,不就是几块破地吗?你爸当年不听我劝,拿着电子公司不好好做电子产品,非要和别人一蜂窝地炒地皮,最后惹着别人的生意了。”

随着我妈的几句话,心里涌上来的不是愤怒,不是恨意,只有钝钝的麻木。我总是以为自己抱着足够的清醒,对陆轻天的话反复斟酌,跟考据学的迂腐学生一样对每个词每个标点都进行了推敲,与其说是我抱着对秦绍的一份基本的信心,还不如说我是对生活还抱着残留的纯真。

可是,事情发展得就是这么剑走偏锋,它掀起丑陋世界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把肮脏得发臭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

为了一座古宅,竟把我们一家三口的轨迹改变成这样?事到如今,还要继续拉着我拖下水,和他一起窒息在他创造出来的地狱里?原来,我所有的悲剧都因他而起,我还当他是我的金主,却不知他才是整个阴谋背后的终极大BOSS。这太像是一出烂俗的惊悚推理剧,最大的敌人一直在你身边,你却毫不知情,胆小怯懦地接受他的安排,忍受他的折磨,无知、可怜又可悲。

我给秦绍打电话。电话那头接起来,传来秦绍一如既往的低沉声音:“离截止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呢,这么着急啊?”

我咬牙切齿,恨不得顺着手机信号扼住他的喉咙:“下午两点,见个面吧。”

秦绍一点都不惊讶,似是对这样的结局胸有成竹:“往后推一点吧。我正和啸天谈事呢。”

我想扼住他喉咙哪够,我得掏出他的五脏六腑去喂狗才行:“你把电话给他。”

秦绍笑道:“行啊,别说得太露骨啊,我这手机能录音,要是录下些不好听的,就不好办了。“

温啸天接过电话,听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海底传来:“然然,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截止时间?那天晚上我错了,我说的都是气话,然然,你原谅我。”

我静静地在电话里,听他低声下气地说完,心里是如沼泽地一样的泥泞和潮湿。我陷在这片沼泽地里,越陷越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可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好小心翼翼地尽量把握好平衡,然后听天由命。

我说:“啸天,你听好。我那晚说的很多话是真的,你用心去辨别一下。我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现在早已不是我随便放下,躲到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了事的程度了。谢谢你在海南陪我的七天,每一天都像一年那么绵长美好。这样,我们把失去的七年都补回来了。接下去的日子,你自己一个人好好走,不要来找我。记住,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挂了电话,挂机前我听到温啸天在喊“然然,我爱你,然然——”

我走出面铺。今天是个阴天,天色灰蒙蒙的,辨不出时间点的灰。冷风穿过弄堂,似是要把人剔骨才算。光秃秃的梧桐树如暮年老者,毫无生气地如电线杆子一样戳在原地。我走进便利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蹲在门口抽了支烟。

以前我在高中时,曾经假模假式地叛逆了一把,当初觉得古惑仔里的黎姿摸着艳丽的口红叼着烟的样子酷毙了,也瞒着父母偷偷抽了一段时间烟,却觉得怎么摆姿势,也没有小太妹的样子,倒像是叼着棒棒糖的小屁孩,最后抽烟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时候我却对掌握着这个本事很是高兴。

烟是辣味的,吸入后刺激我的各种感官,像是空虚的胸口忽然被填满了。鼻孔里吐出的烟雾打着转,让人不寂寞。我盯着手上的烟头明明灭灭,想着我该何去何从。

我觉得我活了三十年,读了二十三年的书,都不及我这半年有长进。秦绍是个好老师,他让我知道,下流卑鄙是没有底线的,害怕惶恐是于事无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迎难而上。他要玩我,我要玩得比他还狠;他抓着我的把柄,我也要抓着他的命门。

他书房里的电脑资料,我要想办法弄到手。而且我要和陆轻天双管齐下。她报她的仇,我报我的仇。要是有关房地产的漏洞,我也许还能联系在美国的导师,他正缺有核心数据的案例,我到时双手奉上。秦绍能控制国内的舆论,我不相信他顷刻间能把国外权威媒体的论文也灭了。我要看看,秦绍你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想明白了这些,我站起来,踩灭了烟头。没走几步,秦绍就给我打电话了。

“在哪?不是说两点吗?”

“你丫自己不是说推迟吗?两点半,你在新光天地的星巴克等我。”说完我挂了电话,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以前我在秦绍面前做小服软,步步惊心,那是因为我还当他是我金主。现在他还是我的金主,可却不是唯一的了,我大不了问陆轻天要同盟赞助费。他以为真拿一张光盘就能震慑住我了,我现在赌他不敢。他的乐趣在于折磨我、在于看着我跟他手中的棋子一样任他随意摆布。如果我不陪他玩了,他就没意思了。这么说来,目前能推测出的,秦绍的软肋原来是我。

所以我怎么破罐子破摔,他都得忍着。他要不高兴为难我,我直接拿刀捅了他。反正上次踢也踢了,揍也揍了,狠话也放了,也没什么假客气好伪装了。就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能卧薪尝胆做越王勾践的料。

出租车停在新光天地前,计价表上显示90块钱。我拿起手机给秦绍打电话:“到哪里了?”

秦绍说:“我坐着呢,你哪儿啊?”

“给老娘出门右转,那里停着辆出租车,付车费来。”不是做情妇嘛,连点生活费都没有,怎么算情妇?

秦绍在那边冷笑:“你胆子够肥啊,都让我给你送钱上门了。”

“呦,您不愿意啊,早说啊,那要不咱改天再谈吧。您那母带什么的,记得多刻几张,就算帮我免费炒作了啊,谢谢您嘞。”

我刚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就看见秦绍站在车旁边。

我伸手,示意他掏钱包。秦绍拿出钱包后,我一把拿过来,随便掏出几张给司机:“师傅,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您看天还这么冷,您拿着钱去泡个澡,早点下班吧。”

司机莫名地拿过钱看看我,又看看秦绍。

我说:“师傅,别看了,他是绍杨集团的老总,钱多得花不完。您行行好,帮他花点,不然钱发霉了,多浪费啊。”

司机拿过钱一踩油门,一溜烟就跑了。

第33章 第十章 回击•恨(3)

阴天的下午,新光天地的星巴克坐的客人稀少。我以前到这里来,都是听郑言琦梨花带雨地跟我说一堆苦逼事,我还是第一次主动到这里来,心情都透着爽。

秦绍忽然笑起来,说道:“行啊,去了一趟海南,回来长了不少志气啊。”

我翘着腿看着他说:“志气这种东西吧,跟男人身下的东西挺像的。平时蔫了吧唧的,你掳一掳它,再找点刺激它的东西,它就蹭地变粗变长了。我以前过得跟得了阳痿似的,现在一看见你啊,这玩意儿跟吃了伟哥一样。你说你的作用力多大啊,我看得把你照片印在伟哥包装盒上注册肖像商标。”

说着我掏出烟盒,叼了支烟在嘴里,歪着头点了火。烟入了口,缓缓从鼻孔里释放出来,畅快淋漓。

秦绍早就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我:“什么时候学坏姑娘了?不三不四的。”

我衔着烟,吃吃的笑起来:“哈哈,坏姑娘?抽烟说点黄段子就是坏姑娘儿了?你的标准也未免太简单了吧。那什么样的是好姑娘?装无辜,装清纯,装有善心?我也可以啊,不就是双手托腮眨着大眼睛崇敬地仰望着你吗?你下个命令,我一定照办。我以前跟着你,是做情妇。今后跟着你,是做婊子。恩客什么需要啊?”

秦绍拿过我手里的烟,一把掐灭,说:“这里是禁烟区。”

我说:“行,那就说正事吧。你不是希望我回去吗?我有几个条件,你先听,掂量着能不能办。第一,不要染指温啸天家的生意。第二,把郑言琦的封杀令收回。第三,把12月份的3万块钱赶紧打到账户上,我讨厌别人欠我钱。怎么样,对你来说,难度不大吧?”

秦绍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无奈,转瞬即逝,快得让我觉得这是我的幻觉。他说:“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我连郑言琦的事情都答应不了。”

我说:“为什么?郑言琦哪里惹着你了?”

秦绍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她竟然敢在我头上动手脚,要不是她借用你的名字,你现在会变成这个德行?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人,我怎么会轻易放过?”

秦绍确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当初为了古宅而让我家破产的事情现在看来理所当然。郑言琦不就是因为一张身份证而遭到了事业的冰封期吗?

我说:“你也太抬举别人了。要说把我变成这样的,我算来算去,战绩最显著的也应该是你啊。谁能跟你一样把事做绝了?也得亏我心理承受能力强啊,还没扯出三丈白绫横尸在你面前。你说我是不是挺了解你的?你以前不是说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去死呢,得让你折磨一辈子才行啊。我一想到你这个要求,我连死也不敢,必须人鬼不如地活下去。你爱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下回看看,除了狼之外,还有什么新鲜的?藏獒啊,眼镜蛇啊,鳄鱼啊,每天来一样呗,我也好开开眼界,我一直好奇我的潜力能深挖到什么程度呢。”

秦绍沉默着不说话,过了半晌,才发出个艰难的音节。

声音透过拿铁升腾起来的滚烫热气,听着亦真亦幻,让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问道:“你说什么?”

秦绍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对不起。”

从我得知秦绍和我的家仇血恨后,我的心一直被我用力套在一只透明的真空密封袋子里。不管秦绍说什么,我都准备好了不为所动,安心踏实地进行我的计划。但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刺刀划拉开这只我静心织好的袋子,秦绍的空气呼呼地进来,让我失去理智不再清醒。